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的第二次公開課終于開講。
除了學校裏的學生和老師,還有聞訊而來的幾個小隊長,以及十六個知青。
這是陳凡和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便是在油菜花田裏,那次陳凡開着小遊艇路過,看到的那群“遊客”便是這些人。
竟然還有人帶着照相機,果然這些知青沒一個簡單的。
陳凡也沒管他們,自顧自地背着雙手來回踱步,在課堂上開講,“咱們生産隊這幾天發生了一件大事,小高的大爺爺來找他回去。同學們都看過小高的大爺爺嗎?”
一群孩子們懵懵懂懂地或點頭或搖頭。
“看過了。”
“沒看見。”
“我看見了小汽車。”
陳凡笑着壓壓手,教室裏瞬間鴉雀無聲。
他雙手扶着講台,笑着問道,“那我就問問看過的同學們,你們看見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這下沒人回答了。
陳凡環視一眼,啓發道,“蘇勇,你剛才說看見了,那你看見他穿的衣服,坐着小汽車,想的是什麽?”
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站起來,眼神忐忑地四下亂飄,“emmm,他的衣服很好看,坐小汽車很威風。”
陳凡壓壓手,示意他坐下,“嗯,衣服好看,坐車很威風。好,這也是一種印象。”
随即又問道,“那麽當你看見他穿着好看的衣服、威風地坐着小汽車的時候,會怎麽去猜想其他小本子的樣子?”
蘇勇眼珠轉了幾圈,“就和他差不多吧。”
陳凡看向蘇玉軍,問道,“蘇隊長,你是怎麽想的?”
蘇玉軍沒想到會問到自己頭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讪讪地笑了笑,“也、也差不多吧。”
陳凡點點頭,再次看了一眼全場,正色說道,“看看,這就是通過一個人的形象,去聯想到一個群體。但是,你們看到的好看的衣服、坐小汽車的威風,其實隻是一種表象。
李先生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具體問題就要具體分析。
小高的大爺爺穿着好看的衣服、坐着小汽車,有很多人就會認爲小本子都是這個樣子。那麽是不是呢?其實未必。
另一個,我們還要更深入一層去想,這些衣服是誰造出來的?小汽車又是怎麽生産的?
這裏又可以一分爲二,第一,他們的技術到了什麽樣的程度,可以生産出這種好看的布料、舒适的汽車。我們國家能不能做到,能?可以做到哪幾點?不能?差距在哪裏?
第二,參與生産環節的工人,他們能不能享受到價值創造的過程中帶來的福利,再往上去溯源,種地的農民、挖礦的工人,他們也能穿像小高大爺爺那樣的衣服、威風地坐小汽車嗎?”
話音落下,教室裏立刻響起嗡嗡的讨論聲。
“陳老師講的有道理啊,一個人好,不代表個個都好。”
“要我說肯定不一樣啊,農民、工人創造的價值,都讓資本家拿走了,要不然資本家憑什麽威風?”
“昨天我就說了,老高他大伯是資本家,日子肯定過的好啊,老百姓多半就水深火熱了。”
話裏話外,頗有“我與陳老師所見略同”的意思。
這些議論的自然是肖校長、蘇隊長他們這些成年人,十幾個知青學生也在教室後面小聲讨論。
倒是聽課的學生,基本上都懵懵懂懂,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啥。
不過也聽出來一些陳凡話裏的意思。
小高的大爺爺看上去日子過得很好,卻不能代表所有的小本子日子都好過,說不定人家這時候正在受苦呢。
所以要謹記李先生的教導:解放全人類!
然後一下子就熱血沸騰起來了。
這也是陳凡用高橋英夫舉例的意義所在。
等再過幾年,許多人争相往國外跑,那些人出國之後,看見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那種對心理的沖擊,是兩千年以後的年輕人根本無法想象的。
當時也因此産生了許多羨慕、向往國外的人,其中包括很大一部分公派留學生。
陳凡現在也做不了太多,但可以種下一粒種子,給盧家灣這片地方的學生們打個預防針。
這也是他講這些公開課的本意之一。
至于能起多少作用?
總比一點都不講的強吧。哪怕隻有一個人在出國以後,因爲他的話而不盲從,多思考一番,也不枉費他這番口舌。
陳凡吧啦吧啦講了一通,擡手看看時間,一節課已經過去,……下課鈴聲就别想了,那個鐵片正在肖校長手裏提着呢,他自己都聽得忘了神,哪還記得打鈴。
便也隻能将手一揮,宣布下課。
然後指着最後面的知青說道,“知青同學留一下。”
在許多好奇的目光中,十六個知青乖乖坐在原地,忐忑地看着陳凡。
來這裏的知青,他們隻知道陳老師本事很大。
懂醫術、會寫作,是省作家協會的幹部,卻又甘願紮根農村,一方面帶着盧家灣發展緻富、建設新農村,另一方面還能培養人才,将基礎薄弱的農村學子培養成大學生。
所以家裏才想方設法送他們到這裏下鄉。
不管是跟着陳老師學習、考上好大學,還是能跟陳老師攀上關系,就像他的幾個學生一樣,無論去哪個單位,都有三分面子,如此便都能獲得很大的好處。
卻沒想到,來了盧家灣,竟然連陳老師的面都沒見到,甚至沒幾個人願意搭理他們。
隻有知青院裏一間小小的學習室,讓他們自己去看資料。
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來自幹部家庭,幾時受過這種委屈?
當時便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紛紛給家裏寫信。
但是家裏的回信,無一不是要求他們沉下心來、紮根農村,以陳老師爲榜樣,老老實實幹活、勤奮努力學習。
甚至還有幾位家長親自跑過來面授機宜。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他們按照父母的意見,白天努力工作、晚上對着學習資料認真學習,很快便得到社員們的認可。
緊接着陳老師三位考上了重點大學的學生,也願意過來指導他們功課。
當他們看見那三位比他們年紀還小的女生、竟然能輕松解答他們的所有問題,他們第一次認識到自身與考上重點大學的優秀學生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