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和再見到蔣雯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不管怎麽說,這次反擊黑龍會的行動戰果卓著,一頓慶功宴還是要吃的。
當然是私下吃,地點在曾海峰家裏。
參會的人就四個,曾海峰,周清和,蔣雯,劉恺。
隻不過周清和一進門,就看見來福在打常威,不是.曾海峰在訓蔣雯。
“有沒有點警惕心沒有?”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把周老弟牽連進去?”
“我來上海還覺得你這人能力不錯,雖然是女人,但是比區裏其他人做事認真的多,結果伱就這麽認真給我看?”
“你知不知道他要出了事,會是多大的禍事?别說你殺一個三井這種破功勞,你就是把天皇老子宰了,戴老闆都不會放過你!”
曾海峰站在主位前怒罵,蔣雯沉着臉低着頭。
開門的劉恺低聲朝着周清和說道:“來了半個小時,罵了半個小時了。”
他們時間充裕,周清和從醫院出來晚一點,日本人叫他去處理幾個重傷員的手術,連軸轉,做了一晚上。
周清和眉頭一挑,輕笑着上前:“幹嘛?眼瞅着黑龍會被我們殺的片甲不留,你想給日本人找點機會?聲音這麽大,八百裏外都聽見了。”
“别瞎說。”曾海峰看見周清和脾氣一下就下來了,眼睛一斜還挺嬌氣,“我這獨門獨戶,怎麽可能聽得見?”
“那也要小聲,罵兩句也就得了,又不是小孩子。”周清和笑吟吟的上前和曾海峰站一起,盯着蔣雯看,嘴角還挂着笑容。
“三井怎麽處理的?”
“殺了。”蔣雯輕聲回答。
周清和點點頭,好笑道:“聽說你昨天一挺機槍,直闖三井會社,連憲兵司令部都沒放在眼裏,怎麽這麽勇敢?”
“啊?”蔣雯眨眨眼,表情還有點不好意思,“當時顧不上了,我就想着得用三井換人。”
周清和輕笑一聲:“沒事了,結果是好的就是好的,至于以後,還是要再小心些。”
“是!”蔣雯幹脆應聲。
“你們兩個,我訂了兩家店的酒菜,你們去把菜拿過來。”曾海峰說。
“是。”
支開他們兩個,曾海峰當即笑道:“清和,這次收獲不小啊。”
曾海峰馬上說起了昨天的搶劫行動,一邊殺人一邊搶劫,兩不耽誤。
“這次我學乖了,開公司自己賣的事情還是算了,我全部折價處理給青幫的人,咱們拿現錢。”
有了上一次被黑龍會跟蹤到公司的事情,曾海峰也懶得再折騰什麽細水長流,直接折價賣算球。
虧點虧點,勝在安全快捷。
“還沒賣完,按總價你這份,先給你。”曾海峰遞過來一張紙,上面是銀行和賬号。
“多少錢?”
“23萬美元。”
“嚯,不少啊。”
看周清和這驚訝的表情,曾海峰馬上笑着說起裏面有哪些貨的事,也就是要供養上海區,要不然還能更多。
不過周清和不貪心,給多少收多少,這都是白撿的錢。
說完高興的事,曾海峰也說道:“不過還有件麻煩事。”
他甩過來一張報紙在茶幾上,還用手點了點标題:“你看看這個,恐怕這件事會有點麻煩。”
周清和瞥了一眼報紙,這報紙他在醫院看過,說的就是昨天火車站槍戰的事。
不止這一家報紙在報道,幾乎所有的報紙都在說昨天的事。
而且言論出奇的一緻。
中國暴徒不滿南京政府的執政方式,對試圖抗日挑起戰火很不滿,于是沖擊火車站等地方,并把戰火帶進了租界,嚴重影響了租界的安全。
日本人控訴中國的情報部門借着騷亂,無恥的殺害了日本人僑民多人,并且還肆無忌憚的沖進了日本僑民的合法公司,掠走十數人,并且搶奪他們的财産還四處放火。
要求上海政府釋放人質,嚴懲兇手,賠償他們的損失,并且賠禮道歉。
火車站屬于租界外。
日本人在火車站死了這麽多人,明面上絕不承認這是他們自己的人,一口咬定是暴徒和中國人自己的亂鬥。
而在租界内,日本人承認死的确實是日本人,但是是日本憲兵司令部爲了維持治安死難的勇士。
反正現在日本人是狡猾的不提火車站的事,死抓租界裏有人抓走三井和醫院殺害井上野昭的事情。
挑撥輿論這沒什麽,但是這麽多報紙異口同聲,還是有點貓膩在内,花了錢收買是一定的,但這不是關鍵。
事實從來都不是關鍵,關鍵是輿論偏向哪一邊。
處理不好确實會有點麻煩。
“輿論壓力是老一套了,你懂我懂,但總有人不懂,校長在國際上面子不好看啊,上海政府那邊肯定要給個說法出去,你覺得我們怎麽說?”曾海峰問道。
其實這件事别的地方都沒什麽。
租界外日本人自己都不承認是他們在搞事,不需要解釋。
馬路上的戰鬥日本人也幫他們定性了,是暴徒跑進了租界,那他們也可以說是暴徒幹的,大不了說日本憲兵的死亡是爲了維持租界治安而死,出面表示下遺憾就完了。
幫他們募捐幾副棺材的錢都不是不行。
關鍵主要是醫院和三井會社這兩件事,這兩個地方遭受襲擊,一般的理由是解釋不通的。
殺到醫院,總不能說床上的病人在挑事吧?
暴徒專門跑醫院去對付一個病人?
這話英美人是不信的。
現在日本人拍了照,訴說了醫院被襲擊和三井會社被打成馬蜂窩的照片,吃瓜群衆就會以爲确實是中國特工在挑事。
英美人面子也挂不住。
這也是報紙統一輿論口徑的一個原因。
而且報紙上記錄了幾個公濟醫院醫生的口供證明,證明病床上的病人從中毒就一直昏迷在床上,從來沒有醒過。
日本則是拿出了井上野昭來租界的日期記錄,證明這人絕對是良民,隻是一個來中國經商的商人。
現在被殘忍殺害,必須要一個說法。
“我來之前打聽了下,日本領事館那邊已經給政府施壓了,必須要一個說法。”
曾海峰的小胖手指在桌上敲着:“不好辦啊,别人都好說,哪怕是三井,我們都可以說他是黑龍會,就這個醫院的井上野昭,确實剛來,還有外國醫生證明一直昏迷,我們怎麽說?”
“我說昨天怎麽有一幫記者來醫院又是采訪,又是拍照的,原來是等在這裏。”
周清和嘴角微微抿起,似笑非笑。
确實不能背上主動挑起戰争的名頭,事要做,鍋不能背,要不然校長那要不喜歡的。
校長現在走國際路線,還指望國外幫他一起譴責日本人呢。
“這件事倒也不難,主要就是要把井上也打成黑龍會,甚至是間諜。”周清和想了想說道。
“這我也知道,但哪有那麽容易,一個死人,而且是來了沒多久的死人,這怎麽牽連上?”
“有辦法,我想到有個人,他能幫我們。”
“誰啊?”曾海峰倒是好奇了。
周清和笑笑,“一個日本人。”
“日本人,誰啊?”
“待會你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
一會兒之後,蔣雯和劉恺回來了。
周清和直接問蔣雯:“你手裏是不是還有個日本人,死了沒有?”
“沒呢,還關着。”蔣雯回答道。
周清和扭頭去看曾海峰:“這不現成的證人麽?撬開他的嘴,讓他一個日本人自己出面指證。”
曾海峰眼睛一亮,連連點頭笑道:“明白了,日本人指控日本人,這可比我們的話有說服力多了,哈哈哈哈,清和,思維敏捷啊。”
“你被騙還留下好處了是吧?”曾海峰笑了,都沒想到破局的關鍵還在那個日本人身上。
蔣雯聽不懂說什麽,不過馬上說道:“很重要麽?那現在就提過來吧,警察局那邊沒我坐鎮,省的被人放了。”
“對對對。”曾海峰起身馬上打電話安排。
聊完才一張嘴笑道:“開飯!”
“等等,有些話我先說完。”
周清和就對着蔣雯說道:“這次的事情确實也需要反省,不止是你,我也在反省,對于以後的工作,我覺得有必要作出一些改變。”
“您說。”蔣雯老老實實聽着。
“不用這麽緊張,坐吧。”周清和壓了壓手:“劉恺,你也坐。”
“是。”劉恺坐下。
周清和看了兩人一眼說道:“目前暴露出來的問題主要是你們兩人之間相互接觸了,這才導緻被日本人勾了線,對于之前的事情我也想了想,行動組和情報組分開還是很有必要的。
蔣雯你,作爲一個隊長,你可以沖在前頭,這沒有問題,哪怕你沖進三井的會社大開殺戒都不是不行。”
周清和似笑非笑。
蔣雯臉微微一紅,能别再提了麽?
周清和笑臉一收,嚴肅道:“但是你作爲一個指揮者,指揮着四百個人,你沖在前頭,這個問題就太大了。
像之前的事情,日本人爲什麽能盯上你?因爲他們能找到你,而如果他們找不到你,頂多對你的手下跟蹤,這就不可能對劉恺那邊造成威脅。”
“科長你的意思是我以後不要接觸一線行動是麽?”蔣雯問道。
周清和點點頭:“要麽你當一個隊長,沖鋒陷陣,管三個行動隊,120人足夠了,單純的執行者,情報的事不關你的事。
如果你想要接觸情報,那麽你就不能自己沖在前頭。
今天他們想跟着你找到劉恺,找到我,明天他們不想跟了,直接抓了你,怎麽辦?
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從這次出事起,你就沒有在上海沖鋒的可能了,你認識我,我不可能讓你去沖鋒,要不然你被捕,牽扯出的人太多。”
蔣雯抿了抿嘴沒說話。
“說到底就是意識不足。”曾海峰直接說道:“這個問題不止你有,我來上海區這些日子發現,上海區基本每個人都有。
你們的觀念是什麽?是上海是自己的地盤,還在我們的手裏,你們是執法者,光明正大的執法者,而日本人是外來者,是賊!
這對麽?我跟你,大錯特錯。
我和周科長在南京,那我們是執法者,想抓誰抓誰,不怕報複。
爲什麽?
因爲南京沒有日本人存活的空間,他們是過街老鼠,被發現就是死。
但是在上海呢?人家有一塊地盤的。
呆在租界内,就那一個三井會社,我們都知道是間諜,但是能抓麽?
不能。
他甚至能反抓你。
你們明明在上海,用的卻是比南京還南京的觀念,認爲自己是上海的執法者,這是大錯特錯。
上海是戰鬥的第一線,日本人不怕我們的。
我們不是執法者,我們和他一樣,也是賊,要用賊的方式生活,而不是活在太陽下,那是警察,不是特工。
三井爲什麽會失敗?因爲他的人就在明面上,他是因爲猖狂,整個黑龍會都猖狂,租界還是他們自己的地盤,他們覺得他們是執法者,甚至已經是上海的主人。
起碼也是租界的主人,所以他不躲。
但是我們得躲,特别是你。
你現在戰鬥的區域是租界,我們沒有執法權,你要學會當一個老鼠。”
話不好聽,但是意思很明白了,周清和瞥了曾海峰一眼,怕死的人果然領悟的特别透徹。
“我明白了,那我接下來就不能接觸行動了麽?”蔣雯抿了抿嘴說:“主要我以前管的都是行動。”
“也不是不行吧,你要是喜歡行動,我調你去南京,去重慶,甚至别的什麽地方,除了上海都可以,理由你應該清楚。”
周清和說完蔣雯點頭。
周清和繼續說道:“如果你想留在上海,你就要開始學會隐藏起來,喜歡行動不是壞事,至少以你的經驗,得到情報以後,很容易給底下的人設計行動,增加成功率,除了你自己不能參與行動,别的都沒問題。”
“我還是想留在上海,我對這裏熟悉,能殺更多的日本人。”蔣雯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周清和點頭:“那好,我來安排接下來的事情,首先是職能分開。
以後你和劉恺之間,日常任務改用電台聯系,留一個電話緊急聯絡的方式,隻允許在危機生命的時候使用,定期更換密碼本,徹底斷掉日本人從你這裏追蹤到劉恺的可能。”
“行。”蔣雯點頭。
“第二,對你手下的人進行分組,情報組,行動組,領導組,最後才是你,職能完全分開,情報組不接觸任何行動,行動組孤懸在外,保證行動組哪怕被日本人追蹤,這條線也要斷在行動組自己的身上,絕對不會查到你的身上。
也就是說,行動組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知道你的地點。
而你要做的就是高頻次檢查,确認他們有沒有出事。”
“明白。”
“第三,行動組人員分組,防止被一鍋端,他們不需要要管情報,聚集太多人沒有意義,十個人以内一個組,完全足夠。”
“是。”
“我和曾區長說這麽多,你就記得一件事,上海是還在我們的手裏,但是要當做已經淪陷,當做敵後來打,把自己當做過街老鼠,藏起來。”
“明白!”蔣雯立正。
“這話說的好啊,當做敵後來打。”
曾海峰眼睛一亮,笑道:“回頭我也安排安排,上海區那幫狗崽子我都給他分開算了,省的看見那幫人來氣。”
“以前是上海區沒錢,大家在一個大樓裏辦公,被黑龍會一找一大片,這次進了不少帳,我也得安排起來了。”
曾海峰和周清和都來自南京,上層的消息獲取比上海區這幫癟三是強多了。
危機感也更重。
上海成爲火爐是遲早的事,以前的方式方法是真的不行,一定要改。
很多人的心态是真的沒有轉變過來。
甚至還有人覺得不會開戰呢。
“那什麽.你們那個副區長,你還沒搞定啊?”周清和瞥過去鄙視的一眼:“還跟你鬧别扭?”
“陳福安”曾海峰嗤笑一聲:“我是懶得收拾他,地方太幹淨,戴老闆就該覺得我一把抓了,這叫制衡好不好?我得養着他。”
周清和微微一笑,不理他,繼續和蔣雯說道:“還有件事,黑龍會現在還有多少人?”
蔣雯:“據我手裏掌握的人員資料,粗算下來,應該也就二十人左右了,這是已經加上了井上野昭自己帶來的人。”
“新來的不算,老人全部除掉!”
周清和冷冽道:“這件事進行的同時,還有一件事,黑龍會現在大亂,三井會社和三井自己的住所,這些地方有不少特務處上海區的資料,甚至有你和曾海峰的照片,找出來,一把火,全部送走。”
“這事情不勞你操心了,我已經做了。”曾海峰笑眯眯:“你以爲報紙上說的四處放火是誰幹的?
哎,就是我幹的。
蔣雯打電話給我說抓了三井,我轉頭就把他們家和會社給偷了,完事我還點了把火,讓人給他送葬。”
事關自己的玉照和資料,曾海峰當然心心念念。
都出不了門了,太怕死了好不好?
這個禍端不除,吃啥都不香。
周清和拍了拍曾海峰的肩膀,曾科長辦事還是體面的。
“心有靈犀,吃飯。”
“來,幹杯。”曾海峰提杯,意氣風發:“這次行動大功告成,我已經跟戴老闆說了,戴老闆對于上海區這些日子的成果也很滿意,提出表彰!”
“黑龍會從我還沒來上海的時候,就一直聽人在耳邊念叨,現在在井上死了,三井也死了,區區二十人沒了領頭的,那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曾海峰起身:“來,敬周科長一杯,也敬大家最近的辛勤工作,局勢艱難,日本人吃了大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往後的日子,大家同心協力,爲了國家,幹杯!”
“幹杯。”
後續還沒捋好,今天一章保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