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廳裏。
手下出去逛了一圈,去而複返回到卡座。
“老闆,問到了,這人叫李柏庭,是南京法院的督察長。”
他探聽這個中年矮胖男人的信息很容易,走到旁邊稍微聽一嘴就能從他們的交談之中得到身份的大緻信息。
特别是這個人的身份還帶着職位,一口一個督察長,想不聽見都很難。
督察長啊這個身份有點出乎周清和的預料。
說他督察長在南京是個官,那對普通民衆來說,當然是個官。
而且是南京這個國都法院的督察長,面對底下人更加非同一般。
但是在這舞廳裏,這督察長就有點排不上号了。
法院無非就是管理審判這些事情。
對于間諜組織來說,督察長還沒有一個機要秘書來的吃香。
況且這裏還有軍隊的少将,行政院的高參之類的人物,他李柏庭真就兩個字。
一般。
起碼這李柏庭吃不上頭盤菜。
現如今歌星講身份,講矜持,爲了擡高身價,肯定得拿捏着點。
這不是紅玫瑰接觸他的理由。
周清和不禁懷疑這紅玫瑰爲什麽要接觸李柏庭?
一個督察長對間諜組織來說似乎沒什麽花大力氣收買的必要。
李柏庭任職法院.有人要被審判了,來走關系的?
周清和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
紅玫瑰不是日諜,從上海回來隻是爲了接觸這個李柏庭,準備舍身飼虎,爲了救哪個相好?
如果真是這樣,那跟了這幾天得到這個結果,就有點不盡人意了。
第二天,辦公室。
周清和一來到特務處就來找顧知言要情報。
“科長。”周清和敲了敲了門入内:“我來向你打聽個人。”
雖然李柏庭的消息可以從法律之子許法印那裏問,更快,更準确,不過沒有顧知言這邊得來的安全。
“一大清早的就用功,又有誰被你周大科長盯上了?”
顧知言笑呵呵的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熟練的泡起了咖啡。
周清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道:“南京法院的督察長。”
“李柏庭?”
顧知言一挑眉,詫異道:“他怎麽了?他是監察院院長的學生,關系非同一般,他也是日諜啊?”
“那倒不是。”
周清和笑着擺了下手,拍下了翹起的腿:“我查一個人,牽扯到他的職位,你跟我說說,這個人有什麽權力,比如能不能把一個已經抓起來的人放出去。”
不管紅玫瑰是不是日諜,接觸李柏庭肯定是有所圖,也就放人這種事了。
至于顧知言剛說的監察院院長的學生.無非就是權力更大一點,管的還是審判内查這些事。
“放人.”顧知言思索着拿着咖啡過來,坐下想了想道:“從流程上他沒有權力放人。
督察長這個職位不牽扯直接審判,也就是抓了人定性有沒有罪,包括下監獄,都不過他的手。
他的職責範圍是推翻,也就是把舊案翻出來重新審,督察嘛,監督審判合不合規,不合規就可以重新審。”
顧知言說完似笑非笑道:“當然,這是正規流程,要是其中牽涉到人情世故呵呵,不好說了。”
“不過打通環節還是比較辛苦的。”
他又補充道:“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從苦主,到抓的警察,到審判的法官,包括已經有的證據,這要推翻可沒那麽容易。”
“一般伱好我好大家好,别人法官都判了,誰沒事幹得罪人的活,對吧?”
是這個道理,周清和點點頭。
不過人家出馬的也是上海灘的頭牌歌星,那也是下了血本的。
“這個李柏庭爲人怎麽樣?”
“不太熟。”這顧知言就擺手了,“接觸不到,這個人基本對内,跟我們特務處不是一搭子的人。”
“科長,我回來了。”
門口突然傳來聲音,王勇的身影出現,看氣息還有點喘,想是走的很快。
“進來。”周清和招了招手,起身給他倒了杯水。
“謝謝科長。”
王勇走進來對顧知言打了聲招呼,直接彙報。
“我跟着那個中年男人去了蘇州,一到蘇州他就有車開,我們沒有車差點跟丢。
我直接搶了一輛車跟了下去,跟着這輛車去了蘇州的一個郊區,目的地是一家西醫診所,叫普濟診所,他在那裏呆了半個小時出來的時候提着買來的藥,然後就回了附近的住處。”
“我對蘇州不熟,以爲這家診所很出名,畢竟他放着南京的醫生不看,蘇州的醫生不看,非要去郊區看病。”
“我還以爲是什麽神醫,誰知道我和附近的鄰居打聽了下,這家診所有兩個醫生,三個護士,口碑還不錯,但是開設的時間滿打滿算到今天才十天。”
十天
周清和在舞廳都呆了五天,算上今天六天,那也就是說往前倒推,四天前這家診所才開的門。
這事情一算時間就知道有問題。
“這個人身份查到了麽?”周清和問道。
王勇搖頭:“查不到,郊區不需要住戶登記,鄉下地方也沒有警察會去查,那裏亂糟糟的,沒人管這些。”
人生地不熟,王勇也不敢貿貿然去向鄰居打聽,畢竟誰也不知道鄰居會不會也有問題。
那就是不知道名字了.
這就是買票不用身份信息的麻煩,火車票随便買,不需要出示證件。
隻需要在火車上被抽查到的時候,有票有證就行。
“盯起來吧,這個人一個點,診所一個點,你多派點人過去、”
周清和看了眼王勇臉上的疲累,笑道:“這幾天不好過吧?”
王勇笑了笑:“是有點累,主要就六個人,兩班倒,還得盯兩個地方,連個上廁所的時候都沒有。”
消息流通不暢,郊區連打電話都是奢望,王勇支援都叫不到,隻能硬撐。
“我今天來,主要就是來搬人的,再不要點人,我那邊人要撐不住了,而且看不牢。”
“人手,你需要多少就帶走。”
周清和說完啧了一聲,一個情報小隊到底是人手欠缺。
别看一個小隊人手有四十人,聽起來很多。
一旦開始雙線作戰,兩邊各分二十人,黑白班一分就剩下十個人。
王勇這邊要盯六個人,就說那個領頭的中年男人,跟他一個人就起碼得六個人,這才保險,對方剩下的醫生加護士加起來五個人,他王勇手裏也就四個剩餘兵力,捉襟見肘。
想當初曾海峰處理蘇州商人的事,那也是直接拉了四十人過去,自然都是有必要的。
“你帶三十個人走吧。”
王勇出差支援不便,周清和這邊自己再想辦法。
“那科長你這邊?”
“你不用管,我暫時夠用。”
這幾天跟下來,美萊子這邊悄無聲息。
美萊子作爲侍女,和很多人接觸,和紅玫瑰的接觸也不少,但也沒什麽特别。
周清和的目光也就隻能看到明面上的事,人要是在女廁所裏交流情報,他還能挖個小洞聽還是怎麽着?
派兩個人盯着美萊子就行了。
現在周清和感興趣的,還是這個紅玫瑰,和這個督察長李柏庭。
“對了,恭喜你,處長說你資曆夠了,要升少校了。”周清和笑着抛出了信息。
王勇腦子裏還在琢磨蘇州布局的事,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直接愣在了原地,直愣愣的看着周清和。
那眼神從呆滞,到不敢置信,透着一份小心。
打過仗,獲過表彰,平步青雲,26歲就是土木系王牌軍的上尉教官,到了30歲,他就已經變成了看守營房大門的大頭兵。
人生的挫折讓他知道了這世道絕不是有能力就行,還得講關系,講人脈,講送禮。
但是他除了一身武力,其他什麽都沒有。
窮的連給他媽看病的錢都沒有。
軍隊教官,誰他媽閑的沒事會給他送禮?
他真的知道自己完了,所以跳出來當了這個臭名昭著的狗特務,反正不能再差了。
誰知道遇見了股長,新的人生再次起航。
什麽軍中的功勞,什麽過往的資曆,這些東西要是能決定一個人升不升,他還能被發配去看大門?
資曆夠了這要是特務處的資曆也就算了,戴老闆會以他軍中的資曆,給他升特務處的級?
那是做夢。
王勇看着周清和,一時嘴角微動,沒忍住,擠了擠眼睛。
“你别哭啊。”周清和受不了這畫面。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未到傷心時。”顧知言在那翹着腿微笑打趣:“傷心夠了,開心就來了,以後跟着你們周科長好好幹,他不會虧待你。”
“嗯。”王勇重重的哼出一聲鼻音。
王勇來的快,回去的也快,他一走,周清和得去找一下許法印了。
單純的等待獲取情報,遠不如主動出擊來的更加安心。
紅玫瑰的目标是李柏庭,那就一定跟李柏庭的工作有關,李柏庭工作的地方,得安排個人進去。
法律之子管法律,這件事想快就得找他幫忙。
算起來,李柏庭的關系是監察院院長,可監察院也就是行政院法律副院長管轄的部門之一。
安插個人,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開車到行政院,直接去了許法印辦公室。
許秘書作爲副院長秘書,日常也很忙碌,周清和還等了等,才有人員把他叫了回來。
“久等了,周科長。”許秘書沒有性命危險,遠沒有當日被劫持的狼狽,談笑風生,風采斐然。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給你找麻煩來了。”
“隻要不是要抓我進特務處,那就好說。”
兩人笑了調侃了幾句,周清和也說明了來意。
“你要往督查室安插人?”許秘書聞言一挑眉,嘶的一聲打探道:“你們特務處盯上誰了?”
他第一時間還真沒想到李柏庭身上去,畢竟李柏庭也算是品級不低的人。
周清和輕笑道:“你真的要聽?到時候消息洩露了,查起來可麻煩。”
“那還是算了。”
許法印頭往回一縮表示不感興趣,他對特務處天生抵觸,畢竟那是法律管不到的地方,簡稱不法之地,這與他這位法律之子八字不合。
“這樣,這事情不難辦,你把人給我,我保證給你弄進去,過程你就别管了,行吧?”
隻要不是要當李柏庭的貼身秘書,當個辦公室秘書,那就是小事一樁,人事調動的權利他們上級部門說了算。
“拜托你了,我待會把人帶過來。”周清和道謝,還叮囑道:“口風要緊,這件事牽涉到日本人,可不能大意。”
“放心,我他媽最恨的就是日本人!”許法印罵道。
“謝了。”
接下來就是找個潛伏的人物了。
當秘書的人選,周清和手裏沒有現成的,但是文員他手裏有不少。
這件事不需要武力,隻需要腦子聰明點就行。
回了科室,周清和走進文員的大辦公室。
“科長。”
“科長。”
“嗯。”
周清和點點頭,掃了一圈,腦中思索着平時日裏觀察到的工作情況,認不認真,細不細緻,随後看向其中一個女人。
李心語,二十七歲,她的工作日常是負責審查全市所有藥店的監管藥品使用情況。
“心語,你出來下。”
“科長。”
周清和帶着她走遠了些,說了下任務。
“不要表現的太刻意,多聽多記,記住李柏庭最近在關心什麽案子,調閱了什麽卷宗,問了關于什麽案子的問題,能聽到多少就多少。”
李心語穩重點頭:“我知道怎麽做了。”
“好,現在就去行政院找許秘書報道,我會給你聯系好的。”
“是!”
眼睛也安排好了,幾個點都盯上了,周清和就等着事情爆發出來的那一刻了。
當然,夜夜笙歌還是要繼續的。
紅玫瑰,他得去捧場。
南京法院,督查室。
秘書們看着李柏庭進來,頓時就是‘督察長督察長’的叫道。
“好好。”
李柏庭笑眯眯的給衆人打着招呼,前腳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後腳秘書就跟了進來。
“督察長。”王秘書彙報道:“行政院秘書室那邊打電話過來說,要安排人員交流,爲往後的人員提拔打基礎,他們那邊會調兩個人過來,我們這邊也要換兩個過去。”
“這事啊?好事啊。”李柏庭稍微想想就笑了:“那小王,你叫上小林一起去吧。”
“督察長,我還是習慣在你身邊。”王秘書微笑表達意思。
李柏庭嗯了一聲,本來也就走個過場,自己的大秘敢出去就是不識相了。
“那你就看看,再挑個人過去。”
“好的。”王秘書說完正事,看領導心情不錯,也就熟絡的問了句:“督察長最近是有什麽好事?”
“哈哈,你眼裏倒是有活,不過,不可說,不可說呀。”
李柏庭笑眯眯的揮退手下,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沙發之下,哼起了昨夜聽來的小曲。
他心情确實大好。
在南京,督察長算個屁的大官。
上有法院院長,還有監察院院長,再有行政院院長,論起級别來,比一隻蚊子也就強不了多少。
是,監察院院長是他的老師,而且是關系還不錯的老師。
但是老師年紀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行了,這權力也是日落西山。
幫他走到督察長這一步,也就到頭了。
還能怎麽升?
想當院長?
首都南京法院的院長,那是想安排就能安排的?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老師絕對不夠格。
仕途無望,他就好點美色,這不過分吧?
可令人憤恨的是,他錢花了不少,女人全被高官泡了。
這幫婊子!
不讓睡就别收禮嘛!
欺負老實人麽這不是?
爲此,居然還有人給他起了個冤大頭的綽号,就在背地裏‘那個冤大頭那個冤大頭’的叫他。
李柏庭氣歸氣,但是也沒辦法,秦淮風月的頭牌,出手的不是将官就是衙内,他一個都打不過。
這次聽說紅玫瑰來南京,他馬上去一睹芳顔,說實話,驚爲天人。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運氣不好,要錢錢不多,要權權不多,上海灘的當紅歌星,也就看看,稍微花點錢聊幾句算是個文人雅樂。
誰承想,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
那日,自己在無意之中念了兩句自己作的詩,紅玫瑰露出了驚歎的笑容,并追問是哪位詩人的詞,她想要拜讀一下。
果然,文臣騷客,自古以來,美人愛書生那就是有道理的。
那幫衙内和帶兵的武将懂個甚?
匹夫而已,不足爲敵!
昨天晚上,紅玫瑰小姐在言詞之中已經發出了邀約,說是來了南京幾天想吃西餐了,問他要不要一起。
這.當時李柏庭的心不争氣的大跳了一下,美人相約,那必須要去!
如果自己此番能拔得頭籌,那必須大吹特吹一下。
他大手一揮,直接包下了整晚的西餐廳,并讓餐廳隆重裝飾,務必做到氣氛浪漫甜蜜。
一整天,李柏庭都在期待中渡過。
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他就整理起了西裝,領帶,包括襪子。
終于,是出門了。
莉莉絲西餐廳。
李柏庭一走進大門,就感到滿意,這錢沒白花。
經理馬上把他帶到了正中的位置,廳裏隻有一張桌子,其餘皆是花瓣。
不多久後,紅玫瑰小姐依約到來。
紅酒,牛排,一一端了上來。
所謂酒助談性,李柏庭詩意大發,想要來上兩句。
就聽到對面的紅玫瑰小姐說。
“李先生,我想麻煩你幫我救個人。”
李柏庭一聽這話,就知道今晚的錢又白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