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鄉間行夜路,最是讓人心驚。
尤其四下裏靜谧無聲,路上無人,旁邊田野裏荒墳林立,楊柳枝條飄飄蕩蕩。
胡麻前世是個膽子小的,這一世之前又一直被邪祟侵擾,門都不敢出,如今學成了道行,但也一直沒有這樣的經曆,便是平時巡夜,那也是好多人跟着,而且提了紅燈娘娘的燈籠。
如今他還是第一次這黑不隆咚的趕夜路,但心裏倒是安定……
……畢竟自己有小鬼陪着呢!
壯起膽子,他抱緊了刀,背起小紅棠,邁開了大步向前走去。
平日裏在周圍巡夜,對這鄉間野路,還是很熟悉的,漸漸的已經轉過了一片山腳,順着小路再往前走了三四裏,便已經遠遠的看到了片山腳下黑不隆冬的村子,裏面亮了火光。
想來那是許積他們已經到了。
村子裏沒那閑情逸緻,晚上還要整個亮兒。
胡麻便在村子外面停下,皺起了眉頭,那裏在他們的巡夜範圍之外,也不知有什麽。
事實上,雖然接了這道難題,但他對這次難題的任務,本就一無所知。
老掌櫃說那裏有個盤桓了時日不短的邪祟,究竟是什麽?
“呀……”
正在胡麻想着,倒是旁邊的小紅棠,忽然脆生生的開口:“他們去井姐姐那裏了。”
胡麻怔了一下:“诶?什麽井姐姐?”
“那裏有個可憐的姐姐,每天都躲在井裏面哭。”
小紅棠擡頭看着胡麻,道:“小紅棠過去跟她說話,但她不理人。”
胡麻頓時更驚訝了:“你什麽時候過去的?”
“經常過去呀……”
小紅棠道:“胡麻哥平時又不搭理小紅棠,小紅棠就四處玩耍,但周圍沒人陪小紅棠玩耍,于是小紅棠便隻能到周圍找朋友……”
說着倒是委曲了:“但是周圍的人小紅棠都不認識,西邊的井姐姐不跟小紅棠說話,南邊的石老爺見了人就發火,北邊的那一家子,最愛欺負人……”
“你這……”
胡麻聽着都有些意外,小紅棠這路子還挺野?
不過倒也沒有辦法,莊子周圍十裏,不允許有邪祟駐足,都以紅燈娘娘的名義趕走了。
而前段時間小紅棠在屋裏住不下,便終日跑出來玩,竟把這周圍都混熟了。
他心裏微動,抱了刀,坐了下來,向小紅棠道:“你過去看看,隻遠遠的看,别靠近。”
“看那些人,是不是在欺負伱那個井姐姐。”
“……”
小紅棠已經得到了胡麻的青食兒許諾,聞言立刻用力的點了點頭。
一點紅影,向前竄出,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裏。
周圍頓時隻剩了自己,四下裏黑洞洞的,隻有莫名的風打着旋兒在自己身邊掠過。
胡麻透體生涼,便默默抱緊懷裏的刀。
聲音一沉,向周圍夜色裏說道:“我隻是路過,跟大家夥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别招誰!”
說着,把刀抽出了半截,橫在膝頭。
也不知有沒有用,或是有沒有東西聽到,反正周圍的風,似乎小了一些。
若有人聽到,希望這句話能起作用,他可不想節外生枝。
若沒人聽到,自己這自言自語,也不丢臉。
如此等了盞茶功夫,小紅棠卻是飛快的從村子方向跑了出來,焦急的向胡麻道:“胡麻哥哥,他們果然在欺負井姐姐哩……”
“往井裏倒一種很難聞的東西,還用老物件打井姐姐的頭發,還用刀剁井姐姐的井沿,他們,他們還圍成了一個圈,向着井姐姐吐火,要燒她呐……”
胡麻一聽,便已确定,老掌櫃指的邪祟,果然是那井裏的邪祟。
也不知是投井而死的人,或是井裏滋生的什麽,但那,無疑就是這次難題的核心。
看樣子許積已經找到了方法對付她,也不定什麽時候就得了手。
那現在自己怎麽辦?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刀,早在他獨自出來之時,便已經打算好了兩個主意。
要麽,便是硬仗了道行,過去搶了他的?
要麽……
……他心裏很快做下了決定,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紙包,慢慢的剝開了。
小紅棠初時不知這是什麽,但随着紙包打開,她忽然眼睛發亮,直勾勾的盯着。
不僅是她,就連周圍黑洞洞的夜色裏,都仿佛有什麽歡快了起來。
那紙包裏,正是幾塊黑糊糊的肉。
這是從二爺留給自己的那塊青太歲上面割下來的,但是,這種青太歲,雖然也很讓人心動,卻還不夠,于是,胡麻還拿出了一顆婆婆給的血食丸,擠出了鮮血,淋在了這青太歲上。
如此一來,青太歲,聞着便如血太歲一樣了。
這有個專業名詞:糊弄鬼。
而這,也正是胡麻離開莊子時,回房去潦草準備的。
自己若拿了刀過去拼,那許積手裏有老物件,不見得能搶過他,還有可能曝露自己真正的道行。
再加上,要赢就要赢的徹徹底底,讓老掌櫃的再無話說,老老實實将法門傳給自己。
“小紅棠,你拿了這些東西,去周圍轉一圈!”
胡麻想通這些,不再猶豫,直接遞了過來,向小紅棠道:“别偷吃。”
“那……”
小紅棠看見了,都都呆了一呆,吞了口口水,搖着小腦袋:“不能轉的,會有人搶小紅棠的。”
“在寨子周圍,小紅棠能給你送飯,因爲有婆婆看着,沒有人搶。”
“在這裏,他們都會來搶小紅棠的哇……”
“……”
“沒關系,就讓他們搶,你跑快點,快被人趕上了,就扔一塊……”
胡麻認真叮囑着,然後擡頭看向了那還亮着火光的村子:“最好扔在村子的旁邊!”
……
……
“繼續,不要害怕!”
而此時,山腳下的村子裏,許積讓夥計們在周圍插了幾個火把,周圍陰風陣陣,吹得那火苗撲簌跳動,而他則手持紅木劍,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濕漉漉的井口,大聲的說着。
周圍的夥計們,已經吓的心髒都要跳出腔子來,閉了眼睛,手忙腳亂。
他們有的,用刀拼命磨擦着周圍的牆壁,發出金戈之聲。
也有的,隻是拼命的行功,一口氣憋在了嗓子裏,随時準備向井口位置吐出去。
而許積的兩個跟班,則是大聲喝斥着一臉哭相的李娃,讓他拿着一罐鮮血,倒井裏去。
周圍的房屋之中,人影晃動,村子裏的人都膽顫心驚的看着,他們也不知道這群血食會的人發了什麽瘋。
早先村子裏的人想請他們過來,除了這井裏的邪祟,他們嫌麻煩不來,如今倒是大半夜的跑過來了。
可是,誰家正經人,會想到大半夜的去招惹那井裏的東西?
早先已經有人出來喝斥阻止,但看着他們年齡不大,卻一個個兇神惡煞,還有人手裏帶了家夥,這些老實巴交的村裏人,便也不敢招惹他們了,隻是縮在了家裏,瑟瑟發抖。
“能成的,一定能成的……”
而這時的許積,也已經咬緊了牙關,暗自給自己壯着膽。
他做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的。
讓人用鋼刀刮井沿,當然現在是在刮石頭,往裏倒東西,就是爲了逼那井裏的東西出來。
剛剛已經成功了一次,分明看到一縷濕漉漉的頭發,卷了人要往井裏扯。
但他手裏的老物件,确實厲害,一劍劈過去,那行子便尖厲叫着,縮回了井裏。
而許積爲了保險,還讓其他的夥計,圍了井站在一邊。
這些夥計,把式還沒練好,當然也不會真陽箭這等法門,可不會歸不會,隻要他們憋足了氣,一見不妙就吐出去,同樣也可以借他們爐子裏的旺盛爐火,逼退那井裏的邪祟。
這樣一來,他就等于布下了天羅地網,由不得那行子逃掉。
這份考驗,自己必定會勝出。
老掌櫃那裏的守歲人法門,也無疑是自己的。
“再加把勁!”
如此想着,他膽氣便更壯了一些,向李娃大喝:“你再啰哩吧嗦,磨磨蹭蹭,我把你扔進去!”
李娃已吓的臉色慘白,閉起了眼睛,摸到井邊,便要擡手往裏倒。
許積也已繃緊了心神,這一下子,那井裏的東西,必然會被他們逼出來。
自己可要看準時機,隻要一劍。
一劍就能讓那東西了賬!
可也就在此時,成敗就隻在一線之間,不知何時,這村子裏忽然刮起了一陣陰風。
他們周圍,沿着那口井,本來就陰風陣陣,是那井裏的東西在作祟,可也不知怎的,這一刻,陰風竟是忽然強烈了數倍。
而且不是來自井裏,倒像是來自村外,這風呼地灌了進來,陰森刺骨。
他們插在了周圍的火把,忽地一下,便齊齊的被吹滅,四下裏一下子就變得陰森可怖,鬼影重重。
李娃吓的一聲慘叫,摔倒在地,罐子裏的液體,灑了自己一身。
其他人卻也來不及喝斥,都隻覺得遍體生寒,耳邊仿佛響起了無盡的怪聲。
這寒氣浸入身體,竟仿佛眼睛都花了。
隐約見得,這村子外面,影影綽綽,仿佛刮起了陣陣妖風。
當然,他們看不見的是,一個紅衣裳的小女孩,正沒了命的在前面逃,背後引了一大幫子黑糊糊怪模怪樣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