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着烏頌慢慢悠悠的話語,别說烏公族長了,就連胡麻都懵了。
“這他娘的是什麽大邪祟,大瘋子啊……”
甚至心裏微顫:“我讓你别隻顧着摸魚,辦點正事,沒讓你直接造這麽大的孽啊……”
想着時,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驚肉跳的向了谷外的林子裏看去,随着他們叩拜出來的巫神身形潰散,那群巫人也皆已緩緩的顯露了身形。
他們跪在了林子裏的各個地方,如今叩拜巫神的殘留法力還在,甚至還在因着某種恐慌,正急于從這些巫人身上獲取一些什麽。
但是它獲取不到了。
這些正不停叩拜下來的巫人,身子皆是忽地僵住,随着猴兒酒悠揚清柔的笛聲響起,他們本就淡漠蒼白的臉,也更加的沒了血色,一個個的眼神盡皆變空洞。
旋即,額心裏,忽然有一條一條鮮紅色的蟲子鑽了出來,帶着血淋淋的痕迹,蜿蜒蠕動,動作輕柔,畫面甚至有他媽的一種詭異的美感。
仿佛是本可以吹過山川大澤的風被囚禁在了狹小空間裏一樣,肆意沖撞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如同拉匣關燈,林子裏的巫人,死的寂然無聲。
“嘭嘭嘭”
然後,你個猴兒酒,說滅就給人家滅了,還用了這麽徹底的方法,打得他身崩道消。
胡麻甚至在這一刻,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家夥在谷内現身,隻是去告訴烏公族長一聲,你所有的族人,都已經死了。
“所以,我們之間差了什麽?”
看着這一幕,就連胡麻都是心裏忍不住一沉,若是猴兒酒被激怒了,瘋狂了,要向這些巫人下手,那麽,或許連自己,也會阻止他,勸說他一下。
死亡是可以讓人感覺到恐慌的,那是一種活生生的東西忽然消,會讓人有種空洞感,更不用說,這是幾百人悄無聲息的死去。
那是林子裏面,那巨大黑影裏藏身着的巫神,它在拼命的掙紮,巫人的死去,先人的消散,使得它那龐大而複雜的身體變成了無根之木。
“這巫神真的要被殺死了?”
胡麻都覺得自己心髒顫了一下,他看着谷前這林子裏,一個個人緩緩栽倒,看到就連他們身邊跟着叩拜的先人殘影,也仿佛因爲失去了活人的寄托,正在飛快的消散。
看着這龐然大物從自己的眼前崩潰,消解,一時心裏都湧動着無法形容的情緒……
但本來有着無數活人氣息的樹林,卻也在這一刻,忽然死寂一片。
不得不承認,胡麻也是個心氣高的,但在這一回,他自承不如了。
但想解決這巫神可是萬萬不能,能撐住就是赢了。
自己可沒偷懶啊……
無他,人太多了,這是整整一族的人,這是幾百個男女老幼,更不用說,還是他的族人。
可是猴兒酒不是洩憤般的要殺人,在于谷内現身之前,他就已經向這片林子裏的巫人下了蠱,在他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時,這些巫人在他的眼裏,便都已經是死人了。
自己以入府守歲爲鎮物,走鬼法壇借法力,打上了紅燈娘娘的旗号,還忽悠來了一位老牌守歲做盾牌,手持紅木劍,腳踏七星步,硬是跟這可怖的巫神鬥了個旗鼓相當,占了便宜。
它在拼了命的掙紮,但越掙紮,身體崩潰的越快,由殘缺而龐大的身體,變成了一塊一塊,又由這一塊一塊,消解,融化,一點點蒸發在這林子裏。
何止是不如,簡直差得很遠,這裏到明州那麽遠!
隻是爲什麽會差得這麽遠呢?
就因爲自己不夠瘋?
内心裏滿溢着震憾以及無法說清的複雜情緒,看着外面那偌大巫神的崩潰與散溢的法力,胡麻也深呼了一口氣,忽地大喝:“小紅棠……”
“……快拿個罐子過來!”
“……”
若是讓自己做這種事自己大概是做不來的,但再做不來,猴兒酒也把這件事情做了,自己能補救的是什麽?
……不要浪費啊!
青衣惡鬼被殺死,留下了一塊青布,系在了小紅棠的胳膊上,五煞惡鬼被斬之後,也留下了幾塊黑色的骨頭,也很好用。
這些惡鬼邪祟被殺之前,都有着一身法力,被殺死之後,也不會憑空消失,大多都會散溢,但也總是會留下一點有用的東西來的,而這巫神,又怎麽可以浪費掉?
隻可惜,這玩意兒活着時,沒有具體的真靈,無法拘殺束縛,如今死了似乎也隻是一團團的邪氣,胡麻隻能想辦法留一點算一點。
還好小紅棠反應得快,或者說,對這種事,她也是很機靈的。
聽見胡麻大叫,立刻跑進了木屋裏,悶着頭一陣亂找,然後用腦袋頂着一個罐子跑了過來。
胡麻接過了罐子,打開塞子,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符,火折子點着了,便向罐子裏一塞,谷外那龐然無匹的聚散邪氣,便有絲絲縷縷,被他引進了罐子裏。
隻是可惜……
擡頭看向了谷外,胡麻隻覺得心裏說不出的遺憾,自己引進了這壇子裏的,便都已經算得上難得的好東西。
可外面卻等于有一座湖啊……
這座湖,正在蒸發,幹涸,而自己能留下來的,卻隻有這麽一壇子……
“不對……”
正在胡麻滿心遺憾的向外看了過去,心裏卻是又莫名的微微一頓,看到了一種此前并未在意料之中出現的場景。
随着那巨大的身軀崩潰,這受了一晚上蹂躏,充滿了殘枝敗葉的林子與山石,如今也仿佛在蠕動着活了起來,如饑似渴一般,分享着這從巫神身上蒸發出來的東西,甚至都有了妖異的氣質。
但這些山林木石,還隻是次要,淺之又淺的一部分,胡麻如今還在壇内,感知靈敏,氣脈走向,無不了然于胸,竟是感到,如今這大地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複蘇。
那是半在地上,半在地下的山脈,又不是普通山脈,而是有詭異且龐大的血肉共生的肉山山脈,或者說是太歲老爺,正在将這些散溢之物汲取,吞噬。
模模糊糊之間,胡麻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龐大的,尚未被采割的黑色太歲裏,正有一部分,在汲取了這些散溢之物後,正隐約的轉變。
轉變成了白的?青的?紅的?
總之是更有活性的東西。
這個發現,也使得胡麻心裏微微一沉:“這世上的人習慣了采割太歲,索取其間的神秘力量,但太歲,其實也一直在采割這個世界上的某種事物?”
“隻是這過程太龐大,緩慢,平時難以察覺,直到這特别的時間,才清晰展現了出來?”
“……”
“……”
“殺了他烏雅,一定要殺了他……”
同樣也在這時,谷裏,幾乎陷入了徹底絕望與瘋狂中的烏公族長,正借了蟲鳴,喊出了最後的話:“這個瘋子親自現身了,這是最容易殺死他的時候,一定要殺死他……”
“爲我們的族人報仇……”
“他不是你阿哥,他不是烏頌,他是邪祟,他是妖魔……”
“……”
随着她的叫聲,烏雅也痛苦的直起了身體,身邊密密麻麻的氣機交織碰撞,滿谷裏皆是蠱蟲飛舞嘶咬,便如瞬間将這血食礦,變成了地獄一般。
她仿佛已經徹底失去了原本的理智,四肢扭曲,如同一隻巨大的蟲子,直向了山坡上的烏頌撲去,早先她還隻是驅蠱對敵,但如今,她自己本身便成了蠱,成了人形的蠱蟲。
而如今的烏頌,确實是最容易被殺死的時候。
可以看到,他身上松垮垮的白袍子下面,胸膛上,手臂上,皆是一條一條的疤,一個一個的洞。
烏公族長如今雖然已經半化爲蠱蟲,但也知道烏頌最大的弱點,他是怕蟲的,所以,他曾經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蟲都挖了出來,都遠遠的扔掉了。
蠱人以身爲甲,培養本命蠱蟲的不少,這是因爲蠱人缺少近戰的手段,被人靠近,便往往要吃虧,所以在身上養一隻蟲,最後關頭,才會有那麽個還手的可能。
隻有烏頌沒有,他蠱術再厲害,但他身上不會養蠱蟲,所以,隻要靠近了他的真身,便很容易可以将其殺死。
“阿爹……”
而在這時,山坡上的烏頌,卻是連看也沒有看向烏雅,臉上是誰也看不懂的表情,聲音裏也仿佛帶了些呢喃,低低的說着:“你好像很生氣是麽?”
“真奇怪,如今的你,才能讓我感覺到像個真人。”
“你是因爲外面那東西死了,所以生氣,還是因爲所有族人都死了,才生氣的?”
“現在族裏就剩了我們三個,我不信仰巫神,而伱已經不算是人了,所以,烏雅,本該是那所謂的巫神最後一位信徒呀……”
“但你逼死了烏雅,所以,可不可以說,理論上,其實是你親手殺死了你最信奉的玩意兒?”
“……”
“瘋子,邪祟……”
烏公族長并沒有看向烏雅,他附身着的蠱蟲,正在艱難的向了礦脈爬去,他最後的意識裏,仍然難以想象眼前出現的畫面。
這個瘋子怎麽會這麽可怕,每每自己已經感覺到他異常可怕,他又總是表現出超乎自己想象的厲害?
他若真是自己的兒子,該有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