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放學,學生們各自回家,陳凡自己也回到廣播室,準備關掉機器回去。
走到門口,卻發現肖烈文正在房間裏面,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握着丈二紅槍,手臂壓着槍尾,身體紋絲不動,僅憑腕力抖動槍身,顫顫悠悠地抖着槍花。
陳凡呵呵笑道,“隊長你是老當益壯啊。”
“啊呸。”
肖烈文卻不領情,“老什麽老?我50都不到,你就說我老?”
陳凡也不怵,鎮定自若地關掉收音機和廣播機,笑道,“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這是誇您呢。”
“免了,下次誇點别的。”
肖烈文将長槍斜着靠牆放好,說道,“問你個事。”
陳凡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着他,“您說,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肖烈文指了指盧四爺家的方向,走過來小聲說道,“四爺家的那個爐子是伱給裝的?”
陳凡将布袋和水壺挎在肩上,轉過來看着他,點點頭,“啊,怎麽了?”
肖烈文,“那東西我還沒在别處見到過,你在哪裏買的?”
陳凡笑了笑,“不是買的,我自己做的。”
肖烈文瞪大眼睛,“你自己做的?”
那玩意兒是随随便便就能自己做出來的嗎?
陳凡拉過來兩把椅子,先請他坐下,然後自己也坐着,笑道,“對啊,這東西也不複雜,我燒陶的時候就試着燒了幾個,自己用過之後,感覺還可以,尤其是晚上燒炭取暖,睡覺很暖和。
這兩天不是下大雪嗎,我想到盧四爺那屋子牆壁太單薄,不保暖,就給他提了一個過去。”
頓了一下,他又問道,“怎麽,您也想要?”
不想要的話,何必問這個?
肖烈文打了個哈哈,“昨天晚上我去他那裏看了,睡得挺香,今天早上又去了一回,正挨着你送的那個爐子看書呢,屋子裏暖烘烘的,比我那青磚大瓦房還舒服,而且一點煤煙味都沒有,所以就想問問你,那爐子在哪裏買的。”
說着又搖了搖頭,眼神裏滿是感歎,“沒想到竟然是你自己燒的?!”
這小子,渾身都是手藝啊!
陳凡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當即嘿嘿笑道,“不瞞您說,這幾個都是試驗品。之前我托朱師傅的堂弟,就是在國營飯店當廚師的朱浩,幫我從縣城裏買點書回來,裏面就有一本《土法燒陶》,我就是照着書裏寫的流程燒出來的。”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不過我也隻會一點點,挖了一個土坑窯,每次燒不了多少東西,也就是自己燒點用具,起不了多大作用,就沒跟你們說。”
他這是把話說在前頭,省得肖隊長跟小隊裏的楊隊長他們一樣,打他燒陶手藝的主意。
真要這樣,以後他别的什麽都别想幹,盡當老師傅算了。
或者幹脆就此躺平,什麽都不學。
可是不學這些東西,就憑現在農村的條件,怎麽可能過得舒服?
他還指望着手搓一棟帶洗手間、浴室、陽光大廚房的農村别墅出來呢。
不管以後是離開還是留下來,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那是人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要是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别說給他兩份工分,就算給十份,他也隻會想盡辦法跑路。
聽到他的話,肖隊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擺擺手笑道,“别說你就一點燒土陶的手藝,就算你真是燒陶的大師傅,這盧家灣巴掌大的一塊地,有多少土、多少柴夠造的?”
陳凡一聽這話就放心了。
嘿嘿,果然還是大隊部的領導有遠見,考慮問題全面,比楊隊長那點沒眼皮子長的目光強太多。
他笑着說道,“往大了搞肯定不行,燒幾個東西自己用還成,既然您喜歡,待會兒我回去就給您做一個,不過還得等陶坯幹透才能進窯燒,所以要等幾天。”
别的不說,就沖肖隊長教他武功,他也得有所回報。
肖烈文也不推辭,哈哈一笑,“行啊,等幾天就等幾天,反正不出正月都還有冷的時候,今年用完了以後還可以繼續用。”
說完之後,他沉吟兩秒,又說道,“供銷社一隻煤爐要15塊錢加兩張工業券,沒票的話去鐵匠鋪打一隻,人家要收20塊。你這個是陶爐,又是燒炭的,肯定不能賣那麽貴。”
陳凡有點傻眼,“我沒打算賣啊。”
肖烈文瞟了他一眼,繼續自說自話,“這個炭爐用不到鐵皮,再加上取材簡單,還比煤爐笨重,連個提手都沒有,隻能捏着兩邊的把柄搬動,不方便。
但是也有好處,就是有個專門的出煙孔,另外煤、炭、柴都能燒,不像煤爐隻能燒煤球或蜂窩煤,反正這一來二去的,就給你算10塊錢一個吧。”
陳凡張大個嘴,目不轉睛地看着肖烈文。
啥意思?逼我犯錯誤,然後找借口把我給開了啊?
肖烈文擡起頭,又呵呵笑道,“不過你不能做生意,除非是在農村大集上,否則别的時候都不能賣錢,要賣也隻能賣給收購站,可人家也不一定收。”
陳凡合上下巴,滿臉不解地看着他。
正話反話都讓你說完了,要鬧哪樣?
肖烈文掏出煙杆,翹起二郎腿。
陳凡立刻從抽屜裏拿出火柴,劃燃一根給他點上。
肖烈文抽了一口,才笑着說道,“錢不行,不過換東西可以。按照10塊錢的價值,我再送你一頂羊皮裏的搭耳帽,保證物有所值。”
陳凡眼珠微轉,“改天我拎個炭爐給您拜年,您回我一頂皮帽子?”
肖烈文立刻搖頭,“明天你照樣拎個大蘿蔔給我拜年,别的什麽都不用。那炭爐等你燒好以後,再給我提過來,到時候我給你那頂帽子。”
陳凡眨眨眼,“爲什麽呀?”
肖烈文指了指他,“說你聰明你是真聰明,說你笨你也是真笨。”
陳凡沒好氣地咂咂嘴,正要說話,突然腦子反應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您是怕我送您個炭爐,其他人都會過來找我要?”
“對啰!”
肖烈文看了看外面,回過頭來小聲說道,“以前你辦的那些事,都是爲了公家,爲公家辦事,公家自然會給你記功勞、發獎狀。
但這次不同,這次是給私人的,今天我教你一句話,‘升米恩鬥米仇’,連血親都能爲了幾斤米幾塊肉吵得不可開交,更何況你一個外人。
隻要讓人知道你會燒陶,肯定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天天找你讨這個讨那個,到時候你是給、還是不給?
給吧,你哪來那麽多時間精力去給他們燒?不給吧,那人家在背後罵你,反倒成了你的罪。
但是,我提前跟你定好價格,并且用東西跟你交換,那就不一樣了。
連我都要拿價值10塊錢的東西跟你換,其他人能平白無故占你便宜?以後無論誰找你,你都這麽跟人家說,‘這東西是按照10塊錢的價值跟肖隊長換的,我要白給你,就等于得罪了肖隊長’,那樣人家就不會找你讨東西了。
我這麽說,你懂了沒有?”
陳凡故作恍然,用力點了點頭,“懂了。”
穿越前他從小到大踩過無數坑,這個道理當然明白,隻不過沒找到合适的機會提前應對罷了。
卻沒想到,肖烈文竟然會主動跟他演雙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