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兩個丫鬟,一個持磬,一個持拂塵,站在兩邊護法。
冷不丁看到孟家貴人口吐鮮血,也都是一慌,忙忙上前來,想要幫助,卻被這孟家人伸手推開,隻見他臉色慘白,眼睛裏一條血紋閃爍,皮膚下的青筋,倒如一條條蚯蚓般猙獰遊動。
她們頓時慌忙,一個轉身,便去打開櫃子上的匣子,另外一個則要輕輕擊磬,召來邪祟護法。
但孟思重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喝道:“莫招它們來……”
“我……”
他剛說到這裏,便又差點要嘔血,硬是忍了半晌,才緩緩說了出來:“生魂受創,見不得外人……”
“啊?”
持磬的丫鬟愣在當場,另外一個丫鬟,也忙從匣子裏取出了一顆上面帶有金紋的血食丸,喂到嘴邊,卻不見他服下,焦急道:“公子,你剛剛……與那家人見上了?”
“見上了,話也遞到了,我的差事已經了了。”
孟重思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張口,将那一顆血食吃了,但不見臉色好轉,倒是表情裏現出了一抹憤恨:“隻是可笑……”
“我本以爲三叔公派我過來,爲孟家傳信,這麽一個露臉的事情,還真是……真是爲了提攜我呢!”
“……”
“那……”
兩個丫鬟都有點慌,不知該說什麽。
但他卻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要再說,表情甚是頹喪,沉聲道:“走吧,離開這裏再說。”
“不論這裏再發生什麽,我們都留不得了……”
“毀我道行,傷我生魂……”
他低低的說着,愈說愈是忿怒,到了最後,卻似有了幾分恐懼:“胡家人吃了這麽多虧之後,變狠了呀……”
“……”
“……”
“那……”
同樣也在這時,胡麻問出了那孟家人的名字,也微微側目向老樹樁看了過來,得到了他的眼神許可,便立刻向法壇裏面看去。
“壇上大老爺饒命,孟家少爺救我性命啊……”
如今,卻是随了那孟家貴人逃走,壇裏的青衣惡鬼也總算知道了怕,或者說,已經徹底的吓破了膽子,不停的磕着頭,聲聲求饒,絕口不停。
“什麽東西,闖下這等大禍,還要求我饒你性命?”
而胡麻則是一聲厲喝,再度念咒。
剛剛米圈内的皂衣身影,便已經将青衣惡鬼摁倒,如今聽得殺咒一起,頓時陰風蕩蕩,繼續行刑,滾滾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根本無人理會青衣惡鬼求饒的話,大刀斬落,嗤的一聲,一顆腦袋便掉落了下來。
同樣也在這一刻,明州府内,一個無人知曉的小鎮子裏,某個守衛森嚴的宅院,最深處,用華麗青棺收容起來,日夜受人香火,還要定時投喂血食的人皮,忽地四五分裂。
一聲絕望的慘叫,立時震蕩四野。
如今的明州府,本就有六七個地方,剛剛才得了安甯。
詭異莫名的鬧祟,将這幾個地方的人都攪得頭痛不已,雖然這幾個地方,也都有門道裏的高人。
他們自然看出了這場鬧祟的源頭,就是此前在朱門鎮子上與紅燈娘娘鬥法輸了的青衣惡鬼,但是他們也都隐隐猜到了這青衣惡鬼鬧祟背後,有着某個世家裏來的人的影子。
所以,這幾天時間裏,他們最多也隻是盡可能的除祟,護下幾個百姓。
隻是鬧祟的越來越多,他們也已經心裏不安,直到一柱香時間之前,青衣惡鬼忽然被抓走,才算安定下來。
普通人在青衣惡鬼被懾走之時,便以爲大事已定,歡呼不已。
惟獨這些門道裏的高人,心裏明白,青衣惡鬼被懾走,不過隻是個開始而已。
反而從日頭再度出現的一刻,便懸起了一顆心,不動聲色的等着。
這裏面,有明州城草心堂裏的掌櫃,他奉了小姐之命,在櫃上點了一枝蠟燭,然後坐在了旁邊,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火苗。
能夠感覺到,向來不喜歡抛頭露面的小姐,也在二樓,關注着這枝蠟燭的動靜。
有明州府的府衙,那位久已不露面的掌刑,也正換了官服,正襟危坐,盯着自己桌子上的令箭。
還有某個種滿了梅花的巷子裏,有人正盯着院子裏的水井。
除了他們,就更不用說如今被挂在了朱門鎮子裏面,某盞白天也被點亮的紅燈籠了。
青衣惡鬼的腦袋被砍了下來,在胡麻眼裏,更像是一種幻象,迷蒙不定。
隻是一刀斬落,便嗤的一聲,陰氣四溢,形成了一道道強勁的狂風,裏面夾雜着某些絕望的哭喊,由小至大,忽地沖出了米圈。
又在沖出米圈的一刻,一下子形成了狂風,将老陰山樹木吹得東倒西歪。
而這青衣惡鬼臨死前的慘叫,被很多人聽到了。
越是門道裏的,越是道行深的,若是與邪祟走的近的,越是聽到了這一聲慘叫。
與此同時,明州城草心堂,那位掌櫃看到自己面前的蠟燭,忽地一下熄滅,滅的竟是毫不猶豫,也驚的猛一聲站了起來,顫聲向了樓上叫道:“小東家,死了,竟是真的死了。”
“那可是成了氣候的大邪祟啊,就……就這麽死了……”
“……”
話猶未落,他便忽地收聲,沒有看到樓上的小姐下樓,她養的那隻貓卻跑下來了。
瞪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櫃台上熄滅的蠟燭。
明州城府衙裏,掌刑之人看着,自己案上令箭壺裏的“斬”字令箭,無聲無息,忽然之間便自動從壺裏跳了出來,啪啦一聲掉到了地上。
也是豁地起身,隻覺身體上一陣發寒,看着那道“斬”字令箭,他久久不發一言,最後,竟是連撿都不撿,便快步出門去了。
梅花巷子裏,有人看着那水井裏清澈的井水,忽然泛起了微微的血色。
也是一時摒住了呼吸,良久才低聲自語:“竟真在這?”
當然也在這一刻,最爲害怕的就是挂在了朱門鎮子門口的一盞紅燈籠了,在青衣惡鬼的慘叫聲響起來的那一刻,它直接瑟瑟發抖了起來,連燈籠裏面的火苗,都快要熄滅了。
搞什麽呀?
自己好容易才得了香火令,有了建廟的機會,自己馬上就要熬出頭來了……
結果卻得知,就在這明州府,居然有個能砍了自己腦袋的人在?
内心裏竟一時顫顫,想找宅子裏的貴人問上一聲:“這廟不建了行不行?”
可是略一伸頭,卻又頓時吓的差點掉在地上。
隻見這座宅子裏,那位貴人已經不見了,不僅是他,連同他的丫鬟,他坐的轎辇,他帶來的仆人,全都已經不見了,甚至帶來的東西都消失了。
這可是孟家來的貴人啊……
他怎麽走的這般悄無聲息,他怎麽連最簡單的儀仗都不要了,他怎麽連聲吩咐都沒有留給自己?
想了很久,紅燈娘娘才忽地明白:“難道,他也怕了那個人?”
……
……
而在此時的老陰山裏,胡麻緩緩的呼了口氣,看向了米圈之内。
青衣惡鬼已經被斬了,但是圈裏卻還有一道陰穢,是剛才拘青衣惡鬼時,順手拘來的。
如今,他正縮在了米圈的一角,匍匐跪地,瑟瑟發抖。
而在胡麻看向了鄭香主的時候,鄭香主同樣也在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壇上坐着的是什麽人,隻可惜看不到。
被拘來的他,隻能看到這裏肅穆莊嚴,是自己能感受到,但卻觸摸不到的巍峨殿宇,周圍皂衣森厲,前方惡焰熊熊,自己看不到任何東西,隻被古老而沉重的氣息壓得動彈不得。
孟家子弟受刑,青衣惡鬼被斬的一幕,他都看在了眼裏,卻沒有分毫說話或求饒的機會。
但他正魂未散,生人的思索能力還在,所以他其實反而是最清楚如今發生了什麽的人,也知道眼前這位,從哪裏來的。
作亂七地,而這人便屬于七地之中,他最沒想到會有人現身的地方。
早在孟家人開口之前,他就隐約猜到了什麽,隻是,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身爲走鬼人,他知道自己如今遇着的是什麽情況,無論眼前看到的再不可思議,但本質上,這其實就是走鬼人之間的一場鬥法。
自己是出手的一方,以黃幡作壇,石頭爲祭,枯枝作劍,仗了貴人的勢,驅使了青衣惡鬼,作亂一州。
以前從來沒有這麽強大的惡鬼被自己驅使過,自己甚至都有點了無所不能的感覺。
然後,他就看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也起了壇,然後一聲令下,非但将作祟的青衣惡鬼拘了過來,甚至連自己這個起壇的人,也給拘了過來……
究竟是什麽人,有這麽霸道的本事?
隻有他自己知道,第一個被截斷的黃幡,指向的是南方,也就是說,最後現身的這位,恰恰就是自己爲了那一點點私怨,主動劃進名單裏的這個地方出來的?
總不可能就是……
……
也就在鄭香主想着時,壇上的胡麻,低頭看着壇下這道屬于鄭香主的陰穢,也沉吟了半晌,然後,忽地向了身前的火盆,吐出了一口陰氣。
他可以将髒腑轉活爲死,自然可以口吐陰氣,吹熄火苗。
而吹熄了這些火苗後,他身前便也無拘無擋,定定看着他,開口道:“擡起頭來,看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