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和知道這件事是在第二天。
去憲兵司令部上班,查看前一天的憲兵工作簡報,看見了駐紮在李力群辦公樓的憲兵,彙報了李力群外出的事。
憲兵報告上是這麽寫的,“李力群與影佐閣下洽談結束,和财務人員去了趟虹口的日本銀行提款,随後拿着錢去了趟英美租界的彙豐銀行存款,随後返回辦公樓,本日不再外出。”
李力群小心謹慎基本不外出,見影佐除外,畢竟影佐現在算他的上級,所以見影佐這件事本身是很正常的事。
不過見完影佐以後去了趟銀行,這件事就很有古怪了。
“李力群去銀行幹什麽?“
又沒到發工資的日子,就算發工資,哪怕是發獎金,讓手下的财務人員去就行了。
李力群自己親自跑銀行,而且是彙豐銀行,不是中國人用過的多的中國銀行,也不是最爲方便安全的日本銀行,這是怎麽都說不通的。
影佐給他錢,又不是爲了發工資,結合影佐對付特工的理念,花錢無非是爲了情報,這是不難猜的。
但是目标是誰,這需要确認。
車一走,曾海峰給了另外兩人一組一個眼神,緊随其後。
于是看向曾海峰,“你聽過麽?”
“你讓他查一下昨天下午兩點零三分的這份單據,看看收款人是誰?”
“50萬日元,兌換成美元,存進了一個叫張全有的賬戶。”
不管來的是誰,跟李力群有牽扯的肯定不是好東西,而且是很有可能是賣情報給日本人的人。
張全有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後面就被敲了重重一錘,皮箱落到黃包車夫手裏,兩人把張全有繼續扶上車,随手一搜,搜走了他的槍,黃包車夫拉着車子繼續跑動起來。
“沒有。”
張全有對着黃包車夫招了招手。
曾海峰搖搖頭:“我估計用的是化名,你想,如果是收買,什麽樣的人和情報價值50萬日元?這個人的身份肯定不低,本名不敢用,這萬一被情報系統的人知道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過轉機來的很快。
“彙豐銀行有我們的人麽?”
啪啪啪啪,異變突起!
身後的位置,突然有人開槍。
曾海峰依約辦事。
接下來就沒曾海峰什麽事了,回去等消息就行。
所以他的處置辦法就是錢拿走,來人殺掉,一了百了。
見面分一半,他什麽都不用做,讓曾海峰照計劃動手即可。
曾海峰沒有等到周清和的否決消息,于是給了黃包車夫一個手勢,黃包車夫拉着黃包車上前迎接貴客。
下午四點,曾海峰就傳來訊息,襄理打電話給他的人,說有人用張全有的賬戶在提款。
周清和收到消息沒什麽異議,這個人是肯定可以殺的,而且50萬日元的孝敬,不要白不要。
“走!”
“張全有?”
經過繁華的外灘,經過人流衆多的主幹道,到達安靜的愚園路。
周清和念了念這個名字,腦子裏過了一圈,以他的記憶可以确定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個名字。
襄理最多能幫忙拖十五分鍾。
如果有異議,就讓周清和的人在時間内想辦法通知他,不然他就直接操作了。
張全有上車,報出‘愚園路’的地址,黃包車夫兩腳飛快的行走。
化名的話就沒法查了,線索到這裏宣告中斷。
英美租界,彙豐銀行。
“有一個,彙豐銀行的襄理,淞滬會戰前就在裏面了,很長時間了。”
襄理稍微拖了點時間,50萬的大額取款,清點現金花點時間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随後襄理便笑着把這位30歲左右的張全有送走。
“嗯”
而就在曾海峰轉身之際,就在曾海峰不遠處,有個靠着海岸邊的遊客也叫了輛黃包車跟了上去。
周清和抽空去找了下曾海峰,說了下這件事。
臨别之際,在彙豐銀行門口,微笑的作出了目标是這個人的手勢。
而就在這時,男子身後的位置有人匆匆靠近。
周清和和曾海峰閑聊幾句,反正看看事情發展再說。
這件事不難查,昨天發生的事情,而且這筆錢很大,幾乎不怎麽費力,曾海峰就得到了答案。
拿着皮箱的行動隊員身中兩槍,一個趔趄,皮箱落地,旁邊的隊員趕緊從腰間抽出槍,轉身朝着身後開槍,弄堂口的槍手一閃而逝,靠着牆壁躲避,不見蹤影。
張全有拎着皮箱下車給錢,黃包車夫伸手去接皮箱。
問要不要攔截。
這件事情曾海峰隻是通知,等周清和的回複肯定是來不及了,曾海峰相機決斷。
拉着黃包車的車夫車子停頓,把上面的那人弄了下來丢到地上,然後把受傷的隊員拖到了車上。
一個人拉着車跑,一個人邊退邊瞄着弄堂口的方向,啪啪啪的開出幾槍提前槍讓對方不要冒頭。
嘟嘟,這裏離巡捕房非常近,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聽到了巡警的口哨聲。
隊員不再耽擱,迅速朝着弄堂的另一邊跑去。
而身後的人似乎顧忌什麽,也沒有開槍,而是直接不見了蹤影。
華懋飯店。
曾海峰匆匆的來彙報消息,帶着個箱子,啪打開,全是美元。
“錢到手了,一個行動隊員被槍子咬了兩口,本來我想拉着那個取錢的人出去審的,不過隊員出了事,來不及隻能把他丢了保命,事情出在愚園路,沒辦法動手了。”
一說愚園路周清和就懂,那個地方很特别,靠着英美租界的邊,巷子口就是英美巡捕房,旁邊是日本人的軍營,在那裏發生槍戰,沒來及跑的後果就是一定被捕。
“傷員沒去醫院吧?”
“沒有,有個你的學生在,暫時問題不大。”
周清和在南京開的醫生培訓班,教授的弟子學有所成,這次上海站重建,有人就跟了過來,擔任醫務科科長。
“那就好。”周清和點點頭,思索着問:“有沒有發現更多的線索?”
“就摸出一把槍。”
曾海峰把從那個人身上摸來的槍拍了出來。
“花口撸子,很普通的槍,不過那個被我們丢下的人一時半會沒那麽快醒,我估計我們前腳走,後腳巡捕或者日本軍人就到了,你可以從這方面打聽下對方的身份。”
“行,你先回去吧,我去打聽下。”
周清和讓曾海峰先回去,打聽消息簡單,巡捕房或者日本人這裏他都能問。
隻要動了槍,都不算小事,現在租界專注發展經濟,沒了暗殺,槍擊案不多的,相信問起來不會困難。
周清和找來劉七,讓他找巡捕特工打探下情況,看看人是不是在巡捕房。
一個小時後,消息回傳。
“人已經走了?”
“是的,巡捕當時追進去,因爲行兇的人出了租界不關他們的事,所以沒有追。
而地上躺的那個人被帶往了醫院救治,沒受什麽傷就是腦袋被開了瓢,人醒了,巡捕帶那個人去了巡捕房錄了份口供。
據那個人交代,說是從銀行取了錢,被黃包車夫搶劫,别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是受害者,身上也沒有搜出什麽可疑物品,所以錄完口供就放了。”
槍支确實被曾海峰的人帶走了,這倒是無形中給這個人減少了點麻煩。
不過有沒有槍其實問題也不大,有槍的人身份都有問題,牽涉到特工,隻要沒出人命,巡捕房的人一般也懶得管這些事。
“叫什麽名字打聽了麽?”周清和問。
劉七答:“張全有。”
“還真叫張全有?”
“對,身份信息就是叫張全有。”
另一邊,從巡捕房出來的張全有繞來繞去在租界繞了幾圈,和人群中的隊員一對眼,總算彙合一起走進了一間茶館。
“處長。”
兩人對着包廂裏頗有上位者姿态的青中年男人一頓首。
這人自然是郵電處處長,少将丁默村。
“李力群一邊用重金吸引我們來,一邊派人把給出去的錢再給搶回去,真是好手段啊,這個王八蛋。”
砰,丁默村的茶杯敲在了桌面上,茶水四濺。
“處長,您說搶劫的人是李力群派的?”手下心冷的驚訝。
“除了他還能是誰?”
丁默村眼睛一眯,恨聲道:“我們來上海的事情誰都不知道,這個賬戶隻有他知道,除了作出一副給了錢是我們自己不小心被搶走的戲碼出來,讓我們吃啞巴虧,這件事還能有什麽花頭?”
“剛才巡捕房的人跟我說,租界其實挺亂的,這人多了以後,這種搶劫案子不少發生。”
“你白癡啊,天底下哪有那麽巧的事?一來被搶劫,搶劫的人還帶了槍,這是普通人?”
說到槍,手下點點頭,槍的事情确實解釋不通。
“那李力群心也太黑了,日本人給的錢,他這都要搶回去?”手下憤慨。
丁默村隻有冷笑:“你也不想想投靠日本人爲了什麽?不就爲了榮華富貴?他得幹多久才能賺到這50萬日元?現在搶了我們的,我們有話說?”
“那我們就不去了!”
手下不受這窩囊氣,瞪着眼道:“李力群肯定是跟日本人說,我們去,他才會給50萬,現在我們不去了,日本人的錢打了水瓢,日本人不得宰了他?
我們來一手借刀殺人報複回去!”
“伱怎麽借?人家存了錢進去的,銀行的記錄都能查到,我們不去的後果就是李力群跟日本人說,我們拿了錢跑路了。
你能去哪裏?你哪都去不了。”
李力群這招非常絕。
将官擅自離開駐地,還有和李力群通話的密信,這種東西傳出去,傳到校長案頭上,那是甯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就算現在回重慶也是個死!
“那我們還隻能去找他?”手下覺得窩囊。
這錢被搶了,還隻有這一條路可選。
“開弓沒有回頭箭,選了這條路,那就必須和日本人合作,李力群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我們回不去了,不過我們也不是非他不可。”
丁默村起身道:“投靠誰不是投靠?本來念李力群一份引薦的情,我還打算到時候提攜下這個中尉,誰知道狗崽子夠毒,居然敢擺我一道,那以後就有的算了,現在這虧我們吃了,我們直接去找日本人,不跟他玩!”
“到時候跟日本人告他一狀!”手下提議。
“證據呢?”丁默村冷笑一聲:“你可以說被搶了,但你不能說被他搶了,撕破了臉,你也不想想,人家會不會弄死你。”
“那我們去找誰?那個影佐?”
“什麽影佐,那是李力群的人,人家李力群先來的,能和我們交心?去憲兵司令部。”
“找誰?不認識啊。”
“誰說的,如果我沒記錯,坊間傳聞當時有個日本間諜埋伏在軍統,這個人應該是叫周清和,現在是憲兵司令部的佐官級實權人物,手握憲兵隊,我們就找他投靠。”
憲兵司令部。
周清和接到憲兵隊的電話,說是有中國特工叛逃過來,點名要見他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好笑。
什麽時候,他都名聲在外了?
不過等到回到憲兵司令部,聽到這個人自稱是丁默村的時候,李力群那邊發生的所有事情,那就全部在腦海裏走通了。
唯一的問題,對于丁默村爲什麽沒有按照原計劃找李力群,而來找他,他還真沒想通。
這個腦回路是有點複雜的。
“丁先生主動來投靠我們,我們肯定是歡迎的,請坐。”
周清和帶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随後問道:“不過我對于丁先生的突然造訪,還是有點不解,丁先生在重慶位高權重,爲什麽會選擇我們,而又爲什麽選擇來找我?”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良禽擇木而栖,日本是一個強大的國家”
丁默村的口才肯定很好,吹上半個小時都不是問題,周清和微笑點頭的聽他吹捧,吹完又開始數落校長的不是,黨國的不是,反正一無是處。
屁話是瞞不過周清和的,一個情報部門少将的叛變不會是無端發生的,周清和在關鍵點問了幾句,也就套出了丁默村美化過的實情。
“重慶情報部門改組這件事,你可能聽說過,處改局,大家你升你的我升我的,都挺好。
誰知道戴雨濃這個王八蛋,居然在這個關鍵時候僞造證據,誣陷我貪污,而委員長還信了。
這直接導緻我整個部門的處改局計劃被摁下,我也被調離了郵電處,讓我去昆明當個寓公,你說說,這樣的國家我呆着有意義麽?這樣的國家還有未來麽?
任用小人,焉能不敗!”
而說完了爲什麽選擇日本的理由,說到選擇周清和的時候,就說到了被搶劫的事情。
對于李力群和影佐,他不能指責被搶的事情是李力群幹的,但是對着周清和,他直言不諱的說懷疑算計他的人就是李力群。
那周清和就明白了,原來是這麽個回事。
“事情我聽明白了,丁先生是覺得李力群前頭引薦你,後腳又算計你,所以你來找我,希望得到保護。”
“是的。”
“嗷~,你能給我什麽?”
周清和發笑,影佐花了好不容易要來的50萬日元經費,結果人到了他這裏,影佐知道不得氣死?
丁默村抛出重磅炸彈:“我手上握有潛伏在南京,上海的所有中統人員名單。”
“哦?”周清和笑了:“丁先生還真帶來了一份非常豐厚的禮物,軍統的有麽?”
“軍統的大名單我沒有,細節我想想,可能能想出一些來。”
丁默村強調:“你也知道郵電處名義上任用的還是中統的人,軍統和他不是一個部門,不過特工和特工之間,可能認識,可能接觸過。
隻要抓了這批人,很可能順藤摸瓜,把軍統的人也給摸出來。”
“有道理。”周清和含笑點頭,想了想拉開抽屜拿出紙筆,“麻煩丁先生,先把知道的南京上海的人員寫下來,我核實之後,隻要沒問題,必定給丁先生一個合适的獎勵。”
“好的。”丁默村很痛快的開始寫出賣名單。
周清和拍了拍他的肩,走出門口。
何必呢,當個寓公收收租,等待時機到了起複也挺好的。
這要是往常,周清和見了他也得立正敬個禮,畢竟人家是少将。
現在,那周清和說什麽,他就得聽什麽。
少将叛變,實在沒什麽意思。
周清和思索了會,讓憲兵看着他寫名單,自己去找曾海峰。
“丁默村叛變了。”
“誰?”曾海峰一進門就被這消息吓的懵了。
“丁默村?他叛變?他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那可是和戴老闆徐處長,一個級别的人物啊。
“交代了麽?怎麽辦?還來不來的及殺?”曾海峰很急。
這種人知道的秘密不止是中統,丁默村管郵電,知道的東西多了去了。
“不用那麽急,在我手裏了,投靠我了。”
“啊?”曾海峰小眼睛都瞪圓了,愣愣的想了想哈哈哈的笑出聲:“這個白癡,挑誰不好,這他媽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找死,怎麽辦?你能殺麽?或者我來殺。”
“誰都不能殺,現在怎麽殺?”
周清和斜了他一眼。
“這個人李力群知道,影佐知道,憲兵也看見了,一個情報部門的少将來向我投誠,結果我把他殺了,這件事說出去說不通的。”
周清和擺擺手,微皺眉道:“現在殺不殺區别不大,叛變的最大壞處就是供出潛伏人員信息,現在丁默村投靠我,名單就到了我手裏,這就等于白叛變。
殺不殺的現在都可以放,重要的還是即将交代出來的那份名單,怎麽處理?
南京和上海,這得牽連出多少人?
不殺丁默村,就得出名單,殺了丁默村,我自己的行爲不合常理。
二選一,拿出個方案來,要麽解決丁默村,要麽解決名單的問題。”
曾海峰微微點頭,思索間說:“你的安全第一位,就算全上海潛伏的中統軍統全死光了,哪怕是我死,你的位置也不能暴露。
這樣,他不是交代南京和上海麽?我覺得給南京出消息,能救就救,天高皇帝遠,他的消息在南京出纰漏很正常,可以托詞,他跑了被重慶的人發現,及時撤離,或者别的理由。
而上海的這批中統全抓了,當成你的功績,也洗掉南京那波人被跑掉的嫌疑。
人被你抓了,在你手裏你不想讓他們死,他們總能保一條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