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他和霍啓元兩人身上就落了雪。
過了不知道多久,周圍的厮殺聲徹底結束,有人打着火把走了過來,顧聿知順着那雙腳擡頭望了過去,就見其中一個男人取下了面罩。
饒是片狀雪花迷了人的眼睛,顧聿知還是看的分明,那是一張極爲瘦削蒼白的臉,眼底泛青,眼眶深陷,嘴唇是紫烏色的,一看就病入膏肓,時日不多。
那人一張嘴,還沒說話,就先咳嗽了起來,所剩不多的殺手連忙圍了上來,給他披上披風,其中一人道:“大掌櫃……”
那人擺了擺手,以手作拳,擋在嘴唇處又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大掌櫃?
顧聿知轉了轉有些麻木的眼珠,嘶啞道:“李延平?”
那人極爲意外的嗯了聲,将火把接了過來,半蹲在顧聿知面前,另外一隻手使勁捏着他的臉頰,左右擺動了下,這才松開了手:“我還以爲聞王殿下是多長了個腦袋,或者多長了雙眼睛,才會屢次破壞我們的好事,卻不想還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的普通人嘛。”
顧聿知下意識将霍元帥往身後拖了拖,他能察覺到霍元帥還有氣息,隻是比較微弱。
他沒說話,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激怒了這個男人,從而暴露出霍元帥還活着的事實。
顧聿知其實很想哭,但他也明白,已經落到了敵人的手中,哭是最沒用的,所以他死死咬着牙,眼神充滿了防備和敵意,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狼,被獵人團團圍住時,絕望又不肯服輸。
李延平倒是沒想到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顧聿知還能保持如此的冷靜,想起被他射殺的那兩人,他失去了逗弄的心思,微微擡手:“把小王爺的手捆好,一路拖回昌州。”
旁邊的人看了眼顧聿知,低聲道:“大掌櫃,這一路拖回去,隻怕沒命了吧?”
他轉頭指了指官道前方:“而且官道兩旁的客棧,不還是聞氏的嗎?他們要是給齊文瀚報信……”
“齊文瀚這幾日不在昌州,他那裏不用管,将人帶回去關柴房,缺胳膊少腿的無所謂,隻要人活着就好。”
李延平斜睨一眼他,輕嗤一聲:“活着的聞王,可比死了的聞王有價值。”
他本來是想把顧聿知殺了了事的,但現在他忽然覺得,活捉聞王,讓聞府的人投鼠忌器,不敢再和他們作對才是上策。
那人明顯并不這樣認爲,再次上前勸說:“大掌櫃,您可要三思!如今我們将他劫殺在此,沒人會知曉是我們做的!但如果将人帶回去,聞府的人定能知道是我們做的!”
那人深吸一口氣,聲嘶力竭喊道:“大掌櫃,劫殺綁架親王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我不能讓剩下的兄弟們跟着你冒險!”
李延平已是強弩之末,在冰天雪地裏埋伏了兩日,這會兒渾身都像是凍僵硬了,強忍着喉嚨處的瘙癢,想了想,擺擺手道:“行了,殺了吧,幹淨利落些。”
他如果身體還好,将聞王劫了回去還有價值,但他這幅身子顯然是撐不到回昌州了。
能在黃泉路上多個親王作伴,也是他賺了。
李延平知道,顧聿知的死一旦傳開,别說聞府了,皇上那邊肯定會派欽差過來查看,漠北的天會徹底翻了。
但他不在乎,因爲就目前的形勢來看,這隻是遲早的事情。
早些翻了天,将一個小王爺搭進來,他就算賺了。
之後的事情,就讓東家自己操心吧!
李延平踉跄着往前走了兩步,聽到噗的一聲,是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
他以爲是那人将顧聿知殺了,不由嘴角上揚,轉頭的瞬間,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如同彈弓一樣朝着自己彈射而來,而他派去殺顧聿知的那人卻在此刻咚的一聲倒下了,喉嚨處就好像是個泉眼一樣,不停往外湧着鮮血,很快将身下一片雪染紅。
李延平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他知道顧聿知有些身手,卻不想已到了這種地步,他還能絕地反殺。
他沒動,眼睜睜看着那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嚨,下一瞬一柄長劍挑開匕首,旁邊的侍衛迎了上來,重重一腳将顧聿知踹飛了出去。
他小小的身軀咚的一聲撞在了車轅處,順着傾斜的車轅往下滾了好長一段距離。
顧聿知整個趴在地上,口鼻被糊了一臉的雪,冰冰涼涼的,讓痛覺無限放大。
他隻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好像移位了,嘴巴一張就吐出一口血來。
顧聿知眼淚汪汪看着那口血,暗想,要是他還能活着回去,不知道要被秦院判喂多少苦藥汁了。
但如果他能回去的話,他再也不嫌棄秦院判的藥汁苦了。
顧聿知吸了吸鼻子,雙手撐着地想站起來,下一瞬大力襲來,他再次被人踢飛了出去,随後重重摔在地上。
他隻覺得自己手腳好像都已摔斷了,身上的肋骨也不知道斷了幾根,渾身疼的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嘴巴微張,血順着嘴角就往下淌。
顧聿知還沒來得及細想,領子就被人拽了起來,拖着他往前行,好一會兒才停下,聲音帶着濃烈的殺意:“大掌櫃,你沒事吧?”
李延平下意識摸了下脖子,随即搖搖頭,重新蹲了下來,抓着顧聿知的頭強迫他看向自己,見他滿臉血污,唯有那雙眼睛分外明亮。
李延平松開手:“先廢了他的眼睛,然後殺了。”
他沒有虐殺人的習慣,所以要不是顧聿知奮起反抗,差點傷了他,他是打算直接殺了的。
但這會兒一站起來,李延平滿腦子都是顧聿知的那雙眼睛,讓他莫名心悸。
“得了!”那人應了聲,一手抓起顧聿知的頭,硬生生将他整個拔了起來。
顧聿知本來因爲劇痛而昏迷了過去,頭皮傳來的劇痛讓他清醒了過來,他費力睜開眼睛,就見帶着寒意的劍尖已經抵到了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