“叫你聲叔是應該的。”
看着胡麻表情似乎有些錯愕,旁邊的孫老爺子卻笑着道:“這是我的小兒子,咱們哥倆平輩論交,他見了你,不叫叔又叫什麽?”
“你這一身好本事,也就不要充晚輩了,如果今天我拿了架子,大你一輩,将來見了你家師傅,可怎麽叙這長幼?”
“……”
胡麻聽着都有些無語了:“這倒算得挺明白啊……”
雖然被一個年齡比自己大的人叫叔,總感覺怪怪的,但人家這麽有誠意,那也就這麽着吧!
胡麻知道這孫老爺子是過來做什麽的,便忙請了對方進谷,孫老爺子帶來了四五輛馬車,其中三輛空着,另外兩輛,上面拖着的,則是各樣禮品,便讓禮品往裏走,其他空車等着。
來到了谷前,卻不忙着進谷,胡麻先帶了他們,向旁邊一轉,遠遠的就看到了坡上的幾具棺木,正是之前那些一錢教的人,都好端端的收斂在這裏。
孫老爺子歎了一聲,旁邊他的兒子,便忙帶了人上來上香,然後開棺,驗明正身确定無誤之後,便在棺前燒起紙錢。
“胡管事厚道啊……”
本來心裏也擔心着來到了這裏,看到曝屍荒野,或是已經被燒了,卻沒想到,都用棺木好好收斂了起來,旁邊甚至還有燒紙燒香的痕迹,卻是一下子有些動容了起來。
“……”
孫老先生此來,自是爲了将之前留落在山谷裏的兩位徒弟,并一錢教的三位教衆屍骸運回去。
“诶?”
胡麻倒是有些意外:‘這事明明說開了,他怎麽還要再提?’
自家的人折在這裏,人家卻是好好收殓,不說以德報怨,也是大人情了。
說着自己便恭恭敬敬的作揖,還叫了他那兒子過來,命他跪下來,向紅燈娘娘磕幾個頭。
孫老先生居然長長的向了胡麻一揖,這才命人将林子外的幾輛馬車喚了進來,将這些棺木放在車上,準備運回去。
旁邊的老算盤卻是咳了一聲,伸筷子在碟子上敲了一下,苦笑道:“席面是寒酸了點,但老先生可别怪咱們礦上怠慢呀……”
“說來還是與令徒有關,早先巫人封礦,外面的糧食物用皆進不來,差點沒米下鍋,就這兩天的,還是拿了現銀,巴巴的跑去旁邊的寨子裏,才置辦來了這點子口糧呢……”
胡麻笑道:“老先生不忙着走,既是來了,怎麽也要用些酒水。”
孫老先生不動聲色的看了席面上一眼,再次舉起杯來緻歉:“早先老夫唐突,冒犯了咱紅燈娘娘的威嚴,還望胡管事大人大量,莫要見怪。”
其他仆人則是與割肉工匠裏面新近挑選出來的幾個懂眼色,會說話的老工匠一桌,谷裏盡有酒菜疏果都擺上來了。
說着便請他入谷,這位孫老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拒絕,甚是高興的跟了胡麻進來,隻是在入谷之前,先看到了牌樓上的紅燈籠,卻也忙的站下,道:“禮數可是不能缺的。”
入谷之後便先上了茶水,然後命人造飯,不多時,便起了四桌席面,卻是胡麻與孫老先生一桌,老算盤作陪,周大同、梁、柱,陪了孫老先生的兒子與跟他們過來的大管事一桌。
“都是跑江湖,混口飯吃的,折了性命,也是運道不濟,甭管早先是什麽怨仇,總歸死者爲大,況且,他們也是折在巫人手裏不是麽?”
“另外,也不知老哥聽了沒有,礦上之前跑出去了個屍妖,我們最近也在找着呢!”
胡麻客客氣氣的道:“所以,一開始就收斂了起來,沒讓他們受苦,隻等着老先生來接了。”
“江湖人江湖命,胡管事這話說的好啊,老夫倒是汗顔了,早知道這礦上有你這麽一位,老夫怎麽也不能過來趟這趟渾水的……”
早先他走的時候,得顧着活人,因此隻是帶走了一錢教法王與莊二昌,但這些死了的人,屍骨好歹也得尋回,交還給人家的親人,也好入土爲安,時時祭拜。
“這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胡麻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那孫老先生之所以再次陪禮,是覺得這菜肴寒酸了些,他倒不是嘴饞,隻以爲礦上故意給他整治了這麽一桌,上眼藥呢!
但能猜摸到他的想法,也需要很深道行的,老算盤卻是比自己在行。
“都怪莊二昌那畜牲辦事不争氣啊……”
果然,孫老爺子一聽,原來是這礦上真的短缺了東西,倒不是故意置辦得這麽寒酸,心裏反倒松快了起來。
先是低低一歎,道:“這行子被我帶了回去,受傷頗重,我也是把他送到明州草心堂裏求醫去了,不然非得把他揪到礦上來磕頭認錯不可。”
“關于那屍妖的事,其實我前幾天就聽說了,實不相瞞,我打算出些銀子,着人在這山裏找找,畢竟是莊二昌惹出來的麻煩,出事的還是我徒孫,可不能讓咱礦上憑擔風險。”
“……”
“無妨。”
明白了過來的胡麻,也是心裏暗贊了老算盤一聲,接過了話茬:“隻是這屍妖的事情,總要給老先生有個交待才是。”
“說真的,若不是這東西出在礦上,而且咱們上面那紅燈娘娘……”
說着往外面牌樓上的紅燈籠一指,壓低了聲音,道:“……小心眼,盯得緊。”
“上次老先生一來,這礦脈裏的東西,該看也就讓老先生看看,如今那礦脈裏的東西跑了,也本來也是想着跟老先生說上一聲,免得生出了什麽誤會!”
“……”
“哎呀呀……”
孫老先生聽着這話,胡子都跟着抖,兩隻手直接端起了酒杯,道:“胡管事說的哪裏話來?”
“各爲其主,天經地義,況且,本來就是誤會一件,莫說是老夫,就連一錢教的法王,回去了也隻說是那群巫人的不是,咱們跟你們礦上,都是吃了虧的呀!”
“倒全憑了礦上人本事大,紅燈娘娘法力高,才治住了那群巫人,不然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麽大禍來呢……”
“……”
他心裏可是明白的很,按上次的做派,其實是自己這邊的人大敗虧輸。
在江湖上大家講人情,但終究是看拳頭,人家礦上的人拳頭大,事後說起來又這麽給面子,那是顧全了自己的名聲啊……
當然,對于胡麻而言,若是一句話能消了這恩怨,卻也是求之不得,反正陰将軍已經跑了,連帶着咱礦上都受了“大損失”,無顧再與一錢教結了怨,這多虧得慌?
“說開就好,說開就好……”
老算盤在旁邊敲着邊鼓,舉起杯來,笑道:“咱們礦上食糧不夠,但酒卻是不打折的,老先生既然來了,那可得多喝上幾杯再回去。”
“好說,好說!”
一時衆人皆心花怒放,這孫老先生,也是喝盡了這一杯,才忽然一拍桌子,道:“老七,還不滾進來?”
外面老實巴交被周大同他們灌酒的孫家七小子,忙一抹嘴,跑了進來向胡叔,算盤大爺行禮,然後笑着道:“爹,俺又做了啥不對的事,又惹了您老人家罵人?”
“啥不對的事?”
孫老先生瞪了他一眼,道:“這是罵你沒眼色。”
“沒看到伱胡叔礦上,缺了糧食,論起來還是你莊師兄辦得好事,留了這麽個爛攤子,你既知道了,還不快去安置安置?”
“……”
“诶?”
胡麻倒是有些意外,這老先生,難道還有渠道,能解決了這礦上的短缺?
如此倒确實解了燃眉之急啊,忙舉杯謝過了孫老先生,隻是繼續飲酒,卻不料這孫家老七,不到盞茶功夫便回來了,禀告:“已安排妥當了。”
“我譴小使鬼遞了信,咱家商号恰有一支騾馬隊在左近,車上有精糧一百擔,豬羊二十口,我讓他們先緊着送到這邊礦上來,兩日之内,便能趕到這裏,想來也夠胡叔礦上支應些日子了。”
“……”
“啥玩意兒?”
見着這孫家老七一臉誠懇,孫老先生也是渾不當回事點頭的樣子,胡麻卻是直接吃了一驚。
這麽多的東西,何止是支應,吃上三五個月都夠了。
這孫家就讓小使鬼說一聲,便過來了?
“唉,不算什麽。”
孫老爺子面上看着不當回事,但見兒子辦事漂亮心裏也高興,卻擺着手道:“咱們身上有了本事的人,誰把這點子東西放在心上?”
“我老頭子就是個習武的,但生了幾個兒子,卻不争氣,能學我這本身的不多,賺銀子做買賣倒是應手,如今仗了江湖朋友的擡愛,也養了幾支騾馬隊,買了幾畝田,修了幾個倉。”
“胡管事也别客氣,以後你這礦上,但有所需錢糧,讓他跑腿辦了就是,也正好讓他多到礦上來跑跑,跟你學學東西。”
“……”
說着,還忽然壓低了聲音,笑道:“不光這錢糧,若有鹽鐵符甲所需,你遞上個話兒,咱也短缺不了。”
“咱們衮州柳縣至石縣一帶的鹽鐵生意,也在我手裏呢……”
“……”
“啊這……”
冷不丁聽到這個話,胡麻是真的有點刮目相看了,沒想到這位孫老爺子不隻是入府守歲,門道裏的高人,還是一位家财萬貫的地方豪強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