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太太,你鬧哪樣?
對于徐美鳳的身份,周清和從她專門找到診所的那天就開始懷疑了。
火車上閑聊打算爲女兒找個男朋友,而且自己還是個包租婆,這種事情雖然離奇,但是火車上的話語也能信?
就當吹個牛,煙消雲散就行。
隻要不搭理周清和,沒有後續的事情發生,那就是聊過就散。
所以周清和也不甚在意。
但是當徐美鳳專門找上門的時候,周清和的警惕心就一下子上來了。
這件事情很不對勁。
身爲一個特工,對于針對自身的事情要是沒有點好奇心,那死都不知道是被人怎麽做的局。
徐美鳳二次找上門,對他必有所圖。
周清和順着她的意,去她家租房,爲的就是摸清徐美鳳的意圖,這就是租房的最大原因。
而等周清和發現了劉一丹是紅黨,那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
劉一丹是紅黨,她媽是紅黨,車上的遭遇不是偶遇,而是顧知言有意安排的一場戲。
目的就是往他身邊插人,就算插人不行,最低線也能建立一個聯系。
顧知言想安排一個紅黨在他身邊,各種意義上都能方便做事,甚至傳遞消息。
畢竟他來上海的行程,除了戴老闆,顧知言也是清楚的。
把這一切算上顧知言,那徐美鳳身上出現的異常就很合理,迷霧全部解開。
所以周清和摸清楚了劉一丹的深淺以後,對回不回尚賢坊睡覺也就無所謂了。
畢竟謎底都已經解開了,母女倆都在演戲,什麽談情說愛都是假的,那男主角罷演也是很合理的事。
而日常在公濟醫院做手術的時候,碰見劉一丹,就朋友之間正常相處就行了。
至于尚賢坊的屋子,當個安全點用,紅黨的地盤,房租都不用付,還能有家常菜吃,簡直是美滋滋。
有需要就回,忙的話住國際飯店。
對她們的理由就是,經常做手術到半夜,進出怕吵到她們。
面子上非常過得去。
兩個紅黨真要有事想找他幫忙,那也随時可以通過診所找到他。
事情真要是這樣過去,也挺好的。
結果,房東太太你是黨調處的人。
啊?
周清和驚的一時語噎。
這最大的問題不是徐美鳳是黨調處的人。
她就是美國人,英國人,甚至是印第安人,這都沒問題。
問題是她既然是黨調處的人,那徐美鳳找他租房的的事情就有問題了。
人不是顧知言介紹的。
徐美鳳怎麽知道他從南京出發的準确行程的?
事情又回到了那個租房的疑惑點,解開的疑惑又他媽回來了。
“我日啊”
“科長,你說什麽?”
“沒什麽。”
女兒是紅黨,母親卻是黨調處的人,還是高層,這個風格着實有點難以名狀。
不對,黨調處的人也有可能是紅黨的人,徐美鳳還是有可能是紅黨,信息來源還是有可能是顧知言那邊透露的.
徐美鳳能做到高層,鬥争經驗一定豐富,房東太太,就這僞裝,就一個時髦的上海阿姨,周清和還真沒想她的身上也能套多重身份。
這樣的人,天天接觸看不出她女兒有問題?
是紅黨的可能很大。
也有問題,周清和思維一閃,又想起一件事。
當年上海特科的顧章叛變事件。
徐美鳳在法租界有好幾棟樓,地道的上海口音,這麽有錢的人物如果是紅黨,爲什麽當年顧章叛變,徐美鳳卻沒有出事?
顧章不知道徐美鳳?
那她就不應該是紅黨。
周清和現在頭有點大,上海的水是真的深。
出來一個房東太太就有些搞腦子。
一邊家裏養着特務處的人,紅黨的人,還要來個日本女人。
一邊這裏又是黨調處的人,紅黨的人,他還是個特務處的人。
抓了個漢奸是黨調處的人,來了個黨調處的大人物,還不知道背地裏又是什麽人。
他黨調處都能把手伸到駐滬領事的眼皮子底下,伱徐大處長發育也挺好啊?
遠東第一大情報中心,租界是群英荟萃。
水是真的渾。
時間不容他再思考下去了,讓徐美鳳在大半夜吹着冷風有點不太地道。
至于怎麽處理徐美鳳.
周清和不打算花太多精力在她身上了,實在是大敵當前分身乏術,他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檔案。
現在面臨的問題是陳林見過了劉恺,而陳林是抗日志士,在的位置又是那麽關鍵,人是不能殺了。
這層布簾,直接挑開吧。
徐美鳳的身份,周清和必須掌握。
周清和推開了後車廂的車門。
半夜裏,靜悄悄的路上,車門打開,沒有人下來,也沒有話語傳出,信息不言而喻。
藏在黑袍裏的徐美鳳也沒有猶豫,邁着步伐就上了後座。
周清和看着徐美鳳,徐美鳳坐下看着周清和。
“.”
“.”
沒人說話,但是眼神是那麽熟悉。
“下車。”周清和開口。
司機默默的下車,這話顯然是在對他說。
車門一關,周清和笑了聲:“徐阿姨,藏的夠深的。”
徐美鳳摘下了面上的口罩,溫婉如常:“周醫生,彼此彼此。”
“别,從南京一上車你就知道我的身份,我怎麽能跟你比?”
“我知道周醫生來上海有任務,但我不知道周醫生的任務是潛伏上海,攪動租界風雲,這裏面的區别可大了。”
“你不知道我的任務?”
“我當然不知道。”
“真不知道?”
“誰能猜到一個醫生是租界風暴的中心人物?我是真不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我的行蹤?”
“我不知道。”
“徐阿姨,這樣就沒意思了吧,咱們敞開心扉,實話實說好不好?”
“我是真不知道,我知道周醫生你的身份,是因爲我回南京述職,爲的就是你抓的那個陳林。
他來上海機緣巧合之下,被岩井英二看中進了岩井公館,這個位置很重要,爲了他我專程跑了一趟。
徐老夫人長居上海,而且和徐處長并不和睦,這次在南京逗留這麽久看病,很反常,我自然要關心一下,然後從徐處長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你的情況。
然後我回上海的時候,碰見了你。
起初我并不确定是你,但是你到的時機,和租界發生的一些事情時間吻合,所以.”
“徐阿姨,那你就是從一開始就對我圖謀不軌了?”
“周醫生,這話不好亂說的,怎麽能叫蓄謀已久?哪條法律規定,我不能爲自己的女兒找個好的歸宿了。”
周清和笑笑。
“黨調處的女兒,找特務處的男人,你是生怕你們徐大處長血壓不高。”
“他又管不到我的頭上。”
“你的職位。”
“黨調處國際情報組上海區少将組長。”
“級别是真高啊。”
這都能和徐處長平起平坐了。
“周醫生年輕有爲,在特務處也是個科長級的人物,這次加上上海的戰功卓著,想必很快也能得到晉升。”
“這話就不說了。”周清和擡手打斷:“徐阿姨,現在的問題是你的人見過了我的手下,這件事情怎麽解決?”
徐美鳳回答:“岩井英二對他十分信任,整個岩井公館的資料他想看什麽就能看什麽,這份信任,足以爲他的安全打一份包票,他輕易絕對不會暴露。
他不出事,你的人也就不會出事,我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暴露出事,岩井公館還有我的人,從被捕到審訊的時間,足夠我得到消息,确保你的人安全。”
“徐阿姨的能力令人敬佩。”周清和微笑。
徐美鳳微笑:“周醫生的能力才讓人可望不可即,最近在租界,收獲很大吧?爲什麽抓到陳林頭上來了?你想對岩井公館下手?”
周清和淡笑:“是啊,你要不要交一份你的人名單給我,要不然誤傷了可别怪我。”
“岩井公館不能動。”
“理由。”
“因爲會打亂我的布置。”
“我是特務處的人。”
“但你也是抗日的人。”
“我可以用我的方法抗日,黨調處的布置我不能用,有什麽意義?”
“你有需要的話可以找我幫忙。”
“那我的布置豈不是全讓你知道了?”
“我不會害你。”
“黨調處的人說這話我能信?”
“我都在撮合你和丹丹在一起,我怎麽可能害你?”
“人都不一定是你親生的,而且我們又沒在一起。”
“這事情得怪你自己,你天天不回家吃飯,怎麽培養感情?她當然是我親女兒,這事情有什麽好質疑的。”
“上海都要打仗了,你覺得我有閑心培養感情?你一個黨調處的媽,養出來一個紅黨的女兒,是不是你親生的,你覺得這事情沒什麽好質疑?”
“你一個特務處的科長,幫着紅黨運衣服去陝北,你的身份難道就不可疑?”
“我那是挖你女兒的身份線索。”
“我那是派丹丹潛伏去紅黨内部挖資料。”
車内的空間一靜。
周清和也懶得扯皮了:“名單交出來,要不然我信不過你的人我就自己清理。”
徐美鳳态度堅決:“名單不可能給你,換個條件。”
“那你說吧,你覺得什麽條件能讓我信得過你的人?”
“我是紅黨,這個把柄給你夠不夠?”
車内的空間再次一靜。
“啧,徐阿姨好膽氣,甯願承認自己的身份,都不願意暴露手下的名單,看來岩井公館内,紅黨的人不少。”
“我一把年紀了,死就死了,換周醫生一句話,都是抗日人士,眼下大敵當前,雙方合作,共同抗日才來的重要,内鬥就必要了。
我的人可以幫周醫生的忙,聽憑調遣都可以,隻要目的是爲了抗日,而周醫生不需要再費心費力去組織人手潛伏岩井公館,節省很多人力物力,對周醫生你絕對是件好事,周醫生以爲呢?”
“岩井公館有你們多少人?”
“牽涉到秘密的事情我不能說,有紀律。”
好吧
該問的也問出來了,确定徐美鳳的紅黨身份,比她是黨調處的身份要重要的多。
“劉一丹對你的身份知道麽?”
“她不知道。”
“哪個不知道?”
“哪個都不知道。”
“你幹嘛不親自發展她,而是交給别人?”
“感情會影響判斷,她的鬥争經驗太少,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你怎麽加入的紅黨?”
“爲什麽問這個?”
“我必須知道,如果是黨調處的人,我信不過,紅黨,其實從可靠性來說,會比黨調處好一些。”
“周醫生對我們的人感興趣?”
“徐阿姨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周清和得搞清楚一件事,當年顧章出事情,徐美鳳爲什麽沒出事。
“其實我一開始不是紅黨的人,确實是黨調處的人,後來我發現丹丹的爸爸居然有意無意的在給丹丹灌輸紅黨的思想,這才發現了他的身份。
孩子都這麽大了,我不可能戳穿他,我自己的身份還可以,于是在暗中保護他,租界黨調處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原以爲就這麽混混日子就可以了。
誰知道顧章出了事,牽連到了他。
那陣子黨調處的行動特别多,有很多人被捕,包括他的上下線,我忙國際上的情報一時沒注意,他出門聚會的時候直接被抓了。
我神經一直繃着,知道出了事,馬上趕在上海區審訊他之前,找了個跟别的案子有關的理由,把知道他身份的上下線全部提了出來,送走了。
他在上海特科内部隻是個小人物,根本沒人記得住他,這件事也就這麽了了。
一直袅無音訊,我還以爲他已經死了。
結果去年,有人來接觸我,送來了他的一封信,說是希望我加入紅黨。
我就同意了。”
半個小時後,霞飛路的尚賢坊。
劉一丹正在卧室裏睡的正香呢,迷迷糊糊就聽到了樓下有些動靜,她還以爲自己幻聽了,結果是真的有說話聲,于是披了件外套下樓。
一樓燈光大亮,聲音是從廚房的位置傳來。
她走過去一看,看見了周清和和媽媽在廚房裏忙活,周清和在切肉絲,刀功精湛。
而媽媽則是在洗菜。
“呀,你怎麽來了?”
“劉小姐是不是忘了我租了這裏的房子,我來不是很正常?”周清和邊切邊答。
劉一丹哧笑了一聲,往門框上一靠:“忘的人不是你麽?我還以爲周醫生最近手術費賺到了錢,在外面買豪宅自己住了。”
“買豪宅也買不到徐阿姨的手藝啊,半夜想吃一碗家常面,餓了。”
“當這裏是飯館啊,你讓我媽媽這麽晚忙活,好意思麽?”
“吵到你了呀。”徐美鳳回頭。
“媽媽,大半夜這麽冷你起來幹嘛,他有鑰匙的呀。”
“那周醫生回來了我肯定要問一聲的咯,天氣這麽冷,吃一碗面條暖暖身子,人家治病救人很辛苦的。”
“呵。”劉一丹翻了個白眼,我以前半夜回來,怎麽說大晚上吃東西不好,讓我直接睡呢
“要不要吃?”周清和回頭看了她一眼問:“要的話我多切點肉絲。”
“要。”劉一丹一笑,跑過來看周清和切肉。
“别閑着,這裏又站不下這麽多人,你去幫周醫生把房間打掃打掃,鋪一下被子。”徐美鳳說。
“啊?”劉一丹震驚,我大半夜睡得真香被吵醒還得幹活?
不就吃一碗面麽?誰是誰的媽?
“哦”
“多給你加點肉絲。”周清和微笑。
“再給你加個蛋。”徐美鳳說。
“.”
劉一丹一走,兩人聽了聽上了樓的腳步聲繼續談話。
徐美鳳思考了下,低聲說:“想要進憲兵司令部的檔案室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井上公館的存在在憲兵司令部情報課裏不是秘密,平常也有情報上的來往。
如果我們用交流情報的方式,或者查詢某個案件的方式,借口借閱一下檔案室裏的資料,在檔案室停留,在操作上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既然考慮把紅黨也納入可用人員的範疇,而岩井公館又是日本人自己的情報機構,周清和自然想到能不能利用岩井公館,達到檔案進入憲兵司令部檔案室的目的。
沒有說是自己的身份檔案,隻說是一份僞造的絕密檔案。
提出一個可信性,兩人讨論,徐美鳳确實給出了一條可能。
不過隻是如此,顯然達不到目的,這隻是完成了進入檔案室的第一步。
周清和接着問:“檔案室會有看守的人員,隻是進去不夠,我要塞東西進去,需要一個空窗期。
要想辦法讓檔案室的人離開片刻,這才能讓你的人動手。
而你的人要在這個時間内,找到機密檔案存放的位置,然後塞進去。”
“拉肚子怎麽樣?”徐美鳳提出一個方案。
“拉肚子時間上确實會比較充裕。”周清和思索了下問道:“隻是這樣會不會被趕出來?”
徐美鳳也不能說這不可能,“确實有可能,如果看守檔案的人嚴密執行規定,讓一個外人呆着,哪怕是岩井公館的人都不行,到底不是憲兵司令部的人.
除非這個人地位很高,比如岩井英二親自去,那看守人員絕對沒有趕人的理由。
又或者我們的人和看管檔案室的人本就是是很熟的朋友,而且得信任,這才可能做到。
前者不行,陳林雖然是岩井英二的紅人,看個檔案還可以,讓看守離開肯定做不到。
後者,那這就需要時間做局,你能給多少時間?”
“給不了太長時間。”
“那這套先設爲備用方案,再想想。”
這條路确實很難走通,徐美鳳想了想問道:“具體是什麽檔案能說麽?如果是針對日本人的計劃,岩井公館的檔案室能不能考慮?這裏的檔案室我們的人隻要想進,稍微想點辦法就可以随意進去。”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我事後得殺了岩井英二。”周清和瞥了眼徐美鳳,笑笑。
徐美鳳無奈,那就是不可能了,岩井英二一殺,陳林的權勢直接沒了,整個岩井公館都得洗牌。
紅黨的布局就全廢了。
這條路顯然走不通。
她思念一動,訝異道:“按照你的說法,那你最後還要殺了藤田優名?”
周清和點頭:“檔案要變真,他必須死。”
徐美鳳内心震動,“周醫生你這膽子可真大,連憲兵司令長官都敢設計,不過我期待能聽到死訊的那一天。”
“我也期待。”那就代表周清和的計劃成功了。
徐美鳳嗯的一聲,轉過身:“周醫生,按照你這麽說,其實我想到還有一條路可以走,不一定非要是憲兵司令部的檔案室。”
“還有什麽地方?”周清和問道。
“藤田優名的卧室,裏面一定會有一個保險櫃。”徐美鳳笃定看着周清和暗示點頭。
周清和切肉的手一頓,靈光乍現,是啊,思維局限了,怎麽把這條路忘了。
藤田優名住的地方雖然有兵丁把手,但是比憲兵司令部的檔案室一定是好進多了。
不管藤田有沒有妻子在滬,卧室是一定會有一個無人的空窗期,而且時間會很長。
隻要趁這個時間打開保險櫃,放到裏面去。
藤田一死,那就自然會有人把裏面的東西取出來,親手放進憲兵司令部的機要檔案室裏。
放東西,藤田死,兩件事要一起完成,這是必須。
“徐阿姨,姜還是老的辣。”周清和豎起大拇指誇贊。
徐美鳳不說話,微笑點頭,那當然。
“下面吧。”
“好,下面吃。”
“周醫生,幫你鋪好了,能吃了麽?”劉一丹收拾完下來。
周清和和徐美鳳對視一眼,微微一笑。
劉一丹看着廚房的場景,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怎麽感覺這氣氛這麽融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