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些什麽,我去給你做?”
程瑤起身将小竹的被子拉了拉,歪着腦袋問道。
聽到這話,小竹的身子稍微坐直了些,面色糾結,似乎是不知道該選擇哪個。
“我給你抓隻山雞炖湯喝吧,你剛來的時候,一口氣喝了我一大鍋呢!”
“現在咱們兩都快要離開這裏了,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會再回來了。”
“這裏的山雞和外面的,滋味到底還是有些不同,趁着我們還沒在,再吃最後一餐。”
“你好生躺着,我去給你抓頭山雞來。”
程瑤說完後,便撸起了自己的衣袖,幹勁十足的朝門外走去。
小竹壓根沒有什麽回拒的空間,隻好淡淡的笑着,說了一聲好。
不一會,外頭就傳來了山雞漫山遍野撲騰的叫聲,可見戰況之激烈。
待程瑤離去後,支撐着小竹的一股力氣被卸去了。
他無力的跌靠在身後的枕頭上,明明沒說什麽話,卻氣喘的厲害。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小竹自嘲的笑了笑,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後脖頸。
那是圖騰的位置,也是他的死亡倒計時。
是的,在不久前,他恢複了屬于自己的記憶。
他不叫小竹,也沒有名字,十七是他的代号。
他隸屬于江湖上一個有名的殺手組織——赤羅
赤羅内所有的殺手,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他們沒有姓名,沒有過去,更不談将來。
存活在這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以完成樓主的任務爲目标。
樓内的殺手都被下了一種無解的毒藥,名喚化屍。
隻有準時的完成任務,才能領取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緩解解藥。
十七在那個夜晚,沒有完成任務,回去複命開始,便被赤羅從殺手名單上抹除了。
不存在名單上的人,自然也無法再次領取到解藥。
他雖然僥幸不死,還得到了程瑤的幫助,但這并不代表着,他可以順利活下去。
毒藥從毒發到死亡,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相較于叫人在短時間内迅速死亡,赤羅的樓主更傾向于看着這些沒有用處的廢物,被慢慢的折磨至死。
化屍的惡毒之處,就是在于讓人在平靜的生活中逐漸走向衰亡。
早期像餓死鬼,不管怎麽吃,都覺得腹内空空,難以滿足。
食欲也是一種很可怕的欲望。
那種明明已經進食了很多東西,抵達了生理極限,但卻實在空虛的感覺,足以叫人抓狂。
中期會覺得靈魂混沌,反應遲鈍,不管做什麽事情都如隔雲端,叫人看不真切。
一般神智清醒之人,是無法忍受這一步的。
那種失去對自己身體掌控的無力感,以及行屍走肉的麻木感,讓人生不如死。
十七的運氣很好,因爲遇到程瑤,而保障了最基礎的進食需求,挺過了毒藥的前期。
再因爲跌入河水,撞擊腦部,暫時失憶降智而迷迷糊糊的度過了毒藥的中期。
但是現在的他,迎接來了毒藥的最後一個階段。
也就是化屍階段,到了這一步,人已經沒有什麽救治的希望了。
在極端的冷熱交替後,十七對于外界的感知能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因此,他也能夠更直觀的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的四肢将不再柔軟,他的眼球将趨于渾濁。
到了最後,他雖然還活着,但身體上卻會呈現出死人的特征。
譬如說,屍斑和屍臭。
就算熬過了毒藥的前兩個階段,苟活了一段時間。
所有的殺手,都不約而同的選擇在化屍階段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與其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變成一具活死人,還不如徹底做個了斷!
脖頸後的圖騰越鮮豔,就代表毒發的越徹底。
鮮紅如血的時候,便代表沒幾天日子了。
小竹擡起了自己瘦削的手,認真的打量了片刻。
今日的他還是正常人的模樣,那等來日呢?
等他身上出現了那些可怕的印記,是否會吓到無辜的阿瑤呢?
小竹在重獲記憶的第一刻,是對周邊環境本能的戒備。
但是當他看到程瑤後,這些日子裏相處的點點滴滴便再度湧上心頭。
直到他聽到程瑤說的那句話,内心更是被徹底撼動了。
在赤羅内執行任務的這些年,小竹從來沒有感受過片刻的松懈和歡愉。
而在忘憂谷的這段日子,他忘記了一切痛苦的過往,攜帶着一顆赤子之心,度過了一段最美好的日子。
在他的人生即将走到盡頭的這段時光裏,還能有這樣的瞬間,已然是很滿足了。
樓主會因爲他沒用而舍棄他,同伴會因爲争搶功勞而算計他。
隻有程瑤,她的不摻雜任何利益的關心,令小竹在感動之餘,又有幾分惶恐。
沒想到,面對這樣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程瑤竟然會主動提出帶他去治療。
隻可惜,現在這一切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不過提到離開,小竹确實動了念頭。
他得離開這裏,這個山谷的一切都太美好了,他不能死在這裏。
他這樣的人,本身就是一個污點……
他要爲阿瑤,守住這一片淨土,這也是他能夠做的,爲數不多的事情了。
黃昏将至,日暮西沉,小竹看着從窗外斜照進來的殘陽,深覺得自己如此一般。
不,殘陽雖然微弱,但至少明亮過。
不像自己,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獨自行走在黑暗中。
“小竹——你能下床走動了嘛?”
“出來喝雞湯吧,剛煮好的,熱騰騰,香噴噴!”
“你要是沒力氣,我就給你端進去,咋樣?”
小竹聽着屋外程瑤的呼喚聲,飄散出去的思維一下子就被拉扯了回來。
小竹,小竹,他自己在心裏又默念了好幾次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他很喜歡,以爲是阿瑤爲他取的,獨屬于他一個人的名字。
這樣一來,他死了之後,便不再是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了,小竹在心中默默的想到。
眼下沒有幾天了,要維系着,和之前沒什麽差别,
他這樣的人,不值得阿瑤爲他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