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名喚烏雅的女孩,正蹲在了求死的馬爺身邊,摸了摸它的大腦袋,替它梳理了一下鬃毛,又在它身邊放了一碗清水,換來了馬爺一個冷漠的白眼。
聽見了烏公族長的叫聲,便起了身,一蹦一跳的來到了堂前,倒是先一眼看到了胡麻在旁邊坐着,腦袋歪了歪,笑道:“小心?”
胡麻向着她點了點頭,微笑道:“你好。”
“快來。”
這女娃與胡麻打招呼的模樣落進了烏族長眼中,他卻不理,隻是道:“烏雅,來救人。”
這女娃娃看見了地上吐出來的污血,以及血裏的蟲子,似乎也猜到了是怎麽回事,隻是眨了眨眼睛,便聽話的坐到了桌子旁邊,伸出了手臂。
她手臂光嫩潔白,看不出是個經常爬樹的模樣,隻是上面卻有幾個殷紅刺目的紅點,像是點上去的胭脂。
“讓她來幫我解蠱?”
莊礦首這段時日一直深受蠱毒侵害,早已盼着這位烏公族長能過來給自己解蠱,心裏剛剛生出了希望,卻不想他居然喚進來了這個名叫烏雅的女孩。
因着血食礦上有血食礦的規矩,平日裏不歡迎女子到礦上來,再加上他們與烏公族長雖然也時有往來,但并沒有真個近到那種程度,所以對烏雅并不了解,有些擔心的看了她一眼。
胡麻一直在旁邊看着,因着如今形勢不明,打交道的又是各種規矩皆與漢人不同的巫人,因此也一直沉默着,沒有胡亂說話或是做别的什麽。
莊礦首已是站起了身來伸手按着自己的胸膛部分,表情驚訝,滿是喜色,忙忙的轉頭向了烏族長,一揖到底:“多謝救命。”
那族長也客氣着:“應該的,都是好朋友。”
可在他們兩人的客氣之中,胡麻卻忽地皺起眉頭,看向了那滿頭銀飾的女娃烏雅,隻見她晶瑩白嫩的臉龐,已經變得灰敗發黑,尤其是剛剛紮了骨針的左臂,居然變得浮腫且黑漆漆的。
‘這哪裏是救人,分明是換命啊……’
“嗤!”
“不是。”
烏公族長卻搖了搖頭,從袖子抽出了一根奇怪的黑線,看起來編織成線的絲光滑透亮,隐約像是頭發,而絲線的兩端,則又各連着一條灰色的骨針,上面有着纖細的花紋。
漸漸的,那黑色的絲線,忽然不停顫抖了起來。
那守歲人體格何其強大,怎麽會想到用一個小姑娘來替守歲人承受這麽厲害的蠱?
正想着,旁邊莊礦首的兩位弟子,也看到了女孩那萎蘼痛苦的模樣,猶豫着是不是要将她扶起來,那位烏族長,卻忙的轉過了身來,沉聲道:“你們且由她不要碰她。”
烏公族長聽了,卻搖了搖頭,低聲道:“烏頌的蠱非常的厲害我們族裏,沒人有把握能解他下的蠱。”
烏雅與莊礦首,分明都沒有用力,絲線仍是松垮垮的,但卻像是無形中受力,顫抖不已。
但瞧着那女娃痛苦忍耐的模樣,心裏卻有些吃驚,看得出來這位巫人族長所謂的“治蠱”原理是什麽,隻是難以理解。
隐約間,還能看到有蟲子在皮膚下面爬動的痕迹,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先是一口污血吐了出來。
他将這兩端的骨針,一根紮在了莊礦首的手臂,另一根,居然紮在了烏雅手臂上。
莊礦首卻是愣住了:“那這……”
做完這些,則又從自己的背簍裏,拿出了一隻小鼓,湊在了莊礦首的耳邊,輕輕的敲打着,越敲打,這個聲音便越是急促,響亮。
“她可不像你們守歲一樣可以用道行來壓制,如今已周身皆是蠱毒了。”
敲擊了半晌那烏族長,眼疾手快,忽地一把,将插在了莊礦首身上的灰色骨針給拔了下來,他身邊的臉色蒼白的徒弟,早已捧過了裏面燒着火的火盆。
而随着這個過程,烏雅的臉色,愈發的灰敗,莊礦首則是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深深呼了口氣,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的狀态,正在飛快的好轉。
他将這一截線與兩端的骨針,一并扔在了火盆裏,燒得滋滋作響。
“誰碰了她,誰便會沾上蠱蟲……”
“……”
那兩個徒弟慌忙收回了手,甚至還退得更遠了些,由得那女娃自己坐在了地上,緊緊攥着衣裳的前襟。
胡麻倒是皺了下眉頭,适時問道:“既然如此,那爲何要讓她來接這個蠱?”
守歲人身體強壯,都壓不住這蠱蟲的話,一個女娃又怎麽可以?
而那位烏族長見胡麻這麽問了,擡頭看了他一眼,才低聲道:“沒辦法,烏頌的蠱,我也解不了,隻能嫁蠱,将一部分蠱轉移到别人身體裏。”
“……”
旁邊,莊礦首正試着活動了一下胳膊腿,感覺到了身子上的輕快,冷不丁聽了這話,卻忙的轉過頭來,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你的意思是,我身上的蠱……還沒有完全解掉?”
“……”
“還沒有,隻是讓你傷勢好些而已……”
烏族長緩緩搖了下頭,低聲道:“就算是這樣将你體内的蠱轉移出來,由别人承擔,也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了的。”
“普通人接了,便直接死了,等于用一條一條的人命,來減輕你體内的蠱毒,但惟有烏雅,才能在承受了從你身上轉移過來的蠱毒之後,仍然保住了命。”
“畢竟她是烏頌的妹妹。”
“烏頌煉蠱煉成了瘋子,不近人情,便是現在的我,恐怕也會被他毫不猶豫的殺死。”
“惟獨,他對這個妹妹還算看重。”
“而他煉出來的蠱蟲,屬于心蠱,與他一心,既是烏頌舍不得傷害這個妹妹,那麽他的蠱蟲也不會,等烏傾察覺到了如今承受這蠱蟲蠶食的是他妹妹,他自然便會收手了。”
“……”
“還能這樣?”
看看這位臉色冷俊,似乎不忍,又不得不救人的族長,再看看那個臉上都蒙了一層黑氣,正全力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痛苦呻吟的女娃烏雅。
周圍人都不由得有些心驚,胡麻更是連眉頭都皺了起來,隻覺這一家人,怎麽都充滿了邪氣的感覺?
早先便已聽猴兒酒說了事情的真相,但如今瞧着這族長,竟好像……也說的是真的?
他一時心裏有些難以确定,反而沉默了下來,仍隻是旁觀,不随意開口。
“那這……”
莊礦首聽着,也有些心慌了:“那這沒個頭尾了不是?”
“如今,烏雅姑娘幫我轉了這部分蠱毒,但我能好幾天,還會再厲害起來不是?”
“烏老哥,那畢竟是伱兒子,你就沒有辦法……替我們與他說和說和?”
“……”
聽着莊礦首的話,烏族長臉色陰沉,好一會才低聲道:“說和是說不了的,烏頌自小性子犟,從來不聽任何人的話。”
“但礦首也不用慌,我今天過來,便是爲了找你說這個,論到底,烏頌都是我們寨子裏的人,他一直呆在黑骨林裏還好,但既是主動來找血食礦的麻煩……”
說着,搖了搖頭,低聲道:“那這是給我們寨子招禍啊……”
“我們這一支族人南遷之後,便世代供奉巫神,曾經得到過巫神的旨意,犯了三禁十不煉的人,無論是誰,都一定要将他除掉。”
“而他來找血食礦的麻煩,就更嚴重了……”
他頓了一頓,嘿的一歎,道:“他膽子越來越大,誰也不放在眼裏,但我們巫人又如何能不懂,漢人裏面,門道多,高人也多,我們惹不起的……”
“現在不解決了他,難道真要等到明州的那位紅燈娘娘派了燒香人過來找我們麽?”
“……”
聽他這麽說着,卻是在場的人心裏都是怔了下,有了種奇異的安定感覺,早先隻覺這巫人封路,蠱毒無處不在,讓人心神不甯。
如今才察覺到,原來這巫人,其實也怕我們的。
“那,烏族長的意思是……”
“……”
“我這次過來,就是打算再與烏頌鬥上一鬥!”
烏族長沉聲道:“等我殺了他,既幫你們解了圍,也算替我們寨子,了了一個禍患!”
“啊?”
誰也沒想到他會說這個話來,瞧着極有決心的模樣,不像對自己兒子,倒像對生死仇敵的态度。
胡麻瞧着他這模樣,心裏也已經飛快的想了起來,一時難辨真假。
莊礦首卻也一樣吃驚,顫聲道:“但是你……老哥,你剛剛還說鬥不過他……”
“是!”
烏族長沉沉的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煉過所有的蠱,都不是他的對手。”
“不隻是我,我們這一支巫人裏,七寨十二樓,怕是沒有任何人煉出來的蠱,會是烏頌的對手。”
“若不是他太瘋了,不近人情,他其實是我們這一族裏,最聰明也最厲害的蠱師,該庇佑我們這一支族人的,但如今,我也沒有别的辦法,趁着我還能煉蠱,一定要解決他了。”
“爲了一舉成功,這一次,我準備煉的,是我們族裏最古老的一種鬼蛾蠱,一旦煉成,便肯定可以殺死烏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