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萬籁俱靜,便連口喘息聲也不聞。
當那一聲殺伐落下,空中掉落了無頭神像之時,仿佛整個明州,都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起來。
張阿姑看向了自己的壇前,那五煞惡鬼被斬殺之後,掉落的幾塊黑色骨頭,不知所以,怔了一會,才忽然反應了過來,忙忙的向了身後的鎮祟府虛影磕頭。
而如今,那金甲力士已經回了鎮祟府内,這虛影也在快速的變淡,消失,但剛剛借她的手扔出去的那塊黑色令牌,卻沒有收回去。
而在這鎮祟府的虛影消失之時,張阿姑也隐隐約約,透過鎮祟府開阖的一線縫隙,似乎看到了裏面有一道身影,立身于虛影之中,向了自己看來,那人模樣她看不真切,卻覺得非常熟悉。
而在她身邊,七姑奶奶這回聰明了起來,也忙跟了磕頭,隻是小眼睛骨碌碌轉着,看看那幾塊黑色骨頭,似乎也有些懷疑嘴裏自言自語着:
“瞧着這麽兇,也不厲害啊,說殺就殺了……”
“……”
自打七姑奶奶做了她們這一家子的主,她唯一親眼見過,且害怕過的就是這位五煞惡鬼,可沒想到,這麽兇的一個家夥,居然就這麽輕易,便掉了腦袋。
“娘娘,起來吧,那位貴人已經離開了,他看到娘娘您這次這麽幫忙,說不定以後還有恩賜呢……”
“……”
“小東家,剛剛,剛剛那是什麽動靜?”
七姑奶奶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麽道理,也不知會對以後的她造成什麽影響。
“……”
青石鎮子之外,明州府城那一批急急趕了出來的人馬,瞧見了五煞惡鬼被斬之時,便已渾身顫栗,不知所已,甚至不敢上馬,但滾滾陰氣撲面,卻仿佛迎着了一道冷漠而不滿的目光。
“……”
“隻是可惜,我本來還想偷點什麽的,現在倒好了,人家後人出手了,看樣子以後不能再這麽小心了,白耽誤機會……”
“……”
在那威嚴肅穆的府邸,府前正背着手站了一人,他們看不清那人影的面貌,卻能看到他正轉頭朝自己看來,一聲冷笑:
“你這堂官,我看做的也不怎麽樣……”
“我若早點出手,說不定如今已經得着了……”
“明州府裏的這位貴人,不太愛理人,但愛殺人啊……”
而此時黃狗村子裏的山君,也淡淡笑了笑,手掌輕輕一擡,這交織縱橫在黃狗村子裏的青帳,便又飛快的收回,重新飄到了小紅棠的胳膊上,再次紮成了蝴蝶結的形狀。
“解決了?”
紅燈會一方,在五煞惡鬼人頭落地之時,紅燈娘娘出溜一聲就從二鍋頭的衣裳裏面滑了出來,影子都顯化出來了,順勢跪在了地上。
梅老爺子慌忙的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隻覺如同天塌了下來,一句話也不敢說。
邊自語着,身形卻是漸漸消失,化作一陣香風,徑往老陰山裏去了。
紅燈會裏的右護法,則是将跪在地上扯都扯不動的紅燈娘娘勸了起來,目光微微閃動,看向了遠處那厮殺場裏掉落的無頭神像,心底歎着:“走鬼門道,以後怕是要熱鬧起來了……”
他似乎對這個結果很滿意,自語着:“不嘗一次甜頭,總是不上心的,借用了這一次,便該很快就去取過來了吧?”
而在如今的老陰山邊緣的榆錢村子裏,草心堂的小東家最近帶了司命門道的郎中與門徒治煞,歇宿在了山裏,倒躲過了外面的亂象。
陰晦的燈籠光下,隻看着臉色蒼白,身體不停的哆嗦:“又殺了,又殺了一個啊……”
但她們不知道在青石鎮子上,土匪與護村人的一場厮殺,卻感覺到了那一聲喊,也感覺到了那巨大無頭神像,從空中掉落,砸得一地煞氣,就此消彌于無形的動靜。
就連五鬼掌櫃,也被這動靜吓的不輕,不知所以慌忙的過來請教小東家。
“鎮祟府開了,殺了一位堂上的。”
小東家淡淡的說着,臉上似乎沒有什麽表情,她養的那隻白貓,則是蹲在了她的膝頭,脖子處的毛一根根炸起,瞳孔如同眯起了一根針的模樣。
“啊?”
小東家說的輕松,仿佛隻是在形容一件小事,但五鬼掌櫃聽得,卻是頭皮一陣陣發麻:“誅神敕鬼,奉旨蕩邪的鎮祟府?”
“不是,不是已經關了二十年了嗎?”
“……”
“若不是因爲關了二十年,如今又怎會亂成了這個樣子?”
小東家冷淡的笑了一聲,道:“當然,既然如今重新再開了,那想必這世道,就要更亂了。”
五鬼掌櫃實在是被這個消息吓到,已經不知該如何回答了,讨論這個問題本來就是有些爲難他了,但也就在這時,小東家忽地臉色微怔,旋即五鬼掌櫃也仿佛聽到了什麽動靜。
他們慌忙的看向了外面,便隻聞得一陣香風,緩緩吹過了庭院,空氣裏隐約有些空靈缥缈的樂聲,某種威嚴厚重的氣息,自頭頂之上落了下來。
“擺香案,供三牲。”
小東家忽然想到了什麽,急忙向五鬼掌櫃吩咐:“這是有位山裏的大人,正準備回山,路過咱們這裏了……”
五鬼掌櫃忙去準備如今他們在山裏除煞,一應事物皆有,倒是很快便設起了香案,獻上了供品,小東家帶頭來到香案前燒香,恭恭敬敬的向了空中祭拜。
“咦?”
平時這種祭拜,神靈自知,無形之中,便已落了福緣。
但這一次,他們許是離得這位太近,竟是真切的聽到了對方溫厚的聲音:“外面鬧得一團糟,惟獨你們還想着除煞造福,着實難得,念在你修行不易,便予了你這道緣法吧!”
五鬼掌櫃等人,皆不敢擡頭,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能夠感覺到小東家的身子微微顫抖,似乎異常的激動。
白葡萄酒小姐做了自己轉生以來最大膽的一次舉動,許是已經滿足了心願。
不過同樣也在這時候,距離老陰山,距離青石鎮子,都極遠的地方,有一人在感受到了五煞惡鬼腦袋被斬之時,直吓的身爲篩糠。
他本是五鬼老爺的燒香,負責起運煞壇。
但也正因爲憋了一寶,倒是心生感應,忽地察覺到了運勢不妙,這才做了最大的一個決定,借口被人追殺,沒有去青石鎮子,而是逃出了很遠,躲在了一戶農家的雞舍裏,頭也不敢露。
在無頭神像從空中墜落時,他簡直恐懼到腦袋一片空白,同樣也深深的感覺,自己虧得此時憋了一寶,竟是躲過了這麽一劫,回去了要好好供着寶貝,養福修命了。
然後,也就在他這喜懼交加之時,忽然聽到“诶”的一聲,猛得轉身,就看到一顆漂亮的小腦袋,鑽進了雞舍裏面來,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
“哎呀……”
把這運煞使者吓了一跳的同時,那小腦袋收了回去,一瘸一拐的,滿臉是驚喜:“終于找着你啦……”
“不枉我瘸着腿追了你幾百裏地啊……”
“快把我寶貝還來!”
“……”
“……”
“終于解決了……”
青石鎮子旁邊胡麻看到了五煞惡鬼人頭落地,心裏也微微一松。
他看到那兩位擡了匣子過來的金甲力士,默不作聲,提起重锏,放回了匣子裏,旋即匣子上面的鎖鏈自動封鎖,便又轉身向了老陰山方向走去,愈走,身影便顯得愈淡。
胡麻可不敢攔着他們帶走這東西,隻是在他們身後,長長的一揖到底,内心已是心緒起伏。
“早晚是我的,也該拿回來了。”
隻能如此安慰着自己,胡麻拿出一顆血食丸,背過身去,撕成兩半,又揉了揉,然後轉回身來,遞給小紅棠,當作她這一晚上辛苦的獎勵,然後才帶着她,向了張阿姑起壇處走了回來。
“阿姑,這回心事了了吧?”
張阿姑正在壇裏,許是受驚太過,如今還沒有收起壇來。
小紅棠一過來,便看到了壇裏散落着的幾塊黑色骨頭,頓時眼前一亮,上去就撿了往自己籃子裏放。
旁邊的七姑奶奶本來也注意到了,想過去撿來着,又不太好意思了,自己是啥身份呀,總不能跟一個小丫頭搶東西吧?
胡麻當然也不阻止小紅棠,看了看,隻是擡頭向張阿姑看了過去,便見此時的她,竟是滿臉淚水的模樣,用力的點了點頭,忽然轉身向旁邊的七姑奶奶跪了下去。
七姑奶奶正笑眯眯的轉過了頭來,覺得今天晚上吃了個席,罵了個人,看了場熱鬧,心情挺好的,忽然見到張阿姑向自己跪了下來,頓時臉色尴尬:
“诶,诶,怎麽又跪?”
“咱身上也沒帶什麽打賞的喜錢啊……”
“……”
“帶了的帶了的。”
胡麻忙掏出了自己幫人走鬼賺來的銅錢,遞給了七姑奶奶,讓她賞給磕頭的張阿姑。
而張阿姑不明所以的接過了幾個銅錢時,上面還有着胡麻淡淡的體溫,她接在手裏,忽然擡頭,看向了站在七姑奶奶身邊向了自己笑的胡麻,忽然心裏一動,仿佛想到了什麽。
依稀之間,仿佛又想到了這位小掌櫃曾經在自己面前說過的話:“阿姑别怕,咱這門道裏,總是會有人管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