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看着滿屋子物品,“這都是些什麽東西?”
陳凡最先看到那四隻樟木箱子,先把這些箱子挪到一邊,同時說道,“有舊書、買的二等布、機械和電子零配件,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主要是舊書吧,裏面有一半是課本和學習資料,從小學到大學的都有。”
安全頓時驚了,猛地轉身看着他,“還有大學的?”
他自己就是高中畢業,卻正好碰上時局變化,沒有讀大學的機會,自然對大學異常向往。
陳凡點點頭,在書堆裏走來走去,随後在一個地方站定,“這裏就是大學的課本,我看了一下,雲湖幾所大學裏面幾十個常見的專業都有,不過書本有點零散,要整理過才知道究竟有多少是齊全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裏還是忍不住罵那些賣書的人“敗家子”。
可是想到如果不是這些“敗家子”,自己也買不到這些書,心裏又有點小糾結,到底是該罵呢?還是不該罵呢?
安全早已跟着他走過來,蹲下來說道,“那也行啊,這些書應該是你自己留着的吧,盧家灣可沒人能看懂這些書,全南湖公社都沒幾個。”
說着擡起頭看了看他,“唉,回頭我找你借書看,你可不能不借。”
南湖公社沒幾個人能看得懂,他卻是其中之一,畢竟當年的高中畢業生不是假的。
别的不提,單單建這棟房子,安全就幫了他很多忙,如果是什麽珍貴的東西還需要多考慮一下,隻不過是多出來的幾本舊書而已,送他幾套又何妨。
然後陳凡擡起頭,頓時眼前一亮,“咦?什麽時候裝的玻璃?”
否則爲什麽獸醫學習班就沒有他們的份?!
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那種輕飄飄還不透視的布料,好像記得南湖供銷社是沒有的吧?難道自己還要再跑一趟地委?
他們聊天的時候,幫忙搬東西的其他人隻能羨慕地看着。
隻不過這樣一來,他就要去買些布料做窗簾。
差一分是因爲這些玻璃隻是普通的透明玻璃。
今天回來,竟然所有的窗戶都已經裝好玻璃,而且都被擦得幹幹淨淨,就跟沒有似的,難怪他剛才沒注意到。
要不然村裏好多人家還在用紙糊窗戶。
但再怎麽樣,也比沒有書可以學要強百倍。
他已經想好了,就專攻财會方向,争取用兩三年的時間,啃下來一個财會類專業,之後再想辦法弄一個進修名額,這樣一步步的往上爬,總有能拿到大學文憑的一天。
言下之意,這些玻璃都是他搞回來的。即便陳凡早已經把玻璃錢付了,但是能這麽快到貨,安全也功不可沒。
(壓花玻璃)
本來陳凡是想等一等,反正要年底才搬進去,幹脆一步到位裝壓花玻璃,可現在已經都裝好了,隻能等以後再換。
出去的時候,所有的窗戶都還是空框子,一扇玻璃都沒裝。
陳凡看了看他,哈哈笑道,“這有什麽,回頭我整理出來,如果有多套的,送你都行。”
不是羨慕有書,而是羨慕能看懂。
别說大學課本,就算拿個初中……不,小學課本給他們,這裏大部分人都能看睡着。
陳凡當即比了個大拇指。
當然,也要循序漸進一點點的去看、去學,有不懂的地方,可能還要自己鑽研,或者向同學、老師寫信求教。
安全擡頭看了看他,又繼續翻書,笑着說道,“你出去一趟十幾天,要是玻璃都還沒裝好,不是顯得我很無能?!”
這個逼裝的,我給你99分。
這年頭、或者說早在民國年間,就已經有内部有類似浮雕效果的壓花玻璃,而且價格也不算太貴,既可以遮擋視線,還不影響采光,缺點就是産量相對比較小,玻璃難買,壓花玻璃更難買到。
于是等把東西搬完、又全部拆箱之後,便一個個趕緊走人。
在這裏聽他們講話,太傷自尊了。
略過玻璃的話題,安全笑着說道,“你說的啊,如果有多的就送我一套。”
随即低着頭翻看有哪些書,突然就有些感歎,“哎呀,以前我也去過廢品回收站,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舊書可以買,可那裏所有廢紙加起來還沒有三斤重,更别說好書。”
陳凡蹲下來,迅速分揀出一套半的教材。
通用科目可以共用,就算是半套,專業科目的書不一樣,一個是會計學,一個是财政學,加起來就是一套半。
這兩個專業的書都有好幾套,分他一套還有多的。
随即将這些書丢給他,“這幾本是公共科目課本,這一堆是會計專業課本,這一堆是财政專業課本,我估計這類書對你的幫助最大,伱先帶回去看,回頭如果想換專業,再找我換其他類型。”
安全當即撲過來,一把将書攏到自己身前,笑得合不攏嘴,“客氣話就不多說了,改天去我家,我給你弄幾個好菜。”
陳凡有些奇怪,“爲什麽不是嫂子弄?上次你不還說是讓嫂子弄嗎?”
安全臉色微僵,随即抻着脖子說道,“老婆娶回來是用來疼的,怎麽能讓她下廚煙熏火燎呢?”
陳凡頓時恍然,“哦,懂了,嫂子不會做飯。”
安全黑着臉,抱着書翻看,“要是南湖廢品站能有這些書,我早就升所長了。”
他要是能把這些書鑽研透,那就等于是南湖稅務系統第一能手,手底下出了這麽個人才,所長能不升官?
所長都升了,那所長的位置不就是他的?!
陳凡不知道安全心裏的小算盤,嘿嘿笑道,“南湖才多大?我聽廢品站的倉庫科長說了,他們那裏的舊書,百分之九十來自雲湖市區,下面上來的隻有一小部分,而且質量也不高,除了一些閑書,别的資料書幾乎都沒用。”
安全聽到他的話,突然愣了愣,視線落在書上,幽幽地說道,“如果在上海,回收站的好書肯定更多。”
上海比雲湖大了好幾倍,人口、學校、圖書都更多,自然會有更多的好書。
而陳凡卻撇着嘴搖了搖頭,“未必。”
安全猛地回頭看着他,“啊?”
陳凡蹲下來繼續整理各類課本,說道,“上海的資源更多,無論什麽種類的新書,第一批上市名單裏面肯定有上海,而且還有專門的少年兒童書店、外文書店、古籍書店、音樂書店、美術書店、科技書店,當然了,也有專門的舊書店。
資源更多,各個單位和個人的需求都可以盡可能的得到滿足,那麽在舊書利用上,就不一定有小地方那麽迫切。
那裏的廢品回收公司,還會像雲湖地區的廢品回收公司那樣特意騰出一片地方來存放、整理舊書嗎?”
其實上海也有兩家經營舊書的書店,一家是56年開業的上海舊書店,這家隻做舊書,但是更傾向于“有價值”的專業書籍,包括各種資料書、工具書和市場上很受歡迎的文學書,在舊書市場,這幾種是需求量最大的。
更有曆史價值的“古籍”,則是在古籍書店,那種已經不能算舊書,勉強可以劃入古董行列。
另一家是70年代開業的上海書店,以經營舊書爲主,但也會兼賣一部分新書。
不得不說,大碼頭就是大碼頭,在市場細分和經營方面,比内陸城市領先好幾步。
就連雲湖地區的舊書回收利用流程,也是向上海那邊借鑒的。
但也正因爲如此,在舊書的流通過程中,大批特定的書籍流向市場,而其他被“淘汰”的舊書,廢品站可就不會再妥善保管。
所有最終剩下來的舊書,幾乎第一時間就被拉走,變成造紙的原材料。
像雲湖廢品回收公司那樣,還特意保存舊書、延緩一段時間才銷毀的,在那裏幾乎不可能。
安全也想明白了這一點,隻能搖頭歎息,“時也、命也。”
要是他自己還在上海,會擔心沒有書買嗎?直接去書店就有了啊。
兩人一邊整理一邊聊着天,不一會兒,黃莺在門口敲了敲門,“陳老師,安叔,去吃飯了。”
陳凡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拍拍手,“好,來了。”
安全則将剛才陳凡給他選的書抱起來,黑着臉說道,“叫安哥,叫什麽叔?”
黃莺瞪着眼睛,“可是,安叔,我都叫了你10年安叔了啊!”
安全氣得鼻子都歪了,抱着書往外走,“那時候你才幾歲,當然要叫叔,現在你都15了吧,還能叫叔嗎?以後就叫哥,安哥。”
黃莺跟在他後頭,不服氣地說道,“可是我爸還跟你稱兄道弟呢,我叫你安哥,那不是亂輩分了麽。”
安全,“那不一樣,各論各的。”
黃莺,“……”
陳凡在前面走着,咧着嘴哈哈大笑。
然後聽見安全說道,“你得想想,我跟你陳老師是一個輩的,我倆稱兄道弟,你要叫我叔,那也得叫他叔。你還叫我叔不?”
黃莺當即幹脆利落,“安哥。”
陳凡臉色僵住,笑不出來了。
……
中午飯的招待宴是大隊部出資,幾位領導和陳凡、安全一起,陪着司機師傅吃了頓大餐,之後又給了幾套陶器餐具,才将他送走。
本來楊書記他們還給他準備了兩隻雞和幾條魚,但是司機堅決不肯收,說是單位有規定,出車在外,抽煙吃飯喝酒都可以,拿東西絕對不行。
這一點和那位許放映員有點像,都是吃喝來者不拒,東西一絲不拿。
就連那幾套陶器,還是陳凡說是自己燒的,托他給主任、處長、郝立洋、嚴利元和政工科的周姐帶過去,順便給他也塞了一套,這些都是作爲朋友贈送禮物,他才開心收下,随後上了車順順當當往回趕。
目送着小卡車走遠,陳凡轉頭看了看楊書記,小聲問道,“我怎麽感覺你們像早有準備似的?”
這麽多人幫着卸貨、整理,還有十桌酒宴,是臨時能湊出來的嗎?沒準備才怪。
楊書記抽着旱煙,哼哼笑了兩聲,“他們昨天就打了電話回來,當然有準備。”
陳凡恍然點了點頭,正準備誇一句,旁邊張覺民就嘿嘿笑着說道,“自從去了地委,我們每天都給大隊部打一個電話彙報情況。
幸虧招待所的房間裏就有電話機,要不然還得去郵局,電話費都不知道要多少錢!”
陳凡滿臉無語地看着他和張文良,原來你們是這樣的老六。
不能看人家電話免費,你就死勁薅羊毛啊,一個星期打一次不行麽?
一行人轉身往下走,剛剛吃完飯的壯勞力們都各自散去,6隊的人也擡着桌子往回趕,還有人用籮筐挑着碗筷。
這些桌椅碗筷都是從隊裏各家各戶借過來的,現在辦完宴席,得再還回去。
不一會兒,院子裏就隻剩下幾個“原住民”,再就是楊書記、張隊長、肖烈文、葉樹寶、楊隊長、劉會計、黃保管員、張覺民、張文良和安全。
正好10個人。
姜麗麗四人早已打掃完衛生,此時都聚在陳凡的房間,給滾滾喂蔬菜。
四個女生左手一把菠菜、右手一根莴筍,直接往滾滾嘴裏塞,滾滾吃得不亦樂乎,尤其喜歡莴筍,連皮帶葉幾口一根,吃得是眉開眼笑。
楊書記看了幾眼,嘴裏啧啧稱奇,這胖家夥可真能吃!
随即對着陳凡打了個手勢,便往外走,“走吧,去看看你淘回來什麽好寶貝。”
其他人也都迅速跟上。
陳凡跟在他身邊,趕緊說道,“我不知道虎哥怎麽跟你們說的,有言在先啊,東西得我先挑。”
張隊長叼着煙走在他另一邊,笑着說道,“放心,咱們又不是土匪,你給的我們才要,是你的東西,誰都拿不走。”
葉樹寶也點點頭,“嗯,我們就是去看看哪些東西是你打算分給大隊的,也好有個心裏準備。”
楊書記背着雙手往坡上爬,“你能想着大隊,連衛生處的幹部編制都不要,願意回盧家灣這個窮地方,咱還能欺負你不成?”
肖烈文更是哼哼兩聲,“放心,現在不是幾年前,家裏連多養幾隻雞都不行。哪怕再刮風,是你的就是你的,誰都拿不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