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滿大街都是自行車,根本快不起來。
衆所周知,我國在80年代成爲“自行車王國”,保有量堪稱世界第一。
其實早在5、60年代,京城和上海這樣的幾個主要大城市,就已經成了自行車的海洋。尤其是上海,永久和鳳凰都在這裏,每年分配、都會把最大的一部分留在本地,所以當年上海也是最容易買到自行車的城市之一。
有人将70年代以前的自行車比作後世的豪華汽車,不能說完全錯誤,但那頂多是在縣級以下的地方。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人家還真就隻認汽車,自行車嘛,就是個普通交通工具。
而且到94年、國家提倡個人購買小汽車,首先在京城和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實現自行車“退潮”,沒幾年就迅速減少,同時被摩托車和小汽車所代替。
這個時候,鄉鎮才開始實現自行車自由,差别确實挺大。
陳凡開着車,在自行車隊裏穿插,不一會兒拐進一片緊密的石庫門弄堂裏。
陳凡找人問了兩次,将車子停在一處弄堂口,随後挎着包,帶着劉璐往裏走。
這裏位于南京西路,繁華的街市後面、一排排狹窄的小型石庫門房子密集地擠在一起,電線雜亂地從房子間穿過,與挑着晾曬衣服的竹竿一起,霸占了有限的空中間隙。
走進這裏,一股陰涼撲面而來,似乎溫度都低了幾分。
陳凡按照紙條上的地址,一個個的找門牌号,直到弄堂盡頭,才在一間石庫門院子前停下來。
他後退兩步看了看,這是一座标準的石庫門建築,青磚灰瓦紅窗棂,似乎還是當初剛建好時的模樣,相比安全買的那半個院子,多了整座廂房部分。
而且這裏沒有飛架的電線、也沒有伸出來晾曬的竹竿,如果他沒有猜錯,這座石庫門小院,應該隻住了一家人。
這樣才可以把衣服都拿去晾曬台,不用幾家人擠着用、非得挑根竹竿出來。
陳凡從包裏拿出一個裝有兩罐水果罐頭、一袋紅糖的網兜,走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會兒,裏面傳來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來啦。”
很快院門被打開,一位銀發老太太出現在面前,好奇地打量兩人一眼,操着一口帶着甯波口音的上海話,“你們找誰呀?”
甯波話與上海話有些相似,都屬于吳語,卻又有細節上的差異,陳凡還算能聽得明白。
他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身體微微前傾,一副老克勒的做派,和言細語地說道,“老太太,請問王澤楷老先生是住在這裏嗎?”
老太太輕輕點頭,“是的。”
随即問道,“你們是?”
陳凡笑了笑,“哦,我叫陳凡,是巴金先生介紹來的。”
老太太聽到巴老的名字,臉色頓時大爲緩和,滿臉笑容地讓開門口,“快請進,我家先生正好在家,我去叫他。”
将陳凡兩人迎進來,關好院門,再讓到客堂藤條沙發上坐下、倒了兩杯茶,老太太才去上樓請人。
兩分鍾不到,一位滿頭銀發、卻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過來。
雖然是炎熱的夏天,又是在家裏,老人依然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襯衫和一條藍色的長褲,而且看上去不是剛換上的。
都知道京城胡同老大爺消暑的三大件,背心、短褲、大蒲扇。其實上海大爺也差不多,尤其是在家裏的時候,也是一件背心了事,有的人上街也穿這個。
所以從衣着上來看,這位老先生就是個講究人。
陳凡琢磨了兩秒,想明白與這位王老相處的方式,便自然而然變了氣質。
大約就是寶總面對爺叔那種。
王澤楷邊往前走,便打量已經站起身的兩人,見陳凡器宇軒昂、自信中又帶着幾分謙遜,自有格調顯現,不禁好感大增,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二位貴客好,不知有什麽事,是需要小老兒效勞的?”
他在成衣鋪幹了大半輩子,早年伺候達官貴人,解放後依然在店裏工作,直至退休,逢人便笑、見面客氣三分,已經成了他與人打交道的本能。
陳凡先上前兩步握手問候,又簡單介紹了一下劉璐,别的也沒多說,隻是從挎包裏拿出一疊稿紙,雙手遞到王澤楷面前,“王老先生,這是一份衣服設計圖紙,由于做工要求比較精細,我從巴老那裏聽說您的手藝冠絕上海灘,所以特地上門求教。”
王澤楷臉上笑容不變,雙手接了過來,卻沒有先看,而是請兩人坐下。
等夫人端了一杯茶過來,他才戴着老花鏡去看。
過了一會兒,王澤楷放下圖紙,滿臉驚訝地看向陳凡,“請問這份手稿是誰所作?”
陳凡笑道,“是我自己異想天開畫的,卻沒想到找了好些個老師傅,他們都說沒把握做出來,又聽他們說上海紅幫裁縫冠絕天下,這才求到巴老面前。”
王澤楷一聽,更加驚訝了,“是你設計的?”
他拿起圖紙看了看,再看看陳凡,“你也會裁縫手藝吧?”
陳凡笑着輕輕點頭,“略懂一二。”
王澤楷愣了幾秒,又将目光投向圖紙,眼裏滿是猶豫。
陳凡則泰然若素,不動聲色喝着茶。
這份服裝設計圖倒也并不複雜,無非就是一套40年後的新式中山裝而已,可是對裁剪的要求卻非常高。
單單一個立領,便能難倒無數水平一般的老師傅。
另外圖紙上畫出了貼身裁剪的要求,以及其他後世改進過的裁剪工藝,放在現在這個時代,陳凡可以保證,能完全按照版型做出這套衣服的,可謂屈指可數。
考慮了好一陣子,王澤楷幽幽呼出一口長氣,擡起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陳凡,輕聲說道,“我已經退休十幾年了,很久沒有做過這麽精緻的衣服,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得起剪刀。”
陳凡滿臉誠懇地說道,“老先生當年手藝冠絕上海灘,隻有與之相當者,而無人能出其左右,即便退休多年,我想這幹了一輩子的手藝,也不會輕易忘卻。”
吳老院士96歲高齡,還能一周做三台手術,看王老先生容光煥發的樣子,哪像拿不起剪刀的人?
剛才分明就是托詞。
這也是陳凡一來并不提拜師的原因,像王老這樣的老師傅,哪個心裏沒有幾分傲氣,豈有随便一個人過來、就把吃飯的手藝傳出去的道理?
所以陳凡早就計劃好,第一步,先用後世的設計圖吸引他重出江湖,隻要他肯動手,後面的就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