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是别想睡了。
有些人躺在冰冷的車子裏,隻能考慮埋在哪裏的問題。
一行人返回憲兵司令部,大佬們行走時的壓抑氣氛,讓樓梯間站崗的憲兵都覺得寒冷。
會議室。
落座後的衆人沉默了一分鍾,憲兵司令岩佐太郎率先開炮。
質問土肥圓:“土肥圓君,死了72人,給軍部的報告,你讓我怎麽寫?”
“因公殉職。”
土肥圓的聲音沉,但是不亂:“在特工戰中,一次失誤就有可能造成極大的損失,對我們也是這樣,對中國人也是這樣。
今晚行動失敗我有責任,但是這隻是一次交手而已,讓我們清楚的知道隐藏在租界,隐藏在上海的抗日力量有多強。
強,就代表對方人多,英美巡捕的隻言片語也說明了這一點,而人多,犯錯的幾率就會大,隻要讓我們找到一次機會,我們就可以把隐藏在上海的特工一網打盡。
此次事件,是中國意欲挑起英美法等國對日本國的仇恨,而故意爲之,其心可誅。
羽田青罪責難逃,明日正午處決!”
那麽明天的午間報紙頭條就會是,日軍七十餘人硬闖租界,被重慶特工全部消滅。
戰場上,死上五百五千,那都正常,但這裏是上海,是叫做後方大本營的上海。
場面有些冷,長谷仁川要給氣氛加加溫。
“我會和東條次官說明情況。”土肥圓提點了句。
長谷仁川的音色平淡至極,一挑眉說道:“我剛收到消息,英國人和美國人已經商量完了,明天會采取嚴厲的口吻質問此事,抓重慶特工?
死上幾個,那都是過失,死上十個,那就是重大過失。
“商量完了?那麽說吧,當明天早上一堆的記者堵住領事館的大門的時候,讓我怎麽說?日軍決議攻占租界?還是幾十人不小心迷路,一時走失?”
日本軍人打中國軍人打不過,這消息能發麽?
可死傷這麽大,要虛構起碼要虛構百人以上的中國人死亡,屍體呢?
“事情發生在英美租界,我是真不知道這件事怎麽說,怎麽瞞?兩位幫我出個主意吧。”長谷仁川說這話,主要看土肥圓,畢竟是他惹的禍。
岩佐太郎說完猛扣桌子,在下屬面前也照樣不顧及傳出去可能影響不好。
你就給我這個?
死人的事還能算内部的事,但是外部的事情傳出去,這會引起什麽後果誰都不知道。
畢竟,不一定還能有多少以後。
雖然事實上别人都不會信,但是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關鍵,因爲間諜的出賣導緻軍人死亡,怎麽也比軍人打不過來的解釋要好。
我們的軍人,商人,政客,看見這份特别的報紙,我都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領事館我覺得我待不下去了,這憤怒的國人能沖進來把我打死。”
岩佐太郎悶哼一聲,這才扭過頭暗自生氣不語。
但是他肆意妄爲,全然不顧租界界線的限制,不經請示擅自出動,造成大敗。
土肥圓畫的大餅,岩佐太郎沒興趣吃。
而且對英美國的解釋也有了。
隻要領頭人都是同一個人,在安排上,大緻都有迹可循。”
從來沒有死過那麽多的人!這封電報發往參謀本部,你覺得看到這封電報的人心情會怎麽樣?”
短暫思考,土肥圓面無表情給出回答。
事後,經憲兵司令部查明,羽田青叛變,是紅黨成員特工,處心積慮埋伏在軍内多年。
是,土肥圓君來了上海也不算很久,以前的失敗也不能歸咎到你的身上.
但是我從特高課裏抽出了270萬日元的經費來支持你,我要的是立刻,馬上,哪怕是暫時的成功。
赢了,什麽都好說,土肥圓就是土肥圓,出手果斷,軍部大賞,接着外務省擦屁股。
“我相信土肥圓君的能力,你的手段也一定會給上海帶來全新的面貌。”
這個時候,長谷仁川的助手就來他耳邊說了幾句。
“這個羽田青是誰?”長谷仁川沒聽過這名字。
現在輸了,這屁股外務省根本就不想擦。
“我總不能說是土肥圓将軍你指揮失當吧?伱可是國人心中的戰神人物。”
這倒是個難題,土肥圓和岩佐太郎都眉頭緊皺。
唔,長谷仁川想了想這個主意,别說,雖然被紅黨特工埋伏進軍内很蠢,但是有間諜其實不算什麽稀罕的事,這個說法一出,國人肯定就好接受的多。
暫時的失敗不叫失敗,暫時的成功也不叫成功,長治久安,才是我們想要的目的。”
罪已經難逃,但是這已經是最壞的結果裏最好的結果。
岩佐太郎平靜的說完,猛然間重重的扣了幾下桌子,怒氣溢于言表,“但是一年了,已經一年了,你覺得軍部還會給我多少時間?
雖然軍統的人肯定會做撤退措施,但是根據這兩人交代的口供,到時候我們就能分析出很多他們行動的策略和入駐上海以後的活動軌迹。
“羽田青作爲今晚行動的負責人,本應該在規則之内對中國特工展開追擊,比如絕對不能跨入租界,對英美等國的權益形成傷害。
隻是冷淡的說道:“希望我還能等到土肥圓将軍的捷報。”
“也許很快有轉機,法租界的醫院裏,落在我們手裏的特工還有兩人。
“我弟子。”
“.他人呢?”
“在行動中一起死了。”
嘶.長谷仁川都得歎一句真是狠啊,弟子因公殉職已經夠慘了,死人你還拿去打成叛徒,這是要被唾罵的永世不得翻身。
夠狠。
“那明天怎麽殺?”
“找個死囚出來頂替一下,槍決後把他的屍體擡出去給記者看,剩下的事情不會有人關心的。”
對内對外的事情都告一段落,起碼有個解釋了。
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麽報仇,怎麽把這幫特工鏟除掉,從而恢複上海的經濟。
讨論歸讨論,特務事宜的大權還是在土肥圓手下,這是不會變的。
一是他是軍部委任的對華特務委員會主任。
二是270萬日元的經費都給出去了,想收回那就别想了。
中将對中将,岩佐太郎沒有辦法要錢,也隻能希望土肥圓确實有傳聞中那麽厲害了,他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看了眼下面一直沉默不語的藤田和清,也就是這種時候,岩佐太郎會有點别的想法。
雖然藤田和清遠沒有土肥圓這麽厲害,但是這個人能力不錯,關鍵結交的人脈廣,單純就上海來說,藤田和清絕對比土肥圓更吃的開。
如果當初計劃沒變,給藤田開展業務,進展雖然慢一點,但是按他的計劃進展,是不是就能穩赢?
“藤田君,先走了。”
“長谷先生慢走,我派憲兵送你回去,最近不太太平,安全點好。”
“好。”
長谷仁川回到領事館,叫來發報員。
他和岩佐太郎不同,他隻對外務省負責,今晚的行動失敗跟他沒有任何關系,甚至于這還是一個絕佳的甩鍋機會。
“發報,内容如下”
長谷仁川一五一十的記錄今晚發生的事情,包括今晚土肥圓的失敗,喪命的軍士數量,各國在事後給他打電話中所表現出來的态度轉變,以及土肥圓提出的應對策略,是否可行,希望給予準予答複。
最後強調,因爲特務工作進展的不順利,和租界特工所表現出來的強大戰鬥力,對未來的上海經濟複蘇,表示可能速度會不盡如人意。
說清楚了,那以後上海經濟有問題,那就别怪他了。
憲兵司令部。
周清和牌收屍隊收屍工作進行了一整夜。
這軍人‘和平’時死亡,和戰鬥時死亡,到底是有區别。
比如現在至少有時間能慢悠悠的給他們換個衣服,整理下難看的腸子,縫合下肚子啥的。
比戰時能走的體面一些。
周清和身爲憲兵隊長,又兼着軍醫的活,這在他們死前動不了手,死後怎麽也得動動手。
懷着悲傷沉重的心情,給他們辦好發送的活計。
一直等到天明,憲兵司令部的人上班,統一的舉行完送别儀式,那才能運送棺木,一路護送前去租界外的日軍墓地埋入。
接着憲兵司令部裏的事情就不需要他管了,該去給行動隊員發獎勵了。
當官也是很忙的,兩邊的情緒那都得照顧到。
在敵後一天之内擊斃日軍八十餘人,外加青幫叛國分子三十餘人,值此大功,值得表彰。
周清和回去找到劉恺。
“發報,此一役擊斃日軍八十餘人,特此提請表彰”
“曾海峰那邊有消息了麽?”
“有了。”
劉恺記錄完,趕忙答道:“他昨晚一直在發報,發完報就回家,我守在他家門口的隊員發現他了,就立刻報告了我,我讓他去華懋飯店等你。”
“知道了,你從活動經費裏面批兩萬美元給蔣雯,當做此次行動的獎勵,先發下去,一人500。”
劉恺馬上一點頭笑道:“謝謝老闆。”
“你和蔣雯一人2000。”
“謝謝老闆!”
這聲音比剛才可響亮多了。
“換成法币發,小心着用,别大手大腳。”
“知道,我會說的。”
周清和給馬兒吃完草,就去找曾海峰。
華懋飯店,周清和這一進曾海峰房間的大門。
曾海峰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矯揉造作的跟真能擠出來似的。
“清和弟弟,不,哥哥,你就是我哥哥呀,差點我這身肥肉就英勇捐軀了。”
“肥肉一般是被下鍋,五行屬火,捐軀的都在土裏,你和他八字不合。”
“不開玩笑,我認真的!”
曾海峰一個請的姿勢:“你知道當我知道停了大上海的電,居然是爲了通知我,你知道我那震撼的,我當時那個心情就是想跪在地上叫你一聲爹!
親爹也就這樣了,這但凡換個人,能想出這種驚天地泣鬼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招數麽?”
周清和聽的嗤笑,走到沙發上坐下翹起了腿:“來吧。”
“來什麽?”曾海峰沒聽懂,笑問。
“跪啊,你不說想喊麽?”周清和揚了下頭。
“讨厭,誠心讓我下不來台。”曾海峰斜頭白了周清和一眼,提溜着酒杯就走過來,拿着紅酒瓶就咚咚咚的倒上一杯:
“真的謝謝了,太險了,停電加設伏,兩個計劃少一步,我今天都不能活着回來啦。”
這敬的酒周清和就當仁不讓了:“不會讓你死的,說正事,醫院躺着兩個人,蔣雯說不是他的人,是不是你的。”
曾海峰一點頭:“核實過了,一個是,一個應該是中統的。”
“那就一起救吧,救完丢旅館,給重慶發報留地址,讓他們自己領人回去。”
“行。”
雖然往日對中統頗有怨言,但不管怎麽說,昨天那也是一起戰鬥,也不能真看着落日本人手裏。
“日本人那邊反應怎麽樣?有沒有自裁兩個用來祭奠他們的天皇。”
“那叫謝罪,你個文盲。”
周清和哧笑一聲,短歎一口氣:“帶隊的當場死了,是土肥圓的弟子,剩下的責任就由土肥圓來抗,本來這土肥圓遭此大敗,我還以爲能讓日本人出手告他一狀,有機會動動他的位置,誰知道這老家夥陰險的狠。”
周清和把憲兵司令部的事情一說。
曾海峰也隻能感歎一句夠狠。
“不過沒關系,反正我們原先的計劃就不是這個,有了這個鋪墊在,再死個司令,我就不信這土肥圓屁股做的這麽穩。”
“那倒是。”周清和攆着酒杯思量着說道:“其實能不殺不殺最好,倒不是怕我自己背責任,而是走了一個王二,總會來一個李三。
岩佐太郎雖然靠攏東條家,但至少沒有在憲兵隊的權利上明顯的打壓我,你說,來一個人,又得重新相處,未必是好事。”
“那你什麽時候當個憲兵司令,全聽你的。”曾海峰抖着小眉毛笑。
“哧。”
“那你說怎麽辦?到底殺不殺?”
“時間到了該殺肯定要殺,這幾天總歸能等等,看看日本參謀部對這次事情怎麽批示吧。”
周清和說完補充道:“對了,剛才跟你說的土肥圓讓弟子背鍋那件事,你找兩個正兒八經的報社,按照昨晚槍戰的事實,讓他們正面報道一下,不用添油加醋,就是别讓日本人搞成一言堂了。”
至于到時候故事有兩個版本,産生分歧,這倒是無所謂的。
“行,我安排。”曾海峰痛快點頭。
“先走了。”周清和起身囑咐,“安靜幾天,動靜小點,土肥圓可能在氣頭上,别讓他這個時候抓住你把柄,等時間到了再說。”
下午,事情開始發酵。
其實昨晚發生了什麽事,早上就在租界傳開了,但是傳開和官方确認那又是不一樣的性質。
這日本報紙說有間諜,中國報紙說沒有的事,雙方說的事實不一緻,那吃起瓜來更有勁。
反正怎麽聽起來,都像是中國人占了實惠啊?
于是歡天喜地的傳播這有意思的新聞。
虹口,重光堂。
手下輕敲土肥圓的房間門,喊道:“機關長,本土電報。”
“拿進來。”
手下侍女移開門,見到滿地的紙張,和穿着和服在桌前寫毛筆字的土肥圓。
土肥圓已經在自己的練字房練了一整夜的字。
“說的什麽。”土肥圓問。
侍女低頭彙報:“兩份電報前後腳到達,一份是參謀本部的斥責令,對最近的進展表示不滿,但是沒有任何具體的責罰措施。
另外一份是東條次官的電文,對于昨晚的事情他沒發表意見,隻說上海的事情先放放,讓你去滿洲負責熊工作。”
“熊工作?”土肥圓擡頭,放下筆,“拿過來。”
侍女挪着碎步遞上文件。
土肥圓接過文件,上面寫的是俄國的叛逃少将已經送往滿洲,連帶着挑選出來的17位熟悉俄國地圖的轉變者,共十八人。
讓他速往滿洲主持事務,設定計劃,安排這十八人潛返蘇俄,刺殺蘇俄領袖斯大林,爲進攻蘇俄做準備,稱爲熊工作。
最後就是催促,盡快進行,時間窗口一閃即逝,因爲據蘇俄叛變的少将說,斯大林身患疾病,每年要去一家特定的療養院修養,時間要到了。
而他,正好是這座療養院修建時的監工,地形尤爲熟悉。
土肥圓眉頭微擰,看着電報内容少思索片刻,遞了回去:“回複,暫緩幾天,盡快啓程。”
“是。”侍女先應了聲,随後不解的問道:“機關長,軍部對你此事不滿,滿洲又是東條家的基本盤,熊工作這麽大的事,拖着好麽?”
“不會有什麽事。”土肥圓淡定的拿起毛筆,繼續寫字:“參謀本部隻有斥責,沒有責罰,不是不罰,而是壓着,如果熊工作完不成,那就兩罪一起罰。
如果完的成,就是天大的過錯,也會被斯大林的人頭所抹平。”
“不着急,療養還有一段時間,我算過,時間夠了。”
“是。”侍女沒有疑問退出。
土肥圓繼續練字,有句話他剛才沒說,其實熊工作時間很緊,而且從重要性上來說,一個斯大林,遠超一個上海的經濟重要性。
可現在讓他走,面子往哪擱!
他需要一個快速能找出中國特工的辦法,熊工作勢在必行,時間确實很緊。
“來人。”
“機關長。”門被移開,手下進來。
土肥圓看着他沉聲道:“準備兩輛救護車,聖瑪麗醫院的兩個人搶出來,送進我們自己的醫院,我今晚就要審訊。”
“可是他們剛做完手術,能動麽?”手下有被驚到,這一個大出血人就沒了。
“就在車裏搭手術台,大出血就給我當場救!”
土肥圓的聲音冷冽:“跟醫生說,人必須活着給我送進醫院,必須能開口審訊,不管用什麽辦法,中途死了,我就要他們的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