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飲宴,盡皆歡暢,别說七姑奶奶這種最好熱鬧的,就連心神不甯,仿佛一直有着心事的張阿姑,也被這氣氛感染,似乎從那疑心中緩了過來。
她身爲走鬼人,少與人交際,便是鄉鄰及受過恩惠的人請她,也往往會讓她獨坐一桌,或是送了席面到她家裏吃,如今坐在這熱鬧桌上的經驗卻是少,但也紅着臉,端起了酒杯。
卻是鄭重的敬胡麻與七姑奶奶,謝他們的救命之恩。
胡麻笑道:“自家人不說兩家話,阿姑是位可敬的人,以後沒事了也常來莊子裏坐坐,遇着事了,總要搭把手才能活下去。”
七姑奶奶也嘿嘿笑着,越看張阿姑越喜歡,咧着嘴道:“這姑娘多俊,好生養,回頭七姑奶奶給你說個媒!”
隻能說七姑奶奶不太會聊天,張阿姑的臉都紅了,端起酒杯,滿滿的喝了兩盅……
……然後就醉倒了。
沒奈何,胡麻也隻好将她扶進了内院,住在了吳禾妹子曾經睡過的裏間,從櫃子裏拿了一床新的被褥給她鋪上,這才重新回了席面上飲酒。
一群人對了七姑奶奶圍着哄,又是敬酒,又是點煙,還恭維着,把七姑奶奶哄的那叫一個高興,還在喝得醉熏熏之後,當着衆人的面,把李娃子收作了大弟子。
雖然隻是借了酒勁,磕了幾個頭,連香都沒燒,更沒啥正經儀式,但李娃子這名份好歹是有了,以後遇着事,他便可以堂堂正正的請七姑奶奶過來了。
酒歡人快,狼藉散場,胡麻才回到了自己屋裏,側耳傾聽,張阿姑正睡得香甜,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緩緩行功。
片刻後,他取出了幾枚血食丸,放在了自己身邊的桌上又靠牆坐着,慢慢入了夢境。
晃晃悠悠,隻覺一陣迷茫,便已來到了本命靈廟,但這一次,他卻不是爲了呼叫哪位轉生者,而是進入了本命靈廟之後,立刻便緊張的向了那香案之後,隐藏在了黑暗裏的神像看去。
這一看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手腳都微微有些驚動。
早在他煉活了五髒之時,那神像便已大有不同,四肢髒腑,皆被金光充斥,頭腦七竅之處,看去卻是一片黑暗,藏在了香案後面,冷不丁看去,便像是一尊無頭的神像。
但如今再看便赫然發現,這神像的頭顱位置,也赫然已經充滿了各縷細微的金線,交織縱橫,模糊不定,看起來仿佛有着某種具備神秘意味抽象畫。
五官七竅,更是極爲清晰,便與徹底煉活,也看不出什麽區别來了。
“果然……”
胡麻看着那神像,一時之間竟有些難以按捺心間的激動,如今的自己,在守歲門道,竟算是已經入府?
不,還不算。
他盯住了那神像,在内心裏默默的判斷着,如今隻能說,自己已經完成了守歲門道的入府修行,隻是還差了血食的滋養。
早在幾個時辰前,他在斬五煞惡鬼時,便已心有所感,隻是當時一直忙着,無暇進本命靈廟來看,直到如今以本命神像照見,才算确定,自己果是修行大進。
早些需要極多時日,一點一點滋養煉活的首腦,如今竟已通透。
而原因,也非常的簡單,在自己打開了鎮祟府後,便感受到了那府内的森然煞氣,滾滾不絕,穿身而過,竟像是将自己的全身洗了一遍,若不是借了胡家信物,怕是自己都撐不住。
這種陰氣入竅,深入首腦髒腑血脈,本不是好事,常人受了,怕是大病一場,甚至一命嗚呼,便是身爲守歲,也要道行受損,許久才能養回來。
但偏偏,正趕上自己守歲門道入府之時,倒是一下子給了自己意想不到的神妙。
“當初的季堂,其實也同樣如此?”
胡麻深深呼了幾口氣,穩住有些激動的心神,倒是不由得想起了那位平南道上,乞兒幫的幫主季堂。
這位也算自己在守歲入府的半個師傅,他便曾有類似經驗,他被烏姥姥追殺,險死還生,最後竟是因禍得福,反而修行大進,起碼也省下了大半年的水磨功夫。
自己如今遇着的情況,倒是與他相仿,隻是更運氣些,畢竟鎮祟府裏的煞氣,堂堂正正,又沉重萬分,不是烏姥姥能比。
烏姥姥也隻是在追殺季堂時,無意中用陰氣吹了他的孔竅,但自己卻是結結實實,得到了煞氣灌頂,頭腦神魂,都因此而一下子洗得通透。
就如同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鋪設好了渠溝,隻等把活水引進來,便可以徹底的逆轉生死,登階入府,本領大成。
而這活水,便是血食。
“呼!”
發現了這一點的胡麻,便立時退出,服下了手裏拿着的兩顆血食丸,再回了本命靈廟,急急的看了過去。
這時但發現随了那兩顆血食丸的滋養,香案後的本命神像頭腦處,那交織纏繞起來的細微金光,仿佛在茁壯起來,絲絲縷縷,金芒漸盛。
隻是,那首腦腦部分,密密麻麻,經脈何其之多?兩顆血食丸,卻是隻滋養了些微末節?
“咦?”
胡麻都有些詫異,細細的思索了半晌,才微微苦笑:“福禍相倚?”
經得這一番鎮祟府陰氣洗身,自己的修行進度倒是提升了,甚至直接拉滿,算是省去了整整一年半的苦功。
但需要的血食卻更多了……
其實早先洞子李家給的血食,是足夠撐到自己完成入府修行的,還能有點剩餘。
胡麻事後甚至猜想過,洞子李家,極有可能眼力獨道,早就知道了自己入府需要多少血食,因此特意給了自己這些,還多給了三成,作爲給自己的答謝。
但如今出了這變化自己對血食的需求,竟也多了兩倍不止。
洞子李家給的,倒不一定夠了。
“不對……”
而在如此想着時,胡麻心裏,又微微一動,再度定睛看向了自己的本命神像。
這番經曆,不是福禍相倚,倒像是另外一樁難得的好處。
早先自己修煉守歲人這個門道的本事,是從吳掌櫃那裏得來的法,确實是正經的法,但也不那麽精細。
煉四肢,煉四髒,再到煉首腦,養七竅,按步就班,但也多有疏漏之處,簡單來說便是,都是先生後死,再以秘法煉活但其間也難免會有一些顧及不到處,便如金剛不壞之身,留了破綻。
可現在,卻随着鎮祟府陰氣洗身,倒是把那些細微處,也一一填補了。
如今自己需要的血食忽然多了不少,原因便一是頭腦神魂,再就是這些細微處,也需要一一補上。
“這就像是到了瓶頸處,有高人一下子爲我打通了奇經八脈啊……”
胡麻歎着,确定了自己得的這份好處不小,倒是心裏不由得想了起來,究竟是鎮祟府裏的肅殺陰氣,無意中幫自己完成了守歲人門道的一次全面升級,還是……
……特意爲之?
而朝了這個方向一想,他便也不由得轉到了對鎮祟府這個問題的思索上……
鎮祟府,鎮祟府……
非但一露面,便鎮住了方圓百十裏的邪祟,甚至連躲回了廟裏,化身千萬的堂上客,也能直接拘來殺掉,甚至還遊街……
若真有這麽大的威風,豈不是自己以後真正拿到胡家的信物之後,想殺誰就殺誰,直接抖起來了?
另外就是,自己之前得了二鍋頭的提醒,隻當胡家的家業,便是如同老火塘子一樣的神秘存在,可如今,見着了鎮祟府裏面的各種布置,與森然兇威,卻也不由得意識到:
鎮祟府,本是門道裏的,但瞧着,怎麽倒像是官面上的?
胡家在十姓裏面,究竟是個什麽定位,這鎮祟府,對這個世界來說又意味着什麽?
“呼……”
這些問題,便隻是想着,都讓人感覺沉甸甸的。
胡麻倒不敢奢望完全搞明白這些,但無論怎麽說,自己接觸了胡家信物,也并沒有因爲轉生者的身份,而引起某些奇怪的變故,最大的疑慮已去。
如今,自己倒可以放心的謀劃這件大事,早日将這信物,真正的拿到自己手裏來了……
反正如今的自己,隻需要拿到了充足血食,便可以安心入府,而在自己入府之後,便該背得動這件東西了吧?
冷不丁想到這個問題,竟也覺得心裏有些壓力,但徐徐吐了口氣,還是堅定了心思,要朝了這個方向一步步的走過去,畢竟現在看,轉生者也都跟着自己下了水不是麽?
關鍵時候總要堅定一些!
然後,也就在他看着那香案後面的本命神像,慢慢的思索着這些問題時,一片寂靜無聲的本命靈廟裏,卻是忽地響起了一個帶了些許試探的聲音:“老白幹兄弟,可能聽見我的呼叫?”
“老白幹大哥,二鍋頭呼叫,可能聽見?”
“……”
胡麻被這聲音驚醒,緩緩籲了口氣,笑道:“二鍋頭老兄,可以聽見,不過你何時這麽小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