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冥冥之中，他好像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響指，仿佛身處于銅鍾之中，這一聲響震耳欲聾，醍醐灌頂，他的神智在一瞬間回籠。
牧野離睜開眼，眼前的大海又是黑黢黢的一片，他站在甲闆的最邊緣，從海中伸出的細小黑色觸須圈住了他的腳腕，試圖将他往海裏拖。
“！！？”
發生了什麽！？
牧野離呼吸一滞，想要收回自己的腳，卻已然來不及，重心偏倒，俨然就要往海裏倒去。“大海”也已經迫不及待吞下這隻香噴噴的獵物，張開了深淵巨口——
他在墜落，衣物在接觸到“海水”的一瞬間發出被溶解的聲音，更别提他最先泡進去的腿……牧野離有一瞬間意識丢失，在回過神來時疼得頭皮發麻，面色煞白。
就在他以爲自己會這樣被徹底吞噬之時，寒風四起，巨大的冰刃從天而降，狠狠刺入在他身後的“大海”！
“————！！”
刺耳扭曲的嚎叫夾雜着惡臭的狂風一起卷來。一股力量将他從海面上拉起，天旋地轉的暈眩後，牧野離靠在牆面上，看見自己的左腿隻剩下半截被腐蝕的白骨……
“……”他疼得說不出話，隻能擡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白衣女子，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喊她。
仙姑……
看他這般大汗淋漓，眼神失焦的模樣，檀夕喂他吃下了一顆丹藥，再往他的下半身蓋了一張薄毯。她的右手始終執劍，極爲簡短地爲他解釋道:“此處爲幻魔之境，從我們上船……不，進入濟北渡之時便處于幻境當中。而你剛才，中了那家夥的迷幻術，它正在引誘你跳進海裏，主動成爲它的食物。”
丹藥下肚，疼痛緩解。牧野離總算能聽清她在說什麽。他勉強勾出一抹笑，呼吸沉重又急促，一雙被汗水和生理淚水浸濕的眼瞳在這片黑夜裏格外明亮，檀夕被這樣盯着，感覺好似一切都被看穿。
“是嗎……那我有幫上你的忙嗎？”
“……幫上大忙了。”
故意讓他中了幻魔的迷幻術，并且放任他跳海……目的就是爲了将計就計，引誘出幻魔藏在海下的本體。
這好像确實是她做的出來的事。
“仙姑！阿離！你們在——”
劇烈搖晃的船體讓老人跌跌撞撞地跑出船艙，一眼就見到甲闆上的兩人，以及——
“這、這是什麽東西！？”
僅僅幾根冰刃沒法徹底鎮壓住底下的幻魔，它嘶吼着，無數條由黑霧構成的巨大觸手從暗海之中伸出，它們舞動着，翻騰着，無差别攻擊着周圍的一切，叫嚣着要将一切破壞！
從深海而來的無形怪物占據着天空與大海，四周黑壓壓一片，耳邊隻剩下狂風與海浪的交響曲。身爲凡人哪裏見識過這樣的景象，吓得撲通一聲坐下，渾身抖如篩子。
“對了……小龍！我的小龍！得讓他趕緊逃！”
老人掙紮着想要站起，可地面實在太過搖晃，結結實實摔了好幾次，牧野離拖着剛長出來的腿扶住老人。
“牧野離，看好她。”
“我知道！”
檀夕腳尖輕點騰空而起，寒風簌簌，淩厲而鋒利，周身靈力圍繞，凝結成一塊塊冰晶和冰淩，寒氣四起，白霧缭繞，恍若仙人降世，氣勢磅礴。
幻魔本體并不強大，強就強在它能夠抓住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進行一擊斃命的精神攻擊，隻要身處在它的領域之中，無論多強的人都隻是被它操控的人偶。但檀夕是個例外，她隻是一個想要快點下班的遊戲打工人。
天空被扭曲，像是一張鐳射紙被揉成了亂七八糟的形狀，怪異的色彩像是小孩在油畫布上搗亂塗下的一筆又一筆。她在其中飛躍穿梭，飛身斬落一條又條飛舞的觸手，腳底凝出一道芒陣，蓄力朝着“大海”極速轉動的漩渦中心沖去——！
“冰凝滿珠，霜華天地，落！”
刹那之間，整片海面被凍結，冰封千裏，天地歸爲甯靜，入目皆爲雪色。
而那白衣女子輕輕飄飄立于海面中心，白衣舞，墨絲揚，一柄以靈力運作的巨劍于半空中凝結，她冷然望着在冰窟當中蠕動掙紮的幻魔本體，清冷的鳳眸盡是漫不經心，眉梢稍揚，一股睥睨天下之氣，在幾息之間就決定了它的生死。
巨劍緩緩下落，即将就要刺穿它！
“———！”
幻魔睜大了眼睛，巨大的血紅眼球倒映着這張臉，發出不明意義的尖叫——
這些招式……這靈力氣息……是她！！
它忍不住嘶吼起來，用盡全力，想要從冰窟裏鑽出來，它伸出一條黏黏糊糊的粘稠黑液，企圖觸碰她的衣角。
“吵死了。”
檀夕眉頭一皺，揮手，巨劍重重砸下！
“————！！”
凄慘的尖叫讓整個幻境空間都爲之震顫，它痛得在冰面底下肆意掙紮擊打，大量黑水從裂縫中溢出，冰面隐隐有碎裂的迹象。
霎時間，從深淵傳來的震動猶如怪物的低吼，一道閃電竄過，竟讓暴風驟雨的黑夜如白晝一般亮堂。
檀夕正想再次補刀，卻聽見身後搖搖欲墜的船上響起了驚叫。
“小龍！小龍！快停下！！”
搖搖晃晃的人影從船上蔓延的淤泥中站起，借着閃電的光，他們看清了眼前這一個個神情空洞而慘白的「人」
他們都是這艘船上的船員，身上破舊的舵工服還殘留着昔日的風光，可如今卻隻能淹沒在這些污穢肮髒的黑泥之中，形如吊線木偶，有的拿刀，有的拿劍，還有的直接拆了欄杆當棍子，揮舞武器的姿态迅捷狠辣，刀刀都是沖着他們的要害而來。
老人臉上被刀鋒劃出了血迹，她捂着臉，血從指縫流出，不可置信地看着和牧野離對打的寸頭青年。
“咣！”
兵器相撞，劇烈刺耳的銳響，牧野離咬牙接下一刀，擋在老人身前，怒吼道:“這可是你娘！！你怎麽能——！”
不給他說完的機會，青年再次發動攻擊，面上神情僵硬空洞，灰白的面色已經瞳孔從裏到外都透露着濃濃的死氣，就和其他同樣被操縱的“傀儡”一樣。
他們早已經不是人了。
“小龍……小龍！”
牧野離聽見身後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呐喊，心中早已明白事情已無力回天，可他還是想要堅持一下，想要等待一個奇迹。
仙姑能讓他起死回生，那他也——
多餘的念想讓牧野離有了一絲分神，就是這分神的一瞬間，從上空刺來的劍刃讓他不得不一個俯身躲過，甲闆再次晃動，他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被削下來的一縷頭發絲很快就被風卷走。
那柄劍牢牢固定在地面，他擡頭，是檀夕，她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底下，身後展開的巨型劍陣殺氣騰騰，對準了底下蛄蛹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