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早先一切的震憾與沖擊,都不如老樹樁子這最後一句話來的驚人,胡麻都差一點表情失衡。
鎮物?
鎮物是走鬼人,或是鎮歲書上記載的,想要設法壇施法的必須之物,那是物件,而鎮物的靈氣也确實與施法的結果息息相關,胡麻一直很注意收集這些。
可是,老樹樁子……
它是何等樣的道行啊,腳下的一捧土,便有無盡的法力,但是他,居然願意做自己的鎮物?
這等于他是在自降身價啊,一旦做了自己的鎮物,那自己便在法壇之上,而它,則是自甘處于法壇之下的位置。
它若真是直接出手,幫自己解決難題,胡麻反倒不會如此震驚了。
迎着老樹樁似乎略帶笑意的目光,胡麻倒一時覺得頭皮麻梭梭的,心裏一下子湧出了無數的問題想問,最後,卻也隻是有些失聲:“前輩,你爲什麽……”
爲什麽,這位老樹樁前輩,早先并不願意牽扯到胡孟二姓的事情裏來,現在卻願幫手?
爲什麽,你早先也隻答應護自己性命,如今卻做到了這麽多?
“很簡單呀……”
老樹樁知曉人心善惡,也猜出了胡麻爲什麽要問,輕輕笑着道:“原本你不是胡家人,所以我隻是礙于伱家婆婆情面,順手幫你一些。”
“但在你剛剛爲了那些走鬼人,進山找我的時候……”
“……你就已經是胡家人了。”
“……”
聽着他的話,胡麻心裏,再度生出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感覺。
自己從出了莊子,便一直在觀察着,準備随時逃走,自己隻是在能幫一把的情況下,稍稍的幫一把,惟一一會按捺不住,便是看到那些走鬼人遇險的時候……
這一會的不理智,冷靜下來,沒準腸子都要悔青了。
若是被其他轉生者知道了,恐怕會笑話自己的吧?這簡直比被人騙了,腦袋上頂着一貼膏藥還要可笑的行爲……
……但老樹樁評價卻這麽高?
若是自己這種行爲,便像個胡家人了。
那麽,那些真正的胡家人,又該是什麽樣子的?
可是他迎着老樹樁的目光,卻也很快冷靜了下來,現在無疑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顧不上了,那就布法壇吧!
關于鎮歲書,自己也就隻是入了個門,剛學會了這五鎮之法,也隻用過一次。
而需要布法案的五鎮物,自己本就是帶着的。
早先去與地瓜燒合作了一場,可是從那位米行盧家的大少爺那裏賺到了不少好東西,其中不乏可以用來做自己鎮物的。
這一次出來除祟,雖然知道自己不能用鎮歲法,但出于安全考慮,他還是帶上了,一直在放在驢車上,最後往老陰山裏趕來時,拿的包袱裏面就是。
但帶着這些,本來隻是爲了安全感,誰能想真能用上?
老樹樁隻是坐在了旁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似乎沒有指點自己的意思。
人家都做鎮物了,當然不會再教自己怎麽設法壇。
胡麻便也隻能按着自己理解的來做。
從盧大少爺那裏拿來的火盆,陰氣森森,也不知道之前是幹什麽用的,胡麻先擺在了自己身前,裏面放了旁邊撿的枯草,然後是枯枝,最後是幾截木頭,小心的點了起來。
然後便是從盧大少爺那裏拿來的米,在火盆前,灑了一圈。
出于安全考慮,還拿了幾塊陰骨玉,在這米字圈的四角,各壓上了一塊。
再就是稻草人,旁邊沒有稻草,但有藤條,便也扯過來,略編一下,放在了兩側。
然後三柱香,插在自己身邊。
最後還缺了一鎮物,那就是祭品了……
這東西自己可沒有準備,幸虧老樹樁子還在旁邊等着補位……
……胡麻轉頭看向了他:“你不是說了要幫我做鎮物,難道就補這個祭品的缺?”
“我能感受到你現在心裏,對我滿滿都是不敬啊……”
老樹樁子上面的人影,察覺到了胡麻的眼神,輕輕的感歎了一下,目光似乎也微微一動,在他身前的五鎮物上掃過,輕聲道:“送祭的盆,三絕地的米,還有旱魃身上燒出來的陰骨玉……”
“看樣子你确實下了功夫來參悟胡家的法,隻是很明顯,對胡家的法了解還淺。”
“……你是爲了拘靈,又不是招靈,還要什麽祭品?”
“……”
“?”
老樹樁的話,胡麻隐約明白了,但疑問也還有。
可如今不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時候,時間緊急,便看向了老樹樁,低聲道:“那我……”
“……可以開始了?”
“……”
老樹樁笑了笑,似乎還伸出手來,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見他如此淡定,胡麻便也放下了心,走了過去,坐在了火盆後面,然後從火盆裏,取出了一截木頭,把身邊的三枝香點着了。
見着香頭起了紅點,香氣開始飄散,他才深呼了一口氣,看向了老陰山外,那裏,方圓幾十裏内,都是陰氣森森,惡鬼作祟,各地趕來幫手的走鬼人苦苦支撐。
那裏,陰陽分界已亂,有人隻手遮天,視人命如草芥。
他眼前閃過了那位走鬼人頭顱上的不甘與驚愕之色,心裏騰騰怒氣升騰,忽地大喝:
“天爲證,地爲憑。生人莫睜眼,鬼神莫留停!”
“吾今灑米成壇問邪祟,八方護法來領旨,上壇兵馬聽号令。”
“速拘青衣來相見,問罪刑身進法壇!”
“吾言即令,吾令即法……去!”
“……”
這是鎮歲書裏的拘字令,不是招,也不是敕,更不是請!
這法門與招字令相仿,但言辭卻厲害了許多,胡麻也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隻是感覺到自己念誦之際,身邊一切似乎都變得模糊。
就連這老陰山裏的林子,也開始淡化。
隐約間,自己便好像來到了一個高房大瓦的森然所在,高坐于上,抛下令牌,向了下方厲聲喝問。
“呼……”
随着自己的大喝,一陰刺骨的陰風刮了起來,滾滾蕩蕩,向遠處卷去。
……
……
與此同時,朱門鎮子外的荒山之上,青衣童子,都已經被驅使向了各個作亂之地,這山上卻隻剩了鄭香主,以及那擺放在了山丘之上,青仗遮陽的惡鬼面具。
鄭香主守住了自己身後飄着的黃幡,感受着四下裏亂作,感受着内心裏極度緊張,所帶來的絲絲快意情緒。
自己是走鬼人,走鬼人便是問靈使鬼。
但自己這一輩子,又何嘗驅使過青衣老爺這樣的惡鬼?
差事看起來是青衣老爺辦的,但其實就是自己辦的,自己一聲令下,讓它作亂哪裏,他就要作亂哪裏,而自己,甚至不需要付出祭品,或是反噬的代價,因爲有那位貴人在……
當然了,身爲走鬼人,他也很清楚,這般禍亂一地,會有什麽後果。
沒有哪個走鬼人會這麽做,當然也做不到。
事後,别說紅燈娘娘會已經容不下自己,便是能容下,她又怎麽保得住自己?
“狗娘養的世家少爺……”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清楚的聲音罵了一句。
也不知如今心裏是否後悔,隻因着想除了那個小掌櫃的些許心思,插了句嘴,便一下子惹怒了那位貴人,讓自己落到了這種萬劫不覆的地步。
但是再來一次,或許自己也會這樣做的吧,畢竟這已經是自己能夠除掉那個小掌櫃報仇的最好機會了。
怪隻怪,那貴人太精明,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他又想起了婆娘一家,低聲歎着:“你們一家人把我從臭水溝子裏撈出來時,我想過要讓你們一家富貴的,但我這本領有限,實在是照顧不了你們這一家子啊……”
“天天的不是貪蠢便是得罪人,我替你們一家子縫縫補補,又能縫補到啥時候呢?”
“既然在這世上,富貴不了,那便下去了團聚吧……”
“……”
心裏想着時,他起身,握緊了手裏的木劍,盯向了南方的那個小莊子。
他不知道,那位明州城裏躲着的,能夠讓貴人花這麽大力氣去找,去逼出來的人會不會出手,隻知道那人一出手,便是自己的死期。
所以,他要在這之前,先把那青石鎮子上的小掌櫃給除了。
已經讓他煎熬了這麽多天,再讓他死掉,也算嘗了牛子的滋味?
“青衣,動手吧!”
随着他手裏的樹枝一指,身後架子上,一條黃色幡子,立刻飄向了南方。
那正是青石鎮子的方向,這代表着要給那裏加碼。
隻是,他也沒有想到,自己以木作劍,指揮着青衣惡鬼,有貴人名份壓着,青衣惡鬼沒理由不聽自己号令,作爲走鬼人,這也算是自己此生最值得誇耀的事情了。
隐約間,倒有種放眼明州,無所不能的感覺。
可偏偏,如今自己這包含了絕決的一劍指去,青衣惡鬼怒号,卻忽聽得嗤啦一聲,自己頭頂飄着的幡子,竟是斷了。
“嗯?”
他猛得驚覺,擡起頭來,便看到,這天不知何時黑了。
荒丘周圍,陰風蕩蕩,滾滾肅殺之氣,讓自己的身體都瞬間冰冷一遍。
眼前猛得一花,竟看到,那滾滾陰風裏,赫然便出現了四個持劍持鏈的皂衣人,隐約間,看着倒如捕快一般。
他們乘了陰風而來,看不清模樣,隻能感受到他們身上那驚人的陰冷與霸道,遠遠的便瞪起雙目,手裏的鏈子嘩啦啦作響,竟是直接向了那惡鬼面具鎖去。
如拘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