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14歲到這裏,已經待了近四年,按照不成文的規矩,她至少還要再待3年。
可是7年待滿可以回城,隻是一個理論。
印章掌握在人的手上,别人可以,不代表她也可以。
從55年第一批知青主動插隊,到64年号召知識青年下鄉,再到68年有組織的形成浪潮。
期間不知有多少和她身份背景相當的人,一直在苦苦等待機會,有的甚至已經熬了十幾年。
如今她好不容易等到恢複高考的機會,給她帶來新的希望,卻又在即将成功的關頭、被人惡意阻攔,擱誰身上能受得了?
陳凡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從哪裏勸起。
她是一開始就遇到了難題,有些人是過五關斬六将,明明已經考上了,卻隻能望門興歎。
聽過從江蘇給内蒙的大學寄信的沒?
锲而不舍的那種!
雖然他在縣裏認識不少人,但教育局卻沒什麽能辦事的熟人,而且剛才學區辦公室的辦事員也說了,地委教育處也有可能會收到信,所以幹脆直接去地委,把事情一起辦了。
就連政審的關卡也松動了許多,隻要不是違法犯罪、或者風評極差,像姜家那種情況,也都能順利通過。
聽過從上海給南京的大學寄信的沒?
所有領導人手一封的那種!
至于說寄希望于縣局的人和學區辦公室的辦事員一樣,主動放行,陳凡也想過這種可能性。
可是等兩人馬不停蹄趕到教育處,陳凡隻感覺天雷滾滾,“郭老師和何老師都出差去了?”
陳凡看了看她,笑道,“你忘了,郭老師和何老師就在地委教育處,他們雖然不是教育處的人,可江南大學的牌子,比教育處還要大,找他們幫忙通融一下,拿到準考證應該不難。”
粟老師看看他身後瞬間臉色蒼白的那個小女生,再将目光投向陳凡,眼底閃過一抹思索,表面卻不動聲色,笑着說道,“就在你們來地委照相的前一天走的,是要參加中學教材研讨會,爲明年的教材修改做準備。
而姜麗麗聽到陳凡的話,也稍微安心了一些。
所以他要盡可能地爲她謀劃。
别人怕會被秋後算賬,他知道不會啊,隻要能跟郭老師他們講清楚,以他們的智慧,肯定會明白這一點,随便搭把手,輕輕松松賺個人情,何樂而不爲呢。
不過嘛,現在陳凡倒是可以依據這一條,去找熟人幫忙。
對于兩位老師來說,這樣的機會自然是千載難逢,不僅能爲他們的履曆添上光輝的一筆,更是人生中非常難得的經曆。
正如那句很俗氣卻很接地氣的話說的一樣,“因爲自己淋過雨,所以願意爲别人撐傘。”
這一年的匿名信,單位是以“萬”來計算,成百上千的人因此而黯然離開校園。
嗚呼哀哉,堪稱離譜之極。
甚至有好不容易進了大學,已經上了幾個月的課,可就因爲幾封匿名信,硬生生的被退學的,……
但是他不能去賭别人的善心,考慮過後,還是決定将工作做在前面。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碼頭,直到陳凡發動機器,姜麗麗聽着轟鳴聲,才如夢初醒,擡起頭左右看了看,最後視線落在陳凡臉上,小聲說道,“我們去哪裏呀?”
等到今年之後,大批姜麗麗這樣的人被錄用,相關責任人不僅沒有被處分,反而被公開表揚,一下子就讓所有人看清了形勢。
當然,也有非常多幸運被留下來的。
等到明年高考,這樣的事就基本不再發生。
陳凡轉頭看了她一眼,轉過去操控方向盤,“去地委。”
陳凡回房拿了件外套,又帶了一些東西,一起放進背包,出來時正好碰上洗幹淨臉、臉上紅得能滴血的姜麗麗,對着她微微笑了笑,邁步便往下走。
那更是怎一個慘字了得!
爲什麽他堅定拒絕郭老師的示好,不讓姜麗麗考江南大學,就是因爲距離太近、目标太大,但凡讓太多人知道她考上江南大學,一封封的信都能讓她不得安生。
無數和姜麗麗一樣背景,甚至比她更差的同學,在學校老師和領導的堅定庇護下,有驚無險地度過了他們的校園時光,從而改變了人生。
下到一樓,又讓姜麗麗先去拿衣服,自己到客廳的茶台那邊,跟幾人簡單打了聲招呼,也不多說,便在衆人奇怪的目光中帶着姜麗麗離開。
中學教材研讨會?
陳凡心裏頓時了然,這時候有個屁的教材研讨,而且教材編著還需要與世隔絕嗎?他心裏敢确定,郭老師和何老師百分之百是參加高考試卷拟定工作去了,也隻有這種工作,才需要絕對保密。
她慌不疊地搶過他手裏的手帕,轉身跑去隔壁衛生間。
陳凡抿抿嘴,直接拉開她的手,給她擦拭眼淚,同時說道,“去衛生間洗把臉,再帶一件外套,我帶你去地委。”
郭老師和何老師都是江南大學的老師,又常年在教育處工作,應該可以幫這個忙吧?!
……
姜麗麗聽到他的話,剛才一直亂哄哄的腦子總算清醒過來,看着他問道,“能有辦法嗎?”
那是他們一輩子的幸運。
但是陳凡不知道姜麗麗能否遇上這份幸運。
姜麗麗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沒有伸手接。
手指碰到臉上那一刻,姜麗麗頓時臉色通紅、腦子一片空白。
聽說這是一次封閉會議,所有參與研讨會的老師都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系,一直到得到結論爲止,所以短時間之内,應該不可能回來。”
等姜麗麗哭聲沒那麽急促,陳凡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她,“擦擦。”
聽過從全國各地給首都的大學寄信的沒?
寄信的還大多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隻是爲了心中的“義憤”就“勇于鬥争”,拿郵票不當錢。
可惜那是以後。
其實今年的政策非常清晰,那就是“隻看個人表現、擇優錄取”。隻不過由于沒有先例,很多人不敢放開膽子,于是很多人本着不做不錯的原則,還卡着原來的一套不放。
可爲什麽偏偏是現在呢?
以陳凡的心态,也不禁輕輕搓了把臉,強行擠出幾分笑容,“謝謝粟老師,那我等他們回來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