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訓練場。
體能訓練的間隙,學生們就來解剖屍體當做休息。
場上的十三張桌子圍成一個圓形,他們在外圈動手研究每個器官部位,周清和則是在内圈轉圈随時響應他們遇到的問題。
學生們也覺得這個機會特别難得。
在學校的時候,是一圈人圍着周教授,看周教授動手,邊動手邊講解,他們鮮少有能提問的機會。
那樣七嘴八舌就太亂了。
但是在這裏,他們可以自主研究,模拟一個器官中槍怎麽處理,刀傷又怎麽處理,隻要有問題就随時開口問,周教授馬上給他們解答。
這效率就高多了。
每個人對手術的理解進度不一樣,這樣一來,每個人都能有每個人最快速的進步。
跟一對一教學比都差不到哪去。
畢竟沒什麽問題能難倒周教授,他們提出的問題,周教授幾乎不假思索就能給他們答案。
相當于有個外科大主任,一對一的在指點他們的問題,這個待遇,啧啧,放以前那就是親傳弟子才有,想想就覺得開心。
“周長官,電話。”值班室的人員跑出來喊。
“嗯來了。”
周清和步入值班室,接起電話。
“是我。”
對面傳來王勇的聲音:“科長,我王勇,我們早上跟蹤機要秘書王時濟的時候,發現了張科長的人也在跟。”
張軍朔.周清和挑眉問道:“他們幾個人?”
“兩個。”
“那他們就還沒有确定機要秘書有問題,應該隻是懷疑性的跟蹤。”周清和有了判斷,要不然跟蹤的人不應該這麽少。
王勇贊同:“對的,我也是這麽想,但是科長,這樣子會有問題。
這兩個人靠的太近了,如果有甄别人員前來甄别,很可能被看穿。”
現在的局面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蟬自然是機要秘書,王勇自己是黃雀,可這螳螂的位置本該是給日本的甄别人員留的,眼下位置被占了。
前來甄别的人員肯定會很小心觀察環境,張軍朔的人不出一個小時,絕對會被發現。
“我打電話給他。”
周清和思考之下,這件事必須要知會張軍朔一聲了。
張軍朔一開始瞞了一些線索,說出來有沒有用不說,起碼态度上不好,遠不如和曾海峰合作來的舒服。
他本來是不準備告訴張軍朔的,讓他有個前期的參與之功也就罷了,大家各幹各的。
不過眼下牽扯到了日本人,總不能出纰漏讓日本人跑了,孰輕孰重,還是要分的清楚。
周清和問了下秘書室張軍朔的辦公電話,随即給他打了過去。
軍校辦公室内,張軍朔坐在椅子上思考誰是内鬼的事情。
順帶着,他也思考着周清和的事情。
從他從監獄裏出來到現在,從身邊人嘴裏聽到的周清和的事迹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起碼從這個人的起家經曆來看,稱得上一句平步青雲。
這和他當年從特務處剛成立就去了北平,一路做到北平站站長其實差不多。
升官不算什麽,他覺得有意思的是這些隊員嘴裏說的,曾海峰是因爲周清和的幫忙,這才因緣際會到了中校。
多好笑。
這世上會有願意把功勞讓給别人的人麽?
也許有,但是這個人不可能在特務處。
從特務處成立起,他就在特務處,所有見到的人都是打生打死自己拼。
别說醫務科,就是情報科和行動科,那規定上寫的是情報科找情報,有了情報交給行動科抓人,情報行動分開,名義上是合作關系。
可是現實呢?
給你一條情報算我輸。
畢竟,升職的時候,大家可都是對手。
所以他對這種話語根本懶得理會,周清和和曾海峰的升職即使有關,他相信也是因爲其他的原因,比如錢财上的利益,比如王勇的職位交換。
所以,周清和說,精誠合作,他一點都不信。
人還是要靠自己。
而坐牢的經曆,更是讓他知道,手足之情,那在功勞面前就是一個屁。
這世上除了自己誰都信不過,包括戴雨濃。
叮鈴鈴叮鈴鈴。
張軍朔接起電話。
“喂。”
“張科長,我周清和。”
“周科長。”
“張科長,有個好消息,我這有點進展,嫌疑人确定了,機要秘書王時濟,說了大家精誠合作,我特地知會你一聲,咱們讓手下排個班,争取再立新功。”
辦公室裏,四個手下很安靜,雖然相互之間眼神交流相當的頻繁,但真不敢開口說話呀。
這張科長自從接了電話,就跟傻了似的。
表情先是錯愕,再是沉默,接着才說了句:“周科長真是兵貴神速,讓人佩服,好,告訴我地點,我馬上派人過去嗯,好的,我會讓人聯系他,好,再見。”
然後坐在那邊跟個木頭似的,皺着眉不發一言。
周科長說了什麽,這科長反應怎麽這麽大?
這科長從帶隊到現在可一直都是淡如水的表情,這種被驚到的表情可是第一次看見。
幾個小的興趣難忍,小心翼翼的問道:“科長,有消息?”
張軍朔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點頭:“讓跟着王時濟的人聯系王勇。”
“機要秘書王時濟?”手下驚呼,随即馬上打起了電話。
空着的手下看張軍朔還是眉頭又皺起,不解的問:“隊長,不是好消息麽?怎麽你這個表情?”
張軍朔思索間,擡頭問:“伱們覺得周科長是個怎麽樣的人?”
手下想了想,很快說道:“周科長很厲害,這麽年輕就是科長,對人也挺好,你看王勇王隊長這不就是他的關系進來的,而且曾科長跟他挺要好。”
手下說完笑笑:“就是周科長太神秘,人老不在科裏,一天到晚都見不着,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我們見面也沒幾次。”
張軍朔倒是知道周清和在訓練場,不過這話就不需要跟他們說了。
他想了想起身:“走了。”
“那科長我們怎麽辦?”
“你們也累了幾天了,回家睡覺吧,今天放假,明天再回處裏上班。”
張軍朔對他們笑了笑,随後便出了門。
難得啊,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手下開心的收拾起了東西,這裏,自然不需要再來了。
“你們有沒有感覺科長的心情好像好了一點。”
“能找到日諜,心情當然好了。”
一個小時後,訓練場。
周清和正在指點學員們,就聽到警衛彙報,張軍朔來了。
“啊?”
周清和聞言有點詫異,張軍朔是教官沒錯,但是按照正常情況應該是抓了内鬼以後再來,怎麽現在就過來了。
不過來就來吧,反正遲早的事。
“周科長。”張軍朔走了過來,看了眼醫學生的屍體,對着周清和笑道:“不打擾吧?”
“不打擾,你本來就是教官,不過你怎麽今天過來了。”周清和對着外面人少的地方一揚手,兩人走了出去。
“請你吃飯。”
“啊?”
周清和腳步一頓,這話要是從曾海峰嘴裏說出來,那他知道一定是曾海峰拿了情報想請他吃飯。
但是從張軍朔嘴裏說出請他吃飯這句話來,怎麽就覺得那麽怪呢?
昨天還在瞞着線索,今天就來請他吃飯?
張軍朔笑笑不解釋:“走吧,我請客。”
“好吧。”有的吃不吃血虧。
張軍朔選了家涮羊肉的館子,問周清和吃不吃得慣,周清和自無不可。
坐下後,周清和就直接笑着問了:“張科長你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突然來,突然請我吃飯,給我下毒呢?”
張軍朔輕笑:“可不敢,毒死了你,我怕是回牢裏的機會都沒了,處長直接就得把我斃了。”
他這一笑,周清和本來以爲下毒隻是玩笑之詞,現在是真的要考慮考慮,這裏面到底放了幾斤斷魂草。
關鍵這笑容和平常不一樣,這冰山男美人,笑的居然不冷了?
多少有點吓人。
“老闆,酒。”張軍朔回頭叫了聲。
“來咯。”老闆很快上了酒,張軍朔主動給周清和倒了一杯,說起了來意。
“很久沒找人聊天了,今天就是想找個人聊聊天。”
“隻要你請客就行。”
“來,幹了。”
“幹。”周清和抿了一口,等待着葫蘆裏的藥倒出來。
張軍朔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周科長你真的讓我很意外。”
“怎麽說?”
“我從特務處成立到現在,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以至于你剛才告訴我情報的時候,我都覺得我坐的不是兩年牢,而是二十年,這世道都變的我不認識了。”
張軍朔看的周清和很認真。
你要做二十年牢,這世道還真得變的你不認識周清和心裏想着,嘴裏喝着,不發一言。
當聽衆嘛,不是非得說的。
張軍朔淡笑,頓了頓道:“四年前,我前往北平建立北平站。”
“嗯。”
“沒錢。”
張軍朔笑笑,“房子要租,飯要吃,這麽多兄弟要養活,處裏總共就給了500元,我沒辦法,綁架了四個商人敲了一筆,北平站就這麽建立起來了。”
“也算合理。”周清和點頭。
張軍朔似笑非笑:“兩年前,有個商人告了上去,警察廳的人當街把我抓了,而出賣我的人是我的副站長,我在北平同生共死打天下的兄弟。”
“這就有點慘了。”周清和皺眉搖頭:“這種人戴老闆不會忍的吧?”
出賣兄弟,這哪是幹特務活的人能忍的,轉頭就有可能把别人給賣了。
張軍朔搖了搖頭:“沒有證據,當時有個任務,需要刺殺一個大人物,而知道那個大人物行蹤的,有一個人就是後來那個告我的商人。
當時我們不知道大人物行蹤,戴老闆這裏又催的緊,大家都沒辦法。
接下來我就被警察廳的人當街按住,而那個大人物,也順利被刺殺。
站長沒了,副站長變站長多麽自然。
有證據麽?沒有。”
張軍朔聳了聳肩:“可我知道是他。”
一般來講,這種級别人物的行蹤不定,不是熟人還真沒那麽容易掌握。
周清和算是知道張軍朔爲什麽會性情大變了,本來嘛,一個北平站的站長,不說八面玲珑,起碼也得是談笑風生的性格。
原來問題出在這。
這倒是能理解。
“來,敬你一杯。”周清和舉了舉杯。
“你也别把以前的事放心裏去,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刑期不止兩年吧?戴老闆這不沒忘記你?一有機會,就把你提了出來,現在你看看那警察廳長,敢說句閑話麽?”
張軍朔碰了碰,說:“你給我的感觸很深,前幾天的事是我不對,以後精誠合作。”
一個能把救駕之功都讓出來的人,張軍朔還真不知道能說什麽。
他當然能猜到是王勇的人在跟王時濟的時候,撞見他的人,怕他的人壞事。
可那不是重點,因爲這件事隻要周清和不想讓功勞,告知戴老闆,戴老闆就絕對會讓他的人撤回。
周清和打電話給他,而不是戴老闆,這已經說明了周清和不吃這獨食。
周清和點了點頭,微笑:“那自然好。”
張軍朔主動來緩和關系,這倒是出乎周清和意料。
這人也是沒趕上好時候,以前戴老闆小蝦米一個力有不逮,放現在警察廳敢抓特務處的站長?
家都給他砸了。
老北平吃完涮羊肉,就跟周清和一起去訓練場。
張軍朔說:“情報科的人你随便調用,既然王勇已經跟了,我就不摻和了,就讓他負責好了,我負責訓練這些學員。”
你來我這躺平來了?
周清和開着車呵笑一聲:“别,你是科長,他就是個隊長,再說我這忙,哪有空天天盯着。”
張軍朔笑笑,沒再說話。
一連三天,平安無事。
訓練的訓練,張軍朔加入了教官組,這個強度又被升級,醫學生連晚上都要被拉出來學習一些暗殺的課程。
周清和就跟着一起學學。
這張軍朔确實是個行動的高手,講起暗殺的手法來歪門邪道多的很,怎麽踩點,怎麽判斷能不能出手,怎麽逃離,門清。
而周清和也在這個時候聽到了一點小道消息,警衛團團長被處理了,理由是渎職。
團長都被處理了,自下一片親信自然全部被處理,這空出來的這麽多位置,自然能給戴老闆帶來一些利益。
而随着三天的過去,醫學生的第二階段體能強化訓練結束,第三階段醫學生最重要的手術強化課程也要開始了。
周清和想着彙報一下,正好被戴老闆叫了過去。
特務處,處長辦公室。
“清和,那隻鼹鼠别釣了,直接抓吧。”
戴老闆也沒等周清和問,直接說道:“校長那邊又催問了,我直接說了這件事,校長的意思是,這個人在的位置接觸的信息太多,夜長夢多,還是直接抓了好。”
既然是校長的話,那周清和直接點頭:“行,我馬上讓王勇收網。”
“等收了網,這功勞也就徹底到手了。”
戴老闆輕松的笑笑,喝了口茶道:“再告訴你一件好笑的事。”
“什麽?”
“黨調處那邊有進展了,他們抓的那個人審出來不是日本人,隻是個幫忙搜集信息的朝島人。”
“不會吧?那不就是個小角色?”
周清和詫異的捧哏。
這黨調處都跟校長彙報了抓了個日本的大魚,結果就是個朝島的信息員,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算是,也不算是。”戴老闆歎了口氣:“說他運氣好也挺好,這個朝島人被抓直接把策反他的這個人給供了出來,黨調處那邊設了個套,現在這個上線也被抓了。”
“日本人?”
“當然還是朝島人,要不怎麽算是個笑話。”
“而且這個朝島人死不承認和上一個朝島人有關系,說根本沒讓他調查,這事情就跟他沒關系,他就是個普通商人。”
戴老闆笑了笑:“校長那邊現在可是落差很大,所以啊,我們趁機就要把這個日本間諜給抓了,高下立判。”
“明白了,我待會就辦,不過處長,這人是不是僞裝的,朝島人一個也就算了,朝島人主使朝島人來盜情報?他們黨調處抓人的時候,總是有拿到什麽證據才是。”
周清和覺得這事情聽起來就不大對。
即使是朝島人,這上線的終點,也應該是日本人,畢竟那是殖民地。
“理是這個道理。”
戴老闆輕笑道:“可你說這人都打的快不成人形了,電椅都上了三次都沒承認自己是日本人,要麽就胡亂承認具體又說不上來,你說說,他黨調處能怎麽辦?”
“嘴巴這麽硬?”周清和眼睛微瞪。
他還真沒見過能扛得住這種刑訊的奇人。
“哎,處長,你能不能把這個人弄過來,給我審審。”
周清和來了興趣,日本人的硬茬子,少見。
“别想了,不可能的事情。”
戴老闆嗤之以鼻,說白了,他黨調處甯願這人是朝島人,都不願意這人到了特務處就承認了自己是日本人。
哪個更丢臉,顯而易見。
周清和遺憾。
告别戴老闆,周清和回到辦公室就給王勇打了電話。
剛準備讓他收網,王勇就先開口道。
“科長,你消息好靈通啊,我們也剛發現甄别的人出現,你怎麽知道的?”
“出現了?”
周清和原本以爲這魚都釣不到了,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王勇給了肯定的答複:“有個人在跟蹤王時濟,動作很老練。”
“抓!”
都準備收網了,還自己跳進來送死,這就隻能怪他命不好了。
但凡晚個半天,這就能逃出生天。
“好,我馬上抓人。”
甄别鼹鼠的工作大都隻有一個人。
至于甄别的人還能不能帶出其他的人,那就看運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