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馳霄停下腳步,看着右前方的巷子後緩緩走出的身影。
他行禮:“齊王殿下!”
大皇子一身褚青色錦袍,頭戴金冠,腰束玉帶,面容俊美,身姿颀長挺拔,笑容和煦,讓人有春風拂面的感覺。
他扶住夏馳霄手臂:“表弟,不必多禮。你回京幾日了?”
“三天了。”
大皇子似笑非笑:“三天了也不來表哥府上轉轉?要不是今日遇到你,本王還不知道你回京了呢!”
“王爺恕罪,趕路進京,日夜兼程,怕一身風塵滿臉憔悴吓着人,先休息了一天,又去棱台大營去了一天,此次剿匪殺戮太重,總感覺心神不甯,昨日便去寺裏靜了靜心,請大師幫忙念經,以免身上有煞氣,沖撞皇上。”
他說得很詳細,态度也很恭謹。
“原來如此,本王還當表弟不愛和本王親近,倒是本王錯怪表弟了。表弟這次北境之行多有辛苦,這樣,本王晚上在仙客來設一桌,爲表弟接風洗塵!”
大皇子的神色更和藹了。
“王爺太客氣了,接風就不必了……”
“表弟是看不上本王嗎?”大皇子的笑意微微收了收,一雙狹長的眸子看着夏馳霄,眼裏有些壓迫,也有些不悅。
“不敢!王爺身份貴重,哪敢勞王爺爲我接風?”
夏馳霄一臉誠懇的樣子,大皇子看着心氣順了,他一改剛才的冷意,收起臉上的不悅,拍拍夏馳霄的肩:“你呀,年紀輕輕,怎麽這麽老成持重?這雖是好事,但咱們可是親戚,親戚之間,若是太重禮儀規矩,那可就生份了!”
夏馳霄不想去,他不是初到京城,也不是什麽都不懂,哪個皇子身份不敏感?
更何況,齊承平是齊氏的弟弟,齊氏是他的母親,他的父親是離陽侯,大皇子是慶妃生的,慶妃是離陽侯的妹妹。
雖然他查到的确切證據現在隻查到齊承平,他遞給皇上的奏折裏也隻有查到齊承平而止的證據,可要說這些和完全和大皇子沒有關系,他可不敢信。
就算和大皇子沒有關系,但涉及到皇子奪嫡,他一點也不想沾惹!
大皇子笑了,他如沐春風地道:“馳霄,你是和本王不熟,怕不自在是吧?放心,我讓玉軒竟軒一起去。多叫幾個朋友,你也可以帶上自己的朋友,這樣便不會不自在了!”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夏馳霄點點頭:“好!”
“上次準備送你的禮物,一會兒派人送到侯府。那可是西猿部的狼馬!”
夏馳霄知道西猿部的狼馬,西猿部在商啓的西面,那邊山多林密,但很是寒冷,一年有多半年被積雪覆蓋,生存環境惡劣。據說那邊的碼有狼的血統,兇烈難馴,但耐力持久,神俊非常,日行千裏不在話下。
西猿狼馬,哪個武将不想有一匹。
隻是西猿部這種馬本就産得不多,還都藏着掖着,護的跟眼珠子似的。
大皇子能弄來一匹,想必是費了不少銀子。
夏馳霄拱手行禮:“多謝王爺!”
他不想要,但是大皇子不和他論君臣,反倒和他論親情,倒讓他不好推辭。
當晚的仙客來酒樓十分熱鬧。
不但離陽侯府的夏玉軒兄弟到了,還有孔昶安羊承田這些大皇子伴讀,另還有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
鎮南王府的小王爺厲修遠。
夏馳霄正要走進酒樓,感覺到二樓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擡起眼。
二樓的窗邊,一個穿着靛青色錦衣,金冠玉帶,神色卻吊兒郎當的年輕男子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接觸到他的目光,那男子還沖他笑了笑,笑容張揚又似乎帶着幾分挑釁。
夏馳霄的眸色深了深。
鎮南王,厲修遠!
那個曾在北境慶甯府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厲公子!
是他故意放出謠言,說自己是軍中奸細,還讓死囚攀咬楚南檸,讓她差點慘死獄中。最後即使離開北境,也是換了名字,換了戶籍。
感覺到夏馳霄目光中的銳意,厲修遠笑了起來。
他倒不知道夏馳霄與楚南檸的關系,不過,他聽說夏馳霄是朝中年輕一輩的武将第一人。
年輕一輩中第一人啊,那就是天之驕子了。
他最讨厭那些什麽天之驕子了。
仙客來因着今天大皇子這樣的貴客提前打了招呼,不招待别的客人,最好的雅間天字号,裏面擺設精美,美酒飄香。
那些貴公子們正在說話。
拿了解元的孔昶安此時更是熱門。
似是爲了體現與民同樂的賢王風度,大皇子笑容滿面,主動将風頭讓給了孔昶安。
羊成田夏玉軒等人都是參與了鄉試且榜上有名的人,加上來年又要一起參加春闱,這話題想不熱鬧都不行。
孔昶安笑得志得意滿,這次沒有盧雨陽和他嗆聲,他出盡風頭。
厲修遠舉着酒杯,道:“孟公子文采出衆,羊公子才華過人,二位日後必然有入閣機會,想必他日朝中重臣,必有二位的身影,小王敬你們一杯!”
他挑釁夏馳霄:“夏公子走錯了路,若是當年從文,倒也不用做個粗鄙武夫了!”
這句話一出,場中聲音一靜。
夏馳霄這氣度這長相,怎麽也與粗鄙武夫不挨邊吧?
夏馳霄沒有理他,從這些人捧着孔昶安起,他就隻在一邊淺酌,神色淡定自在,現在厲修遠把火燒到他身上,讓人不禁奇怪,這兩人莫不是有什麽梁子?
大皇子打圓場:“修遠,馳霄可不是粗鄙武夫,他文武雙全,兵法出衆,智計過人,這次去北境剿匪,更是立下大功。想必父皇的封賞不日就要下達。”
厲修遠輕笑一聲:“隻會打打殺殺而已,要論真正的朝堂肱骨大臣,那也必是文官!”
夏馳霄輕嗯了一聲,淡淡地道:“小王爺說出這句話,隻怕曆代鎮南王的棺材闆都要壓不住了吧?”
衆人:“……”
有人低頭偷笑。
這厲修遠爲了惡心夏馳霄,故意貶低他,卻沒想過,他鎮南王一脈,也是武将起家,當年救駕有功,封爲異姓王,靠的也不是文才,恰是他看不上的粗鄙武功。
更何況,這位小王爺也沒有什麽文采傲世,鎮南王鎮守南疆,難道還想靠寫文章讓敵國不能入侵不成?
厲修遠臉上一僵,神色一青,将手中的酒杯猛地往地上一砸,刷地拔出身邊侍衛的劍來,指向夏馳霄。
夏馳霄也沒慣着他,伸指一彈,一股強大的勁力,他手中的劍頓時就碎成了一節節,叮叮當當地落在地上。
厲修遠眼裏的兇厲又變了,他震駭地看着夏馳霄。
夏馳霄左手仍是拿着杯,連眼神都沒有動一下。
大皇子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厲修遠來給父皇賀壽,他有意交好,所以今天才會叫上他,但他這是幹什麽?
當着他這個皇子拔劍?
有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厲修遠看着手中光秃秃的劍柄,緩緩松開手,劍柄掉落地上。
因着他拔劍的動作,周圍不遠的人剛才都避得遠遠的。
大皇子皺眉道:“小王爺,你與馳霄有舊怨?”
厲修遠笑了一聲,他若無其事地坐下來,道:“舊怨倒也談不上,不過,夏将軍光芒太盛,晃花了本小王的眼,本小王不舒服罷了!”
又嚣張又跋扈。
夏馳霄淡淡地道:“倒也有些舊怨。”
這話一出,連厲修遠都看過來。
最詫異的反倒是厲修遠,他揚揚眉,早前他連夏馳霄都沒見過,哪來的舊怨?不過是故意這麽說罷了。
夏馳霄擡眼:“不過小王爺想必已經忘了,沒關系,等要讨回的時候,我自會去尋小王爺的!”
厲修遠輕嗤了一聲:“随時恭候!”
氣氛頗有些劍拔弩張。
大皇子笑着道:“馳霄在北境,修遠在南疆,你們平時根本沒有交集,哪來的舊怨,這玩笑不好笑!今日可是爲馳霄接風,馳霄此去半年有多,和大家夥也都生份了。可得好生親近親近!”
大皇子都打圓場了,當然沒有人不給面子,何況這些人,還都是大皇子的擁趸。
氣氛似乎又熱烈起來。
因着夏馳霄一指斷劍,那些人多少心裏有些忌憚,厲修遠也不再挑釁,一場所謂的接風宴,也算圓滿。
宮中好幾天沒有消息。
隻不過,這天早朝,祈聖帝突然感歎之前北境宣平伯如何忠勇,最後卻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雖然因戰敗而亡,但他多年征戰,功勞堆積,也該有個定論。
對于死人,還是一個死了幾年的人,不論在哪條船上的人都很大度,于是,經過一番朝堂廷議,宣平伯裴彰追封爲建威大将軍,名字入功臣薄。
無人異議。
不要說追封爲從一品的建威大将軍,便是追封爲中軍大将軍,一個死人,還能跳出來掌兵不成?
不過,誰也沒想到,祈聖帝在追封了建威大将軍後,突然抛出一句:“建威将軍爲國捐軀,當年死因蹊跷。朕這些日子常思此事,頗爲感念!”
原來一片和樂的朝堂,不少人心裏開始打鼓。
祈聖帝沉聲道:“太子!”
太子商晟端出列,他随朝聽政已久,但論起賢名來,他不如大皇子,論起手段和陰謀來,他又不及四皇子。
在兩個皇子大放異彩的時候,他倒顯得表現平平。
此刻被叫出列,不少眼睛盯着他,難道建威大将軍的死與太子有關?
皇上緩緩道:“建威大将軍爲我商啓守邊之将,他的死因不徹查清楚,邊疆數十萬将士寒心,今朕将此事交于你!”
太子應聲:“是!”
這件事雖讓不少人覺得莫名其妙,三年多前的事,太子就算要去查,能查到什麽?
再說了,太子在京,建威将軍可是死在北疆,他在京城查那不是說笑嗎?
而之前心中打鼓的人,一顆心也放到了肚子裏。
不過,很多人猜測皇上隻是一時感慨,叫太子去查,也是爲了安武将之心,那便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散朝後,太子照例要在祈聖帝身邊學習處理朝政。
皇上揮退殿中人,對太子道:“朕派出暗衛密探,一直在暗查此事,加上北境舊人提供的證據,原來真是另有内情。這裏有不少證據和線索,你先看看!”
太子看過之後,俊眉緊鎖!
皇上問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太子行禮,緩緩道:“回父皇,兒臣認爲,當徹查到底!”
“若傷筋動骨呢?”
太子擡起頭,直視着皇帝,聲音裏有堅定和決心:“父皇,我商啓三年一春闱,兩年一武舉,朝中賢才聚集。可我商啓要想矗立于諸國之上,要的是人才,不是蛀蟲!便是剔骨剜肉,也在所不惜!”
祈聖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太子有些忐忑。
母後說過,父皇多疑,在父皇面前,事事宜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他剛才的話,不會讓父皇疑心他想争權吧?
祈聖帝在太子的忐忑不安中,慢慢點頭,道:“朕派人協助你,你隻管去查吧!”
太子松了口氣,道:“是!”
楚南檸回到錦葵坊的院子,今日的裴老夫人,竟然在花園裏種花,她拿着鋤,一鋤鋤挖開泥土,親手把一盆茶花種下去。
看見楚南檸回來,她淨了手,笑着道:“這花種下,到明年的三月,就能開了。”
“祖母,天氣漸冷了,你做這些活,要是出了汗容易着涼,現說,現在也不是種花的時候啊!”
“這幾日不用去鋪子,也着實閑得慌,再說,我這是連盆土一起種的,勤着點澆水,保準能活!”
楚南檸搖頭失笑,不過一盆花,祖母高興就好。
裴老夫人頗有些感慨:“這茶花開時,咱們到京城就要滿一年了。去年過年時候,咱們祖孫二人過得凄惶,那時做夢都不曾想過,還會有這樣的光景。”
楚南檸扶了老夫人廳堂裏走,笑着應:“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老夫人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終是道:“日子的确是越過越好了,鋪子收益也越來越高,我這都做起養尊處優的富家婆來了,隻是你如今還獨自一人,我這心裏呀,落不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