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儀式感對于成年人來說大概總是索然無味。
禁煙花令之後,那些令人心驚又心煩的爆竹聲不再響起,竟也覺得有些怅然若失,仿佛少了許多年味。
方子舒把手機裏的軟件翻了又翻,在家族群和公司團隊群裏發了幾個拼手氣紅包,算是賽博熱鬧了一把,除此之外也無聊的緊。
十點一過,方父方母準時洗漱睡覺,偌大的客廳,留了方子舒一個人固執守歲。
儀式感雖然累人,但人們似乎總是對時間倒數這件事有着執念,雖然往往隻有跨越一年的那一秒心潮澎湃,但下一次還是會認真期待。
林禾韬的電話就在方子舒窩在沙發昏昏欲睡的時刻打來。
“在家?”
那邊靜悄悄,似乎是在車裏。
“嗯,在我爸媽這兒。”
林禾韬沒有說話,半晌之後言簡意赅道,“地址。”
“啊?”
“我剛回來京市,方便出來嗎?”
C市到京市的路程兩個多小時,除夕夜的街頭空蕩蕩,油門幾乎快踩到底,車窗外的風景疾速後撤,不知不覺隻用了不到兩小時就回來了。
回林家的情況比預想之中還要糟糕,林禾韬自然不會留在家,甚至一秒都沒多待,回酒店拎走行李就直接離開了C市。
說起來,這裏并不算他記憶之中的故鄉。
十七歲之前,除去林禾韬兒時殘存的星星點點的記憶,他的故鄉在靠近C市的一座小鎮,那時,他還不姓林。
貧窮,打罵,充斥了童年直到青年,命運轉動齒輪,是在他有些麻木的十七歲。
這一年發生了兩件事,父母雙雙跌落河中去世,而還在木着臉辦喪的林禾韬被警察找上了門。
原來這并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事情的真相是,他三歲被拐到這個村鎮,被一直懷不上孩子的養父母買了去。
不過兩年,家中的養殖産業受到重挫一蹶不振,于是林禾韬的日子也變得不好過起來,那個被他叫做“爸爸”的男人,會在喝酒之後惡狠狠的喊他“災星”,一頓毫無理由的毆打也成了家常便飯。
回到林家之前,林禾韬曾忐忑不安,卻也難以掩飾興奮。
家人這個詞之前,被冠以“真正的”這樣莊嚴确定的形容詞,苦難的人生,似乎也終于絕境處開出了花。
林家熱情歡迎了他的回歸,作爲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電視台甚至報道了這個新聞,母親劉青在鏡頭前留下眼淚,林峯也發表了感人肺腑的一篇感言。
而事情并沒有如想象中一樣美滿。
彼時的林家已是三口之家,自己的加入,讓原本穩定的三角關系變得微妙。
而那份不知有幾分真意的激動熱情,也迅速消退,直到林峯告訴他,已經給學校遞交了住校申請,林禾韬才明白,這裏也從未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自此,一路走進大學踏出國門,一步步成就自己,林禾韬沒什麽牽挂,唯有記憶之中還算美好的大學時光,除了自己勤工儉學的滿足感,還有那個辯論社的新生,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短發女孩,尚且在心中停留。
待回過神,車已經停在了定位的老式居民樓下。
下了車,林禾韬習慣性摸大衣口袋裏的煙,開車長時間的緘默讓嘴中微微發苦,掏出煙盒的動作頓了頓,最終還是放了回去。
四樓那裏的聲控燈亮起來,随即是三樓,二樓,林禾韬視線随着那處光緩緩下移,已經想象到女孩蹦蹦跳跳下樓梯的樣子,下一秒,穿着米色羽絨服裹着彩色格紋圍巾的方子舒就出現在眼前。
羽絨服寬大,圍巾緊緊圍了兩圈,裹得人像香草雪球頂上撒了彩色巧克力糖,沒有精緻到發絲弧度的發型,也沒有掐身的大衣和成熟的複古色口紅,方子舒素淨的小臉挂着笑,鼻尖紅紅望着林禾韬,與彼時記憶中那個少女一點點重合。
他在心裏歎了一聲,暗戳戳往前靠近一步。
此去經年,隻有她如初見,勝過初見。
遠離市區的京市遠郊度假小鎮,觀景橋上已經聚起了很多人。
橋下是黑漆漆的江水,聚集起的人煙氣也難抵江水泛起的寒意,但方子舒卻依然興奮無比。
人群之中多數是情侶,男男女女相擁着,或是講悄悄話,又或是擺弄手裏的相機,定格親昵的瞬間。
“你怎麽會知道這種地方?”像林禾韬這種一天恨不得工作十六個小時的人,很難相信他會對這種事有所了解。
而輕輕倚靠着橋邊圍欄的林禾韬也隻是掃過人群略略思索,含糊不清答了一句,“偶然路過。”
哪有那麽多偶然,這裏離京市市中心約摸要開車四十分鍾,工作基本兩點一線的他,這次也是頭一回來這兒。
不過是前些日子在Max,唐墨凡沖着顧淵提了一嘴,年三十的晚上在觀景橋有煙花盛會,賊兮兮的說什麽記得帶小嫂子去浪漫浪漫。
顧淵撇了一眼這人,隻淡淡說了句已經另有安排,殊不知這地方被在一邊的他聽了去,還記在了心上。
人影散亂,隻希望顧淵别出爾反爾突然出現就好。
已是深夜,氣溫并不友好,不知是不是因爲身邊站了一個特殊的人,身體中的血液跳躍流淌,靜靜站着竟也不覺得那樣冷了。
時間差不多快到,衆人望着天空,等待蓄勢待發的美好。
林禾韬看了一眼手表,俯身,“還有不到一分鍾。”
低沉的嗓音順着耳朵就流進心裏,酥酥癢癢,讓人無法忽視四肢百骸不明所以的微微震顫。
人群之中有人帶頭倒數起來,随之聲音愈來愈大,方子舒暈暈乎乎并不知道具體時間,也隻是跟着聲音奮力呼喊,似乎每喊一聲,過去的一年就在倒退一步。
“三!二!一!新年好!”
數十支煙花在話音落下的同時齊齊綻放,金砂噴薄而出竄上天空,炸開藍色紫色的巨型花朵,随即在空中分解燃燒,各式顔色化爲金色流蘇,燦爛輝煌的墜下。
足以點亮天空的煙花将仰視着的人笑臉映亮,明暗交錯之間,方子舒無暇分心,并不知道身邊人已經定定注視她許久。
他不需要仰頭,映在她眼底的煙花已經足夠絢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