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說說笑笑,幾個人再加上一驢一馬作伴,倒也不枯燥,眼見得日落星沉,幾番變幻,已是将将到了衮州桐縣豁子嶺。
早先胡麻前往安州,路途遙遠,走了一個月,但沒想到,來這血食礦,因着道路崎岖,跋山涉水,翻脊越嶺,竟也足足走了七八天。
到了這會子,他們早已深入了衮州地界,周圍多是無名的野山,山林深沉,處處可見怪石嶙峋。
也難怪徐香主能力排衆議,把這血食礦的好差事派給自己這麽個隻做了兩年掌櫃的新人啊。
光是看這地方,便知道不是好相與的,所以其他的掌櫃,也也未必有那麽多要過來搶的心思,他算順手推舟了。
不過胡麻倒不介意,離遠點也好,反正這裏隻要有足夠的血食就行了。
“終于到地方了……”
拿出地圖辯認了一下周圍的山勢,老算盤捶了捶自己的老腰:“按這圖上說的,過了這條山脊,應該就到了那處礦上,小家夥們都警醒起來吧,咱們是過去搶食的,人家不一定有臉給咱!”
周大同橫巴巴的,道:“怎麽地,他們還敢動手?”
“看守血食礦的,多是有家有業,倒也不敢做事太絕,畢竟他們溜了,也怕咱會裏找他們家人說理不是?”
老算盤道:“但世間大仇莫過于奪人飯碗,咱們就是過來奪人飯碗的,所以也别想着人家能好聲好氣的說話,就算不敢明着殺人,那各種小心眼也肯定少不了的。”
“總而言之,咱能順手把這血食礦接過來就好,發财的機會多着呢,也不差這一會。”
“……”
“明白着呢!”
胡麻聽出了老算盤這是在故意提醒,便笑了笑,道:“他們若是好好說話,咱們自然也不會無禮。”
“但如果真到了要動手的局面,那少不得也得見見血。”
“……”
這話卻已說的露骨了些,老算盤是怕他們年輕,一時氣盛,與對方争了争執,胡麻卻是需要提醒周大同他們,别真以爲是過來踏青的。
可以不與對方撕破臉,但這撕破臉的準備,那是一定提前做好的。
繼續向前,卻是愈發深入了山中,遠遠的看去,前後都已層巒疊嶂,隻知身在山中,卻不知在山中何處了,隻能按了地圖,沿着腳下那幾乎辯認不清楚的山路,一點點摸索着向前走去。
這血食礦每年都要往外運送血食,道路自是有的,但是這裏林子仿佛有種不正常的茂盛,路邊生滿了雜草,腳下的路也似有若無,透着股子深林的邪性。
漸漸的,他們都不知道是不是還走在原來的山道上了,隻是不停的揮刀劈斬攔路的藤蔓,以免絆了驢蹄子或是車輪。
這趕路自是辛苦,再加上知道那血食礦近了,說笑聲也少了,氣氛稍顯沉悶。
照理說隻是翻過一個山脊便到,但他們在這林子裏,從晌午時分,一路快走到了天昏,遍目所及,卻仍是一片的參天古木,腳下的山路,卻是根本已經看不清楚了。
“難道……”
胡麻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瞅了一眼老算盤,見他也正拿起了地圖,翻過來調過去的看。
正遲疑間,卻是忽聽得道邊,響起了“汪”的一聲叫。
突如其來,倒把衆人吓了一跳,忙向旁邊看去,竟是一條大黃狗,它躲在了樹後,伸出了半隻腦袋,眼睛暗紅,森然的看着衆人,隻叫了這一聲,便悄悄的退回林子裏面去了。
衆人齊齊的站住,倒覺得氣氛悚然,看着那黃狗消失的方向,一時心頭都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
“這……”
良久,周大同太帶頭尴尬的笑:“誰家養的狗,倒是把人吓了一跳……”
“荒山野嶺,哪來的狗?”
旁邊的周梁沉悶悶的跟着開了口:“我看倒要小心些。”
周大同毫不猶豫的跟他擡杠:“不過就是條野狗而已,荒山野嶺的跑出條狗來有什麽好奇怪?”
周梁道:“有人家的地方才叫狗,到了山裏的野狗,那叫狼。”
周大同倒一下子被噎着了,看看胡麻與老算盤,卻見那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的向前行去,剛進山時還說說笑笑的衆人,似乎氣氛更加的沉默了。
早先看着越過一條山脊,便能到了地方,但如今感覺已經走了數個時辰,周圍卻還是一般的深林巨木,幽幽霧氣,從林間飄了出來,暮色也更深了,隻有車轱辘碾過了地上藤蔓的枯燥聲響。
大羊寨子裏的一行少年,本就是在林子裏長大的,但如今也感覺心頭有種莫名的沉悶,總是下意識向林子深處看去,但又看不見什麽。
“大同哥你别害怕,老是往林子裏看……”
跟在驢車旁邊的趙柱,都忍不住提醒道:“二爺以前說過的,走在老林子裏,不能瞎看,冷不丁你看到林子裏面有什麽在向你擺手,伱就被勾過去了。”
“我哪害怕了?”
周大同嘴硬着:“我就是替咱探探路而已……”
邊說邊靠的驢車更近了一些,說話的時候底氣都不是很足了,偏生那驢上的老算盤,也擡起了頭來,低聲笑了笑,道:“小心一點是對的,咱可是往血食礦上去。”
“有肉山的地方邪祟也多,這都是有數的,說不定這林子便也邪性着呢!”
“……”
他這一說,周大同頓時一凜,若有條尾巴,這會子肯定夾起來了,隻是越走離了胡麻越近。
如今的他們,眼見得暮色越來越重,也急着快點到了那處血食礦,燒碗熱湯水喝,腳步在枯草叢裏,發出了擦擦的聲音。
卻也正在這聲音都仿佛要被林子給吞沒了時,忽然之間他們又聽到了路邊,猛得響起了一個兇戾的聲:
“汪!”
“……”
這聲音也不甚響亮,但周圍實在太過安靜,卻是吓得衆人心裏一哆嗦,身上的汗毛都炸了一層。
有那麽一瞬間,魂都要從身體裏飛了出去似的。
足足有那麽一兩息時間,衆人都站在了當場,沒有說話然後才微微恍神,轉頭看去,卻是正好看到了一條狗。
正一點點退回了林子之中,眼睛一直幽幽的盯着他們。
這次衆人看得分明,那條狗一身黃毛,眉間有白斑,赫然還是剛剛向衆人叫過一聲的那隻。
一時心裏生出了無端的古怪,莫名其妙的,隻覺心裏不安,周圍打着旋兒的山風,都陰冷了許多。
胡麻向車上的老算盤使了個眼色,對方卻隻是略略搖頭示意。
于是胡麻便不動,旁邊的周大同卻忍不住,忽地一咬牙,拎着把刀就沖了過去,在剛剛那狗出現的藤蔓處劈了幾下,但是空空蕩蕩,哪裏有什麽狗的影子?
倒仿佛衆人剛剛聽到的狗叫,隻是幻覺一般。
“跑遠了,我們接着走吧!”
胡麻見着衆人皆心神不甯,便低聲提醒,然後轉頭往驢屁股上一拍,示意繼續前行。
不論是周大同,還是周梁趙柱,拉車的驢,或是那匹慢悠悠跟在車邊的馬,倒都繼續走着,但無形之中,心頭都似蒙上了一層陰影。
那古怪的狗究竟什麽東西,接連兩次過來叫了一聲,明明也沒有别的什麽,偏偏就讓人吓了一跳,心思不甯。
況且,連續兩次都是它,莫非,它一直跟在衆人身後?
一想到這,便又忍不住要回頭去看,但身後枝丫交織,已經将他們的來路給封上了,看不清什麽,隻是愈看愈讓人覺得心間有股子不詳的氛圍。
再往前行,心頭都已留了神,說話的聲音都是沒有了,眼睛看着腳下崎岖的路與藤蔓,心神卻都在旁邊留意着。
卻也沒想,剛剛穿過了一大團黏連糾織的荊棘,衆人又忽地同時停了下來。
胡麻先看到的,便停下了腳步,旋即周大同等人也都發覺了,好奇的擡頭,呆呆看了過去。
這一看去,卻都是眼前一亮。
如今已是近了黃昏,林間看着夜色已至,但如今到了片空曠地方,卻還有昏黃夕光從天垂落,照在了周圍幾棵參天巨木之上。
他們前方的一株大樹之上,如今赫然爬着一個穿了藍色裙子,滿頭銀飾的女孩。
她皮膚在林間的暮光下,白的有些妖異,看着約摸十幾歲年齡,模傑煞是好看,身後背着一個竹筐,瞧着像是個采藥的。
這會子正光了腳丫,褲管袖子,皆挽到了肘窩處,白嫩雙手雙腳,抱在了樹幹上,姿勢多少有點滑稽,也正伸着腦袋,向了樹下看來。
兩邊彼此看見了,都有些好奇,一雙大眼睛與好幾雙眼睛對視着。
“這小姑娘不是夏人打扮?是巫人?”
胡麻也沒想到會遇着這麽個小姑娘,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番,忽地心裏微驚,提醒道:“小心。”
卻是煉活了七竅之後,他目力過人,已是一眼看到女孩頭頂之上,枝葉掩映之間,赫然有一條周身發綠的怪蛇,正緩緩探出了三角形的腦袋來,蛇軀磨擦樹幹,慢慢的轉動着。
瞧着,距離女孩的腦袋,已不過數寸距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