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坐吧!”
面對胡麻提出來的要求,老掌櫃沉默以待,縱是臉色大變,也隻是很快隐去。
那位小胡子管事,則是驚訝之色溢于言表,先看了一眼老掌櫃,又下意識想要回身看向屋裏,卻并沒有真個回身去看,莫了,竟是啞然失笑,與同來的管事相視一眼,沒有再說一些什麽。
他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甚至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而是向着胡麻點了點頭,示意他來自己桌邊坐着。
那裏是首座,照着宴席規矩,這張桌子,隻能坐老掌櫃,四位紅香弟子,兩位管事,若是還有其他席面,其他人依次坐下,若是沒有,那麽,其他人便隻能站着,在旁邊伺候。
八仙桌,能坐八人,恰還缺了一人。
叫了胡麻過來,這桌子倒坐滿了,但胡麻卻無疑是末席。
但是,因着胡麻是這莊子裏的管事,所以他一坐下,便等于是坐了陪席。
旁邊的夥計見着胡麻坐過去的樣子,心裏已經是說不出的羨慕,而周大同及大羊寨子裏出來的幾人,則是面面相觑,旋即心底生出了強烈的喜悅。
就連廚房裏的李娃子……因着他現在主要是燒飯買菜等活計,随時準備着添熱水,沒能坐下……也露出了一臉的欣喜。
“多謝管事老爺,請……”
而胡麻則隻是默默的過來坐下,默認對方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請求。
一聲道謝,發自肺腑,那位小胡子管事,眼神也甚是寬慰。
但也就在這時,不等這場宴席,真個開始,一位坐在了左首的長臉紅香弟子,忽然看向了胡麻,聲音硬硬的道:“你剛入紅燈會時,是不是進城,住過那長了一棵大楊樹的宅子?”
胡麻看向了他,心裏翻起回憶,倒也依稀覺得眼熟。
似乎這紅香弟子,正是當初在城裏宅院裏住着時的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
不過與當時相比,現在的他,卻是神氣非常,幹淨體面。
當然說話時硬梆梆的,看不出什麽禮數。
他笑着點頭,道:“正是,我那會在西廂裏住了幾天,你呢?”
那紅香弟子神色冷淡,徑直伸了筷子挾菜,道:“我那時住的馬廄。”
連吳掌櫃和兩位管事,都還沒動筷子,他這舉動,自然顯得有些無禮,可兩位管事卻也隻當看不見,其他幾位紅香弟子,則是表情淡淡,這一桌宴席,還沒開始,氣氛便有些冷。
胡麻笑道:“昨天住馬廄,今天就騎了大馬,當時那些住堂屋的,若見了現在的你,該有多羨慕?”
“嗯?”
這話一出,那舉了筷子挾菜的紅香弟子,倒是微微一怔。
他看向了胡麻的眼神,似乎也顯得有些複雜,道:“伱也很好,都成管事了。”
“我隻是得了掌櫃的提拔。”
胡麻笑道:“況且,便是在這莊子裏做個管事,都不知經了多少艱難呢,更不用說你們留在城裏的了。”
這紅香弟子聽了,動作倒是慢了下來,半晌之後,直接放下了筷子,他似乎有話想說,但是卻又有些說不出來,隻是向胡麻點了點頭,道:“咱們讨生活的,确實不容易。”
胡麻道:“容易學來的本事,那還叫本事?”
這紅香弟子眼神裏,倒似一下子溢出了神彩,明顯有些猶豫,最後卻直接舉起了酒杯。
向胡麻揚了一揚,道:“我叫楊弓,跟了鄭香主做事。”
“釋放善意了?”
胡麻心裏想着,也向對方輕輕點頭,笑道:“能留在城裏的,都是有本事的,以後咱們有機會多親近。”
說着向吳掌櫃看了一眼,舉杯請其他人,氣氛倒一時熱烈起來,都舉起了杯盞。
這擺在了晌午後的一席,倒是直到日頭偏西,才停了下來。
經得這一場飲宴,無論是小胡子管事,還是那幾位紅香弟子,皆已熟絡,因着掌櫃的狀态不佳,雖然一直坐在這裏陪着,但卻沒有幾分說話的精神,倒是以胡麻相陪居多。
眼見得杯盞狼藉,酒足飯飽,胡麻便請他們留下來,但這幾位卻都擺手,說要回去給娘娘複命。
于是胡麻便和衆夥計一起,扶他們上馬。
臨行之前,那位小胡子管事笑着拉了胡麻的手,笑道:“我可是記得你的。”
“你家大人做事妥貼,你也是有福氣的,等你回了寨子,别忘了替我跟你家大人問好。”
“……”
胡麻也笑道:“是管事引我上路,我一直記得。”
轉頭又向那位長臉的紅香弟子楊弓道:“兄弟,生活不易,咱們各自珍重。”
“你學的是大本事,我們是跑腿做雜事的,本不該高攀,但你我投緣,何時空了,也别忘了來莊子找我喝一杯。”
“……”
那叫楊弓的紅香弟子隻是點了點頭,道:“我們都是學本事的,怕那些人做甚?”
“你這人很好,我空了來找你玩。”
“……”
一番陪送,兩位管事并四位紅香弟子打馬離去。
莊子裏的夥計,直到如今才松了口氣,心裏倒是有些不太明白。
這忙忙活活的過來,醉醺醺的離去,正事也沒見說幾句,究竟圖了個啥?
但老掌櫃,卻隻是深深看了胡麻一眼,他本就受了重傷,又因爲這幾位管,甚至是那幾個紅香弟子,太過重要,因此強撐着陪他們說笑,如今已是倦了,便起身回了内院之中。
胡麻也同樣不需要這位掌櫃說什麽,仍是照例安排夥計們巡夜。
至于那些壇兒教的餘孽留下來的遺骸并各種殘肢,那就直接下令連夜燒了。
倒是廢了不少功夫,燒到半夜,仍聞得陣陣腥臭。
對于這青石鎮子分櫃裏的夥計們,經得了這一件大事,倒是多半都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隐約覺得某些事情不一樣了。
細細看去,卻又看不出太過明顯的變化,能感覺到的,便隻是掌櫃的出内院越來越少了,那位感覺能掐出水來的吳禾小姐,更是再也沒露過面。
不過這種疑惑,也隻是稍一萦懷,便考慮起了别的。
将近年關,他們也該回家裏去過年了,現在活計不多,要到明年開春拜太歲才忙起來。
現在他們每天關心的,便是掌櫃的何時發善心,又讓自己帶多少錢糧回去。
胡麻同樣也在這段時間裏,表現的不急不徐,那幾位管事回去之後,不到三天,便又有人騎馬趕來,卻是專程帶來了胡麻的賞賜。
一眼瞧去,一個青色大甕裏,裝的滿滿都是青食,想必是賞賜給自己的,另外卻又有一個包袱,打開來,裏面竟全都是些青裏泛紅的肉幹,瞧着晶瑩透亮。
“青玉膏……”
胡麻低低的籲了口氣。
早在提那個要求前,其實就問過二鍋頭了,知道這青玉膏,櫃上自然還有。
這等稀罕物兒,價值不高,起碼不如血太歲。
但用處卻是特定的,對于受了火毒之人,有着極佳的效果。
當然,若是直接喂了人吃,那就是毒藥了,會一點一點毀掉人的道行。
胡麻當時不要銀兩,也不要血食兒,隻要這東西,對于那兩位管事來講,倒是好事,因爲他們隻需要把庫裏沒人問的東西拿出來作爲賞賜。
銀兩與血食,那多少人搶着呢?
并沒有多看,胡麻也隻是兜起包袱,送進了内院裏面,放在桌上,便轉身離開。
但是,坐在了八仙桌旁喝茶的老掌櫃,卻忽然喚住了他,看起來,老掌櫃似乎也有些尴尬的神色。
停了一下,才道:“近了年關,想是你也要回寨子裏去,在走之前,算清夥計們的錢糧,安排好行程,讓他們開春之前,早早的回來……”
“照慣例,過來頭一年,便是不給錢糧,不放人回去過年,也是可以的。”
“……”
胡麻聽見,便轉身道:“現在莊子裏事不多,夥計們規矩也學得熟了,且既要回去,帶些糧錢,也都臉上有光。”
“你做主吧!”
老掌櫃的擺了下手,道:“隻需算着,明年開春之前,莫再向城裏讨東西便是,另外,也不隻是要算這些,開春之後,一應修庫,清賬,雇傭挑夫車馬的錢糧,也要多留心。”
“嗯?”
胡麻答應着,心裏卻也微覺奇怪。
這些事情,都是莊子裏最核心的事務,哪需要自己這麽個管事?
而老掌櫃,似乎看出了胡麻的疑惑。
他并不擡頭看向胡麻,隻是一邊端起了茶杯,一邊淡淡道:“這次壇兒教的事情,我表面是功,實際上卻是過,娘娘已經疑我,我再繼續呆在莊子裏也沒意思了。”
“現在不走,隻是怕我走的太急,城裏的人會擔心我别有所圖而已……”
“但我既然要走,這莊子裏,總是要有個掌櫃。”
“這掌櫃,可以由城裏派别的人來,當然,也可以直接讓咱們的人接上。”
“……”
“這……”
冷不丁聽見他說起了這些話,胡麻心裏倒是有些驚訝。
停頓了一下,并沒有接這個話題,隻是道:“掌櫃的沒必要爲這些事情憂心,還是讓禾妹子養好身體再說。”
“這世間有害人的邪術,便有救人的良方,一定治得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