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聲不答他的話,隻自顧問,卻比之前多了兩個字:“我問,你爲什麽而來?”
風乍起,空曠的山中多了些細碎的聲音,但因離得遠而無法辨認是什麽,河淡靜下心來,想要以聽來判斷發問的女子藏在何處,他出聲,答:“我爲一人而來。”
那女聲很快回了話,“你見不到你要找的人的,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
這聲音好似是大山深處傳來的,甚至帶了些回聲,不仔細聽聽不出來,随着風,散開在四面八方,河淡根本辨認不了說話人的位置。
他尋不到索性放棄,這無厘頭出現的聲音讓他心煩,他便想着要問個究竟:“此話何意?你是誰?你知道我要找誰?”
然而,這三句話都沒能得到答複。
“轟隆——”
對面山上倏的滾落一塊巨大落石,翻躍着直直砸向河淡,他反應過來運氣想對上那大石,但卻已來不及,河淡擡眼,看着離自己隻剩半臂間距的巨大落石,猛的深吸一口氣……
北遼皇宮,灼棋院裏。
昆山夫人緩緩走出她慣常呆着的那屋,下一秒就感受到了北遼嚴寒至極的風雪,灰麻素織的大氅被這疾風吹起來一角,但她渾然不覺冷般擡了擡手,接下了一片搖搖掉落的雪。
那雪花很快就融化了,躺在她掌心,變成了晶瑩剔透的水珠。
灼棋院中的丹砂紅梅開得豔麗,這亮眼的朱色映襯着漫天無垠無際的銀白,像極了紅白喜喪撞在一處,詭異至極。那一家愁苦一家歡,旁觀的人無從真辨悲喜。
昆山夫人想,這般景象,正如同這天地造化的哀樂,縱使再過于鮮明,人力亦然無法更改變動。
“師叔,”那水珠已風幹,她合上掌心,偏頭看向一旁靜靜陪她站着的鋒刀老者,問道:“聽說,河淡離開大梁江南後,去了西北靈州?”
“是啊,”鋒刀老者視線轉移到她身上,點頭回道:“這小子出了北遼國門直奔江南,我原以爲他終得在那好地方多呆上兩日,卻不料沒出三個時辰他就轉行向了西北,”鋒刀老者在心裏算了算日子,又接着說:“現如今應當到靈州了。”
昆山夫人微微低眉,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看起來溫溫婉碗的,可就在這溫婉中都透露着波瀾不驚的虛無意思,良久,她再次出聲,隻道:“宏纓小侯爺離開江南也去了靈州。”
“你這意思,是說河淡這小子千裏迢迢跑去大梁,是爲了尋宏纓侯?這不免也太大費周章了吧?”鋒刀老者回憶起初次見河淡時的場景,隻覺得那滿臉勝券在握的少年不應該做出這麽蠢的事情,這宏纓侯雖然已離開北遼很久,但以河淡的能力,要找他應當不是難事。若河淡真是去找宏纓侯的,按理說在江南就找到了……
“他定不是爲宏纓小侯爺而去。”昆山夫人語氣淡淡的,“河淡離開寒門時,曾與他師父說,要去大梁博取一個能勝過我的前程,”她轉眸看着鋒刀老者淺笑了下,“師叔細想想,宏纓侯那兒,可有能勝過,我這北遼帝師的前程?”
鋒刀老者搖了搖頭,“且莫要提宏纓侯了,老夫覺得,就算河淡這小子去找那大梁崇文帝,也搏不到能勝過你的前程,”他換上一副欣慰神色,“你自小長在我和師兄身邊,天賦資質世所罕見,不是那小子能比得了的啊。”
昆山夫人卻笑着否定了老者的話,“他想要的這前程啊,與天賦資質并無絲毫關系。”
鋒刀老者皺眉看她,“那與什麽有關?昆山寒門綿延百年,學術皆精,出挑弟子哪個不是憑着天賦資質?自己的前程,不看自己的天賦資質,難不成還能靠别人?”
“是了。”昆山夫人擡起腳,緩緩走向那棵丹砂梅,“河淡想要的前程,他自己可給不了。他想做那善于攀緣的淩霄花,順着參天木往上爬。不得不說,他那觀世棋策确實有所成,竟已能看出真龍現下遠在大梁江南。”
“此話何意?”鋒刀老者一個箭步閃到昆山夫人身側,吃驚發問。
昆山夫人搖頭不語,她這師叔啊,年輕時候光想着随海硯山上那位老神仙練刀法了,對于寒門中最爲絕妙的棋策那是毫無興趣,以至于他現在腦子真的與莽夫無異,都是那一根筋闆直,連她話裏如此淺顯的意思都聽不明白。
思及此,她歎了口氣,隻說道:“且看他此去靈州,能否尋到自己的前程吧。”
鋒刀老者撓了撓頭,在心中重複了兩遍昆山夫人說的話後才頓悟,他摸向自己腰間的皮壺酒袋子,仰頭喝下一口,緊接着打了個哈欠。
人老了真是不中用啊,喝點酒竟就犯困了。
他重新将酒袋子别在腰間,問道:“如果這想尋龍的小子尋到了宏纓侯,你會怎麽做呢?”
昆山夫人仰頭觀望着鵝毛大雪,模棱兩可地回答:“不論他尋到了誰,其實都勝過了我。二十年前,我一招棋下錯,至今沒有翻盤,既然我這盤棋再無絕處逢生之可能,那他想下的棋,無論如何落子,對于昆山寒門來說,都将是盡之大義。”
大梁西北,靈州群山外。
經過四個日夜的舟車勞頓,殷羅、池夜和玉如意三人總算進了靈州地界。
“阿姐,過了這官道口,前面不遠,應當就是靈州的守城山了。”
玉如意坐在他那匹西洲白馬上,揚手指向十裏官道盡頭處那座青黛色的大山。
殷羅目光循他手指看去,那守城的大山遙遙矗立,兩旁還聳着幾座低矮的小山,以她這個角度看去,就像野獸的牙齒林林總總,單望着便覺得危險重重。
“五牙山。”池夜扯動缰繩,身下的紫虞馬停在殷羅右側,他微微擡眸看着那山,點評了一句:“如此陡峭,确實适合守城。”
殷羅上下打量池夜一番,用往常她慣用的那冷嘲熱諷的語氣捧了一句:“稍後你可要記好這五牙山的走勢,興許以後用得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