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一番話,聽得楊隊長幾人連連點頭。
每個時代都有利己的人,但也有樂于奉獻的人。在現在這個時代背景下,除非家族勢力能隻手遮天,否則能當上生産隊幹部,差不多都是生産隊裏最有公心的那幾個。
如果公心不夠,單單是各個社員的不滿、上告,就能讓他們焦頭爛額,更别說去做事。
所以此時安全提前将問題說開,楊隊長幾人都紛紛表示認同。
劉會計舉着酒杯說道,“我這個人沒讀過多少書,也就是個高小畢業,但是也知道一句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管是哪個人,單打獨鬥都隻能是小打小鬧,往小了說,一個人要奔出頭、站得住,要靠親戚朋友,往大了講,想要做一番事業,能賺錢,必須要背靠單位。
我們的單位是哪個?還不就是生産隊!生産隊好了,我們才能更好,要不然,就算今年能賺幾個錢,明年别人都去養兔子,那麽多的兔子能賣給誰?最後還不是散夥。”
他還指了指陳凡,拿陳凡舉例子,“就比如陳老師,先搞了一個甲魚攤子,一下子就賺了上百塊,但是第二次趕集,就有大幾十家甲魚攤,所以他就不做甲魚,改做陶器,好不容易賺點錢,結果又說下次不搞那麽多。好生意全部都便宜了别人。
但是,如果我們盧家灣厲害起來了,啊,能夠給小陳撐腰,這個甲魚攤子就是我弄出來的,我能弄,你就不能弄,那個陶器……”
陳凡趕緊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呵呵笑道,“劉會計、劉會計,還是有點區别,這個别人是可以弄的。”
劉會計眼睛一瞪,“那是你腰闆不夠硬,要是你腰闆夠硬,别說不讓他們弄,就算是别人整出來的東西,伱也可以拿過來用!”
陳凡嘴角微抽,我搶别人的生意,那我成什麽了?
倒是黃保管員和楊隊長都深以爲然地點頭,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咱可以不欺負人,但是絕對不能被人欺負。
安全倒是個懂事的人,他當即轉移話題,“唉,老劉,要是你家裏搞養殖,賺到了錢,你打算做什麽?”
劉會計可能真喝多了,蹭地一下轉過身,對着安全呵呵笑道,“幹什麽?我要建别墅!”
“哇,建别墅?”
安全故作震驚的樣子,“那你要建個什麽樣子的别墅呢?”
“建個什麽樣子的?”
劉會計舉着手,想了半天,轉頭看着陳凡,“陳老師,你見多識廣本領大,你說建個什麽樣子的?”
陳凡正吃着菜,聽到他的話,不禁愣了一下,然後擡起頭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說道,“要不,建個縣百貨公司那種的?”
劉會計頓時樂得直打擺子,“啊哈哈哈哈,百貨公司?你知道縣裏的百貨公司建成多少錢麽?聽說花了十幾萬,你就是把我賣了也建不起啊!”
陳凡樂呵呵地笑道,“人家百貨公司那麽大一片屋子,你家又沒那麽多人,可以建個小一點的嘛。”
旁邊楊隊長三人都笑得合不攏嘴,看着陳凡跟劉會計逗樂子。
陳凡也覺得很有意思,在他眼裏,此時劉會計的樣子,像極了穿越前買了彩票之後,幻想着怎麽花獎金的自己。
事實上他中過最大的獎就是10塊,還不夠買一份盒飯。
劉會計正要點頭,突然反應過來,滿臉狐疑地對着他說道,“你去過縣裏,見過百貨公司?”
陳凡當即搖頭,“沒去過啊,也沒見過。”
劉會計滿臉無語,“那你還跟我說百貨公司?”
陳凡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雖然沒有看過縣裏的百貨公司,但是我看過鎮上的供銷社門市部啊,供銷社門市部的樓就挺好看,那百貨公司不得更漂亮?”
劉會計撇撇嘴,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楊隊長三人在旁邊樂不可支,笑得合不攏嘴。
過了好一會兒,楊隊長才對着安全說道,“你現在還在吹口琴沒有?”
陳凡頓時豎起耳朵,驚訝地看向安全。
這位白白胖胖其貌不揚的安幹部,還這麽文青?
不過也對,這年頭城裏的知識青年,很少有不會吹口琴的吧?
安全笑了笑沒說話,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口琴袋,琴袋上面還印着“shanghai”,顯然是口琴的品牌。
他掰開按扣,從裏面取出一支銀光閃閃的口琴。
(70年代的上海牌口琴)
楊隊長、黃保管員和劉會計立刻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安全将口琴湊到嘴邊,調整一下呼吸,便吹出一段悠揚的節奏。
陳凡聽着琴聲,很快辨認出他吹的是哪首歌,便跟着輕輕哼唱,“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麽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一首歌吹完,大家立刻送上熱烈的掌聲。
安全收起口琴,咧着嘴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哈哈哈,獻醜獻醜。”
陳凡拍着手,奉上真心的馬屁,“安哥口琴吹的真好!”
安全正要說話,旁邊的楊隊長便笑道,“那是你沒見過他拉手風琴,他的手風琴拉得更好。”
陳凡更加驚訝,“喲,您還會手風琴?”
安全将口琴放回口袋,笑着說道,“都是以前在學校裏學的,我們學校音樂老師手風琴拉的才是真好,我從一年級開始跟他學到高中畢業,不過手風琴太貴,一直都是用的學校裏的琴,直到前幾年攢夠了錢,才買了自己的第一架手風琴。”
楊隊長又插話了,指了指安全,卻對着陳凡說道,“他就用那架琴,把老婆騙回了家。”
聽到他說起這個,安全頓時樂得合不攏嘴,“老楊,你這話還真說對了,要不是這架琴,我能取上如花似玉的老婆?”
他說着便轉頭看向陳凡,笑道,“這年頭城裏結婚四大件,你聽說過吧?”
陳凡不知道他爲什麽會問這個,眼珠微轉,說道,“是不是三轉一響?”
安全點點頭,笑道,“咱農村人結婚,有個‘三十二條腿’就差不多了,要是能再加一台收音機或自行車,那是臉上有光。但城裏有條件的人家,幾乎都要求‘三轉一響’,也就是縫紉機、自行車、手表和收音機。
一台縫紉機要127,一輛自行車最少也要148,好一點的鳳凰、永久,那得180塊起步,便宜的上海牌或BJ牌手表要120塊到180塊不等,一台收音機要45,除了錢還要各種券,先不說券,這些東西零零散散加起來多少錢?”
陳凡心裏一算,便說道,“最少440塊。”
相比農村嫁娶的“三十二條腿”,也就是八件木制的家具,城裏人結婚的成本高了不知多少倍。
安全又點了點頭,看着他問道,“那你知道一台手風琴要多少錢嗎?”
陳凡茫然搖頭,這他哪裏知道?
安全嘿嘿笑着比了個手勢,“380!”
陳凡瞪大眼睛,“那不是都能娶個媳婦兒啦?”
“诶,對啦。”
安全笑着說道,“能買得起手風琴的,第一條件就是要有足夠的本錢,那種跟玩具一樣的兒童手風琴不算,最便宜的手風琴要328一台,稍微好一點的就是380到420塊,如果是進口的更貴。
我老師那台手風琴,就是意大利進口的飛馬牌80貝斯手風琴,是他在57年的時候買的,當時就花了420塊,所以手風琴這種樂器,沒錢的最好别碰。”
(手風琴收據)
陳凡默默盤算自己的身家,上次賣陶器的錢,加上張文良賣甲魚後硬塞給他的分賬,去掉所有開支,身上還剩下308塊。
竟然買不起一架最便宜的手風琴?
我果然還是個窮人!
旁邊的楊隊長三人更是連連苦笑,不久前黃老四建房子,也才花了300多,還沒有人家一架手風琴貴。
不過他們也不羨慕。
楊隊長搖頭歎道,“當時你一天就吃兩頓飯,頓頓吃醬菜,連吃個雞蛋都舍不得,把所有工資都存下來,存了兩三年,才攢夠這麽多錢,我還以爲你要在鎮上買間房,沒想到卻跑去雲湖買了一架手風琴,你們這種知識分子的想法,搞不懂,搞不懂哦。”
安全咧着嘴笑道,“追求不一樣嘛,我有單位分房子,何必去買房子呢,再說了,别人建房、買房都是爲了結婚,我買手風琴,不也讨了個老婆回來麽,都一樣、都一樣嘛。”
楊隊長三人繼續搖頭,無言以對。
安全轉過身,對着陳凡繼續說道,“能買得起手風琴,除了說明經濟條件好,另一方面,也說明這是個有文藝素養的知識分子,這樣的人最受女生喜歡,怎麽樣,要不要跟我學音樂呢?”
一聽這話,劉會計的酒都醒了,和楊隊長、黃保管員一起直愣愣地瞪着他。
可惜安全此時眼裏隻有陳凡,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和眼神。
陳凡也有些心動,呵呵笑道,“想肯定想,就是手風琴太貴,買不起。”
安全咂咂嘴,給他使了個臉色,“哎呀,這是什麽話,買不起手風琴就不學音樂啦?不學手風琴,還可以學口琴啊,口琴便宜,最低3塊5,最貴的也就10來塊,以你的收入,買一支最好的,輕輕松松。”
頓了一下,又笑道,“再說了,你可以先用我的手風琴學,等以後攢到錢了,再買你自己的。
而且便宜的手風琴也不是沒有,你要是運氣好,去信托商店看看,那裏的手風琴就很便宜,我有個同學,68年的時候,就在上海信托商店花20塊錢,買了一台進口的60貝斯手風琴,好家夥,差點沒把我羨慕死!”
陳凡眨眨眼,還有這種好事?
不過信托商店什麽的離他太遠,與其去想着占便宜,還不如想想怎麽多賺點錢,自己去買一架新琴,便暫時抛在腦後。
看着安全的眼神,陳凡點了點頭,笑道,“好啊,那以後就拜托安哥多多賜教了。”
自己跟着肖烈文學武,跟着盧四爺學文、學醫,再加一個音樂老師,似乎也不是什麽麻煩事,以後沒事了就吹吹口琴打發時間,用安全的話說,也是挺吸引女生目光的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