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安全的話,陳凡滿臉無語。
剛才看他的表情,就跟馬上要破産似的,沒想到就這麽點事兒,真是浪費自己的表情。
不過銷售确實很重要,這些副業産品不屬于計劃内物資、也不在派購任務單上,供銷社和食品站都不會包銷,就需要生産隊自己想辦法處理。
這也是農村副業經營的常态,就跟那些在生産隊開了介紹信,然後自己孵化出小雞,挑到集市上去賣的人一樣,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市場經濟”活動。
隻不過賣東西可以,價格必須遵守計委定價,否則的話就屬于擾亂市場,哪怕是集體活動,也要吃挂落,甚至連楊書記他們都要背鍋。
所以既要賣出去,又不能亂賣,這就給生産隊出了個大難題。
正因爲如此,全國那麽多生産隊,搞副業的卻沒多少,即便有副業隊的,也是以出賣手藝爲主,又或者圍繞農業進行。
終究還是因爲生意不好做啊!
陳凡暗暗感歎一番,剛準備說話,葉樹寶就對着馬師傅問道,“馬師傅,你們建築公司需要買雞鴨鵝嗎?”
菜市場的歸屬并不統一,要看主辦單位是哪個。有可能是街道辦,也有可能是商業局,甚至有可能是供銷社。
這時陳凡笑了笑,說道,“馬師傅是建築公司的老師傅了,帶過的徒弟不知道有多少,别說一個後勤主任,就算是公司的書記和總經理,誰不賣馬師傅幾分面子?!”
陳凡繼續說道,“我是實話實話,您是老師傅,這有什麽不敢當的?再說了,咱們又不是走後門、搞什麽歪門邪道,葉隊長的意思,就是請您引薦一下,跟後勤主任認識認識,至于能不能談得成,那是他們的事,但無論如何,咱們都得承您一份人情。”
馬師傅立刻反應過來,明白他們是把主意打到了建築公司頭上,便笑着說道,“買啊,我們單位有自己的食堂,建築工人幹的是重體力活,每天的消耗量都不是一個小數字,幾十斤肉、十幾隻雞還是有的。
安全臉上也露出開心的笑容,可是想到隻有一個建築公司,還不知道能不能成,臉上又挂起了愁容。
馬師傅心裏衡量了一下,想到還要靠陳凡幫建築公司揚名,而且隻是引薦、不需要一定能成,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便點頭笑道,“哪天你們要是去了縣裏,可以去找我,我帶你們的人去見見後勤主任。不過能不能談成,那就是你們的事了,我是真的半點忙都幫不上。”
聽到這話,葉樹寶眼裏不禁有幾分失望。
不管馬師傅是不是在搪塞,他說的都有幾分道理。
盧家灣的13000多隻鴨、6000隻鵝,都到了必須要出欄的時候,否則就是空費飼料。
陳凡笑道,“商業局繼續找,卻不用通過公社開介紹信、走公對公的路子,而是走私對私的路子。”
因爲有些地方,爲了節省開支,竟然把工商部門給裁掉了,然後供銷社就承擔了工商監管的部分工作,順便把菜市場納入供銷系統,也是爲了方便統一管理。
陳凡微微一笑,對着葉樹寶問道,“搞養殖場之前,我就說過,可以請公社開一張公函,去找縣裏的商業局,請他們幫忙想辦法在菜市場開通一個攤位,把咱們的雞鴨鵝拉過去賣。不過,現在還有更好的辦法。”
頓了一下,他又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是我跟後勤主任不太熟,而且你們這距離縣城也離得遠,總不能爲了幾隻雞,就天天往縣城去送貨吧。”
另外還有好大一個家屬區,雖說不是家家戶戶都天天吃肉,可哪怕一天隻有很少一部分人買,也能消耗不少雞鴨肉。”
其中商業局屬于管理單位,菜市場管理公司屬于執行單位,當時執行單位是沒有多少權限的,隻能在規則範圍内進行管理,以至于哪怕開通一個攤位,也需要經過商業局的許可同意。
葉樹寶在一旁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聽到陳凡的話,葉樹寶立刻問道,“什麽辦法?”
葉樹寶頓時大喜,伸出雙手抓住馬師傅的右手直搖晃,“感謝感謝!這就已經很好啦。”
而孤峰縣的菜市場,則屬于商業局在管,要在市場裏面開設攤位,必須要取得商業局的許可才行,然後才由菜市場管理公司負責開通。
馬師傅一聽,頓時樂得合不攏嘴,趕緊擺手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一個建築公司,哪怕一天能要50隻,也是杯水車薪。
無論以前還是以後,我國都是人情社會,用私對私的路子,比公對公的路子效率還要高,以後都如此,現在自然更不用說。
而葉樹寶則滿臉好奇,“你認識縣商業局的人?”
這下連馬師傅也驚訝了,即便是縣建築公司,也要服從商業局的監管,要是陳凡真有這樣的門路,那前些天請他們的時候,怎麽沒用呢?
還是覺得這件事太小,不值得用人情?
陳凡看了看注視着自己的三人,搖頭笑着說道,“我縣裏都沒去過,怎麽可能認識縣商業局的人。”
眼看着葉樹寶臉色垮了下來,陳凡又笑道,“我不認識,可是三虎哥他們可以找人認識啊。”
不等葉樹寶反應過來,安全猛地一拍大腿,滿臉興奮地說道,“我這個豬腦子,怎麽把張覺民和張文良給忘了!”
葉樹寶轉過臉愣愣地看着他,啥意思?
你忘了就是豬腦子,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豈不是連豬腦子都不如?
安全卻不給他解釋,轉身就走,“他們都在大隊部吧,咱們找他們去。”
葉樹寶趕緊跟上,“不是,你給我講清楚,怎麽他們就能認識縣商業局的人了?”
安全腳步不停,對着他說道,“伱想啊,前兩個月他們是不是經常往縣裏跑?”
聽到這話,葉樹寶總算反應過來,“啊,我明白了。他們去縣裏演講和做示範,認識了好些大單位的領導,回頭讓他們再過去拜訪那些領導,請那些領導介紹商業局的領導給他們認識,這麽就能圓上了!”
安全連連點頭,“就是這樣,到時候咱們跟他倆一起去,他們負責帶路,咱們負責談判。”
葉樹寶自然跟着點頭,“行,不過是不是得準備一點禮品啊?”
安全,“禮品當然要準備,就弄點新米,再抓幾隻雞鴨鵝,既是特産,又是樣品,……”
看着他們漸漸走遠,聲音也越來越小,陳凡才笑着呼出一口長氣,轉過頭來說道,“馬師傅,咱們繼續?”
馬師傅卻好奇地問道,“你們生産隊養了很多雞鴨鵝嗎?”
陳凡索性将筆記本合攏,笑着解釋道,“是養了不少,這個也是我們生産隊的副業,加起來差不多有三萬多隻吧。”
馬師傅頓時一驚,“呵,那可不少啊!”
随即開始幫生産隊算賬,“不說市場價,就按收購價算,毛雞是9毛錢一斤,鵝的價格差不多,也要8、9毛,隻有鴨子便宜點,4、5毛一斤。一隻雞重兩三斤,一隻鵝少說也有8斤,一隻鴨基本上是3斤往上,你們這得有大幾萬塊錢啊,難怪能建小水塔!”
(食品公司收購白鴨收據,4隻鴨11斤,麻鴨稍微大一點點,進貨價都是4毛錢一斤,零售價5毛多一點,比雞子和鵝便宜一半還多)
陳凡之前還沒覺得,這時候聽馬師傅這麽一說,心裏也反應過來。
對哦,現在生産隊就有17000多隻雞子、13000多隻鴨、6000隻鵝。按照收購價,雞子平均重2.5斤,鴨子重3斤,鵝重8斤,那單單雞子就可以賣38250塊,鴨子能賣15600塊,鵝能賣43200塊,加起來就是97050塊錢?
将近10萬?
算出這個數字,陳凡自己都呆住了。
相比之下,6隊今年種糧賺到手的,折合成錢也隻有不到18000塊,這還沒有剔除提留錢,如果其他隊的情況差不多,整個生産大隊的主業收益就是20萬的樣子。
單單雞鴨鵝就能頂一半的糧食收益,這副業也太賺錢了吧!
而且這隻是半年而已,全年加起來收益肯定更高。
另外還沒有把兔子算在裏面呢。
回頭等兔子普及開,像雞鴨鵝一樣,除了大隊部養,各家各戶也跟着養,那時候用劉會計的話來說,一戶人家一年賺一千塊錢的副業收益,完全不成問題。
想到這裏,陳凡不禁暗暗感歎安全的先見之明。
如果不是他提議,将飼料分配和工分貢獻度挂鈎,從源頭上卡死了社員們自由發展養殖的路子,否則的話,一年能賺一兩千,有幾個人還願意去種地啊?!
腦子裏思緒飛轉,表面卻不動聲色,陳凡對着馬師傅露出一個苦笑,說道,“看着賺得多,可承受的壓力也大啊。您肯定知道那句話,‘家财萬貫、帶毛的不算’,這搞養殖副業,是一天到晚的提心吊膽,生怕什麽時候就發生疫情,那損失可就大了。
而且要養這麽多的雞鴨鵝,飼料壓力也不小,就爲了這個,我們的社員同志是沒日沒夜的起早貪黑,就想多打點飼料草。上個月搞雙搶,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大暴雨,那時候不方便下地幹活,大家卻依然戴着鬥笠穿着蓑衣出去,就是想多薅幾把草回去喂豬、喂雞。
本來養雞就夠了,可因爲鴨子和鵝可以趕到水面上吃水草和蟲子,能節省不少飼料,才帶着一起養,您可以想得出來能有多累吧?!”
馬師傅聽了這話,情不自禁地連連點頭,感慨地說道,“農民辛苦啊。”
他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因爲學了泥瓦匠的手藝、後來跟着師父給人建房,之後才有幸被縣裏的建築公司征召,成爲一名建築工人。可是家人親戚卻都還在農村裏面,以前雙搶的時候還經常回去幫忙,直到這兩年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才沒有過去。
正因爲如此,他才對陳凡的話有深刻的體會。
陳凡還在繼續說着,“而且您别看有這麽多的雞鴨鵝,可是這不是屬于某個社員的,這是咱們大隊、以及每個小隊,和社員們一起合作養的,合作社合作社,就是抱團取暖嘛。”
馬師傅聽了隻能繼續點頭。
陳凡嘴裏話不停,“等這些東西賣了錢,大隊要分走一部分,小隊要分走一部分,最後留給社員的,估計也就是每戶100來塊錢,這辛辛苦苦大半年,就賺了100塊錢,您還覺得多嗎?”
馬師傅立刻搖頭,“不多不多。”
他這時候竟然還有些臉紅,因爲他的工資就有99塊,還有不少外水,一個月頂人家大半年,還怎麽好意思說多呢?
陳凡還想說什麽,馬師傅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正色說道,“今天上午我聽你們隊裏的小工說,這個養殖場也是你帶着大家搞起來的?”
聽到這話,陳凡愣了一下,随即點頭笑道,“也不能說是我帶着,我隻是一個由頭,因爲……”
“獸醫嘛。”
馬師傅打斷他的話,感慨地說道,“今天我也跟你們隊裏的人聊了一些,知道了你不少事,先是有了你帶着12個人學獸醫,生産隊才有了搞養殖的想法,就連養殖場的規劃和落實,也都是你在其中指導,甚至爲了盧家灣,還放棄了去衛生處工作的機會,不得了、不得了啊。”
有本事的人不少,願意紮根農村的也不少,但是既有本事、又願意紮根農村,還一心爲生産隊、爲社員着想的,除了報紙上的新聞榜樣,現實生活中,陳凡還是他見過的第一個活人。
陳凡正準備謙虛兩句,馬師傅沉吟兩秒,又拍拍他的肩膀,正色說道,“你放心,我們建築公司的總經理,中專畢業後進了公司,下一線的時候就是我帶的他,也算是我的半個徒弟,我的話他肯定會聽,到時候我會替你們講幾句話,至少不會讓你們的人白跑一趟。”
聽到這話,陳凡不禁大喜過望,趕緊拱手作揖,“那就謝謝您了。”
沒想到啊,賣了一番慘,竟然還有這種收獲?!
所以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古人誠不欺我。
……
下午大半天,陳凡就在工地上泡着,眼看着小水塔完成主體結構,隻等在水槽裏面做防水處理,便可以正式完工,今天的工作便宣告結束。
照例在大隊部陪着邱師傅和馬師傅喝了頓大酒,才一路走回去。
今天出門的時候沒有騎馬,自然隻能用走的。
回到知青院,已經是星月高懸。
姜麗麗四人各自坐在院子裏,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捧着書本,借着房間裏傳來的微弱燈光看書。
陳凡走進來看見這一幕,不禁臉色一沉,大聲說道,“你們都不要眼睛了是不是?”
正沉浸在書裏的四人立刻驚醒,本能地站了起來。
陳凡大踏步走過去,指着她們說道,“跟你說了多少回,晚上就在房間裏看書,熱就開電扇,光線太弱對眼睛不好,像你們這樣再看幾天,都等着成近視眼吧。”
頭一回看見陳老師發火,就連膽子最大的黃莺都吓得有點不知所措,低着頭不敢說話。
倒是姜麗麗看了看旁邊三人,再看向陳凡,小聲說道,“我們就是想省點電。”
那電風扇太耗電了,隻拉電燈的話,一個月也要不了兩度電,才兩毛多錢,而電風扇的功率是電燈的好幾倍,電費肯定要得更多。
她們以前不知道,現在正好學了物理,學會了看電器功率,當發現電風扇這麽耗電,想到之前吹了一個月的電風扇,就不敢再開了。
可屋子裏又悶熱,外面反倒吹着涼風,自然是跑出來看書。
陳凡看着怯生生的姜麗麗,一腔火氣頓時消了大半,上前兩步,苦口婆心地說道,“省錢也不是這麽省的,該花的花、該省的省,就算你們不開電風扇,能省幾個錢?”
他轉頭看向楊菊,“昨天不是才賣了十幾套餐具嗎,剛賺了幾十塊錢,就連幾毛錢的電費都舍不得啦?”
眼看着陳老師似乎消了氣,黃莺膽子又大了起來,當即說道,“不止幾毛錢呢,我們看了電風扇的功率,比電燈泡高幾倍,……”
不等她說完,陳凡便眼睛一瞪,“我在給你講健康、講眼睛,你還在計較這幾毛幾分的?”
黃莺當即腦袋一縮,不說話了。
姜麗麗見陳凡不沖自己吼,便眼珠微轉,再次開口說道,“我們就是看外面涼快,才到外面看書。而且這燈光比以前點煤油燈亮多了,那時候我們也是這麽看書,應該沒事的吧。”
陳凡轉頭看着她,“我說你們到底是爲了省電還是因爲外面涼快?”
姜麗麗抿抿嘴唇,“都是。”
陳凡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滿臉嚴肅地指了指四個女生,“我今天必須要再次嚴肅地糾正你們這種不正确的生活習慣,那就是不能在弱光環境下看書,否則會嚴重損害視力。”
楊菊突然将自己身後的椅子搬到陳凡後面,“陳老師你坐着說。”
陳凡,“謝謝。”
然後一屁股坐下,“今天晚上不看書了,開茶話會。那什麽,黃莺和劉丹,把桌子擡出來,小姜,你準備茶,楊菊,你準備話、不是,是準備點瓜子,開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