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公族長?”
聽着這谷裏的割肉工們欣喜的叫喊,胡麻也不由得怔了一下,正想着這位授意封谷的巫人族長,他居然就過來了?
定睛看去,谷外飄來的,并不是霧氣,而是有人邊走,邊揮灑着一把一把奇異的白色粉沫,随着他們前行,倒如伴着晨霧行走。
行走在了霧氣之中的三道身影,便也因此顯得頗爲神秘而幽隐。
而随着這粉沫的揮灑,通往山谷的小路兩邊,茂盛林子之中,便也不時發出了嘩啦啦的響,無數的蟲子,争先恐後,潮水一般向了道路兩側逃了開去。
那三人則是走到了谷邊,才停下了動作,也拿下了湊在嘴邊的竹笛,而在這時,早就有人通知了莊礦首,他披着外袍,忙忙的從堂裏趕了過來,帶着身邊人過來迎接。
這谷裏,剛剛正巡邏的,準備造飯的割肉工們,也都忙忙的扔下了手裏的活,跟在後面簇擁了過來。
胡麻隻是站在了原地看着,隻見進了山谷裏來的,是三個身穿黑衣,身上佩了銀飾的的人,他們身上皆背着竹簍,腰間綴了些竹罐罐。
爲首的一個年齡大些,看着五十多歲,腦袋上纏了一圈黑布,左邊跟着一位臉色蒼白,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右邊跟着的,卻是一個明豔照人的少女,一雙大眼睛,正好奇的看着這谷裏的人。
“嗯?”
看到了那少女,胡麻以及剛聽到了動作,跑了出來的周大同等人,卻也同樣眼睛一亮。
女娃子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挪了過去,來到寨子口旁邊的那匹馬跟前,眼睛裏露出了驚奇的神色,蹲了下去。
豁牙老頭道:“成了親的,哪還敢到礦上來吃這口飯?”
周大同都懵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這老頭:“你成親了沒有?”
說着,轉頭看向了那女娃子,挺起了自己健碩的胸膛,努力在臉上露出了一個友好溫和的笑容。
老頭子瞪起了眼睛:“巫人家的姑娘可不好招惹啊,萬一被她看上了,要向你下蠱哩,下了蠱,你這輩子可就隻能守着她一個了……”
周大同松開了他,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道:“去躲着吧,躲嚴實點!”
而在這邊的莊礦首,也忙忙的迎到了這位入谷的巫人族長面前,臉上已經滿滿都是激動之色,深深的揖了一禮:“我們這礦上老少爺們,都等着你來救命呢呀……”
“啐,不講規矩,巫人以前知道這忌諱,從來不讓巫人女子來礦上的……”
如今雖是換了一身衣裳,但仍是戴着那熟悉的銀飾,背上背着竹簍,臉上帶着憨憨的,獨屬于少女般婉轉動人的微笑,正是之前他們在林子裏遇着的那位。
“沒瞧見巫人的女子來了?”
大同頓時覺得自己有點受傷。
“這……”
見到她過來,礦上的割肉工們,一個個臉色大變慌忙的散開了,他們似乎對那位族長的到來非常歡迎,又對這個女娃子的到來,異常的恐懼,有的甚至躲回了屋裏頭也不敢露。
聽了他的話,這位巫人族長便也深深歎了一聲,道:“得了你遞的信兒,便要動身,隻是需要準備的東西多,才拖了這麽幾日。”
她跟着來到了礦上,卻沒有陪在族長身邊,跟着與迎出來的莊礦首說話,而是自顧自的走到了一邊,蹲在地上玩耍。
“這段時日沒出什麽大亂子吧?”
“那沒事了。”
“老哥哥,終于把你盼過來了……”
“當然沒有。”
周大同都好奇的扯住了一個臉上黑黑的,榻鼻子,缺了兩顆牙的半大老頭,道:“你們跑什麽呢?”
“這是怎麽啦?”
“……”
“這倒沒有……”
那莊礦首忙道:“隻是這沒頭沒尾的事卻實在讓人不解。”
“烏老哥是知道的,咱們在這裏割太歲,讨生活,曆來是與人爲善的,卻不知何處得罪了人,竟是直接封我的礦,還害了我手下的幾條人命?”
“不必講。”
這烏族長擺了擺手,低歎了一聲,道:“我也曉得這事鬧得大了。”
“其實,若是别個人,我早就過來幫你說合了,也不必準備這麽久,但這次出手封了伱們這血食礦的,其實……”
“……”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才低聲道:“其實是我兒子烏頌!”
“啊?”
冷不丁聽他說了這話,無論是莊礦首,還是胡麻,皆吃了一驚,那莊礦首轉頭看了一眼那邊蹲在馬的身前,伸出小手摸着它的女孩,吃驚道:“烏雅還有個哥哥?”
“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
胡麻同樣也吃驚。
他與猴兒酒聊過,自是知道,這位族長其實才是幕後黑手,對于他會忽然現身本來就有些好奇,不知他如今不早不晚,偏趕在自己挂上了紅燈籠的第二天來了,葫蘆裏賣什麽藥。
卻沒想到,他居然坦然說出了這件事?
這烏族長聽了莊礦首的詢問,卻也是一臉的愁容,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已不認他作我的兒子,我們的族人也從來不提他的……”
“當然,上次過去幫我送信的人,還活着沒有?”
“……”
莊礦首立馬搖頭,道:“剛回來,便死了,身子裏已滿是蠱蟲……”
“他身上帶了我給的護身符哩……”
那烏族長聞言,卻是苦笑了一聲,道:“帶着我給的護身符,人都死了,可見烏頌他也不認我這個父親了,這也是我需要多準備幾日,才能來你這礦上的原因……”
莊礦首已經越聽越是吃驚,忙忙的請了他到堂裏坐下,又讓人燒了茶上來,細問究竟。
而到了這時候,胡麻便也不端着架子,跟着走了進來,向着那位巫人族長,客客氣氣的揖手施了一禮。
莊礦首見着胡麻到了跟前,便也忙好好的爲他和烏族長介紹了一番,剛剛差點忘了,如今胡麻收了賬簿,論起來,如今這礦上能說得上話的便是他。
自己倒算是他的手下人了。
“管事有禮,有禮……”
烏族長身爲巫人首領,與外面的人打交道多,官話倒是說的比那女娃娃好,也懂些禮數,客客氣氣的向胡麻回了禮。
這才低歎了一聲,仍是向了莊礦首,道:“你們不知道,我那兒子,他是個瘋子的……”
如今突然的一句話,倒使得在場幾人,皆怔了一下,面面相觑。
這烏族長,卻也是沉默了一下,才面露難色,緩緩說道:“咱們巫人煉蠱,也是有講究的,有三禁十不煉的規矩,祖祖輩輩也沒個敢違背的,惟獨他,幾乎所有禁忌全都犯了。”
“我讓他學着做生意,他不感興趣,讓他去林子外面,跟漢人一樣學着念書,他也不感興趣,隻是一心研究如何煉蠱。”
“子母蠱,陰陽蠱,沉屍蠱……”
“他煉蠱,不僅不講規則,不聽勸告,還一心隻往兇戾狠毒了煉,曾經,他甚至還……”
說到這裏,他也轉頭,看了一眼寨子口旁的年輕女孩烏雅,低聲道:“他甚至還打起了自己妹妹的主意,要在她身上煉銀絲蠱呢……”
“那你……”
冷不丁聽這烏族長一說,莊礦首都有點被吓到了,忙道:“你素來嚴厲,約束族人不可害人,那你……”
“……你爲何不管他?”
“……”
“管?”
烏族長聽了,臉上倒是露出了苦笑,低聲道:“我鬥不過他呀……”
“他才隻有十幾歲的時候,鬥蠱便已經超過了我們所有的族人,自然也包括我……”
“後來見他做的越來越過分,我也隻能與其他的族人一起,請了巫神降旨,這才将他趕出了寨子,自那起時,他隻是獨自在幾十裏外的黑骨林子裏住,不與寨子裏的人往來。”
“這一次,一聽你說的事情,與手法,我便知道定是與他有關,但是我……我也不清楚,他爲何要來你們這裏堵門。”
“剛剛來的路上,我也試圖向他喊話,他卻不曾回我……”
“……”
“那這……”
一聽烏族長如此說,莊礦首也明顯有些着急了,剛剛說了兩個字,卻忽地身子一顫,忙捂上嘴,咳了兩聲,竟是噗的吐出了一口污血來。
旁邊的徒弟,急忙想要上來扶他,還沒碰着他,卻又吃了一驚,向後退了兩步。
才發現他手裏捧着的污血裏,居然蠕動着兩根蟲子,順着他的掌沿鑽了出來,落在地上,扭曲不已。
這一幕看得人發毛,就連莊礦首自己,也都有些呆住了,胸膛起伏不定,如拉風箱,而旁邊的烏族長,卻也大吃了一驚,忙忙的上前來,口中念咒,并起二指,緩緩向了地上的蟲子指去。
随着他指尖靠近,那污血裏的兩根蟲子,竟是越來越掙紮,漸漸變得枯萎起來,如同在陽光下曝曬幾日,徹底不動了。
烏族長這才扶住了莊礦首,把着他的脈門,認真道:“莫慌,莫慌,我們巫人是守規矩的,朋友對我們好,我們也對朋友好,你這事,我們會管的……”
“先治好你中的蠱再講!”
“……”
說着,急向了外面高聲喊:“烏雅,莫要耍,快快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