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一聽二爺說晚了,胡麻吓了一跳,還以爲自己才走了幾個月,二爺已經那啥了,可聽到了二爺說的緣由,卻是心裏不自覺的沉了幾分。
二爺守了一輩子純陽火爐,也琢磨了一輩子,總是在想,自己火爐已是燒到頭了,其他那些本事大的人,又怎麽走的呢?
如今胡麻一句話解了他的惑,卻也讓二爺感慨了起來。
他正因爲琢磨了一輩子,所以對自己的身子最爲了解,這種由活煉死的法門,那不光得是爐子旺,身子也得好,自己已經年邁,壽數過了大半,已經走不得這種折騰的路子了。
更爲心下恍然的是,難怪當年自己遇到的老師傅,隻教了自己那幾年,便讓自己回來了。
自己回來的那時候,其實就是自己已經沒希望再學的時候。
他是把自己用到盡了,卻沒跟自己說不必再守着了。
胡麻不明白二爺心裏想到了這麽多的事,借着酒勁一發湧上了心頭,但能看出二爺的惆怅,心下也有些難過,便打起精神,說些讓他高興的話。
比如自己其實一直沒說,現在的自己,不僅是做了莊子裏的管事,若真是争氣,沒準明年回來,自己還成了一位掌櫃的呢……
還跟二爺說,早先你送我們過去,那位小胡子管事,還念着你,說有機會請你喝酒。
二爺把那什麽掌櫃的話,根本不放在心上,隻當胡麻吹牛。
但說到了這小胡子管事,倒打起了精神:“那得準備點東西,過了年再給人捎回去。”
“人家這身份,想着咱這山裏的老礦工,多大的情份呢?”
“……況且這是個收了東西辦事的,好人啊,這交情伱得維護着,以後用得着!”
“……”
見二爺到了這時還想着自己,胡麻心底裏感動,但老爺們之間,不說太矯情的話,隻是認真的向二爺說着:“二爺,我能混出頭來,以後你也别去割太歲了,我給你養老……”
“淨說傻話。”
二爺聽着,也隻是笑:“你養我老,那寨子裏小的呢?誰帶着他們去賺銀兩?”
……
……
第二天送走了蟒村的人,胡麻一行夥計,便該準備着回莊子去了。
照例又是裝得滿滿當當,寨子裏收的花生,蒸得面馍,腌的鹹蛋,還有周大同他娘悄悄在這幾次席面裏克扣下來的雞鴨魚肉,都塞進了壇子裏,已經化了凍,在冬日裏能吃好久。
此外還有新做的褂子鞋褲等等,這些倒不是臨時趕出來的。
本來就做好了,想着這幾個孩子如果過年不回來,就年後找人給他們捎過去的。
家家戶戶,都很舍得拿好東西出來讓他們帶着。
尤其是二爺,胡麻早先晚上跟他說的話,他興許都忘了,反正醒來之後,再也沒提過“守歲人”這幾個字,早一天的惆怅也不見,還是像之前一樣笑呵呵的。
但是他偏偏把那個小胡子管事記住了,收拾了寨子裏的野味,草藥,還有黑油膏什麽的,讓胡麻一并捎上。
寨子裏有嘴碎的,打趣他:“又不是你親生的,你忙個什麽?”
二爺聽了,卻是得意洋洋:“我可不是給這幾個小崽子準備的,我是給城裏的徐管事。”
“那是我老哥們了。”
“……”
這次回去,倒是不用二爺送了。
畢竟已經馬上到了拜太歲的時候,他也需要多教寨子裏的人一些事情,還要提前帶他們進山,年前送胡麻他們回來的車把式,也如約提前趕來了寨子等着。
年前他在寨子裏受到了盛情接待,心裏記着情,這次回來,倒還帶了些城裏的吃食糖果,分給寨子裏的小孩。
回來時滿滿當當,回去時仍然滿滿當當,快快的趕路,朝行暮歇,不幾日回了莊子。
胡麻帶人卸下了東西,便見莊子裏冷冷清清,鎮子上雖然人不多,但過了這個年,還能依稀看到些過年的氣氛,就連莊子前面,燒的紙錢香燭,都比走的時候,多了許多。
但進了莊子,卻毫無過年的氣氛。
胡麻他們是回來早的,其他的夥計,也都還沒回來。
帶了周大同等人進内院給掌櫃還有吳禾妹子拜年,老掌櫃也沒有像其他的掌櫃一樣給他們封上紅包,隻是讓老仆人拿壇子酒給他們喝。
并且道:“回來就好,收收心,馬上活就來了,到時候可有的你們忙,還有胡小子,記得封幾個紅包給夥計們,喜慶。”
“這是掌櫃的活啊……”
胡麻聽着,雖然答應了下來,卻也默默想着。
更覺得奇怪的是,這一别十來天,掌櫃穿了一席棉袍,臉色臘黃,聲音無力,看起來竟似更加的虛弱了。
身爲守歲人,按理說這身傷早該養好了。
他将從寨子裏給吳禾妹子帶來的東西拿了出來,也見到了吳禾妹子從屋子裏出來。
她穿了一身紅色的棉襖,倒不像之前穿單衣時那麽瘦削,看起來也精神了許多,站在了清冷的枯樹身邊,顯得明豔照人,就連之前身上的腐臭氣味,也很淡了。
與胡麻等人說了幾句,她收了禮物,回了屋子。
周大同等人見過她的模樣,但如今見了,還是眼饞的狠……
當夜喝了一場,便又開始了巡夜,早先幾天,隻能他們幾個人親自上陣。
但沒幾日,回家的夥計們回來,人手倒也漸漸充足。
一切都如年前一樣,漸漸步入了正軌。
也是到了這時,趁着城裏的活還沒來,胡麻找了一個時間,趁人不備,換上了棉襖黑袍,領了小紅棠,悄然出了莊子。
到了外面,才戴上了一頂棉帽子,遮住臉面,慢慢的來到了鎮子的西頭,一戶一進的院子前面,蹲下身子,從旁邊石頭下摸出了鑰匙,打開了鎖進門。
這院子,本是住了一個釘馬掌的,但年紀大了,年前回了鄉養老,便不回來了。
這莊子已經被人租了下來,年間還有人來看過。
胡麻進了莊子之後,便見到一口水井,一株石榴樹,院子裏有石桌石凳,他也不着忙,先進屋子裏四下看了看,仿佛在看着房子布置,然後才走了出來,在桌子上坐了下來。
一連坐了好多時候,小紅棠便也一直在周圍警惕着。
确定了沒人看着,他才讓小紅棠繼續警惕,起身到了水井旁邊,扯住了井繩。
這井繩倒像被什麽絆住了,很是結實。
但胡麻力貫雙臂,一點一點将它扯了上來,盡頭卻是個大包袱,裏面有東西晃晃蕩蕩,發出了瓷罐碰撞的聲音。
胡麻提起了包袱,仍是不着急,轉頭看了小紅棠一眼,就見她小腦袋快速的周圍看了看,轉頭向胡麻道:“沒事的,周圍都沒有人呀,小紅棠可機靈着呢……”
“乖。”
胡麻這才放心,提了東西,進入堂屋,也不點燈,借了微弱的天光打開。
隻見這包袱裏面,放了幾個甕,一個白色的壇子,還有一塊層層油紙包包着的事物。
先低籲了口氣,打開了那幾個甕,卻見裏面都是些青油油的肉塊,已結了凝脂。
甕打開的一瞬,小紅棠便忽地從屋頂上探下了腦袋,瞪大眼睛看着。
胡麻向她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又打開了那個壇子。
一聲惬意的低呼,自胸膛内響起,隻是仍然壓着,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一顆顆紅色的血食丸,個頭總算快趕上婆婆給自己的那些了。
屋頂上探下了腦袋來的小紅棠,這會眼睛已經瞪的如銅鈴一般了。
而胡麻直到這時,才拿起了那塊油紙包裹着的事物,微一沉吟,卻沒有直接打開。
白葡萄酒小姐,做事就是穩妥呀……
當初那批血食,不管青的還是紅的,她都一一給煉成了血食丸,或是凝膠,甚至有相當一部分,直接拿了草心堂的存貨頂的。
這有幾個好處,一是體積小了,占地方也小,而且容易保存,不那麽容易被邪祟盯上。
再就是,那麽多的青太歲,若是一發給胡麻運了過來,太顯眼,所以,其中也有一部分,她給換算成了血太歲分過來,當然,該有損耗她也給扣掉了。
另外一個明顯的好處就是,不能不防着有人對之前的事情起疑,追查那搶走了血食的神秘人,萬一查到自己頭上怎麽辦?
可是這批血食丸,卻都是草心堂的手煉出來的,皆能追根溯源,找着來源,就算倒一萬個楣,被發現了,那也是草心堂丢了貨,關紅燈會什麽事?
踩點,行動,銷贓……
每一個環節都很重要,每一個環節,可都錯不得呀……
“小紅棠,把竈下的土挖開。”
心裏想着,胡麻也愈發的心情大暢,指使着口水都流了出來的小紅棠,低聲笑着道:“你知道這代表什麽不?”
小胡棠颠颠的湊了過來,蹲在地上,眼睛發亮,搖了搖頭。
胡麻笑道:“代表着,咱們好日子總算來了……”
“你想每天都吃青食不?”
“……”
“不……”
小紅棠搖着頭,道:“我想每天都吃血食!”
“……”
胡麻都有些尴尬了:“這條件咱現在倒還是沒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