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劉翠索性也不躲了，猛地從樹叢裏跳了出來。
“你這怪物……給我站住！”
“我知道你不是人，你白白占了我孫女的身子，卻不給些好處，這事說不過去！”
“你們這些修行的妖物最講究個因果輪回，要是破壞了凡人的命數，是不能走上仙途的！”
“我也不貪心，你給我些錢财，或者是能吃的糧食，我就替我們家孫女允了這樁事，你瞧着怎麽樣？”
劉翠皺巴巴的臉上堆滿了讨好的笑容，在程瑤的眼中看來當真是諷刺極了。
過去那麽多年，就沒見她這個祖母對程瑤關心兩句。
臨了，到了這種時候，她竟然還有臉面仗着自己的血緣關系來讨要好處。
也不知道是從哪些戲文裏看來的，簡直是無知至極。
若是妖物真想一心向善，又何必占了凡人的身子給自己徒增麻煩。
“你情願相信是有邪物上了你孫女的身子，也不願承認是你們這一家子太過分，硬生生将人給逼上了絕路？”
“事到如今，你不夾着尾巴躲得遠遠的，竟然還敢不要臉地湊上來。”
“若我真的有法術，必然第一時間就狠狠地給你個教訓。”
“還想從我身上撈好處，我呸！你想得美！”
劉翠的脖子忍不住縮了縮，可仔細看了看，程瑤的眼睛還是一片清明，完全不見猩紅的癫狂神色。
“難不成……這丫頭片子就是單純的翅膀硬了？”
劉翠有幾分懷疑地喃喃自語道，精明的眼神毫不客氣地上下掃視着。
“好啊！原來是你在裝瘋賣傻！”
“我還以爲你是怎麽一回事呢！看來就是翅膀硬了，想飛了！”
“我告訴你，這事情沒門！”
“你吃了我們老程家的糧食那麽多年，要是沒有我們給你一口飯，你早就餓死了，哪裏還有今日能和我們耍威風的時候。”
“你這個死丫頭，怎麽能這麽沒良心？連自己的親爹都下得了手，你快和我回去，你爹剛剛那一跤可摔得不輕，你得回去伺候他。”
“你要是現在肯認錯，那我還能幫你說上幾句好話，讓你爹不打你。要是你還是這麽拎不清，到時候你爹親自來找你，那場面可就不好看了。”
因爲剛才程瑤的一番動作實在是太過颠覆認知，在劉翠的世界裏，就算女人再厲害，那總歸也是厲害不過男人的。
所以劉翠想當然的認爲程瑤不過是一時僥幸，才從程宗的手裏逃脫。
要是再來一回，必定隻能乖乖讨饒。
程瑤聽了這話，不屑一顧地嗤笑一聲，叉着腰毫不客氣地說道。
“對對對，吃了你們家的飯，就是那稀稀拉拉，幹淨得都快趕上清水的米湯。”
“你也好意思提這事，你那些糧食拿去喂貓都夠嗆！”
“還有，别整得你們多少無私的樣子，這些年難道我沒幹活嗎？”
“我幹的活可比吃的飯多多了，更别提剛才你們還打算反手就把我給賣了。”
“真狠呐，隻要有一點剩餘價值，就要被完全地榨幹。”
劉翠心裏自然是知道程瑤說的都是實話，可她的嘴皮子卻不認同。
“你瞧瞧你說的，你是個女孩，能留你一條命就算不錯了。”
“你要是有時間不妨去打聽打聽，和你同年出生的，有多少女孩一出生就被按在尿桶裏活活溺死了。”
“我看你就是心野了，不懂得感恩，還和家裏人對着幹。”
“孩子的婚姻大事本就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年來皆是如此，隻不過你爹心急了些，面上鬧得不太好看，但這也不是你能夠大逆不道的理由。”
程瑤簡直要被氣得發抖，怎麽能夠有人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殘忍的話？!
“我看你簡直是無可救藥，自己本就是女人，還對同性别的孩子這麽狠毒、苛刻！”
“千年來皆是如此，那便是對的嗎？”
“生而不養與直接殺死又有何異處？”
程瑤突然拔高的音量和猛地靠近的腳步，吓得劉翠往後退了幾步。
“明明就是慘無人道的儈子手，還要将自己給美化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可笑至極！”
“兩個愚昧的男女結合在一起成爲小家庭，一群愚昧的人依靠血緣爲紐帶聚集在一起形成大家庭。在那個不大的四方天地裏，不斷創造出更低一級的孩子。依靠對孩子的壓迫和制裁，滿足自己在外界社會所不能得到的尊重。”
“在外唯唯諾諾，在家耀武揚威，隻有幾個鍋碗瓢盆卻将男孩養成太子，女人則就應該無怨無悔地爲奴爲婢！”
“哪裏有這樣的道理，你本就是錯，還妄想洗腦我，讓我繼續被你們吸血。”
程瑤頓了頓，繼而用不大卻十分有力的聲音堅定地說道。
“我告訴你，這絕對不——可——能！”
【有理有據，怼得暢快！積分+500】
劉翠的嘴微微張開，這些話她從來都沒有聽過。
太多、太密、太過有理有據，就連程瑤臉上的表情都格外地凝重。
劉翠生平裏有因爲缺斤少兩和小商販唇槍舌劍；有因爲心中妒恨，和同村好友暗中杜撰他人故事；有因爲家宅不甯和妯娌掰扯不休……
卻獨獨沒有，沒有爲自己的處境思索一二。
程瑤的話就在耳邊，卻仿佛沿着一條看不見的通道傳到了幾十年前。
那個待字閨中，每日接受父母教導的劉翠耳邊。
那時候的她，也曾經爲父母苛待有過不滿的情緒。
可是這一切陌生的情緒，都在那紅蓋頭覆上頭頂的那一刻被徹底澆滅了。
仿佛她生來就應該是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媳婦，誰的母親，唯獨不能是她自己。
腦子裏是一片混沌，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在現在看來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劉翠這麽多年都一直認定并且堅信的事情絕對不允許被推翻。
她撇去心口那異樣的感覺，一邊往後退，一邊像是給自己鼓勁般地大聲嚷嚷着。
“是你錯了！女人本來就是下賤的！”
“我不一樣，我生了三個兒子！我比其他女人要強得多！”
程瑤沒有再說些什麽，眼神裏也沒有更多的感情波動。
一個長年累月被關在小黑屋裏的人，無意中瞥見了屋外的一抹芳華。
她驚奇，她向往，她害怕，但是最終爲了說服自己能夠繼續留在小黑屋裏，隻能自欺欺人地欺騙自己，說那一切都是假的。
劉翠的情緒逐漸亢奮起來，嘴裏罵着不幹不淨的話，程瑤隻覺得厭煩。
剛一擡手，假意要打她，劉翠立馬就轉身跑掉。
慌不擇路的樣子，沒有一點長輩的穩重，像一隻走投無路的野狗。
程瑤譏諷地笑了笑，正打算轉身離去的時候，卻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程端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