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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附:顧懷遠創作的長篇小說《駐京辦主

第31章 附:顧懷遠創作的長篇小說《駐京辦主任》

獻給能通

序文

我建議大家讀這部長篇小說時先放松一下,然後抛掉一切想法,排除一切幹擾,比如關掉電視,屋子裏最好隻有你自己,找個舒适的姿勢,喜歡坐着的就坐着,喜歡躺着的就躺着,但一定要集中注意力。我之所以這麽建議,是因爲無論是誰一旦讀起這部小說都會心驚肉跳,觸目驚心,精神會高度緊張,越讀越有放不下的感覺。即使讀完了也不忍掩卷,頭腦會不停地思考。思考之後,都會得出一個結論:受益匪淺。

别以爲我在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我是在向你們推薦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著名作家顧懷遠最新創作的長篇小說《駐京辦主任》。我之所以這麽隆重地将這部長篇小說推薦給大家,是因爲顧懷遠是以我的日記作爲素材創作的這部現實主義力作。

我叫丁能通,在駐京辦主任這個崗位上工作快十年了。大家都聽說過震驚中外的“肖賈大案”吧,對,我曾經給原東州市市長肖鴻林當過秘書,後由市長秘書的崗位轉任駐京辦主任,大家對我的情況可能不太了解,但對顧懷遠的大名早已耳熟能詳。大家之所以對他這麽熟悉,并不是因爲他曾經是原東州市常務副市長賈朝軒的秘書,而是因爲他的作品得到了廣泛的關注。特别是他的長篇力作《廟堂》出版以後,更是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應該說懷遠能奮鬥到今天這種程度,相當不容易,可以說是個涅槃重生的過程。像懷遠這種常在河邊走而不濕鞋的人,堪稱出污泥而不染的典範,他卻不屑于荷花,認爲荷花的豔麗大多得益于人工的培植,他更欣賞蘆葦,想做一株會思想的蘆葦,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生長。然而談何容易。但是懷遠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記得“肖賈大案”剛剛結束時,一位專案組的處長曾經跟我說過,顧懷遠在協助調查期間給專案組全體成員留下了深刻印象,一開始專案組考慮到他是賈朝軒的貼身秘書,對腐敗内幕一定了解很深,又比較年輕,便将他列爲“肖賈大案”的突破口,但是随着案子越辦越深入,逐漸發現顧懷遠決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人,于是将雙規改爲協助調查。在協助調查期間,顧懷遠不卑不亢,抱定不想害任何人的原則,任何口供都有理有節,以至于案子快結束時,專案組組長親自給他點了一支煙,還送給他兩個字的評價,這兩個字就是“戰士”。

如果說當市長秘書時的顧懷遠是被動地抵制腐敗的話,那麽成爲著名作家的他這些年一直用筆對腐敗進行深刻的思考。當然他的作品也并不是受到所有人的理解,一些人處于種種不健康的心理對作品對号入座,曾一度給他帶來許多煩惱。特别是當他曾經給賈朝軒當過秘書的窗戶紙被媒體捅破之後,他幾乎陷入被媒體包圍的困境之中。之所以稱爲困境,是因爲貪官秘書能華麗轉身爲腐敗作家,這本身就有極具新聞價值。“肖賈大案”以來,顧懷遠一向秉持人死爲大,絕不傷害任何人的原則,然而盡管顧懷遠一再回避賈朝軒的話題,并且即使自己身陷媒體的包圍之中,也從未談過“賈朝軒”三個字一次,但是在鋪天蓋地的專訪中,到處穿插着他談“賈朝軒”的段子,搞得他苦不堪言。

應該說,“賈朝軒”三個字是埋在顧懷遠心靈深處的最痛,他卻不得不承受别人在他心靈的傷口上撒鹽的痛苦。讀者了解他隻能透過他的作品和媒體對他的報道,由于曾經共同工作的經曆,我認識的卻是一個全面的有血有肉的并且才華橫溢的顧懷遠。當年賈朝軒在中央黨校青幹班學習,懷遠就住在東州市駐京辦爲賈朝軒做作業,青幹班一共一百六十八位正廳級幹部,來自四面八方,懷遠爲賈朝軒做的全部作業的成績都是全班第一,其才華可見一斑。

應該說顧懷遠是靠自己的實力悄然走紅的,他靠的是實打實、硬碰硬的勤奮,而不是炒作,更沒有借助于影視。是讀者發現了他,是顧懷遠作品獨特的藝術魅力成全了他。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顧懷遠的創造與勤奮,更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勇于創新的創作精神。

有一次,《名人周刊》的記者找到我,希望通過我能聯系上顧懷遠,對他進行專訪。這位記者姓石,名山,我知道《名人周刊》是個頗具影響力的大刊物,這麽有影響力的刊物要專訪懷遠,我從心裏爲他高興,便親自帶石山去東州見懷遠。

專訪期間,我一直在場,懷遠一開口就問:“小石,你是采訪作家,還是采訪秘書?”石山笑嘻嘻地說:“當然是采訪作家,要是采訪秘書,我幹嘛要跑到東州來,在北京直接采訪丁主任好了,他曾經是肖鴻林的貼身秘書。”顧懷遠谑而不虐地說:“如今無論是報紙,還是雜志,都是企業,企業要生存下去,難免要找噱頭,爲的是擴大發行量。不瞞你說,我最近一直被媒體當做貪官秘書報導,我再不加點小心,連秘書兩個字怕是都要拿掉了。”石山一本正經地說:“顧老師,《名人周刊》是以誠信爲本的大刊物,我這次奉領導的指示來采訪你,完全是被一個作家的作品所感動而來的。”顧懷遠這才如釋重負地談起了文學。

我對文學知之不多,聽懷遠侃侃而談了一下午,我才明白原來小說并不是講故事,而是怎麽講故事的藝術。顧懷遠一再強調他的小說不是創作,而是創造。他說,長篇小說那種傳統的大記叙文式的創作方法已經被用濫了,那種靠寫大故事的傳統小說其創作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對以往長篇小說不高明的抄襲。顧懷遠介紹了他全部作品的創造,他強調我不僅不模仿和重複别人,也不模仿和重複自己。說句心裏話,顧懷遠的創作理念讓我耳目一新。

晚上,我請懷遠和石山吃飯。席間,石山向顧懷遠訴苦說:“顧老師,我現在三十二歲了,一沒房子,二沒車,對象搞了五六年了,就是沒錢結婚。我們《名人周刊》北京記者站的站長,不僅在四環以内買了近兩百平米的公寓,還開了一輛華晨寶馬,去年結婚辦得既風光又體面,顧老師,您是經過風雨的人,你給我出出主意,我怎麽才能把我們站長擠走,取而代之呢?”顧懷遠一聽爲難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已經離開官場多年了,回答這種問題駐京辦主任最有發言權,于是我接過話茬大侃了一番,聽得石山一副頓開茅塞的表情,感激得連連敬我們酒。

沒想到,我的這番話卻給顧懷遠帶來了大麻煩,一個星期後,新一期《名人周刊》上市了,我買了一本一看,石山當時用人格承諾的标題《一個讓惡勢力心驚肉跳的作家》改成了《顧懷遠:我給貪官當秘書》。而且我在酒桌上胡侃的一番話竟然變成了顧懷遠的觀點,我當時腦袋就大了,立即撥通了石山的手機質疑道:“石山,看來我是高看你了,原來你們的刊物不是《名人周刊》,而是《狗仔周刊》!你就不怕懷遠告你們诽謗?”石山嬉皮笑臉地說:“丁主任,我們領導說了,就怕你們不告,越告雜志的銷量越高。”我氣憤地說了兩個字:“無賴!”然後憤然挂斷手機。

我懷着歉疚之心撥通了懷遠的手機向他道歉,懷遠卻淡淡一笑說:“能通,這種虧我不是吃了一次兩次了,已經習慣了,你也别太往心裏去,隻能吃一塹,長一智了。”顧懷遠口氣中透露出的那種無奈,一點也沒有當年專案組稱贊他爲“戰士”的氣魄。

這件事一直讓我心裏很愧疚,總想找個機會替懷遠澄清事實,但總苦于沒有機會,剛好懷遠要創作《駐京辦主任》這部長篇小說,專程到北京來見我,我之所以将我任駐京辦主任期間的日記借給他當素材,就是想用實際行動彌補當初由于我的疏忽,給他帶來的諸多煩惱。

能有機會将功補過,我心裏很安慰。有人可能擔心,你把自己的日記借給顧懷遠做素材,日後《駐京辦主任》出版了,你就不擔心有人對号入座?總之,說心裏話,我太了解懷遠了,盡管這部小說一定會寫成《一位駐京辦主任的自白》,但是我堅信你們别想在小說裏面找到任何我的影子,不過,你們讀後一定會認爲,這不是作家顧懷遠創作的,而是出自一位真正駐京辦主任之手。

我之所以這麽肯定,是因爲顧懷遠本來就非常了解駐京辦,再加上我提供的日記和他出衆的才華,這部小說一定會很精彩,我相信你們讀後肯定會有道破天機的快感。不過,别指望顧懷遠創作出一位高大全式的駐京辦主任,即使生活當中有,他也不會這麽寫的,因爲他非常清楚駐京辦是個什麽樣的政治平台,在這樣的政治平台上,怎麽可能湧現出像東州市委副書記李爲民式的人物呢?即使有,人們也不會相信,因此我斷定他會以駐京辦爲一面鏡子,而且是一面破碎的鏡子,然後他會用筆将每一塊碎片拼貼起來,形成一面新的充滿裂縫的鏡子,形成一種特殊的視覺效果。這種視覺效果必然是震撼的,因爲它不再是一面鏡子,而是一個萬花筒。對,顧懷遠一定會以駐京辦爲平台,展示給讀者一部萬花筒式的長篇小說。這不等于說,駐京辦就是個萬花筒,隻能說駐京辦隻有在顧懷遠的筆下才是個萬花筒。

顧懷遠是一位剝面具的專家,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會讓那些佩戴面具的人羞愧不已,《駐京辦主任》或者說《一位駐京辦主任的自白》這部異乎尋常的回憶錄,不僅會剝下掩飾人性醜陋的面具,更會剝下掩飾體制醜陋的面具,剝下掩飾道德醜陋的面具。什麽事話語權?其實就是權力。毫無疑問,《駐京辦主任》是一部政治小說,講述的是權力鬥争的遊戲,但是作爲一部藝術作品,他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将僞善的面具剝下來,其深刻的意義必将遠遠地超越文學。

清江省東州市駐京辦主任

丁能通

二零零九年九月二十二日于北京花園

第一部



駐京辦是我心靈上的“大觀園”、“世外桃源”,同時也是我靈魂上的“會芳園”、“甯國府”。我喜歡駐京辦主任這個崗位,因爲在官場上隻有這個崗位可以公開地像一條蛇一樣在黑與白之間穿來穿去。

不錯,我喜歡灰色,因爲灰色有一種朦胧美,這是一種暧昧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刺激,越刺激越上瘾。因此,在駐京辦主任的位置上,我一幹就是十年,直到我遇上楊妮兒,這個勾人魂魄的小婊子。

請原諒,專案組領導,每個人都有憤怒的時候,我的的确确是被桃色陷阱陷害的,我是冤枉的,正因爲如此,随着時間的推移,這間雙規我的房間,越來越給我一種陷阱般的感覺,我現在腦子很亂,自從我被關在這間标準間内,我不僅心亂如麻,就連腦子也亂極了,始終像有一隻保齡球在腦袋裏面滾來滾去,滾得我始終理不清思路,每次我拿起筆都不知道應該向組織坦白,還是申訴。下面我就講一講被“逼良爲娼”的經過吧。



還是五年前,市長梁宇宙在中央黨校學習,大聖集團董事長齊天進京看望梁市長,晚上在紅會所請客,請我坐陪。我開車趕到紅會所,走過光怪陸離的宴會廳,豁然間暗下來的光線,與鑲在金色鏡框中跳動的五彩斑斓的色塊相呼應,不免讓人對于重重帷幔之後的空間充滿好奇與遐想。各色的水晶燈、巨幅尺寸的路易十六時期風格的油畫,給人一種不确定的誘惑。我當時就有感覺,紅餐廳的主色調是紅,但紅得太暧昧,好像在這裏用餐就是爲了尋找暧昧而來。

說句心裏話,我喜歡暧昧,這大概是駐京辦主任的共同感覺,因爲暧昧使人興奮。穿過層層神秘的帷幔,是一個個帳篷式的包間,帳篷上的畫布是用歐洲古典主義和新古典主義名畫作爲素材繪成的,讓人不得不聯想到每個包間裏大概都正在發生着暧昧的故事。

我在迎賓小姐的引領下,走進齊天定的包間,果然發現除了梁市長和齊天外,還有兩個十分暧昧的女人,齊天溫文爾雅地給我介紹。坐在梁市長身邊的是一位居士,法名妙玉,真名叫那頂頂,而且膚如凝脂,雖然看年齡已經有三十五六歲,但像熟透的櫻桃,讓人垂涎欲滴。坐在齊天身邊的是一位妙齡女郎,長着一雙朦朦胧胧的大眼睛,豔麗的嘴唇,不僅性感,而且很藝術。這個女孩不敢說家喻戶曉,但喜歡音樂的人都知道她,不用齊天介紹,我也知道,她是著名歌星張晶晶,也是齊天的情婦,真不知齊胖子是怎麽弄到手的。

看樣子那頂頂與梁市長熟得很,或者說關系很暧昧,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因爲梁市長上任以來,投其所好者,包括我在内,一直在研究他的好惡,一緻認爲,梁市長是個柳下惠式的人物,不近女色,但是對這個妙玉卻一反常态,大有偶爾露峥嵘的味道。我心裏很清楚,這不是露什麽峥嵘,而是露馬腳。通常這種情況都證明,領導和你不系外了,這是一種信任。

專案組領導,你們不知道,取得這種信任我花了多少工夫!由于梁市長給人的感覺太正直,太廉潔,太嚴肅,想投其所好都找不到機會。多虧他到中央黨校學習幾個月,我不僅謹小慎微地爲他服務,而且在服務過程中發現,梁市長并非無所好,隻是他的愛好與衆不同,那就是他喜歡拜佛。一到周末,他就讓我開車陪他去北京城内的寺廟拜佛。這幾個月我幾乎陪他拜遍了北京城内所有的廟宇。

那天在法華寺,梁市長一個頭磕下去就起不來了,趴在地上讓我扶他,原來是腰突犯了。我摻着他進奔馳車内,一直拉到中央黨校附近一個不起眼的中醫門診,梁市長呲牙咧嘴地問我,這地方能治腰突嗎?我告訴他,我的腰突就是在這兒治好的,祖傳的五步治療法:按摩、梅花針、拔罐、敷藥、針灸,等經絡疏通開了,最後用祖傳手法複位。門診的老中醫六十多歲,頗有點仙風道骨。讓我沒想到的是給梁市長拔罐拔出來的血竟然是黑色的,裏面還雜有棉絮狀絲絲落落的東西。我問老中醫,怎麽拔出來的血是黑色?老中醫慈眉善目地說,拔出來的都是毒,不是血。以後我天天晚上陪梁市長到這個中醫門診治療,幾乎天天拔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大約過了半個月時間,梁市長的腰突被複位了,但血始終沒有拔出紅的來。梁市長的腰突确實好了,在最後一次治療時,梁市長問老中醫,今後保護腰要注意些什麽?老中醫微微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凡是像老中醫這種身懷絕技的人,都是瘋瘋癫癫的,梁市長根本不在意。高高興興地離開中醫門診,然後拍着我的肩膀說:“則成,這段時間我在北京學習,一直觀察你的政治素質,應該說你天生就是幹駐京辦主任的料啊!不過在駐京辦創收這一塊上還要膽子再大一些,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過兩天大聖集團董事長齊天來看我,到時候在一起吃個飯,我把我的想法和你們商量商量。”

大聖集團是梁市長上任後才崛起的民營企業,幹服裝廠掘得第一桶金,梁市長上任後,大聖集團很快轉向多元化發展,不僅房地産幹得風風火火,更令人刮目的是香煙轉口貿易和進口汽車生意,火爆得跟天天搶銀行似的。

應該說,東州市有頭有臉的老闆大多跟我稱兄道弟的,但我最喜歡的還是齊胖子,别看這家夥長得像個秤砣似的,但是辦事利落,出手大方。正因爲如此,我在北京城的關系,沒少給他介紹,幾乎是介紹一位,他拿下一位,到後來,我的朋友幾乎都成了他的朋友。

眼前這個妙玉本行是服裝設計師,讓我産生很多聯想,說實話,幹駐京辦主任都得學會投其所好,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因此投其所好者大多都會用美人探路,爲了得到梁市長的賞識,我沒少用美人計,但都無濟于事。齊胖子是開服裝廠起家,莫非這個那頂頂是齊胖子引見給梁市長的?要真是如此,看那頂頂與梁市長的暧昧關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說明齊胖子很早就對梁市長實施了美人計,而且相當成功。想不到齊胖子投其所好的本領比我這個幹了十年駐京辦主任的還大,這不由得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莫非齊胖子就是通過這個那頂頂得到梁市長賞識的?席間,還是梁市長道出了端倪。

原來梁市長上任不久,由于工作壓力大,累病了,住進了清江省人民醫院。齊胖子得知後第一時間趕到醫院探望。可是梁市長的老婆董梅就是不讓進去見,認爲齊胖子長相粗俗,檔次太低,第二天齊胖子領着那頂頂繼續來探望,董梅剛開個門縫,一看又是齊胖子,就立即把門關上了。沒辦法,齊胖子和那頂頂在走廊裏蹲了一宿,梁市長病房的門也沒再開。第二天早晨,那頂頂說,我去試試吧,就去敲門。董梅一開門,見是一位長得像觀世音菩薩似的美少婦站在門前,特别喜歡,因爲董梅也信佛,就欣然将那頂頂請進了病房。那頂頂自我介紹,自己是齊天的表妹,就這樣,齊天也被請進了病房。

接下來的故事不用說,大家也能想象到,大聖集團得到了梁市長的大力支持,沒幾年的功夫就崛起爲清江省一流的大型民企集團。隻是不知道這個那頂頂是齊胖子的真表妹,還是假表妹,要知道齊胖子可是連張晶晶都能搞到手的玩女人的高手。更不知道那頂頂是怎麽變成妙玉的,柳下惠式的梁市長怎麽見到妙玉,就像見到菩薩似的,莫非他們之間真有佛緣?

我雖然不信佛,但由于工作需要,北京幾大古刹的住持,都是我的朋友,我心想,倒要看看這個妙玉有什麽道行,便借着酒勁問:“頂頂,佛緣是不是情緣?”

那頂頂莞爾一笑說:“佛緣是情不情,情緣是情情。”

那頂頂的回答讓我不得不刮目,便開玩笑地說:“梁市長,你住院期間,誰都知道你的病房門被嫂子把得像銅牆鐵壁,想不到頂頂一露面,就攻克了,今後駐京辦‘跑部錢進’遇上難進的門,還得求您發句話,讓頂頂出面,保證馬到成功!”

梁市長哈哈大笑道:“則成,算你有眼力,沒有頂頂攻關,哪兒有大聖集團的今天。齊天,你說是不是啊?”

齊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頂頂是觀音菩薩轉世,當然比我這個肉眼凡胎的俗人好用了!”

那頂頂聽罷,嬌嗔道:“表哥,話不能這麽說,我和《紅樓夢》的妙玉一樣,就是個信佛的小女子,無非是‘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我之所以還能辦點事,還不是因爲人人都有六根未淨之魔。是不是呀,宇宙!”

這時,張晶晶一旁酸溜溜地插嘴說:“頂頂姐,還算你有自知之明,《紅樓夢》裏的妙玉入了空門,但六根未淨,身在佛門,心戀紅塵,到頭來,還不是肮髒風塵違心願。在強大的腐敗勢力面前,連大男人都趨炎附勢,小女人就更無法改變現實了,隻能是‘屈從枯骨’,‘終陷淖泥中’。因此,從來就沒有什麽‘檻外人’與‘檻内人’之分,大家都是深水中的魚罷了。當然,魚和魚也不同,像齊天這樣的在河裏是黑魚,在海裏就是大鲨魚。你說呢,齊哥!”

我其實深知張晶晶說這番話的心情,我雖然還不知道齊胖子是怎麽把張晶晶騙到手的,但是從張晶晶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來,跟上齊胖子要麽後悔了,要麽壓根就是被迫的。要知道,像齊胖子這種人隻要是認準的事,冒多大風險都要達到目的。外界一直謠傳大聖集團是靠走私香煙和汽車迅速起家的,以我在駐京辦主任崗位上多年的經驗,我甯願相信這是真的。

齊天笑嘻嘻地說:“我是生意人,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賺錢。”

梁市長用欣賞的語氣說:“我就喜歡齊天做人做事務實的風格,這個世界最講究适者生存,讓我說,誰有本事渾水摸魚,誰就是強者。則成,今天這頓酒是特意爲駐京辦與大聖集團合作牽線搭橋的,還記得我治腰突時跟你說,我對駐京辦創收方面有想法,當時還不成熟,還是齊天提醒我,我才恍然大悟的,駐京辦不僅僅是東州市委、市政府在北京的橋頭堡,更應該是東州國企和民企在北京的橋頭堡,要想充分發揮駐京辦在北京的橋頭堡作用,首要任務是夯實經濟基礎,有了充足的經濟實力,咱們‘跑部錢進’底氣才足啊。”

我若有所思地問:“梁市長,東州駐京辦下屬企業除了北京花園以外,還有一個房地産公司,一個有其名無其實的外貿公司,不知道大聖集團相中了駐京辦哪一塊,采取什麽樣的合作方式?”

梁市長淡淡一笑說:“當然是與駐京辦的外貿公司合作了,大聖集團的生意雖然做得如火如荼,但畢竟沒有進出口權,駐京辦的外貿公司有進出口權,剛好可以互補啊。我到東州後,齊天一直做轉口貿易,但大多是與東州的外貿公司合作,要不是齊天提醒我,我還真不知道駐京辦的下屬企業中,竟然有一個外貿公司,這麽好的資源要好好利用,爲東州經濟騰飛服務啊。當然具體怎麽合作,你和齊天找時間好好談談,我希望盡快看到你們的合作成果。”



梁市長如此重視駐京辦與大聖集團的合作,我立即召開駐京辦領導班子會議,重新調整了分工,本來企業經營這一塊一直由副主任楊厚德主管,這次班子會,我以梁市長對駐京辦企業經營這一塊不滿意爲名,武斷地劃歸自己主管,今後楊厚德隻負責主管截訪維穩。這當然引起了楊厚德的不滿,會後他摔門而去。

楊厚德在駐京辦的資曆比我還老,卻因爲人耿直,辦事不善變通而遲遲沒有解決正局級,主管駐京辦企業經營以來,雖然工作勤勤懇懇,但業績卻不見起色。說句心裏話,我一直認爲,像楊厚德這種有棱有角的人,不适合幹駐京辦副主任,綜合評價他的能力,倒是很适合做信訪局局長,這也是我爲什麽力主他主管駐京辦截訪維穩工作的主要原因。

果然,楊厚德背着我發的牢騷話,很快傳到了我的耳朵裏。那天傍晚快下班時,落日的餘晖很暧昧地透過窗戶射進我的辦公室,主任助理兼接待處處長白麗莎風擺荷塘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我的對面。

不瞞大家說,白麗莎是很多男人垂涎欲滴的獵物,要不是遵循“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古訓,我早就對她下手了。别看白麗莎是個離過婚的女人,卻有一張性感十足的臉蛋: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标緻的鼻子,鮮亮的嘴唇,再配一頭褐色的長發,簡直就像視覺複制出的一張明星照。這樣的女人,即使患陽痿的男人也會想入非非的。

專案組領導,我之所以将我對白麗莎的真實感覺寫出來,是想說明我一向是對女人非常謹慎的,掉進楊妮兒的桃色陷阱純屬是個意外。關于這一點,白麗莎與我之間的談話就是證明。因爲她是個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又長得如花似玉的,要是沒有一定程度的定力,早就進入她的溫柔鄉了。不信,你們先聽一聽她怎麽說。

“頭兒,”白麗莎目光朦胧地問,“你把嫂子和女兒都送到了澳大利亞,一晃兒也有一年沒見面了吧,你一年都不近女色,想當和尚啊?也不知嫂子是怎麽想的,對你竟敢大撒把,就不怕你被野狐狸勾走了?”

我不以爲然地開玩笑道:“麗莎,什麽樣的野狐狸有你的魅力大,連你我都能扛住,還有什麽樣的野狐狸我扛不住?”

白麗莎嬌嗔地說:“讨厭!幹嘛拿我說事?人家是可憐你,哪有貓不吃腥的,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

你們聽聽,連駐京辦的“狐狸精”都承認,沒有不吃腥的貓,但我是個例外。這還不說明問題嗎?我承認我犯了錯誤,但我畢竟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是人,是人就沒有不喜歡美的。到現在我也承認,楊妮兒不是狐狸精,她不是天使,也是花神。

接下來,白麗莎用詭谲的語氣說:“頭兒,這次領導班子重新分工,最不滿意的就是楊厚德,你知道他背後說你什麽嗎?”

我警覺地看了一眼白麗莎問:“說我什麽了?”

白麗莎壓低聲音,把一對白饅頭般的乳房遞過來說:“與大聖集團合作,就等于讓駐京辦上了海盜船,丁則成這是要當泰坦尼克号的船長啊!你聽聽,他不光把矛頭指向了你,更指向了梁市長,他這個駐京辦副主任是不是不想幹了?”

楊厚德這種人就是這樣,一輩子不識時務,這話我要是向梁市長一彙報,管保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是我畢竟是駐京辦的一把手,維護班子團結是我的第一要務。更何況楊厚德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雖然爲人耿直,但并非不懂政治,更何況他在北京經營的時間比我都長,真要是較起勁來,隻能是兩敗俱傷。因此,我一直琢磨安撫楊厚德的辦法,隻是楊厚德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常常把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所以我還真是一時拿他沒辦法。

其實不讓楊厚德再主管企業經營,完全是對他的一種保護,齊天是什麽人?楊厚德想必早有耳聞,駐京辦的外貿公司自成立以來,也沒做過什麽正經生意,不過是個空殼公司,如日中天的大聖集團非要與駐京辦下屬的一個空殼公司合作,不過是看中了外貿公司的進出口權,搞不好就是利用駐京辦外貿公司的名義,以轉口貿易的形式搞走私。如果這個判斷是準确的,詳情一旦被楊厚德知道,他不僅不會配合,而且能把大聖集團舉報到海關總署走私犯罪偵察局。我當然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因爲梁市長也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哪怕有蛛絲馬迹,以我多年的從政經驗,不僅楊厚德死定了,連我也自身難保。因此我毅然決然地将駐京辦企業經營這一塊劃歸自己主管。白麗莎之所以向我通風報信,是因爲她有今天,都是我一手提拔的,我是她的靠山,她是我最信得過的部下。正因爲如此,白麗莎成了我的耳報神。每天她都會把駐京辦發生的新聞,第一時間告訴我。我當然在駐京辦内部培植了不止她一個耳報神,總之,駐京辦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我都了如指掌。在駐京辦唯一敢跟我叫闆的就是楊厚德,好在跟他的人都知道撈不到油水,因此支持他的人并不多。盡管如此,我也不願意把關系搞僵,更不希望駐京辦内部真正形成兩派,搞窩裏鬥。但是白麗莎不僅是個“狐狸精”,還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裏挑外撅地說了半天,其實就是一句話,楊厚德是駐京辦的禍害,應該盡量想辦法整走。爲了維護班子團結,我及時制止了白麗莎的想法,但是白麗莎畢竟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政治敏感性。



當初要是真聽了白麗莎的建議,八成我也就不會被雙規在這裏,寫這篇紛亂揪心的自白,更不能掉進楊妮兒的桃色陷阱裏不能自拔。打了一輩子鷹,到頭來竟然讓鷹鹐了眼。我不是想爲自己狡辯,駐京辦本來就是爲領導服務的機構。

我們工作的宗旨就是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梁市長指示,希望駐京辦創收工作再上一個新台階,希望與大聖集團合作圓滿成功,我作爲駐京辦主任就應該不折不扣地執行。專案組一位領導指責我的行爲是平庸之惡,我雖然沒有當面反駁,但心裏并不服氣,我就不明白,保證政令暢通有什麽錯?我承認我是個平庸者,但誰又是智者呢?我們就生活在平庸的世界裏,如果執行政令是平庸之惡,那麽哪一次“跑部錢進”不是平庸之惡?

還記得是前年,東州市十幾個大項目壓在官部長手裏,遲遲得不到批複,市委書記夏世東和市長梁宇宙急得團團轉,多次進京“跑部錢進”,但毫無成效。官部長油鹽不進,滿嘴官話。有一次,夏書記親自進京在北京花園請官部長吃飯,山南海北的大菜幾乎都上了,官部長仍然不動聲色,之前我早就了解到,官部長之所以對東州項目遲遲不批,主要原因是昌山市也報了,别看東州市是清江省省會市,但與昌山市的産業結構幾乎雷同,而且兩市的經濟實力相當,再加上昌山市是官部長的故鄉,盡管這些項目落戶東州似乎更合适一些,但迫于昌山市“跑部錢進”的攻勢,官部長遲遲下不了決心。

夏書記做過膽囊摘除手術,不能喝酒,但爲了東州經濟早日騰飛,他極盡恭維之能事,不停地敬酒。官部長似乎有備而來,特意帶了自己的秘書和兩位司長,按理說,駐京辦主任個個都是海量,我在駐京辦主任中有“酒仙”的雅号,在北京幹了十年駐京辦主任,喝酒尚未遇到過對手,但是今天着實遇上了,官部長的秘書還差一些,那兩個司長喝酒就跟喝水似的,夏書記強撐着也喝不了半斤酒,隻好由我以一抵三了,好在我每打兩圈,就去洗手間摳一次,沒敗下陣來。但是酒喝到半夜,官部長也沒吐口。

夏書記敬了最後一杯酒,官部長秘書的手機響了,他接聽手機後,臉色大變,悄聲在官部長耳邊耳語了幾句,官部長差點暈過去,幸虧秘書機靈,一把扶住了他,官部長稍稍定了定神,焦急地讓秘書訂機票,指示立即啓程去昌山。

我預感到官部長遇上了大麻煩,憑我多年當駐京辦主任的經驗,此時根本沒有回東州的航班了,因爲昌山與東州共用一個機場。我便冒昧地說了實情。官部長不信,繼續讓秘書訂機票。

秘書打了幾個電話後,失望地說:“官部長,的确如丁主任說的,已經沒有航班了,今晚根本不可能趕回昌山。”

官部長既焦急又悲痛地說:“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夏書記同情地說:“官部長,家鄉出什麽事了,把你急成這個樣子?”

官部長不避諱地說:“不瞞夏書記,我父親突發心髒病,正在醫院搶救,家裏來電話說,情況非常危險,讓我連夜趕回去,回去晚了怕是見不到老爺子了。”

我事先就了解過官部長的履曆,他從小就失去了母親,家裏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父親含辛茹苦養大的,爲了不讓他們哥仨受欺負,父親一輩子沒有再婚,是靠幹木匠活供官部長上大學的,官部長出息後,一直想将父親接到北京住,但是父親習慣了家鄉山裏的生活,就是不肯,其實是不願意拖累兒子幹事業,官部長與父親情深似海,因此聽到父親病危,又不能及時趕到,方寸大亂。

此時,我不失時機地說:“官部長,雖然航班沒有了,但是首都機場王副總和調度中心指揮長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求求他們想想辦法怎麽樣?”

官部長一籌莫展地問:“他們能有什麽辦法?”

我看了一眼夏書記,信心十足地說:“求他們安排一架小客機,專程送你回東州。”

官部長眼睛一亮,将信将疑地問:“能做到嗎?”

夏書記不失時機地說:“官部長,千萬别小看了丁主任的能量,駐京辦主任個個都是手眼通天啊!”

官部長皺眉道:“那得多少費用?”

夏書記連忙說:“官部長,費用你就别管了,救老爺子要緊!”

此時我已經與首都機場調度指揮中心通完電話,了解到剛好有一架國航的小客機正在降落,指揮長讓我疏通一下王副總,隻要王副總同意就可以,我不失時機地請夏書記與王副總通了電話,王副總說沒問題,而且費用打八折。

具體情況向官部長彙報後,官部長激動得握住夏書記的手說:“老夏,項目的事,我從昌山回京後立即辦!”說完火速趕往首都機場。

我親自陪同官部長去的機場,并将一切安排妥後,看着小客機起飛後才往回返。回來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法國詩人夏爾·波德萊爾的幾句話:“憤怒的天使從天上猛撲如鹫,一把抓住了不信神者的頭發,搖晃着他說:你會知道規矩的!我說的!我是你的保護神,懂嗎?”不懂規矩連天使都要憤怒的,什麽是規矩?就是學會平庸。平庸不是惡,平庸是一種德行。在官場上,誰不喜歡有德者,古人講,德者才之帥也,才者徳之資也。什麽是才?就是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



不瞞大家,德才兼備是我從政的追求,我自以爲做到了,不然不會得到那麽多領導的賞識。就拿梁市長來說吧,每次到駐京辦都說比住在自己家裏方便。梁市長是個立整人,他在中央黨校學習期間,基本上是我親自爲他服務,不瞞諸位,我從國外給梁市長買了兩套價值三十萬的服裝,包括西裝、襯衫、領帶、腰帶、内衣、内褲、襪子、皮鞋,還有日本進口的避孕套。我将這兩套服裝裝在一個紫檀箱子内,放在我天天開的奔馳車後備箱内,以備不時之需。自從我知道那頂頂不僅僅是女菩薩,更是梁市長的心上人之後,我還在後備箱内準備了衛生巾。隻可惜,我準備的兩套價值三十萬的服裝一次也沒派上用場,倒是有一次我開車接梁市長與那頂頂去參加一個宴會,半路上那頂頂“大姨媽”突然來了,急得非要下車去買衛生巾,可是附近根本沒有商店,我便不聲不響地把車停在馬路邊,從後備箱取出衛生巾,當我将護舒寶衛生巾遞給那頂頂時,她臉紅得就像剛讓帥哥入了港似的。梁市長當即誇我,如果東州的幹部都像則成一樣心細,哪兒還會有什麽工作失誤!

我之所以善于理解領導意圖,其實道理很簡單,領導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是拉屎賊臭,吃飯賊香,我的經驗是,表面上把領導當做神供着,千萬别蹬鼻子上臉,心裏把他們當成人,而且是欲望之人,隻要千方百計滿足領導的欲望,沒有不滿意的。

當然工作上更要一絲不苟,特别是領導親自交辦的工作。比如梁市長要求駐京辦的外貿公司爲大聖集團所用,我們在最短時間内就成立了聖京外貿公司。其實齊胖子之所以看中與駐京辦合作,不過是想利用外貿公司的招牌,具體業務不會讓駐京辦插手的,對此我心知肚明。駐京辦外貿公司的作用不過是蓋章罷了。不過我也不得不佩服齊胖子的能量,疏通海關、外代、理貨、碼頭、保稅倉庫、運輸車隊等多個單位,以及這些單位重要崗位的人員,這麽大的“系統工程”,要想玩得天衣無縫,非黑白兩道都走得通不可。

随着合作的逐步深入,我對齊胖子的膽量也刮目相看起來。有一天他請我喝酒,借着酒勁,他直言不諱地告訴我,大聖集團發财的秘密是假轉口真走私。

我及時制止道:“齊天,你是不是喝多了?”

齊胖子坦然一笑說:“狗屁,這點酒算什麽?既然我們兩家合作了,我當然要讓你心裏有個數。你知道我是怎麽和香港英美煙草公司聯系上的嗎?這事還多虧了東州市煙草專賣局局長周中原。那還是梁市長上任東州市市長剛剛一年,他從昌山市煙草專賣局副局長調任東州市煙草專賣局不久。你知道,這事兒是梁市長一手操辦的。不瞞你說,我是通過梁市長認識周中原的。那年還是在梁市長的支持下,周中原同意将香港英美煙草公司對東州市煙草公司的供貨計劃轉讓給大聖集團,并且他陪我去香港找香港英美煙草公司的代理商簽訂了一個總合同,由香港大聖公司直接付款給英美公司中國部。從那時起,我就開始了香煙的轉口貿易。”

周中原能當上東州市煙草專賣局局長是一個傳奇。他本來是昌山市煙草專賣局副局長,一直想調到東州市煙草專賣局去發展。但東州市是副省級省會市,昌山市是地級市,差着級别呢,應該是特别不好辦的事。但是周中原當時在昌山市煙草專賣局的處境非常艱難,黨政一把手都排擠他,他上面又沒有太硬的靠山,想換個環境的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也是很偶然的機會,通過一個朋友認識了梁市長的老婆董梅,周中原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知道用了什麽陰謀詭計,竟然通過夫人路線成功當上了東州市煙草專賣局副局長,又趕上局長退休,沒多久就當上了局長,從過去的副處級一躍而爲副廳級,時間隻用了幾個月!以至于東州官場傳出許多謠言。想不到齊胖子與周中原稱兄道弟,也是通過梁市長牽的線,搭的橋。大家想一想,我對齊胖子能不刮目相看嗎?

既然齊胖子道破了天機,我還真想弄清楚來龍去脈,越是隐密的信息,駐京辦主任就越感興趣,這是職業本能。于是我用質疑的口氣問:“齊天,海關可不是擺設,你怎麽能保證每次都過關呢?難道海關的工作人員和你有親戚,不抽查你?”

齊胖子得意得說:“哪兒能不抽查呢,抽出率是百分之十。如果我進一百五十個貨櫃,就抽查十五個。一百五十個貨櫃卸到貨場,我把一百五十個貨櫃的清單送去報關,海關人員指定哪幾個貨櫃要檢查。不過,我一般都是在下午四點鍾左右去報關,海關就要下班了,來不及當天檢查。我在香港成立的船務公司,做兩套貨櫃封條,我在海關下班後,将海關指定的那些貨櫃的封條剪開,把裏面的香煙取出來,換上其它的東西調包,通常都是化學品等低關稅貨物,再用另一條封條把貨櫃封好。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過關了。”

我根本不相信齊胖子所稱的神不知鬼不覺,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神不知鬼不覺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無非是在海關培植了不少像梁宇這樣的保護傘,其實通過我齊胖子也結交了不少京城大員,如今有客人、朋友到北京,用不着通過我,就可以領他們到中南海裏轉一轉。中南海以銀杏樹和柿子樹爲主,有一次這家夥到我辦公室給我了幾個柿子。

我不屑地說:“你小子腰纏萬貫,見我就用幾個柿子對付我!”他嬉皮笑臉地說:“别不識好歹,這可是剛從中南海裏的柿子樹上摘下來的。”大家聽聽,這家夥的口氣多張狂。



自從大聖集團通過梁市長牽線搭橋與駐京辦合作以後,齊胖子對北京的關系倍加重視,如今是紅道黃道、白道黑道,是條條大路通羅馬,連我這個駐京辦主任都自歎不如。

有一次一位首長要視察東州,省裏向上報了二十多個視察項目,結果隻批了三個,第一個是飛機發動機項目,第二個是勞模物業公司,第三個是清江大學軟件城。夏書記和梁市長都非常着急,希望首長多看幾個項目。梁市長親自找我商量,能不能通過關系做做工作,再增加兩個項目。這事我實在沒把握,就推薦說:“梁市長,齊天跟首長的警衛處得不錯,要不讓齊天試一試。”梁市長就找了齊天,不成想,首長視察東州時還真增加了兩個項目,一個是東汽集團,另一個就是位于東州開發區的民營企業——大聖集團。你們說,這個齊天神不神?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齊天在一次截訪維穩中大顯身手,竟通過這次義舉結識了京城大員中炙手可熱的國部長。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梁市長上任東州市市長後,提出東州必須按照國際大都市的标準進行城市規劃和建設,增加城市的吸引力,爲此要借鑒巴黎、紐約、柏林等城市的建設經驗,就是使城市沿中軸線形成有規律、走廊式發展,也就是建設中央都市大街,簡稱“銀街”。按照梁市長的思路,要建“銀街”工程,就必須将這個東州城從北到南齊齊打通,以正面寬達一百米、全長十七公裏的幹道爲核心,規劃出三十七平方公裏的區城,建設一個集金融貿易、管理信息、商務辦公、文化教育、娛樂休閑等功能爲一體的,具有東州獨特風格的建築群。由此引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大的動遷拆遷運動。由于補償不合理,一批批進京上訪大軍接踵而至。京城有關部委不堪其擾,也愁懷了主管截訪維穩工作的副主任楊厚德。

位于東州市政府附近的藥王廟小區大多是七十年代的老樓房,居住的也大多是下崗雙職工,由于房子面積小,補償又不合理,補償款拿到手根本不夠買房子的,有一百多戶釘子戶有組織有預謀地進京上訪,揚言不解決問題就是集體自焚也不回東州,這可愁懷了國部長。

有一天,齊胖子進京在我辦公室正商量建一個汽車銷售中心的事,國部長親自打電話給我,大發雷霆地說:“丁則成,三天之内,如果你們東州的上訪群衆再不撤,我就下令讓全體機關幹部到北京花園辦公。亂彈琴,你們那個楊厚德還是不是黨員幹部,還講不講原則,讓他來疏導上訪群衆,他竟然成了上訪群衆的組織者,竟然代表上訪群衆給我遞了一紙訴狀,老百姓的房子是你們東州市委、市政府拆的,拆了人家的房子,還不給群衆補償到位,造成大批群衆進京上訪,夏世東、梁宇宙就不怕丢了烏紗帽?中央三令五申要以民爲本,你們東州充耳不聞,靠犧牲老百姓利益搞發展,這不是發展,這簡直就是掘墳呢!”說完将電話猛地一摔,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響。

我懵懵懂懂地呆愣了一會兒,長歎了一聲。齊天問我怎麽了?我簡單說明了情況。齊天大言不慚地說:“我當是什麽事呢,不就是一百多上訪戶嗎?就把大名鼎鼎的國部長難成這樣,咱不能讓梁市長載面子,今兒我就讓國部長看看咱們東州市企業家的風采!這事包在我身上了。”說完擡屁股就走了。

兩個小時後,我在北京花園大堂遇上了迎面走過來的楊厚德,連忙問他:“厚德,你怎麽回來了?上訪群衆勸退了嗎?”

楊厚德黑着臉說:“不用勸了,齊胖子承諾市政府補償不到位的款,他給補齊,并當場給每人發了一萬塊錢,現在上訪群衆都去火車站了。”

我驚異地問:“齊胖子人呢?”

楊厚德譏諷道:“這麽大的壯舉,能不驚動國部長嗎?被國部長請進辦公室了。當了這麽多年的駐京辦副主任,‘跑部錢進’的花招見多了,齊胖子這一招還真是獨創。則成,看着吧,齊胖子很快就會跟國部長稱兄道弟。”說完冷哼一聲鑽進了電梯。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齊胖子今天還真把我給震了,我連忙撥通齊胖子的手機,竟然不在服務區,心想,已經接近傍晚了,齊胖子該不會把國部長請進京城會館了吧。

毗鄰天安門廣場、王府井商業街的京城會館是齊天精心打造的一家富人俱樂部,雖然是富人俱樂部,但吸引的會員大多都是“紅頂商人”或官員,門檻頗高。齊天打造這家私人會所,目的就是巴結京城官員,并在這裏與他們增進友誼。爲了最大範圍地巴結京城官員,他力勸東州市駐京辦入股,我不願意凡事都受齊天擺布,就一直不同意,齊天隻好又搬出梁市長,沒辦法,領導發話了,我也隻好照辦,入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别看京城會館表面上不起眼,但裏面的設施卻是超豪華的。單說大堂,就跟故宮裏的“金銮殿”沒什麽兩樣,一進大堂第一感覺就是濃厚的官本位古蘊。會館的主色調都是金黃色的,大有皇家風範。裏面的設施都是一流的,活動項目有室内高爾夫、網球場、壁球場、保齡球場、台球室、遊泳池、西式餐廳、日式餐廳、中餐廳以及酒吧。當然最令人銷魂的還是貴賓洗浴中心。這裏的服務都是百裏挑一的絕代佳麗,每個人都有令人流連忘返的按摩絕活。更絕的是這裏的會員除了有背景的“紅頂商人”和官員外,還有一種倍受青睐的會員,這就是女演員、女歌手、女藝人,而且門檻很低,隻有年齡上的限制,不能超過三十五歲。爲此,京城會館的美容設施和服務是京城最好的。

遠的不說,那頂頂每次進京都要到京城會館領略一番。當然梁市長就更喜歡這裏了,每次進京都要到這裏放松放松。其實知道京城會館的東州官員并不多,隻限于正局級以上與齊胖子關系密切的領導。除了梁市長以外,還有兩個每次進京必到這裏消遣一番的常客,這就是東州市煙草專賣局局長周中原和東州海關關長鐵長城。

說句實話,齊胖子還是通過我才巴結上鐵關長的。那還是梁市長剛到東州上任不久,鐵長城進京開全國海關關長會議。齊天爲了巴結鐵長城像尾巴一樣跟進了北京,住進了北京花園,但那時鐵長城尚不知齊天是何許人也。齊天進京後聲稱隻要我幫他拿下鐵長城,他就送駐京辦一輛奔馳600,當時駐京辦隻有一輛奔馳320,而且已經不知修了多少遍了,我做夢都想爲駐京辦更換幾輛好車,因此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齊胖子。

我告訴齊胖子,鐵長城有兩大愛好,一是酷愛書法,二是酷愛史書。建議他一旦與鐵關長搭上關系,隻要常找書畫界名人與他交流,他就會喜歡你。齊胖子問我拿什麽做見面禮,我建議他買一套頗具收藏價值的《毛澤東評二十四史》,晚上在一起吃飯時送給鐵長城就行了。

齊胖子底氣不足地問:“一套書能值幾個錢,那能拿得出手嗎?”

我千叮咛萬囑咐地說:“千萬别和鐵長城談錢,這個人一向以兩袖清風自居。”

齊胖子打怵地說:“我本來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的官員,不過據說鐵長城還真是個油鹽不進的人,我怕把事情搞夾生了,這才進京找你想辦法,你是‘跑部錢進’的專家,更是爲領導服務的專家,丁哥,務必幫我跟鐵關長搭上關系。”

我不屑地笑道:“一身正氣的官,未必就兩袖清風,兩袖清風的官,也未必就一身正氣。我堅信凡是喜歡權的人,沒有不喜歡女人和錢的。隻是鐵長城更謹慎些罷了,而且比别人多了一個附庸風雅的愛好,或許是用來遮人耳目的也未可知。你還是聽我的,晚上在一起吃飯時,就送一套書。”

就這樣,晚上在北京花園宴請鐵長城時,齊天送了一套《毛澤東評二十四史》,鐵長城愛不釋手,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齊胖子。後來鐵長城的父親在西州市病逝,動身到西州之前,鐵長城接到素來關系很好的一位港商的電話,約他一起吃晚飯。鐵長城就将父親病逝的消息說了,其實鐵長城做事一向低調,之所以告訴這位港商,就因爲兩個人是好朋友,結果港商怏怏地挂斷了電話,既沒有表示安慰,也沒有提出幫忙。我當然是第一時間得知這個消息的,是海關總署走私犯罪偵察局的一位朋友告訴我的,我立即通知了齊胖子,讓他火速趕往西州,并替我也備一份心意。結果齊胖子親赴西州,幫助鐵長城處理喪事,令鐵長城心存感激。與那位所謂的港商好朋友比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相去太遠。從此以後,鐵長城對齊胖子另眼相看,兩個人成了無話不談的鐵哥們。

我之所以同意駐京辦的外貿公司與大聖集團合作,是因爲深知齊胖子與鐵長城的關系,再加上梁市長的支持,對于齊胖子來說,東州海關就成了不設防的海關。東州海關上上下下都知道鐵長城與齊胖子的交情非同尋常,甚至連海關人員調整這樣的大事,鐵長城都要事先和齊胖子通通氣,商定人員調整方案,把齊胖子能控制的關員放到重要崗位上。因此,在東州海關,齊胖子有地下組織部長的美譽。

應該說,齊胖子身上有天然的“跑部錢進”的素質,如果他來當駐京辦主任,怕是強過我十倍。我時常想,如果所有的基層領導都能像齊胖子那樣勇于直面上訪群衆的疾苦,是不是駐京辦就不用再做截訪維穩工作了。截訪維穩隻是權宜之計,最終結果隻能是人心向背。截住了上訪的人,卻截不住上訪群衆進京的心,當老百姓決定爲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而進京上訪時,說明人家已經難得不行了,施耐庵的小說《水浒》講的是逼上梁山的故事,地方政府一旦演繹成“土地爺”,服務實體變成了利益實體,其結果隻能是将老百姓逼進北京。遙遙上訪路,何其艱辛,京城炙手可熱的國部長連上訪群衆的面都不敢見,躲在辦公室打電話拿駐京辦主任撒氣。在面對上訪群衆時,上下都不作爲,倒黴的不僅僅是上訪群衆,駐京辦主任也像屎殼郎滾的糞球,被支來支去。官僚們哪裏知道,民生之重重于泰山!這是長期做“截訪維穩”工作的駐京辦主任的切身感受,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同樣是官僚主義在作怪,“跑部錢進”倍受诟病,“截訪維穩”卻備受肯定。究其原因,似乎是“截訪維穩”披了一張民生的外衣。

我說這些,既不是爲了表白自己,更不是發牢騷,我隻是想告訴你們,專案組領導,在滿世界看不見透明的靈魂的情況下,我的靈魂尚未變成黑色障礙物,因爲我認爲半透明是靈魂的最佳狀态。正因爲我自認爲自己的靈魂是半透明的,不像某些人的靈魂是黑色的,黑的好像是從黑夜中挖下一塊似的,我才有勇氣将心裏話都告訴你們。你們一直以爲是我引誘了楊妮兒,這不是事實,事實是她勾引了我。這麽說,我都有點難于啓齒,但這的确是事實。坦率地說,我并不像亨伯特是個瘋子,一個“生殖器官裏有點烈性毒汁的泡沫,敏感的脊椎裏老是閃耀着一股特别好色的火焰”的家夥,我隻是一個有着十足定力的爲領導安排過無數次小姐的駐京辦主任,什麽漂亮的女人我沒見過,連女明星我都不屑一顧,何況普通的漂亮女人!我深知自己的身份,我是領導的服務員,隻要領導舒服滿意,就是對我最大的鞭策。

然而,楊妮兒不是女人,她是仙女下凡,她下凡的目的,不是像貝雅特麗齊引導但丁去天堂,恰恰相反,她就是要通過與我銷魂奪魂,引我去地獄。她看似透明的,其實是假透明,我從來就沒有看透過她,幸虧我是半透明的,不然她不會義無反顧地與我發生關系,千萬不要把我們這種關系看成是貪官與情婦之間的私通苟合,完全不是,正如亨伯特所言:“我的最最模糊、引起遺精的美夢也比最富有陽剛之氣的天才作家或最有才華的陽痿作家所設想出的私通苟合之事要燦爛奪目一千倍。”即使我此時被雙規了,仍然認爲,我們的關系是聖潔的。最起碼要比梁宇宙與那頂頂之間的關系聖潔,更比齊胖子與張晶晶之間的關系不知聖潔多少倍。我再次重申一次,我與楊妮兒雖然有恩怨,但絕不是貪官與情婦之間的關系,更不是大款與二奶之間的關系。在對待女人問題上,我其實一直是個守法的膽小鬼,我不想對不起遠在澳洲的老婆孩子,以至于我的雄性荷爾蒙膨脹時,盡管看見白麗莎那充滿誘惑的屁股,燃起過無數次烈火般的淫欲,但我自己想辦法把火洩掉,也不能觸碰底線,然而,一個正常的男人可以忍受漂亮女人的誘惑,卻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漂亮天使的誘惑,因此,你們可以認爲我掉進了桃色陷阱,但我堅持認爲,這是一次真正的發自内心的對美的追求。你們可能認爲我頑固,這不是頑固,我隻是想把我得出的一些結論襟懷坦白地告訴你們。我隻是想把真話說出來,并不想按你們認爲的那種真話或者希望我說的那種話違背真相,我的真話就是如果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像我一樣遭到天使的勾引,其結果不一定比我好多少,我隻是掉進了桃色陷阱,你們或許會掉進深淵。這不是我狂妄,而是因爲我天天在駐京辦這個大染缸浸淫了多年,抵抗力自然比你們強得多,這就像一個人打了疫苗就有了抗體一樣,别看你們天天雙規貪官,貪官看多了也會令人麻木的,何況雙規貪官隻是你們的工作,就和我“跑部錢進”一樣,都是工作,因此,你們不一定有我身上免疫力強。要知道,我是在看不見的戰線工作,你們是在看得見的戰線工作,你們隻是站在了鐵扇公主的面前,而我像孫猴子一樣鑽到了鐵扇公主的肚子裏,不謙虛地說我和你們看見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我生活在一個被各種幽靈包圍着的世界,你們周圍隻有人,這就是我和你們之間在環境上的根本區别。你們爲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一個人的周圍滿是幽靈,突然出現一個天使,誰能受得了?這樣說,并不是想爲我自己開脫罪責,我承認我犯了罪,但是我是迫不得已的。我當然希望你們能同情我,盡管我通過你們的表情看不出你們有任何同情的思想活動,我不敢奢望你們爲我枉法,但是我希望你們看了這份自白後,能夠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内爲我說話。我渴望自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自由。不瞞你們說,自從被雙規以後,我每天被關在這個房間裏,呆的時間最長的就是窗前。你們大概從未站在窗前認真觀察過自由自在的行人,在雙規之前,我也從未這麽觀察過,盡管我的辦公室是落地窗,站在窗前可以俯看街道上的車水馬龍,可以俯看遠處綠油油的草坪,一塊街心花園精美的就像盆景,但我從未仔細觀察過,就更談不上欣賞了。然而,當一個人失去自由時,他站在窗前的感覺就截然不同了,你們看窗外,天空多麽藍啊,燕子自由自在地飛翔,高懸的雲朵讓我非常想念遠在澳洲的前妻和女兒,多麽美好的天倫之樂啊,這一切卻被我親手毀掉了。我暫時不想回憶和前妻離婚那段日子,現在想起來,實在太痛苦了,人生真是自作自受。

前幾天專案組領導問我,梁宇宙和那頂頂到底是什麽關系,我一直保持沉默。我之所以不願意回答,是因爲我一直堅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信條。不過,我實在害怕你們将我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和梁宇宙與那頂頂之間的關系相混淆,因此才決定将他們之間的故事寫出來。



自從第一次在紅會所見到那頂頂之後,我已經完全取得了梁市長對我的信任。當時,梁市長在中央黨校學習就要結束了,有一天晚上宴請完官部長,我開車送他回中央黨校。

梁市長坐在車上一邊抽煙,一邊若有所思地問:“則成,你對佛教怎麽看?”

我不知道梁市長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便含糊其辭地說:“佛家講普渡衆生,因此凡是能普渡衆生的人都是佛。”

梁市長聽了我的話頗爲贊許地說:“則成,按你的意思,掌握權力的人是最有能力普渡衆生,不防設想一下,如果每個官員都以佛教爲信仰,是不是以民爲本就指日可待了?因此,我們國家應該大力提倡‘以佛治國’。現在社會上好人越來越少了,老百姓都要信佛就好了,佛教比較文明,教人如何行善積德、不做壞事,信佛的人多了,社會也就安定了。”

聽梁市長這話,我深知是受“妙玉”的影響,便開玩笑地說:“梁市長,既然你真信佛,何不也效仿頂頂,做個佛門俗家弟子?正好我與北京龍泉寺的政言大師是好朋友,幹脆讓他收你爲俗家弟子怎麽樣?”

我這本來是玩笑之語,萬萬沒有想到,梁市長卻當真了,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正有這個意思,隻是不知道這政言大師肯不肯?你當個事兒,幫我辦一下。”

沒想到一句玩笑話,給自己惹這麽大麻煩。我就坡下驢想推脫,便嬉皮笑臉地說:“梁市長,妙玉也是俗家弟子,不知道皈依了那座廟,不妨問問她,在她皈依的寺廟找個師傅,你們不就成了師兄妹了嗎?”

梁市長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說:“頂頂是在尼姑庵裏拜的師,我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到尼姑庵裏去拜師呢。你小子别想推脫,就拜龍泉寺的政言大師,這件事辦成了獎,辦不成罰,你看着辦吧。”

還是那句老話,一個優秀的駐京辦主任,領導怎麽說,就要怎麽做。梁市長在離校前一天,我和他的秘書高嚴一起陪他去了門頭溝。龍泉寺距阜成門四十多公裏。我開着齊胖子送給駐京辦的奔馳600從長安街西行,至門頭溝區雙峪環島左轉,直行五公裏至石門營環島,上了108國道。

路上高嚴笑嘻嘻地問:“梁市長,我以爲出家當和尚才舉行儀式呢,沒想到做俗家弟子也要舉行儀式,這‘三皈’的儀式是不是和咱們入黨的儀式差不多呀?”

梁市長一本正經地說:“這兩者怎麽能相提并論,當然是皈依三寶的儀式更鄭重、也更隆重了。‘三皈’儀式對于一個佛教徒來說,是打内心表現出來的一種效忠的宣誓、一種懇切的承諾、一種渴望的祈求、一種生命的新生、一種虔誠的皈依,這在佛教看得極其重要。否則的話,縱然信佛拜佛,也不是合格的正科生,而是沒有注冊的旁聽生,這對于信仰心理的堅定與否,具有很大的作用。則成,你與北京許多寺廟裏的和尚、住持都是朋友,你說說,我說的對不對?”

我明明知道梁市長的觀點是不對的,但我哪兒敢說不對呀,隻是附和道:“想不到梁市長對佛教如此虔誠,确實應該舉行個隆重的儀式,等這回領了龍泉寺的皈依證,梁市長,你就真成了名正言順的正規的佛門俗家弟子了。《水浒傳》中孫二娘對武松說:‘觀得這本度牒做護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卻不是前緣前世?阿叔便應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誰敢來盤問?’度牒就是僧人的‘身份證’,上面注明了僧人的名字、年齡、相貌等,僧人有‘身份證’,俗家弟子當然也有,就是‘皈依證’。梁市長您是有身份的人,做市長有組織部門和人大的任命書,做俗家弟子,當然也要有佛家頒發的皈依證了。”

說句心裏話,我向梁市長講這番話時,心裏想的卻是《紅樓夢》中受到賈寶玉、薛寶钗一緻推崇的一首曲子:“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哪裏讨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随緣化。”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就像這首曲子描寫的一樣複雜,我實在無法想象,萬一有一天梁市長在我牽線搭橋下遁入“空門”,被市委書記夏世東知道了,我這個駐京辦主任怕是也幹到頭了。但眼下無法勸梁市長回頭了,隻好順勢而爲了。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不管一個人信共産主義也好,還是信儒釋道也好,有信仰總比沒信仰強。

龍泉寺坐北朝南,背倚寶珠峰,周圍有九座高大的山峰呈馬蹄狀環護,這九座山峰從東邊數起依次爲回龍峰、虎距峰、捧日峰、紫翠峰、璎珞峰、架月峰、象王峰和蓮花峰,九座山峰宛如九條巨龍,拱衛着中間的寶珠峰,規模宏大的龍泉寺古刹就建在寶珠峰南麓。

我們下車後,政言師傅的一個小徒弟從牌樓一直接我們進山門,政言師傅正站在客堂前迎候。幾杯清茶和閑談之後,我和高嚴陪梁市長随政言大師走進大雄寶殿,這裏早有十幾個和尚侍立,在政言師傅的指導下,梁市長先向佛祖跪拜三遍,然後政言師傅爲梁市長灌頂,意思是消業障、長智慧,又在他頭上灑了“聖水”,梁市長向政言師傅和衆僧人行禮三遍後,合掌發誓道:“大德,梁宇宙始從今時乃至命終,歸依佛、歸依法、歸依僧,大德證知。”将願文重複三遍後,政言師傅慈眉善目地說了一個字“好”。緊接着傳戒和尚向梁市長講解了五戒,也就是戒殺生、戒偷盜、戒邪淫、戒妄語、戒飲酒,然後一一問梁市長,“是否能随學随作随持”,梁市長并未說“能持”,而是說“弟子明白”。讓我一下子想起《水浒傳》中,魯智深在被詢問是否能嚴守戒律時,回答“灑家記得”,引起衆僧哄笑的情景,不禁也險些笑出聲了。想不到梁市長也有像魯智深似的狡猾,記得是記得,明白歸明白,但能否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儀式結束後,政言師傅正式收梁市長爲弟子,還起了一個很滑稽的法号,叫“色空”。囑咐“色空”從此以後,要多做善事。

一個星期後,“色空”做了第一件善事,就是讓齊胖子替他向龍泉寺主持政言師傅捐了一輛奔馳600,轎車前門兩側醒目地印着“東州市三寶弟子色空供養”。

我之所以把這些如實寫出來,并不是想推脫責任,而是想提醒專案組領導,爲什麽像梁宇宙這樣的人會遁入“空門”?恐怕你們又要歸罪于資産階級思想,爲什麽就不能想深一點,想遠一點,突破思維之獄呢?當然我同樣也有信仰危機的問題,我之所以沒有遁入空門,做個佛門俗家弟子,是因爲我确實在佛祖面前許過願,大概許過三次,沒有一次準的,或許我沒有佛緣,或許應了馬克思說的那句話,宗教是人們的鴉片。我還不想成爲一個吸毒者,我隻想做一個合格的駐京辦主任。到現在我也堅持認爲,作爲一名黨員領導幹部,我或許是不合格的,但作爲一名駐京辦主任我無疑是最稱職的。關于這一點有大量的事實可以證明。



中央黨校培訓班結束後,梁市長并沒有馬上離京,而是住在北京花園天天讓我開車陪他找房子,六環以内新建的花園小區幾乎走遍了,最後還是選中了北京花園對面的香草園,在A座十樓,由駐京辦出錢買下一套兩百多平米的住宅。

從找房子到買房子,梁市長都沒告訴我買這套房子幹什麽?直到房子買下後,妙玉來看房,我才猜出點端倪。果然梁市長親自向我布置裝修方案,我和駐京辦房地産公司的技術人員一起聽了裝修方案,一位年輕的技術人員不懂事,脫口而出:“這不就是佛堂嗎?”我使勁瞪了這位技術人員一眼,意思是用你多嘴,他乖乖地低下了頭。

等技術人員走後,梁市長拍着我的肩膀說:“則成,你知道這件事我爲什麽委托你親辦嗎?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爲你辦事穩妥,口封緊,這件事一定要保密,那幾個技術人員的嘴要封住了。房子裝修完以後,這裏就是我今後進京的落腳地,平時妙玉住在這裏,你多關照着點她。再就是政言師傅一再囑咐多做善事,做善事就得需要錢,我決定搞一個善緣基金會,由妙玉負責,這是賬号,你認識的私企老闆多,勸他們多捐點錢,多行善事,佛祖顯靈,不僅會促進他們的企業興旺發達,而且對個人、家庭都有好處。”

我毫不猶豫地說:“這有什麽難的,先讓齊胖子帶個頭。”

一提到齊胖子,梁市長欣慰地說:“像齊天這種有愛心、有善心的企業家,就是要大力扶持,多多益善!我之所以力主駐京辦與大聖集團合作,也是想利用駐京辦的優勢,讓大聖牌香煙占領北京市場。你再上上心,想辦法找一下人民大會堂管理局中南海服務處,看能不能将大聖牌香煙打到國宴上去,一旦大聖牌香煙成爲國賓館指定的接待用煙,對大聖牌香煙将是一個極大的宣傳。”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什麽難辦的事,隻要産品質量過硬,憑我多年“跑部錢進”的經驗,問題不大。但這件事打死我,我也不能辦,爲什麽?因爲齊胖子親口告訴我,大聖牌香煙就是走私的洋煙,無非是大哥大、萬寶路、三五什麽的,不過是在白盒煙上重新貼的标,誰敢把這種煙往國賓館或國宴上推,這不是找死嗎?别看我表面上對梁市長的話哼哼哈哈的點着頭,敷衍着,不過是讓他高興而已,其實什麽事能辦,什麽事不能辦,我心裏都有數。就拿這套房子來說,雖然是駐京辦拿的錢,但也是以“跑部錢進”的名義向市政府打了報告,然後由梁市長親自批示後,款才打到香草園售樓處的。盡管報告并沒有到市政府,因爲梁市長就住在北京花園,但是有了梁市長的簽字,什麽錢我都敢花。這就叫天塌了有大個子頂着,我就是領導的服務員,跑好龍套就是駐京辦主任的職責。盡職盡責的事不謙虛地講,不勝枚舉。

但是,這篇自白寫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我寫的是坦白書,還是申訴書,因此也隻能點到爲止,否則,你們會誤認爲我在表揚與自我表揚。實際上,我現在正處在平生最嚴重的關頭,我寫下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決定我的命運。

然而,我被雙規的導火索還是緣起于駐京辦與大聖集團的合作。你們從字裏行間大概已經讀出來,大聖集團在利用駐京辦的外貿公司走私。我這才說了一點皮毛你們就聽明白了,楊厚德是駐京辦的副主任,當然就更明白了。官場上講的是難得糊塗,他不僅不想裝糊塗,而且非弄明白不可。以前和我搭班子,沒發現他的好奇心這麽強,自從重新分工以後,楊厚德的好奇心突然增強了。關于這一點還是白麗莎發現的。自從周中原當上東州市煙草專賣局局長以後,每次進京都是白麗莎接待,就白麗莎的眼神,不勾人還讓人想入非非呢,要是盯上誰,隻能束手就擒。

周中原第一次住在北京花園,我和白麗莎請周中原吃飯,我就發現周中原看白麗莎的眼神不對勁。席間,白麗莎扭着水蛇腰去衛生間,周中原情不自禁地說:“則成,怪不得梁市長誇你是‘跑部錢進’的高手,怕是沒少借白助理的勁吧?”

我淡淡一笑問:“怎見得?”

周中原垂涎地說:“不用說容貌了,單從後面欣賞白麗莎的臀部,就讓人激動不已,你有這樣的助手,什麽關攻不下來呀!”

從那兒以後,我經常從白麗莎嘴裏聽到周中原的消息,甚至東州市的一些大煙販子開始進京巴結白麗莎。有一次白麗莎在我面前,既像是說走了嘴,又像是故意透露地說:“頭兒,齊胖子怎麽得罪周中原了,一提到齊胖子,他就罵齊胖子不是個東西,還說老子撒下龍種,卻收獲的是跳蚤,太他媽的黑了。”我聽了以後心裏咯噔一下,便找機會問齊胖子:“你和周中原到底是怎麽回事?”齊胖子毫不避諱地說:“周中原是幫過我不少忙,但這家夥太貪了,簡直就是個無底洞,給多少都嫌少。現在有梁市長支持,有鐵關長關照,他在我面前狗屁不是了。”我聽了這話,心想,齊胖子真要是與周中原鬧掰了,怕不是個好兆頭,畢竟周中原是管煙的,如果以打擊走私煙的名義找大聖集團的麻煩,也夠齊胖子喝一壺的。我把我的顧慮對齊胖子說了,齊胖子哈哈大笑,根本沒把周中原放在眼裏,不屑地說:“他也就能在背後發幾句牢騷,我借他個膽,他也不敢造次,他從我手裏拿走的夠得上東州官員的首富了,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他不會不明白這個理兒。”

或許是周中原被貪婪沖昏了頭腦,他的确不明白這個理兒,否則他不會借着酒勁跟楊厚德胡咧咧,要不是白麗莎告訴我,我還真是萬萬想不到,周中原與楊厚德竟然成了酒友。每次周中原進京,楊厚德都爲他接風,而且楊厚德自從與周中原打得火熱以後,還經常借機去東州辦事看望周中原,周中原當然也少不了爲楊厚德接風洗塵。并且一段時間以來,一向對白麗莎存有偏見的楊厚德,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連白麗莎都感到受寵若驚,還以爲周中原起的作用。

得知這些情況以後,我對楊厚德開始警覺起來。我這麽一警覺不要緊,發現好幾次,楊厚德開車尾随我。這家夥想幹什麽?我還真有些不知所措。起初我并沒往深處想,與楊厚德共事多年,自認爲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總不至于陰謀陷害我吧。後來發現他多次尾随我,大多是我和齊胖子在一起,或者是鐵長城進京,和鐵長城在一起的時候。這就不得不讓我往深處想了。

後來我借了一輛其它駐京辦的車,開始尾随楊厚德,我是想弄明白楊厚德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有一次在賽特商城,竟然看見張晶晶風擺荷塘地走出商城,一頭鑽進了楊厚德的車裏。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簡直是匪夷所思,這怎麽可能呢?一連串的問号使我趕緊踩油門尾随,糟糕的是北京的交通堵起來沒完沒了,隻差一個紅燈沒趕上,楊厚德的車就無影無蹤了。張晶晶是齊胖子的情婦,怎麽和楊厚德搞在一起了?他們是怎麽認識的?齊胖子知不知道這個情況?不可能,齊胖子不可能知道,如果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楊厚德的,那麽我能輕易放過他媽?

有一次夏書記進京拜會一位清江籍的老領導,忙了一天後,回北京花園請駐京辦處以上幹部吃飯。楊厚德坐在我身邊,我借機意味深長地敬了他一杯酒,然後用雙關語說:“厚德,有一次我在賽特商城看見一個漂亮女孩子上了你的車,該不會有什麽情況了吧,千萬不要晚節不保啊!”

楊厚德頓時有些窘迫地解釋道:“那是我女兒,到賽特買東西,搭我的車。”

我不依不饒地說:“你女兒不是正念大學呢嗎?我記得好像是前年上的大學,論年齡也就二十歲左右吧,我看見的那個上你車的女孩子可有二十七八歲了。你老兄不會拿女兒當擋箭牌吧?”

楊厚德心虛地說:“則成,你老婆孩子不在身邊,是不是想女人想瘋了?來,我敬你一杯!”話題就這麽岔過去了。

其實我就是想敲打敲打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别以爲别人都是二百五。楊厚德的确有個女兒,在北京大學讀書,是楊厚德的掌上明珠,隻是從未來過駐京辦,駐京辦的人誰也沒見過。想不到我這麽一詐,楊厚德竟然搬出女兒做擋箭牌,還真讓他把話題躲過去了。但是我堅信敲打他幾句,他一定會往心裏去的。隻是不知道會起什麽作用。我隻是想提示楊厚德,千萬不要玩火!



但是有人天生喜歡玩火。沒過多久,市紀委書記林鐵衡找我談話,讓我解釋一下駐京辦與大聖集團之間的關系,我隻好把聖京公司成立的前因後果以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并且着重強調了一切都是按梁市長的指示辦的,目的是提升駐京辦的經濟實力,擴大民營企業的影響力。

等我解釋清楚以後,林鐵衡憂心忡忡地說:“則成同志,你知道我爲什麽要親自找你談話嗎?”

我搖了搖頭。

林鐵衡蹙眉說:“最近上來幾封揭露駐京辦與大聖集團聯手走私的匿名信,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都涉及到了你,我不得不把你請來說清楚。真要是駐京辦涉嫌走私,那可不是件小事情,不過經你這麽一解釋,我也就放心了,回頭再與梁市長溝通一下。”

這件事着實吓了我一大跳,也給我敲了警鍾,盡管我沒看見匿名信寫了些什麽,但我影影綽綽地預感到,最有可能寫這幾封匿名信的人就是楊厚德。如果真是楊厚德寫的,還真是件麻煩事,因爲這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市紀委書記找過我,我估計他很快就會知道,見我什麽事也沒有,也不見市紀委對聖京公司進行調查,楊厚德一定會铤而走險,向省紀委、甚至中紀委繼續舉報,真要是如此,駐京辦怕是再無甯日了。弄不好要刮到一大批人,說不定還會牽連到梁市長,到那時東州官場就會掀起一場大地震。這可如何是好?爲了避免事态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隻能未雨綢缪了。因此,從市紀委一出來,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市政府。

剛好梁市長剛剛開完市長辦公會,正從會議室往辦公室走,一眼就看見了我,可能是看出我有些心神不甯,便開玩笑地說:“則成,看你慌慌張張的樣子,怎麽像是剛剛解除雙規似的?”

我連忙湊上去小聲說:“梁市長,讓你說着了,市紀委的林書記剛剛找我談過話,我來就是向您彙報的。”

梁市長聽了我的話,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說:“到我辦公室吧。”

到梁市長辦公室後,我把林書記找我談話的經過複述了一遍,梁市長聽後沉思片刻說:“這幾封匿名信隻能是駐京辦内部的人寫的,矛頭不一定隻是揭露駐京辦與大聖集團聯手走私,我分析這幾封信隻是投石問路,目的是探一探市委、市紀委的态度,如果沒有動靜,說不定還有更大的動作,此人用心極其險惡,應該說是沖我來的,你能肯定是楊厚德幹的嗎?”

我搖搖頭說:“隻是猜測。”便把楊厚德曾經開車跟蹤我,并且與張晶晶、周中原等人打得火熱的事說了一遍。

梁市長沉默良久說:“很顯然,他想通過張晶晶和周中原搜集證據,這件事隻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我懵懂地問:“梁市長的意思是……?”

話還爲未出口,梁市長果斷地說:“則成,這事你來辦,楊厚德在駐京辦主管了這麽多年的企業,不可能沒有蛛絲馬迹,你好好搜集一下,給他奏上幾條,也寫幾封匿名信,給市委常委們每人一份,這種人必須讓他嘗嘗被人告的滋味。”

我顧慮重重地說:“梁市長,我對楊厚德太了解了,這個人工作上雖然能力平平,但是兩隻手卻幹淨得很,找他的蛛絲馬迹難啊!”

梁市長冷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你隻管寫你的匿名信,剩下的事我讓其他人去辦。我拿到信後立即去找林鐵衡,我會逼着他立案調查的。”

走出梁市長辦公室,我心裏有一種不可告人的感覺,我做人是有底線的,這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如果按梁市長的指示辦,算不算害人呢?這的确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現在擺在我面前最嚴峻的問題是我不害人家,人家來害我了!或者說我隻是個墊背的,楊厚德的目标或許真是梁市長?我反複問自己,當别人要害你的時候,你怎麽辦?我情不自禁地回答,決不能讓害人者陰謀得逞!怎麽才能不讓害人者陰謀得逞呢?阻止他!怎麽阻止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麽想,都是梁市長的計謀占了上風。想到這兒,我們似乎打消了顧慮,心想,正當防衛,無可厚非。

常言道,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然而,還未等我行動,我又從省駐京辦主任薪樹仁那兒得到一個消息,鑒于清江省走私活動日益猖獗,省裏召開了打私辦主任工作會議,薪樹仁剛剛向趙省長彙報工作回來,他告訴我,省長趙長江對打私工作非常重視,在會上做了重要講話,一再強調,要堅決查處一批大案要案。

我怎麽聽都覺得趙省長的講話是有所指的,該不會就是沖大聖集團來的吧?我越這麽想心裏越犯嘀咕,剛好齊胖子進京辦事,晚上請我到東三環順峰海鮮酒店喝酒,我心想,是該和齊胖子通通氣的時候了,便如約前往。想不到鐵長城也在。

我便直言不諱地問:“長城,你對這次省裏打私辦主任工作會議怎麽看?在我印象裏,這種會好像主管副省長講講話也就罷了,這次趙省長親自到會講話,好像有點反常啊!”

鐵長城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反常的,不過是例行公事,這種會每年都開,趙省長之所以出席并講話,是因爲國務院剛剛召開了常務會議,決定樹幾個打私成績突出的先進省份,清江省在打私工作方面一直在全國名列前茅,當然要争這個榮譽了。”

齊胖子恭維地說:“海關是打私的主力,省裏想在打私方面出成績,還不得靠鐵大哥。”

我憂心忡忡地說:“齊天,俗話說,大意失荊州,這次趙省長講話,口口聲聲要查幾個大案要案,像是有所指,咱們的香煙轉口貿易量太大,是不是先收斂收斂,避避風頭?”

齊胖子不以爲然地說:“放心吧,鐵大哥早就在開發區大聖貨場設立了監管點。”

東州開發區設在甘露縣,那裏有天然良港,不僅大聖集團總部位于開發區,而且大聖貨場也位于開發區港口附近。監管點可以直接對進口貨物查驗、放行。我明白齊胖子的意思,貨場有了監管點,說明貨物可以暢通無阻,因爲監管點的關員一定是自己人。有了這個監管點就等于一個普通人穿上了海關制服,而這種事隻有鐵長城親自辦才能辦成。

或許是鐵長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淡淡一笑說:“則成,齊天能夠有今天,是這家夥自己幹出來的,我的作用是很有限的,我隻解決他實在辦不了的,隻有我才能辦到的事。”

我不無譏諷地說:“是啊,自從聖京汽車銷售中心成立以後,這家夥送出去不下十輛奔馳了,齊天,你這些車送給了誰,有人可都給你記着呢。”

齊胖子撇着嘴說:“你是指楊厚德吧,丁哥,他自己還一屁股屎擦不淨呢。”

我不解地問:“怎見得?”

齊胖子詭谲地說:“他在建商貿大廈時收了建築商一百萬,還不夠他喝一壺的?”

我本能地說:“這不可能,楊厚德幹不出這種事來。”

鐵長城插嘴說:“則成,你不覺得這種人留在身邊是個禍害嗎?他幹不出來也得讓他幹出來。”

齊胖子得意地說:“丁哥,你盡管按梁市長的指示辦,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把建築商拿下了。”

我不用再追問建築商是怎麽被拿下的了,以我多年“跑部錢進”的經驗,齊天的辦法超不出我的想象。現在看來,萬事俱備,隻等我最後一擊了。此時此刻,楊厚德的臉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仿佛看見的不是一張臉,而是一輪落日。我再看看鐵長城與齊胖子的臉,像兩塊微笑的頑石。我惆怅地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着,心理充滿了難以言表的模糊的但也可能是快樂的絕望。

席散後,鐵長城提出一起去京城會館享受享受,我心裏沒着沒落的,便婉言稱有事,鐵長城也深知我一天忙得像個大蜘蛛,便和我握了握手,一頭鑽進齊胖子的奔馳車走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三環路上開着車,仿佛所有的燈光都是窺視我的眼睛,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感覺奔馳車内像一座狹窄的囚室,壓迫得我幾乎喘不上氣來。

專案組領導,我之所以将這種心情寫出來,是想讓你們看清我的本質,我當了十幾年駐京辦主任,隻會爲領導服務,不會害人,也從未害過人。都是環境逼得我走投無路,我身邊的客觀環境要多強大有多強大,相比之下,我小小的主觀世界根本無力與之抗衡。一個人的生命一旦沉醉在客觀環境的一切誘惑之中,很快就會變得暈頭轉向,本來被人們踩着的地面發生了傾斜,坍塌,落下,人們卻以爲是飛升,這是最危險的。我當時就處在這種危險之中,卻渾然不知。



我回到北京花園的房間以後,打開電腦毅然決然地敲了一份告楊厚德的匿名信,寫這封信的過程讓我很激動,有一種文筆飛揚的快感,我發現惡不僅僅讓人緊張,也能讓人興奮和愉悅。但是這封信我并沒有馬上寄出去,我想找機會和楊厚德談一談,隻希望他懸崖勒馬。當然我的潛意識早就告訴我,談也是白談,而且還會打草驚蛇,但是我還是心存一絲幻想。因爲老楊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何苦要不自量力,搞得自己身敗名裂不說,搞不好還要家破人亡。

我這個人平生最不喜歡悲劇,但悲劇偏偏就發生了,命運這次并沒有和我開玩笑,而是向我做了一個帶有威脅性的鬼臉。也許我太樂觀了,那根本不是鬼臉,而是命運的本來面目。

剛好楊厚德出了一趟差,到南方開了一個國家信訪總局主辦的全國信訪工作經驗交流會。回來後,我借着給他接風洗塵的由頭請他喝酒。席間,楊厚德和我發生了共事以來的第一次沖突。

酒過三巡之後,我直截了當地說:“厚德,我在駐京辦幹了快十年主任了,沒害過任何人,也從未被人害過,但是最近卻有人左一封右一封地往市紀委寫匿名信告我,你幫我分析分析,誰最有可能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楊厚德坦然一笑說:“則成,我倒覺得你應該想一想,人家爲什麽寫匿名信告你,告你些什麽?幫你分析分析也行,不過,你得先告訴我,匿名信上都告了你些什麽?”

楊厚德的語氣有幾分自鳴得意,這分明是在誘供。我沒那麽容易上他的當,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今天就是想通過酒讓他充分暴露自己的嘴臉,我是想救他,他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踹他一腳就會摔向深淵,拉他一把,就會脫離危險,他可倒好,還以爲自己是旁觀者呢。也好,既然楊厚德那麽想知道信上的内容,那麽我隻好給他複述一遍,希望能喚醒他的良知。

沒想到楊厚德聽完我的複述以後,自斟自飲了一杯酒,然後異常平靜地說:“則成,難道匿名信上說的不是事實嗎?你知道張晶晶是怎麽被齊胖子弄到手的嗎?有一年在大聖集團贊助的東州春節聯歡晚會上,張晶晶接到邀請,出場費高達兩百萬,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邀請,演出結束後,贊助商宴請演員,在宴會上,齊胖子頻頻向張晶晶敬酒,兩個人談得很投機,齊胖子殷勤地獻媚,極盡恭維之能事,非要親自開車送張晶晶回酒店,盛情難卻,張晶晶就答應了,結果她一上齊胖子的車,就感覺頭暈腦脹,很快就失去了知覺,當她醒來後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了,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和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睡在一個被窩裏。張晶晶全明白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見不得人的一切全被齊胖子錄了下來,隻得委曲求全地跟了齊胖子,齊胖子倒是對她百般呵護。久而久之,張晶晶發現大聖集團根本不是什麽民營企業,而是名副其實的走私集團。自從被齊胖子掌控以後,張晶晶染上了毒瘾,隻好退出娛樂圈,結束了演藝生涯,成了名副其實的二奶,但是她不甘心,一切都被齊胖子毀了,她恨透了齊胖子,一心想找機會報仇,便暗中搜集大聖集團走私的證據,實話告訴你,大聖集團不光走私香煙和汽車,更多的是走私成品油。齊胖子每月從東州開發區口岸走私成品油數量少說也有二十萬噸,采取的方式有兩種,一是外輪到港後直接由錨地駁入等待的内陸油輪,外輪一走,一了百了。所有資料概不輸入電腦,沒有記錄,可以說是明目張膽地闖關;另一種方式是以省石油公司東州分公司的名義,在開發區倉儲公司租用六萬立方米油罐,油一入罐就變成内留油了。則成,一兩個走私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隐藏于政府和重要部部門爲虎作伥的蛀蟲!你不覺得駐京辦與大聖集團的合作無形中就充當了這樣的角色嗎!”

楊厚德一席話,說得我心驚肉跳,鼻子尖都滲出了細汗,這個楊厚德想幹什麽?這不是找死嗎?你找死别拉我當墊背的,此時此刻,我看着楊厚德黑乎乎的臉,怎麽看怎麽像定時炸彈,随時都可能爆炸,共事這麽多年,我還真沒發現,駐京辦主任裏能出活包公,人家包公有皇帝撐腰,誰給你楊厚德撐腰?别忘了你是“蛀京辦”副主任!

想到這兒,我義憤地譏諷道:“楊厚德,我們倆一起共事、搭班子十年了,我還真是才發現,你還會背後捅刀子,你就不怕枉費心機,引火燒身嗎?”

楊厚德突然哈哈笑道:“丁則成,你高擡我了,哪個廟裏的和尚,面對支撐廟堂的柱子被白蟻侵蝕會無動于衷?爲了能徹底清除這些白蟻,别說背後捅刀子,就是當面拼刺刀,我也在所不惜!我倒是想用《小兵張嘎》裏面的一句話勸勸你,别看你今天蹦得歡,小心日後拉清單。”

我氣得猛一拍桌子說:“楊厚德,别把自己打扮得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實話告訴你,即使把我整倒了,駐京辦一把手的位置也輪不上你。别以爲自己是無辜的和尚,别人都是廟堂上的白蟻,告訴你,你所說的白蟻,個個都是老虎,武松隻有小說裏有,西門慶和武大郎不僅小說裏有,現實當中到處都是,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何苦呢?”

楊厚德猛地站起身,拍着胸脯說:“丁則成,我楊厚德又不是吓大的,也不想當什麽武松,我就是我,我隻想憑自己的良知活着,既然窗戶紙捅破了,咱們也用不着藏着掖着的,不錯,匿名信是我寫的,既然問題沒得到解決,我會實名舉報,市裏得不到解決,我就反映到省裏,省裏得不到解決,我會反映到中紀委。”說完,楊厚德幹盡杯中酒後,揚長而去。

我呆呆得坐着,大有天旋地轉之感,仿佛自己不是坐在酒店的包房裏,而是坐在地獄裏的閻羅殿上。我勉強站起身,屏住呼吸,發現牆角有一隻蜘蛛正在向剛剛粘在網上的一隻蒼蠅爬去,耳畔頓時響起一個聲音:我不想成爲那隻蒼蠅!我不想成爲那隻蒼蠅!情急之下,我氣急敗壞地喊服務員,一位漂亮的女服務員惴惴不安地走過來問:“先生,您需要什麽?”我沒好氣地說:“你們酒店是怎麽開的,又是蒼蠅又是蜘蛛的?還不拿蒼蠅拍來,把那隻蜘蛛拍死!”女服務員不僅沒動,還笑着說:“先生,幹嘛那麽讨厭蜘蛛,我媽說,看見蜘蛛準有好事,那是一隻報喜蛛,先生,你要有好事了!”女服務員這麽一說,我的氣消了一半,隻好擺擺手說:“算了,買單!”

十一

走出酒店,我迫不及待地開車回到北京花園宿舍,打開電腦,調出那封未發出的匿名信,此時此刻,我已經下定決心将這封匿名信寄出去,因爲我知道,楊厚德是說到做到的人,他揚言要實名舉報就一定能這麽做,想不讓他的陰謀得逞,就必須盡快将這封匿名信寄出去,趕到他再次舉報前,讓梁市長及時采取行動!

我将齊胖子提供的關于楊厚德在建商貿大廈時向建築商索賄的情節加進去,一連打印了十幾份,裝進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裏,信封上的地址人名郵編都是打在紙上,然後粘上去的,我定了定神,急匆匆走出宿舍。

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我獨自開車,沒有将十幾封信一股腦地扔進一個郵筒裏,而是投進了四五個郵筒。回北京花園的路上,怎麽都覺得後面有車尾随我,我看了看時間,快半夜十二點了,我覺得應該把今天的事向梁市長彙報一下,但又怕打擾他休息,不過我知道,身爲一市之長,此時梁市長也未必休息,爲了穩妥起見,我給高嚴打了手機,問他是否跟梁市長在一起,他說在一起,我說有重要事情要向梁市長彙報,高嚴讓我稍等,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梁市長的聲音。

我在手機裏着重講了楊厚德所掌握的情況,并有實名向省裏甚至中紀委舉報的企圖,梁市長聽罷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我看他是活膩了!”然後囑咐我從現在開始密切觀察楊厚德的一舉一動,市裏對楊厚德很快就會采取行動!最後又對我的行爲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誇我是一個講原則、講政治的駐京辦主任。

挂斷手機,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身體内湧動着一種剛剛得到自由的快感,這種快感是甘甜的,仿佛一切都變得比現實更美好。快感模糊了我真實的處境,以至于我無法準确地了解自己的命運。

直到我坐下來寫這篇自白,我才忽然想明白,正是從這個夜晚開始,我的命運就與楊妮兒緊密聯系在一起了。楊妮兒是我的溫柔之鄉、欲望之魂,更是我的罪惡,我的陷阱!要是沒有這個夜晚,我的生命中根本不會有楊妮兒,但是現在還不是談我和楊妮兒之間的故事的時候,因爲故事是從楊厚德被市紀委雙規後才開始的。

梁市長不愧是玩政治的高手,沒出一個星期,楊厚德就被市紀委成立的專案組帶走了,還是我親自送專案組去的首都機場,後來我聽高嚴告訴我,在機艙裏,楊厚德被兩名辦案人員夾坐在中間,并沒有什麽異常表現,而是一句話也未說,睡了一路。

倒是在首都機場分手時,楊厚德面容冷峻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劍一樣,紮得我的心猛地一緊,然後一連幾天我晚上睡覺都夢見楊厚德那張冷峻的臉,那張臉像一面鏡子,照得我無地自容。

楊厚德被雙規後,我才發現,他在駐京辦的威信還挺高,許多人私下裏議論紛紛,爲他叫屈,我隻好給駐京辦處以上幹部開了一次警示教育會,詳細通報了楊厚德在商貿大廈開發過程中,利用職權索賄受賄的情況,苦口婆心地告誡他們,人的欲望離不開物質,這好似唯心主義的必然昭示。但是人的欲望可以憑理性去修善控制,這才是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别。表面上是勸他們警鍾長鳴,實際上是警告他們,誰要是敢爲楊厚德鳴冤叫屈,小心自己的前程!

這次會議很有效果,那些私下裏嚼舌頭的人少多了,特别是處以上幹部,再也沒發現誰私下裏爲楊厚德叫不平。官場上最講識時務者爲俊傑,這些人鞍前馬後跟我多年,當然最明白這一點。

正所謂人走茶涼,楊厚德被雙規了三個月的時候,在駐京辦,似乎就沒有誰再提他了,還出現了一個嶄新的現象,就是幾個實力強的處級幹部,爲争楊厚德空出來的位置開始明争暗鬥起來。當然最有希望的是白麗莎,但倍受诟病的也是白麗莎。一段時間以來,一些認爲白麗莎擋了自己仕途之路的人,沒少往市紀委、市委組織部給她寫匿名信,搞得白麗莎幾乎成了駐京辦的衆矢之的。更有甚者,有人竟然将她與周中原幽會的照片寄給了夏書記和梁市長,這還是梁市長的秘書高嚴告訴我的。我沒有想到駐京辦還有這麽工于心計的人,分析來分析去都覺得隻有信息處處長習海濤最有可能性,當然也不能排除聯絡處處長鄧英。有這樣一些下屬,我這個做一把手的能不如坐針氈嗎?

其實我的骨子裏是希望白麗莎上,白麗莎接待工作是一把好手,這些年,一邊給我當助理,一邊兼接待處處長,迎來送往,許多重大接待工作都辦得滴水不漏,的确是我的左膀右臂,但是搞截訪維穩顯然不是強項。另一位副主任常玉春主管信息與聯絡工作多年,不可能上來一位新副主任後,重新分工,将截訪維穩工作分給他,必然造成新的矛盾。我時常想,如果班子不重新分工,楊厚德仍然按部就班地主管駐京辦經營創收,他是不是就不會如此铤而走險?險些引發東州官場一場大地震。但轉念一想,後果或許更嚴重,因爲他會掌握第一手證據,到時候東州官場還要發生比大地震還要嚴重的事件,發生大海嘯也未可知。

總而言之,我不允許駐京辦再出現一個楊厚德。因此,白麗莎、習海濤、鄧英都不是我理想的副手,思來想去,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辦公室主任宋禮最合我心思。宋禮辦事穩重、冷靜,是楊厚德東窗事發後唯一沒露聲色的處級幹部,也是唯一沒表現出要争副主任的處級幹部。正因爲如此,也沒有人打他的注意,不像白麗莎、習海濤、鄧英匿名信滿天飛,陳芝麻爛谷子都被人抖落了出來。這倒讓我掌握了不少他們的小辮子。

正當我想找機會回東州向梁市長彙報一下我的想法,希望盡快爲駐京辦重新安排一位副主任,因爲截訪維穩工作在駐京辦的分量越來越重,必須有一位副主任專職負責。市委組織部幹部四處劉處長帶兩名下屬突然到駐京辦來考核習海濤,這讓我有些措手不及。無奈隻好将劉處長請到京城會館搞了個一條龍服務,劉處長才透露,是夏書記的意思,我一聽便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爲駐京辦根本不歸市委主管,真正的主管領導應該是常務副市長,夏書記親自安排市委組織部考核習海濤,也隻是走個程序而已,這等于習海濤任駐京辦副主任闆上釘釘了,習海濤與夏書記是什麽關系?我怎麽從來也不知道!

劉處長告訴我,夏書記和習海濤沒什麽關系,隻是覺得習海濤搞的《首都信息》很有決策參考價值,便留心觀察習海濤,幾次進京還私下裏找習海濤談過話,發現他對駐京辦工作有很多建設性想法,夏書記認爲,這個年輕人有思想、有見識、有膽量、有能力、有責任心,工作上很有成效,是個難得的人才。這次楊厚德被雙規後,夏書記一直覺得很蹊跷,楊厚德任駐京辦副主任以來,從未發現過不良記錄,怎麽突然冒出那麽多匿名信檢舉他行賄受賄?這次夏書記親點習海濤任駐京辦副主任大有深意!

我問劉處長,有什麽深意?劉處長詭谲地一笑反問我,習海濤是部隊轉業到駐京辦的,他以前在部隊是幹什麽的?我心裏咯噔一下,脫口而出:“偵察連連長!”此時此刻,我似乎全明白了,莫非夏書記想利用習海濤的特長,搞清楊厚德一案的真相?多虧我多了個心眼,掏了幾句劉處長的心裏話,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送走劉處長等人,我趕緊把市委組織部考核習海濤的情況用手機向梁市長做了彙報。梁市長聽後,良久才說了一句:“這個夏世東手伸的也太長了。”然後囑咐我從今以後對習海濤要多加小心,便憤憤地挂斷了電話。

十二

就在習海濤突然被市委組織部考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之際,我女兒有半個月的假期,在我老婆的陪同下,從悉尼直飛北京來看我。我們全家有一年沒在一起團聚了,在首都機場,女兒抱着我喊了聲:“爸爸!”便哽咽起來,老婆也是眼淚汪汪地看着我,我把老婆和女兒深深擁在懷裏,心裏充滿了無比的幸福感。

一年的留學生活,女兒瘦了,也白了,但成熟了,長大了,看着女兒不斷地進步,我很欣慰。老婆誇起女兒更是眉飛色舞,說女兒主動到美甲店打工,比端盤子劃算得多,每個月的房租都是女兒打工掙出來的。我深情地說:“老婆,你辛苦了!”老婆脈脈含情地望着我甜美地笑了。

然而就在我安排老婆孩子剛剛住下,我們一家三口正在商量晚上吃什麽之際,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白麗莎打來的,我以爲是她想過來看我老婆孩子,便熱情地說:“麗莎,剛接到,你上來吧。”

沒成想白麗莎火急火燎地說:“頭兒,楊厚德的老婆柳玉琴上去了,非要找你談談,我怎麽攔也沒攔住!”

我心裏頓時一緊,心想,來的可真是時候,看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還未等我向老婆解釋,就有人按門鈴,我隻好定了定神,很從容地開開門。

說實話,我見過柳玉琴很多次,給我的印象是不愛說話,比較内向,以前在東州市工會工作,退休後一直不太适應,楊厚德雙規前曾經跟我說過,他老婆退休後有些抑郁的傾向,我當時還打哈哈說:“是不是你老兄在外面有了新歡,冷落了老大嫂。”楊厚德開玩笑地譏諷道:“你小子别把自己的愛好強加于人,好好的老婆打發到澳洲去,不是爲了新歡爲了什麽?”說完哈哈大笑,氣得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但是柳玉琴有抑郁症,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果然,柳玉琴一進屋,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我老婆孩子,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半天沒說話。我老婆認識柳玉琴,趕緊拉着她的手請她進屋坐,柳玉琴一動不動地說:“丁則成,你憑什麽陷害我老公!”

我老婆聽得懵懂似的,納悶地問:“老楊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隻好小聲解釋說:“老楊因爲索賄受賄,最近被市紀委雙規了。”

柳玉琴惡狠狠地說:“你這是賊喊捉賊,丁則成,昨天夜裏老楊給我托夢了,隻有你能救他,他受沒受賄你最清楚,你說怎麽辦吧?”

我老婆給柳玉琴沏了杯茶同情地說:“嫂子,你别急,先喝口水,則成不會袖手旁觀的。”

想不到柳玉琴突然歇斯底裏地喊道:“他是沒袖手旁觀,他吃人不吐骨頭!丁則成,我告訴你,我們家厚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死給你看,到時候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吓得我女兒躲在我老婆身後一個勁地打哆嗦。幸虧白麗莎、習海濤和鄧英及時趕到,連拖帶勸地将柳玉琴拽走了。

我女兒當時質問我:“爸爸,你對楊伯伯做了什麽?柳阿姨怎麽會對你這樣?”

我老婆也不依不饒地問:“則成,柳玉琴口口聲聲說你陷害了她老公,你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隻好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番,我老婆聽得将信将疑,追問道:“既然楊厚德索賄受賄,既有人證又有物證,幹嘛說你栽贓陷害呀!”

我沒好氣地說:“楊厚德早就跟我說過,他老婆有抑郁症。簡直是個精神病!”

好說歹說,這場風波算平息了,但一家人團聚的喜悅卻被沖得一幹二淨。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柳玉琴每天都來鬧一場,搞得我老婆孩子忍無可忍,假期沒結束,就匆匆趕回了澳洲。

我老婆孩子走後,柳玉琴像事先知道一樣再也沒有來過,我卻一到晚上就夢見她那雙直勾勾的眼睛,眼睛裏的目光帶着一種蠱惑,引誘我不得不說出内心的秘密。那目光像一雙幹枯的手,不停地撕扯我的心髒,我被徹底控制了,就像在夢中被魇住了一樣。越是難以忍受,就越是有一種親口說出自己内心秘密的沖動,不,不是秘密,而是罪行,我怎麽會親口将自己的罪行告訴柳玉琴呢?這太不可思議了,柳玉琴的眼睛預示着什麽?難道是命運嗎?

接下來的一切日子,我爲無法擺脫睡夢中那可惡的目光而痛苦。以至于大白天我都有這樣的幻覺:我站在懸崖邊,凝望着深不可測的深淵,想退縮,卻又有一種就此粉身碎骨的沖動。這種幻覺讓我開車時好幾次險些追尾,我知道我應該設法擺脫這種幻覺,便用酒精麻醉自己,除了工作上的應酬之外,我倒出空就去酒吧,一邊喝酒一邊揣摩人群中個體的細節,我發現喧嚣中,人們共同的特征就是孤獨,或許每個人都有和我一樣的沖動,卻沒有和我一樣的幻覺。人們喜歡冷漠而喧嘩的酒吧,無非是尋找慰藉。

我在觀察别人,說不定别人也在觀察我。我頭腦中突然冒出一個靈感,與其觀察眼前這些陌生人,不如幹脆觀察觀察我的下屬,看看他們業餘時間都在幹什麽?我記得有一位詩人說過:“一條陰暗孤獨的路旁,隻有壞天使常去常往。”在駐京辦,一向将自己看作天使的,當然是白麗莎。于是,白麗莎成了我第一個跟蹤的對象。

下班後,我開車尾随着白麗莎的車,白麗莎似乎要接什麽人,車開得很快,大約半個小時停在一座寫字樓前,我一看這座叫摩根大廈的寫字樓,心裏就明白了一半,因爲那頂頂管理的善緣基金會就在二十層。果然,大概一刻鍾的功夫,那頂頂扭着小蠻腰走出大廈旋轉門,可能是服裝的緣故,每次見到那頂頂身穿充滿佛教神韻的服裝,我都會聯想到《紅樓夢》中的妙玉。她獨特的服裝和配飾既時尚又将佛教神韻之美表現得淋漓盡緻。将佛像印在衣服上已經不是創新,但是繁複的花邊,彩條裝飾就像西藏飄舞的幡旗,大臂上戴的臂環極具神聖的視覺沖擊,不知所以然的人看了會油然而生神秘感。

那頂頂進了白麗莎的車,我的心頓時一緊,白麗莎怎麽和那頂頂搭上關系了,她們是怎麽認識的?由于那頂頂與梁市長關系特殊,我對此事一直守口如瓶,我自認爲駐京辦無人知道那頂頂這個人,想不到白麗莎不僅認識,而且看情景,兩個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白麗莎和那頂頂去了一家檔次極高的美容院,梁市長的老婆每次進京都要到這家美容院做美容,由于白麗莎是接待處處長,因此每次都是她陪董梅。白麗莎背着我和那頂頂打得如此火熱,讓我一下子想到了楊厚德空出來的副主任的位置,盡管市委組織部已經考核了習海濤,看來白麗莎并未死心,這是想通過那頂頂與梁市長的特殊關系“曲線救國”呀!沒想到白麗莎如此工于心計。

摸清了白麗莎的行蹤,我利用星期六開始跟蹤聯絡處處長鄧英。結果鄧英一大早就開車直奔阜成門,沿阜成石路西行上了108國道,我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這條路是去門頭溝的,莫非鄧英要去龍泉寺?果然,九峰漸漸顯現,在一片郁綠當着中,掩映着寺院紅牆。這裏古樹參天,佛塔林立,正是坐落在寶珠峰前的龍泉寺。

鄧英把車停好,沿中路,過一座三間四柱木牌坊,上了石橋,橋後正是山門,門額上書“敕建岫雲禅寺”爲康熙皇帝手書。我尾随鄧英一直走到山門,怕被發現,沒往前跟,但我已經猜出個八九分,鄧英到龍泉寺一定是來拜訪政言大師的。顯然,鄧英已經得知梁市長拜政言大師爲師的信息,看來鄧英此行的目的與白麗莎見那頂頂一樣,這個鄧英爲了當上駐京辦副主任,還真會暗度陳倉。

第二天是星期天,與習海濤競争副主任位置還有一位實力更強的選手,這就是宋禮,索性我想看個明白,九點多,宋禮的車駛出小區,我趕緊尾随上去,讓我吃驚的是,宋禮也将車開往阜石路,然後西行上了108國道,我心裏暗笑,莫非宋禮也去龍泉寺拜會政言大師?

盡管猜出了結果,我還是耐着性子跟随到了龍泉寺。如果說鄧英暗度陳倉,想利用政言大師做一做梁市長的工作,我一點都不吃驚,但是宋禮在我心目中,一直都很本分,想不到城府如此之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人還真是個迷,想認清一個人的真面目怕是難于上青天。

人之所以是個迷,無不緣于多元性,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一座城堡,每一座城堡都猶如一座迷宮,也正因爲如此,每個人都迷失在迷宮中,受控于心魔,心魔像幽靈一樣在黑色的王位上發号施令。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楊厚德雖然被雙規了,看似他的肉體失去了自由,實際上囚禁的卻是我的心靈,我有預感,楊厚德或許就是我的“滑鐵盧”。但是每個人都不會甘于失敗的,更何況還有梁市長這棵大樹罩着。

接下來,我很想知道,習海濤會有什麽行動,然而我跟蹤了他幾天,都未發現任何異常表現,也難怪,此時習海濤最應該做的就是以靜制動。

十三

不該靜的靜了下來,該靜的卻熱鬧起來。龍泉寺主持政言和尚給我打來電話,讓我替他訂去無錫的飛機票,他要到無錫去開佛教大會。老和尚每次出差都打電話給我,表面上是求我給他訂票,實際上是讓我送他,别看老和尚是出家人,也講究個體面,因爲我每次送他,都要請他到首都機場貴賓室坐一坐,一切手續都辦妥了,我才送人登機。這回他做了梁市長的師傅,找我買機票、送機場更是理所當然,我也正好可以借機問問,他是怎麽應對鄧英和宋禮的。

第二天我開車去龍泉寺接他,他非要坐自己的奔馳,也就是梁市長送給他的那輛标有“東州市俗家弟子色空供養”字樣的車。我也隻好依他,讓他的司機開我的車,我開他的車。一路上,老和尚情緒非常高漲,看來能有幸參加佛教大會是一種榮譽,佛不光有慈悲,也有自己的榮譽,這種榮譽是什麽,不進入佛的世界是無法體會的。

我問老和尚:“佛教大會主要讨論什麽?”

老和尚一本正經地開示道:“世間所有的衰損,其根本在于無明,要想有明必須遠離貪婪,遠離仇恨,遵守清規戒律。持有一顆感恩的心。”

我笑着說:“我不是佛家弟子,不過是有着凡人欲望的普通官員,如何遵守清規戒律?”

老和尚詭谲地說:“黨紀國法就是衆生的清規戒律。”

我聽了以後哈哈大笑道:“大師,自從你收了梁市長這個俗家弟子,是不是少了許多清靜啊?”

老和尚歎了口氣說:“也隻好鬧中取靜了,按理說我收色空的事是很隐蔽的,怎麽給我的感覺好像東州官場上的人都知道了,一些人從東州跑到龍泉寺非要讓我收爲俗家弟子,我也隻好一一拒絕。倒是你們駐京辦兩位處長找到我,并沒讓我收爲俗家弟子,而是求我向梁市長說情,都要當駐京辦的副主任。不過這兩位都是有佛緣的人,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喜歡收藏舍利,兩個人一個送我紅色的肉舍利,一個送我黑色的發舍利,都是難得的聖物。舍利是佛和有德行的高僧勤修戒、定、慧等功德所形成的聖物。佛家将崇拜舍利視爲可以去禍得福的善行。既然鄧處長和宋主任與佛有緣,我也隻好給色空打電話,請他多多關照了。這也是做佛事、積功德。”

我聽後心裏一緊,連忙問:“梁市長怎麽說?”

老和尚一邊撚着佛珠一邊微閉雙目說:“做佛事最需要的是心誠,色空是心誠之人!”

老和尚的話讓我如墜五裏霧中,不知道梁市長是否出手,以我多年的從政經驗,梁市長是不會與夏書記正面沖突的,那樣隻會兩敗俱傷,但是怎麽迂回,也不可能将習海濤拿下,換上鄧英或宋禮呀,除非再增加一位副主任的職數,即便如此,鄧英和宋禮也隻能上一位,另一位也是有佛緣的人,怎麽辦?如果不解決,日後梁市長如何見政言大師?要知道,梁市長對佛是很虔誠的,不可能讓政言師傅白張一次口。佛道講“悟”,官道更是一個“悟”字了得,想不到佛道與官道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怪不得政言和尚并不滿足于北京市政協委員,一直在向全國政協委員的方向斡旋,正如佛教大會一樣,我以爲與會者都是空門中人,原來參加會的還有許多政府官員,高官與高僧同台論佛,不知是否合靈山大佛的本意。

十四

習海濤對我一向是不卑不亢的,近來見了我卻畢恭畢敬起來。看來在市委組織部正式下文之前,這小子是想穩住我,因爲自從市委組織部考核習海濤之後,本來白麗莎、鄧英和宋禮是競争對手,卻突然站在了一個戰壕裏,在下面扇陰風點鬼火,搞得習海濤很被動,此時此刻,習海濤向我靠攏的确是明智之舉。但是我對習海濤一直保持一種自衛式的警覺,市委組織部考核小組劉處長提示我的那番話,我不可能不當回事。要知道習海濤在收集信息方面是一絕,其實他收集的哪兒是什麽信息,鄧英告發習海濤的匿名信稱,他善于刺探領導隐私,其實這些都是不實之辭,但是習海濤畢竟是偵察兵出身,對信息不僅有着本能的敏感,而且捕捉能力極強。這種人進了班子,和我一條心,我将如虎添翼;如果不是一條心,很有可能是個喪門星。既然你向我靠攏,我便将計就計,敲山震虎。

這還是習海濤到駐京辦以來,第一次請我喝酒,安排的是官府私家菜館。爲了顯示我自己的權威,我故意晚到半個小時,故意晾一晾他。想不到這家夥極具耐性,我到時還沒點菜,隻是要了兩瓶五糧液。正坐在餐桌前漫不經心地翻看一本小說。

我一進包房便譏諷道:“海濤,什麽時候對小說感興趣了?該不是想寫偵探小說吧?”

習海濤從容一笑說:“王曉方這本《蜘蛛》,不是偵探小說勝似偵探小說。”

我頗感興趣地問:“講的什麽?”

習海濤詭秘地說:“頭兒,點完菜,咱們邊喝邊聊。”

我隻好耐着性子等菜上齊了,幹完第一杯五糧液,他才饒有興趣地說:“頭兒,這本書我是特意給你帶來的,我已經看過了,寫得實在太精彩了,你抽空看一看,我敢保證,誰看誰受益。”

我不屑地說:“現在的小說大多是作家躲在書齋裏的杜撰之作,根本沒有生活來源,因此既不真實,更不現實。這本《蜘蛛》會不會也是這類作品呀?”

習海濤鄭重地推薦道:“頭兒,王曉方的作品都是實打實、硬碰硬的力作,遇到難啃的矛盾從不繞着走,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喜歡,但最讓我震撼的還是這本《蜘蛛》。因爲這部長篇小說取材于一樁真實的腐敗大案。在一次選美大賽上,八号小姐勾魂攝魄的眼神令市長如醉如癡,于是市長與八号小姐之間發生了一場蕩氣回腸的愛情,就在兩個人如膠似漆難舍難分之際,八号小姐突然消失了。此時剛剛因索賄受賄而被雙規的常務副市長移交給了司法,接下來發生了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市長不僅是黑社會犯罪團夥的保護傘,而且是常務副市長被雙規的始作俑者,一樁樁一件件詳實的證據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了中紀委,于是市長與常務副市長之間的天平發生了徹底的傾斜,處于絕對優勢的市長被雙規了,被栽贓陷害的常務副市長沉冤昭雪,重新走上領導崗位,而常務副市長走出看守所那天,開車去接他的正是他視爲掌上明珠的女兒,也就是選美大賽上的八号小姐。常務副市長坐進女兒的車裏,本田車緩緩駛向遠方,來到一處墓地,兩個人下了車走到一塊墓碑前,這恰恰是長眠于此的常務副市長的妻子,當常務副市長遭陷害而被雙規後,妻子不惜以死來證明丈夫的清白。頭兒,這是發生在哪個城市的腐敗大案,我不說,你也知道,因爲太傳奇了,所以影響很大。這個故事被王曉方演繹得讓人欲罷不能,讀了以後不僅令人扼腕歎息,而且不停地思考,真是難得的現實主義力作!”

說句實話,王曉方的小說我也看過一兩本,并不覺得怎麽的,不過這本《蜘蛛》還真沒讀過。讓我心驚肉跳的是小說中講的市長與常務副市長之間的糾葛,怎麽這麽像我和楊厚德之間發生的故事,都說腐敗案有共性,這哪裏是共性,簡直就是巧合。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嗎?這分明是習海濤故意用這本書擠兌我,我本來想借這頓酒給他個下馬威,敲山震虎,沒想到一上來他先給我戴了個眼罩,這哪是請我喝酒,簡直就是投石問路,故意借酒試探我的反映。

我豈能上他的當,于是不動聲色地問:“這件腐敗案的确挺轟動,隻是不知道爲什麽小說的名字叫《蜘蛛》?莫非作家将那個勾引市長的女孩子比喻成了蜘蛛?”

習海濤笑嘻嘻地說:“頭兒,我倒以爲将蜘蛛比喻爲貪官更合适。我知道地球上有四萬多種蜘蛛,所有的蜘蛛都有毒,隻是毒性強弱不同。如果把貪官比喻成蜘蛛的話,那麽腐敗之毒毒害的是國家。從蜘蛛的習性看,蜘蛛善于結網,腐敗首先是從結網赢利開始的,蜘蛛會化屍大法,蜘蛛獵食時,事先用毒牙麻醉對方,分泌口水溶解獵物,再慢慢吸食,一點兒不漏吃個幹淨。你看《蜘蛛》這部長篇小說裏的市長謀害常務副市長用的方法和蜘蛛差不多。蜘蛛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怕光,哪個腐敗分子不怕光?因此,單從書名看,這部小說就極具深刻性!”

習海濤說話時,目光像山貓一樣盯着我,好像我是小說中的腐敗分子似的,盡管他說的有道理,但是我也不能認同,一旦認同就會助長這小子的嚣張氣焰。

于是我堅持說:“我還是認爲小說中勾引市長的女孩子是蜘蛛,蜘蛛種類繁多,性質也千差萬别,但大多都是‘惡妻吞夫’的。母蜘蛛性成熟後,身上會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雄蜘蛛嗅到這種氣味後,就會迅速爬到母蜘蛛結的網上‘求色’。這樣正中母蜘蛛布下的‘桃色陷阱’,母蜘蛛對上網求愛的雄蜘蛛咬上一口,雄蜘蛛也像撞網的昆蟲一樣,剛做完愛就成了母蜘蛛口中的美味佳肴。小說中的市長就是雄蜘蛛,而母蜘蛛就是常務副市長的女兒。”

習海濤聽罷思忖片刻,點了點頭說:“頭兒,你如果非要将小說中的女孩子比作蜘蛛的話,那麽她也不是‘惡妻吞夫’型的母蜘蛛,而是懲惡揚善的蜘蛛俠。我爲什麽遲遲不結婚?就是一直沒遇上令我心儀的俠女,也難怪,這種有俠氣的女孩子實在太少了。頭兒,我可是駐京辦處級幹部中唯一的光棍,你可不能袖手旁觀。”

我譏諷道:“你小子眼光太淺了,《蜘蛛》中的那個女孩子不幹不淨的有什麽好?”

習海濤不以爲然地說:“頭兒,萬花叢中,我獨喜歡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荷花就是花中之俠。”

我見這小子裝清高,便嗔道:“海濤,你小子什麽時候也有了蜘蛛的毛病了?”

習海濤不地得問:“什麽毛病?”

我冷着臉說:“潔癖呀!蜘蛛是最愛幹淨的,将吃、睡和拉的場所分得很清楚。都說你小子收集信息是一絕,我倒想聽一聽,你收集了多少出污泥而不染的信息?你大概忘了自己是幹什麽行當的了吧?駐京辦是什麽?蜘蛛網,還是荷塘?你小子其實就是渾水裏養出的魚,我不知道你小子玩了什麽花活兒,但是如果不是白麗莎、鄧英、宋禮這些人沒完沒了地攪和駐京辦這潭渾水,你也未必就進入夏書記的視野,不光水清無魚,水清了也養不出荷花,你見過哪個清池子長出了荷花?要不是楊厚德攪渾了駐京辦這池子水,怕是十年也不會倒出副主任的位置,你哪兒來的機會?走在仕途上的人沒有不想往上爬的,但誰也沒考慮過能不能駕馭‘烏紗船’,你是劃小舢闆的水平,非要去駕馭泰坦尼克号,不撞冰山才怪呢,我爲什麽呆在駐京辦主任的位置上不動,以我的人脈,走動走動,當個東州市副市長不算非分吧,但是我還是認爲駐京辦主任這搜船更适合我,楊厚德爲什麽出事了,就是幹了‘非分’之事,一個人是個什麽水平就幹什麽水平的事,不在那個水平上非要幹那個水平的事,其結果隻能是人仰馬翻。沒有那麽大的福,千萬别硬求,即使硬求來了,也不可能托得住啊!”

專案組領導,像這種話我不是對誰都說的,不可否認,我用了教訓的口吻,但我畢竟是習海濤的領導,我有資格教訓他,不過我的這番話中更多的含義是你習海濤是個早産兒,早産兒最容易夭折的,即使僥幸活下來,也不會健康的,前面不知道有多少災啊難啊的等着你呢!不排除我這話有恐吓的成分,但也确實是經驗之談。應該說,在官場上,這種事屢見不鮮。你們可能不同意我的觀點,那是因爲你們沒有處在我的位置上,如果你們處在我的位置上,能不給習海濤這種賺了便宜還賣乖的人一點教訓嗎?自衛是每個人的本能,即使習海濤有夏書記做後台,不還是給我當副手嗎?當副手就要遵守當副手的規矩。什麽規矩?當然是講政治啦!什麽叫講政治?我理解就是下級必須服從上級,否則不亂套了嗎?

十五

按理說,論資曆,習海濤與白麗莎,鄧英和宋禮比還淺一些,即使習海濤當上駐京辦的副主任,也壓不住這幾個人,我萬萬沒有想到,夏書記也了解這一點,爲了給習海濤打氣撐腰,任命那天,夏書記和市委組織部部長彭懷德親自進京到駐京辦宣布任命。那氣勢震得白麗莎、鄧英和宋禮等人目瞪口呆,連副主任常玉春也對習海濤刮目相看起來。

任命宣布完後,夏書記對我說:“一會兒我和彭部長到301醫院去看望中紀委的劉副書記,劉副書記心髒病突發,幸虧搶救及時,就讓海濤陪我們去吧,你們該忙啥忙啥。”說完向習海濤招招手說:“海濤,我們走吧。”習海濤連忙跑在夏書記和彭部長身後進了電梯。我和常玉春面面相觑了一會兒,都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常玉春嫉妒道:“則成,從今以後,東州市駐京辦到底誰說了算,還真說不準了。你這個一把手要多加點小心了。”說完露出了一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獰笑,猶如從落地窗透進來的一絲惡毒的陽光。

楊厚德的案子很快就進入了司法程序,這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一般的雙規案子不折騰兩年,很難進入司法程序,而楊厚德的案子僅雙規了三四個月就進入了司法程序,很顯然是梁市長起了作用,他是想快刀斬亂麻,免得夜長夢多。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楊厚德怎麽就招認了?以他的性格絕對會甯死不屈的。一定是上了手段,究竟是什麽手段,我才懶得知道呢。我聽說,柳玉琴到市政府、市委都鬧過,還威脅市紀委領導,她要用死來證明丈夫的清白。然而面對強大的客觀環境,柳玉琴的聲音太渺小,誰會相信一位在駐京辦主管企業經營的副主任會是清白的。甚至沒有人相信,京城大大小小六萬多駐京辦主任有誰是清白的。基于這樣的偏見,誰會同情一個已經腐敗了的駐京辦副主任,當然就更無人同情他那可憐的老婆了。柳玉琴隻好天天來鬧我,聲稱是我害的她丈夫,隻有我能救她丈夫,影響極其惡劣,以至于我都不敢進辦公室。

剛好趕上楊厚德第一次開庭,齊胖子、高嚴陪梁市長進京了,沒想到剛住進駐京辦的皇帝套房,梁市長就告訴我,高嚴扯王八蛋挂彩了,讓我幫他找家醫院治一治,東州的哪家醫院他都不能去,到哪家醫院都得傳得天花亂墜的。這種事我辦過很多次,都是從北京往東州帶患者,和高嚴一樣,我帶的那些患者都不敢在北京看病,因爲一旦身份敗露,後果可想而知。不過梁市長對高嚴不檢點如此寬容,倒頗有點佛門俗家弟子的慈悲,也是我沒想到的。可見梁市長對高嚴是何等信任。

梁市長這次進京既不是開會,也不是“跑部錢進”,而是專程參加國部長婚禮的。國部長的老伴一年前肝癌去世了,國部長一直很孤獨。半年前去東州出差,梁市長在草河口迎賓館宴請國部長,彼此推杯換盞間,國部長偶然看見電視裏東州新聞的女主持人陸小雅,喝了半杯酒停住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電視,就這麽一瞬間,梁市長洞若觀火,國部長在東州考察期間,梁市長特意安排陸小雅爲随行記者,陸小雅一連陪了國部長兩天,說實話,這兩天抵得上進京“跑部錢進”兩年。

送走國部長後,梁市長立即派高嚴去找陸小雅,想探探陸小雅對國部長有沒有想法,國部長的脈,梁市長是把準了;但是陸小雅的,梁市長一點把握也沒有。果不其然,高嚴找過陸小雅後,人家不僅對國部長沒那個意思,甚至沒好感。這讓梁市長大爲惱火,他親自出馬找陸小雅談,希望爲國部長和陸小雅做媒,成就一段美滿姻緣。他耐着性子問陸小雅,能嫁給國部長是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的事,你爲什麽不樂意?陸小雅直言不諱地說,第一,國部長的年齡可以做我爺爺了,我不想嫁老頭兒;第二,國部長長得肥頭大耳,簡直像頭豬,我想嫁個白馬王子,不想嫁頭豬。結果,梁市長敗興而歸,隻好請齊胖子出馬,沒想到齊胖子三下五除二就擺平了。我不知道齊胖子是怎麽擺平的,但是楊厚德跟我說過齊胖子拿下張晶晶的過程,連張晶晶那樣的女人都被齊胖子降服了,何況一個小小的陸小雅。就這樣,國部長如願以償地成了新郎。

梁市長并沒有帶我去參加國部長和陸小雅的婚禮,也沒帶高嚴去,就因爲,高嚴扯王八蛋下身挂彩了,直淌白濃,必須抓緊治療。爲了掩人耳目,我在一家小醫院性病科找了熟人,确診爲淋病。

我陪高嚴打滴流時,有意無意地問他,國部長大婚,梁市長準備什麽禮物?高嚴小心翼翼地透露,送了一輛奔馳600。我心想,看來又是齊胖子出的血。這家夥恐怕人家不知道他是走私汽車的。動不動就送京城大員的夫人、少爺們一輛汽車。

有一次我和齊胖子喝酒,借着酒勁問:“齊天,你不可能擺平海關所有的人,難道就一點麻煩沒遇上過?”

齊胖子得意洋洋地說:“有鐵關長罩着,誰敢不給面子?有一回東州海關監控了六個蓋有假海關放行章的集裝箱。我打電話給調查局的陳局長,明确告訴他,這批貨是大聖集團的,請他多多關照。陳局長在東州海關是有名的黑臉包公,他非常清楚,我在玩‘偷梁換柱’。”

我插嘴問他:“什麽是‘偷梁換柱’?”

齊胖子詭道地說:“就是在海關跟蹤這些集裝箱的過程中故意将它放過,讓我找個安全的地方把裏面的貨品換掉,然後再交給海關沒收處理。這樣既可以掩人耳目,又不會造成多大損失。但辦這樣的事幹系太大,陳局長有心扣貨,但又忌諱鐵關長和我的關系,隻好向鐵關長彙報,其實就是推卸責任。出了事有你老鐵擔着,和我姓陳的沒關系。鐵局長二話沒說,要求他按我說的辦。結果,我手下的将集裝箱裏的新汽車換成了要報廢的舊汽車,使十二輛汽車順利過關。”

每當我想起齊胖子講的這件事,就覺得這世界被颠覆了,在這個颠覆的世界中,沒有駐京辦主任辦不成的事。這世界上的許多意義就跟高嚴那根狗雞巴流出來的白濃,腥臭肮髒。一旦人們對許多惡習以爲常,罪惡就不再是惡,甚至成了公理。比如三寸金蓮是對女性的摧殘,是一種罪惡,但古代男人們無不視這種罪惡爲美。如今“跑部錢進”也是一種惡,盡管倍受诟病,但是由于“利益”二字在作怪,還要專門設立一種叫駐京辦的機構來助長這種惡。幾千年來的社會本質,隻有司馬遷說的最透徹,這就是“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專案組領導,我之所以偶爾還擁有嫉惡如仇的激情,是因爲我是一個在迷失中尋覓清醒的人,我尋覓的清醒和莎士比亞尋覓的差不多,這就是:“認識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指手畫腳的拙劣憐人,登場片刻就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它是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着喧嚣與騷動,卻找不到任何意義。”

高嚴見我愣神,笑嘻嘻地問:“丁主任,想什麽呢?”

我若有所思地說:“今天好像楊厚德開庭,是吧?”

高嚴的嘴角掠過一絲冷笑說:“這就叫一切皆是宿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最終結果不過是成爲老虎的一頓大餐而已,那正義最後就是一泡虎屎。”

我自始至終都不明白楊厚德怎麽那麽快就招了,心想高嚴一定知道,便好趣地問:“楊厚德被雙規那天,我送他登機,他看我的眼神一副甯死不屈的的樣子,我還以爲他真能做到威武不能屈呢,原來竟是個假把式。”

高嚴撇着嘴說:“狗屁威武不能屈,在威武面前你不屈行嗎?其實根本用不着什麽威武,當一個人在确鑿的人證物證面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時,唯一的選擇就是自認倒黴。威武是什麽?就是逼着你有負罪感,這種負罪感讓你活得惶惶不可終日,爲了找到安甯,獲得解脫,你必須主動尋找自己的罪,甚至哀求所謂的‘威武’,承認他是有罪的。任何被雙規的人,都不得不審視自己的一生,他的過去,連最小的細節都不會放過,一旦這種自我負罪的機器開始啓動,任何被告都不得不承認,隻要被雙規,就一定有罪過。這也是一種識時務,要想得到寬恕,就必須先被定罪。隻有定了罪,才能得到解脫,才能得到安甯,因此,在威武面前,沒有不自願接受懲罰的。楊厚德招認,完全是出于識時務。”

我聽了高嚴的謬論,心裏暗笑,楊厚德要是早識時務何至如此。都知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但天下俊傑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應了高嚴的觀點,識時務者爲囚徒了。這可真是太荒誕了,原以爲威武是嚴肅的,卻竟是荒誕的,這恰恰是威武的魅力,正是這種魅力蠱惑人們崇拜它,向它屈服。

晚上梁市長參加完婚禮,興緻頗爲高漲,把我和齊胖子、高嚴叫到皇帝套房,非要打麻将,皇帝套房内有一幅非常别緻的油畫,挂在客廳内,畫中有幾個裸體女人在打麻将,在我印象裏,梁市長似乎對藝術并不太感興趣,也可能是剛參加完婚禮的緣故,他一邊和大家洗牌,一邊饒有興趣地望着牆上的油畫問:“則成,你一直自吹北京花園的皇帝套房比北京飯店的皇帝套房檔次高,依我看高就高在藝術水準上,就拿這幅油畫來說吧,政治寓意非常深刻,恐怕隻有有心人才能領悟啊。今天咱們打破常規,不再摸牌選東家,咱們就說說這幅油畫的政治寓意,誰說的到位,誰做東,怎麽樣?”

高嚴聽罷躍躍欲試地說:“麻将代表規則,畫中後背紋着鳳凰的女子,開了一個東風明扛,顯然代表規則,她左邊的女子明顯有些不規則的小動作,顯然代表顯規則,她右邊的女子少抓了一張牌,在麻将中被叫做‘相公’、‘配打’,顯然對遊戲規則不了解,因此難免失手,等于迷失在規則中,至于她對面的女子,是唯一不裸體的,代表的是元規則。”

我不解地問:“什麽是元規則?”

高嚴得意地說:“當然是決定規則的規則。”

齊胖子不以爲然地說:“高嚴,你的解釋太牽強,畫中還有一位進城打工的農村姑娘代表什麽規則?沒法解釋吧?讓我說打麻将的四個女人代表四種類型的企業,畫中後背紋着鳳凰的女子,開了一個東風明扛,顯然代表正在崛起的私營企業,她左邊的女子明顯有些不規則的小動作,顯然代表小商小販,她右邊的女子少抓了一張牌,說明她還不熟悉中國的一套特殊的社會政治系統,躲在那裏,信心全無,說明她代表外資企業,至于正對面的女子看那正襟危坐的架勢,隻能代表國有企業了。那個手握明晃晃的水果刀的打工妹,代表的是農民工和下層勞動者,他們是中國崛起的生力軍,可是長久以來,卻被忽視,被不公平對待,水果刀代表的就是正在他們心中滋長的仇富心理。這部分人是中國潛在的社會危機,而這種危機的根源是官本位體制造成的。”

怪不得齊胖子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确實見解獨特,不過我并不贊同,因爲梁市長問的是政治寓意,并未問經濟寓意,爲了顯示我比他們二人的見識高,用一副賣弄的語氣說:“你們二位隻盯着畫中的女人,卻忽視了一個細節,你們看畫中左上角最隐暗的地方挂着一幅似是而非的風景畫,一條河上有一座橋,有意思的是橋的形狀很像是一頂烏紗,這就足以說明這幅油畫看似幾個女人搓麻将,實際寓意的是官場,河裏有許多石頭,當然代表摸着石頭過河了。讓我理解,這就是一副‘跑部錢進’圖。畫中後背紋着鳳凰的女子,開了一個東風明扛,但她的手摸着腳,說明她手腳并不幹淨,當然代表那些利用不透明的轉移支付憑空制造出一大塊利益的國家各部委,她左邊做小動作的女子代表正在‘跑部錢進’的市駐京辦,她右邊少抓了一張牌的女子,大家仔細觀察一下她的姿态就會發現,她是趁其他人不注意正在和代表部委的女孩偷換牌。這正是換牌的瞬間,所以她桌上的牌少了一張。她代表的是正在‘跑部錢進’的省駐京辦,而這一切恰恰被拿水果刀的小女孩看見了,小女孩的視線偷偷停留在正準備把牌偷偷塞給代表部委的女孩臉上。拿水果刀的小女孩根本不代表什麽農民工,而是代表群衆的眼睛、代表監督。至于正對面那位穿着衣服的女子代表的是企業駐京辦,她的眼神說明她有出老千的嫌疑,在想辦法鑽潛規則的空子。梁市長,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梁市長點了一支煙若有所思地說:“你們仨說的都有道理,但是都和我想的不一樣,其實四個女子代表中央政府、省政府、市政府和縣政府四方的博弈,旁邊拿水果刀的很像打工妹的小女孩代表的是群衆利益。至于畫中挂在牆上的那幅畫,則成的理解,我贊同。”

得到梁市長的誇獎,我心裏暗自有幾分得意,一般五星級酒店隻有總統套,沒有皇帝套,我覺得叫皇帝套更有中國味道,便别出心裁地将總統套改成皇帝套,就沖這個名,市裏領導進京除夏書記外,大多都喜歡住駐京辦的皇帝套。梁市長尤爲喜歡。當初我主張把這幅《搓麻将的女人》挂在皇帝套的客廳内,許多人不同意,認爲整體色澤灰暗陰郁,我卻非常喜歡,因爲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并不感到壓抑,我估計梁市長對這幅畫琢磨得不是一次兩次了,大概每次住進皇帝套都會思考這幅畫,他之所以如此喜歡這幅畫大概和我有同感。

我正胡思亂想着,高嚴胡謅道:“老闆,依我看這幅畫應該叫《污染》,打麻将的幾個女人應該代表污染源,怪不得古人把女人比作禍水,畫中的每個女人讓人看了都想入非非,這本身就是一種污染,我們本來清清白白的,但看了這幅畫就不清白了,每個人都成了被污染的一分子,就像喝了長江水似的,誰還能清白。”

齊胖子不解地問:“喝了長江水,怎麽就不清白了?”

高嚴逗趣地說:“不是有那麽一首詩嗎,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我在江頭撒泡尿,君飲長江水。”高嚴這麽一說,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想到高嚴正在嘔吐的小和尚,我譏諷道:“高嚴,誰往江頭撒尿都沒事,但你不行,因爲你撒的不是尿,簡直就是病毒啊!”

齊胖子聽了,笑得前仰後合,梁市長也一邊笑一邊說:“則成,這幅畫上的幾個女人能讓我們幾個大男人如此興奮,這說明女人的力量不可小視啊!在國部長的婚禮上我就琢磨,娶了陸小雅這個媳婦,就等于多了國部長這個女婿,要想讓國部長這樣的人俯首帖耳,我們就得用美人計啊,可是我們不可能再碰上像國部長娶媳婦這麽好的機會了,看到畫上的幾個女人,我深受啓發,美可以讓人愉悅,誰不喜歡美呀?東州駐京辦若想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變成蜘蛛網上的絲線,就要在‘美’字上下功夫,前些日子政言師傅給我打電話,向我推薦鄧英和宋禮,說他們是有佛緣的人,隻可惜夏世東手伸的太長,讓習海濤占了副主任的位置,我就跟市委組織部打招呼,出于工作需要,給駐京辦多配些助理,男的助理有鄧英和宋禮就行了,女助理除了白麗莎外,要多配幾個,但不能在駐京辦内部解決,要面向全社會公開招聘,切實招幾個才貌雙全的女助理充實到駐京辦攻關工作中來,而且學曆不能低于大學本科。則成,這項工作你要抓緊做。”

應該說梁市長這個英明決定既點燃了我的生命之光,更點燃了我的欲望之火,要是沒有這次招聘,我根本不可能認識楊妮兒,也不可能掉進她一手策劃的桃色陷阱。她那妩媚可愛的神态至今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一想到嘴裏可以含着她那滾燙的耳垂,和她的吊帶裙下面赤裸裸的身體,我在欲望勃發下的身體就開始僵硬。楊妮兒的一颦一笑都随時浮過我的腦海,她雖然突然消失了,但是我一直夢想着有一天她像一隻迷途的金絲雀一樣,飛回我的懷抱,我會再一次抱住她那奶白的漂亮的充滿活力的腿,一直從下面吻上去,吻到她那讓人留連忘返的港灣。這是怎樣一種誘惑,這種誘惑具有一種銷魂奪魄、陰險狡黠的魅力,正是迷失在這種魅力中,我情願将我情欲的權杖監禁在那小狐狸的美麗港灣中。當然這隻是我此時的感悟,當時楊妮兒還沒有出現,我當然還體會不到那種銷魂的震顫。我知道每一次震顫,都會在我生命的肌體中注入一個蛀洞,我的惡就在這蛀洞中像病毒一樣生長蔓延,我病了,我被欲望蒙住了眼睛。但我看得很清楚,小狐狸楊妮兒焗着一頭赤褐色的頭發,性感的嘴唇相當豐滿,被褪色的牛仔褲包裹起來的臀部扭動起來就像藍色的海浪輕輕地湧動,同樣柔軟光滑、坦露的脊梁,更是讓我目睹一次,内心就驚懼地喜悅一次。這個楊妮兒,我的楊妮兒,即使與她纏綿銷魂,我也無法讓我空虛的靈魂吸盡她仙性的姿色,爲我所獨占。爲此,我恨不得讓靈魂再空虛些,好有更多的空間容納她那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妩媚。然而,我的靈魂即使空虛到極限,也做不到虛懷若谷,最多是虛懷若肉體。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僅僅爲了楊妮兒那雙嬌嫩纖巧或者幹脆叫巧奪天工的趾甲上還殘留着一點兒鮮紅的趾甲油的頑皮淘氣的腳,就足以讓我爲其犧牲一切了,何況是她那全身足以讓人精神錯亂的肉體!盡管我有駐京辦主任般的狡猾,但是駐京辦主任一旦精神錯亂,他的全部聰明也隻能是精神病人的聰明。楊妮兒已經成爲我的彼岸了,自從我掉進她精心設計的桃色陷阱,我全部的追求都寄托給了理想的彼岸了。當然我并沒有意識到理想的彼岸就是信念,誰會把女人當作信念,但是楊妮兒并不是女人,她是天使。将天使當作信念有什麽錯?隻是每次見到這個像狐狸一樣的天使,我的克勞澤的細胞就進入瘋狂騷動之中,一丁點兒的壓力就足以像火箭一樣直入天堂。專案組領導,我之所以把我的真實感覺如此細膩地寫出來,并不想奢望你們理解我,隻是企求你們從人性的角度同情我,一個爲愛而走火入魔的男人難道不值得同情嗎?你們可能認爲我不是一般的男人,我是駐京辦主任,抵禦誘惑的能力應該更強些,但是再強我也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肉體凡胎。我并不想爲自己狡辯,起初我被雙規時,感覺就像一條魚被困在魚缸中,你們就像是站在魚缸外的觀賞者,現在我不這麽認爲了,因爲負罪感促使我開始尋找自己的罪過了。我當然也會把我的尋找過程寫在這裏,其實我一直在這麽做。

現在我和梁市長、齊胖子、高嚴的麻将還沒有打完,閑談中高嚴問梁市長楊厚德能判多少年,梁市長黑着臉說:“像楊厚德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應該重判。我已經跟專案組、市檢察院和市法院打招呼了,不會低于二十年。”

齊胖子笑嘻嘻地說:“丁哥,我聽說楊厚德的老婆沒少來鬧你,鬧得你連辦公室都不敢進,有這回事嗎?”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說:“再這麽鬧下去,楊厚德沒下地獄,我該下地獄了。最讓我恐懼的就是柳玉琴那雙眼睛,那根本就不是人眼睛,而是鬼眼睛,射向我的目光簡直就是鬼火,晚上一睡着,她那雙像幽靈一樣的眼睛就出現在我的夢裏,我拼命逃也逃不出她的目光。這幾天我心髒老偷停,我去醫院查了一下,大夫說我心肌缺血,媽的,都是柳玉琴那個婆娘吓的。”

梁市長接過話茬笑道:“噩夢就要結束了,案子一宣判,看她柳玉琴還鬧誰去?她要是再來鬧,你就給110打電話,實在不行,幹脆送她去精神病院,不治一治她,她還真以爲沒王法了。”

聽梁市長的口氣,我相信他在夢中也一定夢見過柳玉琴,高嚴跟我說過,柳玉琴也去市政府找過梁市長,被市政府辦公廳保衛處的工作人員給攔住了,但是柳玉琴是個楊三姐式的人物,爲了救夫,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她曾不止一次地揚言,不還他丈夫清白,就死給我看!柳玉琴現在是急紅了眼,唯一能做的隻有死路一條了,真要是從市政府大樓或市長辦公室的窗戶跳下去,媒體一定嘩然。到時候梁市長恐怕也不好收拾。

但是我被柳玉琴吓怕了,我曾經無數次在心裏盼她快點死了,跳樓也好,出車禍也罷,總之隻要永遠在我眼前消失,我就找一個廟給她燒高香。否則我很有可能在睡夢中被我的靈魂謀殺掉。就是現在,一想起那段日子所做的噩夢,我面對稿紙也渾身發冷,我恨不得把紙揉成團,把一切揉成團,然後全部撕掉、燒掉,不留一點痕迹。這個可怕的醉醺醺的世界,人們不再靠空氣呼吸,而是靠灰塵,以至于離不開灰塵,人們對空氣沒有一點免疫力。我恐懼睡眠,因爲夢是一種現實,我一旦沉醉其中,便沒有勇氣将這篇自白一氣呵成。我要澄清的東西太多了,但我苦于不能充分地表達!我的文字能力遠沒有我“跑部錢進”的能力強,甚至不如我“截訪維穩”的能力。盡管我胸中風雷激蕩,寫出的文字卻軟弱無力。我也知道應該真正表達自己,但我的确沒有能力迫使詞語走投無路,就更不要說思想了!當然我的自白也不是一無是處,最起碼你們看了,可以感受到我有罪的直覺,我正是憑着這種直覺組織詞彙的。正是這種有罪的直覺告訴我,柳玉琴爲了救丈夫,絕不會跟我善罷甘休的。

我的直覺相當準确,就在第二天早晨我準備送梁市長去首都機場,剛進皇帝套,高嚴正在爲梁市長收拾東西,梁市長一邊喝着茶,一邊和我與齊胖子閑聊,有人按門鈴,我起身開了門,柳玉琴一把推開我闖了進來,她徑直走到梁市長面前,用死人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市長,從牙縫兒裏惡狠狠地擠出一句話:“梁宇宙,還我丈夫清白!”

齊胖子連忙站起身不知所措地說:“柳玉琴,你想幹什麽?”

柳玉琴望了一眼開了半扇的落地窗,平靜地說:“齊胖子,别以爲你勾結建築商,以我丈夫的名字存了一百萬,就能抹殺我丈夫的清白,東州人誰不知道,你仗着梁宇宙這個保護傘,和丁則成沆瀣一氣,幹盡了傷天害理之事,梁宇宙,你身爲一市之長,出差竟住一宿六千美金的皇帝套,還污蔑我丈夫不廉潔,今天我就讓世人都知道,東州市市長是個什麽貨色!”說完,柳玉琴猛一轉身向落地窗奔去。

我下意識地高喊:“高嚴,快攔住她!”

還未等高嚴反應過來,柳玉琴縱身跳了出去,天啊,皇帝套在北京花園的二十三層,柳玉琴一頭撞出去,還不跟伽利略在比薩斜塔做自由落體試驗一樣,摔成意大利餡餅。

柳玉琴的舉動無疑太令人震撼了,我們四個人都被震呆了,還是梁市長比我們冷靜,他趕緊指示我撥打110報案,我撥打完110,外面已經人聲鼎沸了,我壯着膽子往下看了一眼,馬路上的汽車已經被人群堵的水洩不通。我心想,這回京城各大媒體又找到頭條新聞了。《爲夫讨清白,烈婦喋血駐京辦》、《東州市市長與市駐京辦副主任誰更清白?》、《自殺還是他殺?》,我腦海中本能地設想着明日京城各大媒體的标題,嘴上卻催梁市長趕緊去機場,并給常玉春打電話,讓他和白麗莎代我送梁市長去機場,梁市長心領神會地走出皇帝套,高嚴和齊胖子也趕緊跟了出去。

我定了定神,從冰箱裏拿出一瓶蘇打水一飲而盡,連忙給北京花園轄區内公安局找熟悉的幾位領導打了電話,通報了一下情況,剛挂斷手機,門鈴就響了,我從容地開了門,五六個警察走了進來。其中兩個不容分說将我岔到一邊,其餘幾個人開始勘察現場。忙活完後,爲首的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才問我:“你報的警?”我點點頭。此時習海濤領着鄧英、宋禮等人進來了,一進門,習海濤就自我介紹說:“警察同志,他是我們東州市駐京辦主任丁則成同志。”

身材高大的警察一聽我是駐京辦一把手,語氣溫和了一些說:“丁主任,既然是你報的警,說說情況吧。”

我便将楊厚德在商貿大廈建設中如何索賄受賄,被市紀委雙規并移交司法,并已經開庭審理以及期間柳玉琴如何無理取鬧的情況介紹了一遍,并且着重講了楊厚德曾經親口跟我講過他老婆有嚴重抑郁症,期間還不時穿插我已經和他們局領導通話的情況,身材高大的警察見我和他們局領導很熟,便溫和地說:“既然是這樣,請在筆錄上簽個字吧,不過,人命關天,丁主任還是跟我們到局裏走一趟吧,這樣我們也好交差。”

我也隻好同意。工作上的事,我簡單向習海濤交待幾句後,便随幾位警察走出皇帝套。

一走出北京花園,就聽到許多刺耳的議論從人群中傳來,我根本無暇細聽,一頭鑽進警車内。專案組領導,不瞞你們說,我自認爲在這次事件中,既維護了市領導的形象,也維護了駐京辦形象,柳玉琴的死不過是對丈夫腐敗的一種絕望,眼下人人對腐敗深惡痛絕,就連警察一聽摔死的是貪官的老婆,也都嗤之以鼻。因此,我走出公安局時,還莫名其妙地生出幾分反腐英雄的自豪感,我就帶着這種淡淡的自豪感,在駐京辦會議室接見了媒體記者。由于在公安局接受詢問時已經練了一遍,我應答自如,知道的是東州市駐京辦主任就柳玉琴自殺案接受京城媒體采訪,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什麽大名人與媒體見面會呢。我之所以有底氣見媒體,而沒有推給我的副手,就是心裏很清楚,誰都不會同情腐敗分子,媒體更是如此。更何況駐京辦一向被诟病爲“蛀京辦”,這裏的人似乎個個都不幹淨,駐京辦副主任就更不用說了,怎麽可能清白呢?這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嗎?要知道成見是很難改變的,我恰恰是利用人們腦海中對駐京辦根深蒂固的成見躲過了媒體這一劫。以至于第二天柳玉琴自殺的消息見報後,沒有一家媒體同情她,也沒有一家媒體提出質疑,一個腐敗分子的老婆自殺有什麽好同情的,死就死了。我暗自慶幸的同時,人心之冷漠與麻木讓我汗顔,我以爲這世上隻有駐京辦主任的心是最冷漠的,然而我錯了,世态炎涼亘古如此。應該說柳玉琴死得很悲壯,很有點“我自橫刀向天笑,自留肝膽兩昆侖”的味道,可悲的是她并未用死證明自己的清白,在世人眼裏仿佛她是用死逃避懲罰,不僅沒有洗清什麽,反而更黑了。

柳玉琴雖然死了,但無時無刻不活在我的心裏,她那雙直勾勾的眼睛流着血淚望着我,每當我閉上眼睛看見那雙血淚模糊的充滿仇恨的雙眼,我就覺得死掉的不是柳玉琴,而是我,而是和我一樣的那些冷漠與麻木的人,我們既不掙紮也不痛苦地活着,在柳玉琴眼睛裏我們其實都是活死人!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隻能僞裝,恐懼、痛苦地繃緊自己的全部神經,我企圖用迎來送往淹沒自己,然而那些虛假的熱情、僞善的笑聲和無恥的交易,讓我心中充滿惡心的恐懼。我讨厭陰天,我渴望太陽突然溢出激情四射的光芒,可是自從柳玉琴死後,我陰郁的心情再也沒有晴朗起來。我聽說楊厚德得知妻子自殺的消息後,悲痛欲絕,在法庭上當堂翻供,推翻了對自己的所有指控,然而,即使如此,法庭還是如期宣判,楊厚德因受賄罪、貪污罪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消息傳來,我并未像梁市長、齊胖子等人那麽高興,心情反而更陰郁了。

十六

常玉春對招聘女助理很感興趣,一直催我抓緊操作,我心想,民間有娶媳婦沖喜之說,駐京辦如果能招聘幾個美貌如花的女助理是不是也可以帶來新氣象,或許我陰郁的心情就此能豁然開朗了。于是我把習海濤叫到我的辦公室,具體商議招聘事宜。習海濤上任以後,還算老實,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樣搞小動作,甚至還有意向我靠攏,這讓我着實感到欣慰。但我提防習海濤的心一直沒有松懈。

我之所以找習海濤商議招聘女助理的事,是因爲我心裏暗藏兩個玄機:一是習海濤三十好幾了,還是個光棍,我琢磨一旦招聘女助理的廣告在報紙上一登,東州市駐京辦的門非擠破不可,如果讓習海濤主持招聘,說不定會碰上有緣的,這顯然是我這個做一把手對副手的關懷,習海濤不會看不出這層意思,自然心存一份感激;二是我給習海濤下的一個套兒,梁市長早就說過,招聘女助理首先容貌得過關,那麽多美女前來應聘,夠習海濤這個生邦子受的,如果弄出點桃色绯聞出來,就等于夏書記給自己上了眼藥,不管夏書記提拔習海濤出于什麽用意,隻要習海濤過不了美女關,夏書記就先輸一局,到時候,再設下金錢關、權力關,幾關下來,怕是習海濤已經千瘡百孔,不愁他不俯首帖耳,或許通過這幾步棋,将習海濤搞成第二個楊厚德亦未可知,總之無毒不丈夫。

都說女人是禍水,我将招聘女助理的事全權交給習海濤,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我不想往渾水裏攪和,隻要老子不亂搞女人,不貪污受賄,看你夏世東能把我怎麽樣?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的如意算盤還是被習海濤識破了,準确地說,不是識破了,是一開始我就鑽進了他和楊妮兒設計好的圈套。我以爲楊妮兒是到了嘴邊的蟬,我想象螳螂捕蟬一樣來一個呂布戲貂蟬,卻不成想習海濤就是想讓楊妮兒像蟬吸引螳螂一樣吸引住我,他好在後邊潇灑地做黃雀。

習海濤出色地從幾百名美女中通過筆試選出八個候選人,接下來是最後一關,由我親自考核留下四個。我隻負責考核她們一項能力,就是通過實際“跑部錢進”考核她們的攻關能力。最後一個接受我考察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個點燃我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天使與玫瑰的小狐狸精——楊妮兒。我事先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當習海濤領着楊妮兒走進我的辦公室時,我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子,頓時咚咚咚地加速跳了起來,渾身的血液像海浪一樣湧動,我的第一印象是我在夢中的天堂見過她,正如但丁見到聖女貝雅特麗齊,“清晨時分,東方的天空完全是玫瑰色,天空其餘的部分呈現一片明麗的蔚藍色;太陽面上蒙着一層薄霧升起,光芒變得柔和,眼睛得以凝望它許久,同樣,天使們手裏向上散的花紛紛落到車裏和車外,形成了一片彩雲,彩雲中一位聖女出現在我面前,戴着橄榄葉花冠,蒙着白面紗,披着綠鬥篷,裏面穿着烈火般的紅色的長袍。”我的感覺和但丁一樣,渾身沒有一滴血不顫抖,陽光透過落地窗溫柔地照在楊妮兒的臉上,素雅的白裙襯着她窈窕的身姿,仿佛是陽光送來的一朵白雲,她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落落大方地看着我,我的天呀,這不就是我潛意識裏藏了很久的那個隻有在夢中才敢盡情意淫的情人嗎!奶白色的肩膀,柔軟光滑的肌膚,高聳的酥胸托着白淨脖子上一條燦爛纖細的金項鏈,在這個充滿陽光的瞬間,這個站在陽光中充滿傲氣的女孩,恰恰是我魂牽夢繞的白雪公主。盡管我心底波濤洶湧,但我仍然沒有忘記駐京辦主任式的僞裝,我和她進行着領導對下屬式的簡單交談時,心靈深處呼喚的卻是,楊妮兒,我的楊妮兒,我的夢中情人!專案組領導,請不要将我此時的心情歸于資産階級思想在作怪,我認爲這與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都沒有關系,誰不渴望享受美?天地良心,這就是人性的本能反應。

第二部



恰逢黑水河大壩即将竣工,這是北京的李老部長任東州市委書記時極力倡導,并在任清江省委書記時全力推進的清江曆史上最大的水利工程,黑水河大壩最後一倉混凝土澆築之後,夏書記立即進京爲黑水河大壩紀念館讨要墨寶,這已經是夏書記第三次進京向李老部長讨要墨寶了,前兩次我陪夏書記去見李老部長都被老部長婉言謝絕了。

李老部長任東州市委書記時就酷愛書法,如今退下來了,更是整日沉浸在書法世界裏,但是李老部長一向爲人低調,更讨厭領導幹部動不動就爲政績工程題詞、題字。但是夏書記認爲,李老部長猶如修都江堰的李冰,是黑水河工程的第一功臣,黑水河大壩紀念館的墨寶必須由李老部長手書。因此夏書記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讨得李老部長手書的墨寶。由于夏書記深知李老部長的清廉,并不敢帶什麽名貴之物,隻準備了一款制作精美的黑水河大壩模型作爲見面禮。

夏書記原本隻想帶我和習海濤去,在我和習海濤的建議下,夏書記同意楊妮兒也可以跟着去。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楊妮兒出現在夏書記面前時,夏書記的眼睛爲之一亮,我敢斷定,當時夏書記的心底也一定湧起一片藍色的浪花。正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夏書記也不例外,誰敢說夏書記此時沒被蜜蜂一樣的資産階級思想蟄了一下?

有了楊妮兒,一路上夏書記情緒都不錯,一個勁兒地說:“今天的天氣這麽好,看來是個好兆頭!”其實那天是個多雲的天氣,夏書記說天氣好是口是心非,實際上是誇楊妮兒讓大家心頭充滿了陽光。

楊妮兒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一團稚氣中透着機巧和幾分成熟,天生狐狸精的性格,一雙黑色涼拖鞋襯托着一雙雪白的光腳背,仿佛一對靈活的小白兔,是正常的男人都會垂涎,就更别說我們這些在染缸裏混久了的非正常男人,在香風臭氣中熏得太久了,難得嗅到仙女身上玉液瓊漿般的香氣。此時的車廂内就充滿了這種香氣,不僅提神,而且醒腦。楊妮兒陪夏書記坐在後排,習海濤開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聽着楊妮兒仙女般的笑聲,夏書記心情尤其好,他和顔悅色地問:“楊妮兒,今天咱們見的李老部長是個爲人低調的倔老頭,我在他面前吃過兩回軟釘子了,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如果今天李老給咱們吃軟釘子,你說說看,咱們該怎麽辦呀?”

楊妮兒胸有成竹地說:“夏書記,隻要你信得着我,我包您完成任務。”

夏書記嘿嘿笑道:“口氣太大了吧?我憑什麽信你?”

楊妮兒自信地說:“夏書記,一般老人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喜歡懷舊,像李老部長這種一生充滿坎坷、人生閱曆猶如一部大書的退下來的老領導,會經常沉浸在懷舊之中,因此,千萬不要一上來就和他談要墨寶的事,隻說是來看望,然後就和他一起懷舊,談着談着,沒準就會發現老人家在壯麗人生中有什麽缺憾或者心願,到時候咱們幫他了了缺憾或心願,老領導一激動,沒準會主動将墨寶送給咱們。”

夏書記聽後頻頻點頭道:“沒看出來,楊妮兒還真是人小鬼大,那好,今天就按你的主意辦,如果成功了,你們丁主任對你的考核,我親自批準過關。”

楊妮兒倒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順着杆兒爬道:“夏書記,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說着還伸出嫩白的小手和夏書記擊了掌。

聽着楊妮兒與夏書記的對話,我感覺楊妮兒身上有一種特别熟悉的東西,但究竟是什麽,我一時半會兒還品味不出來,隻覺得楊妮兒對駐京辦工作有一種天然的熟悉。

車行到萬壽路甲十五号,我給李老的秘書打了電話,報了車号,不一會兒,李老的秘書開着一輛奧迪車來接我們,我們的奔馳車尾随着奧迪車,不一會兒就駛到了李老家住的四合院門前。

大家都下了車,我們三個人随秘書走進朱漆的大門。院子裏有幾顆大柿子樹,挂滿了紅柿子,院中央有一個甕似的魚缸,幾尾金魚遊弋其中,讓人感到院主人的悠然與閑适。

李老的秘書将我們直接帶進李老的書房,隻見一位秃頂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鏡看一本書帖,我端詳了一下,原來是王羲之的《蘭亭序》。見我們進來,李老放下手中的碑帖,摘下老花鏡笑了笑說:“世東,你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

夏書記連忙握住李老的手說:“李老,我進京之前,黑水河大壩最後一倉混凝土澆築完畢,黑水河大壩工程凝結着您的心血,您說我能不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您嗎?這次來,我特意給你帶來了個小禮物,瞧,這是黑水河大壩模型,多漂亮!多壯觀啊!”

李老接過模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感慨道:“你們知道後人的書法爲什麽總是超越不了王羲之嗎?一句話,重複和模仿,模仿前人就永遠不如前人,那麽怎麽才能超越呢?隻能靠創造!黑水河大壩無疑是偉大的創造。創造才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啊!世東,你這個好消息帶的好,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這麽激動人心的消息了。這樣吧,讓我老伴親自下廚弄幾個小菜,我這有五十年的茅台,咱們慶賀一下。”說着,讓秘書搬了幾把椅子,放在院子裏的樹蔭下。

大家在院子裏坐定後,李老像賞花似的望了楊妮兒一眼,溫和地問:“世東,小丁、小習我都熟悉,怎麽沒見過這位小仙女呀?”

楊妮兒落落大方地說:“李老,我是新應聘到駐京辦的助理,叫楊妮兒。”

李老慈眉善目地說:“世東,聘請這麽漂亮的助理,你們可真是用心良苦啊!楊妮兒,我考考你的本事怎麽樣?”

很顯然李老對楊妮兒很有好感,但是老爺子要親自考考楊妮兒,這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一旁坐着的習海濤也爲楊妮兒捏了把汗,楊妮兒卻笑嘻嘻地一抱拳說:“請李老多多指教!”

李老思忖着說:“‘截訪維穩’是駐京辦的一項特殊功能,幾千年了,老百姓隻相信晴天大老爺,這叫信訪不信法,縣裏出事要去市裏告,市裏出事要去省裏告,省裏如果也解決不了就會來北京告,于是上上下下對信訪群衆開始圍追堵截,當然駐京辦在這方面爲首都做出了很大貢獻,也付出了巨大成本,應該說,截訪維穩已經成爲一個錯綜複雜的社會現象。這幾年東州市的進京上訪量可是名列前茅啊,毫無疑問,信訪問題與群衆心理期待有差距,請問楊助理,面對上訪群衆進京訪、重複訪居高不下的問題,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呀?”

我真沒想到李老會問連京城大員、封疆大吏們都頭疼的問題,我心想這下楊妮兒非抓瞎不可,然而楊妮兒就像《皇帝的新裝》裏那個說着真話的孩子,一句話就讓李老刮目相看了。

楊妮兒不假思索地說:“李老,京城有那麽多負責上訪的部門,他們爲什麽不能轉變一下工作方式,變上訪爲下訪,如果經常負責上訪的部門切實克服官僚作風,親自下基層接訪,到基層直接解決信訪問題,哪兒還用駐京辦‘截訪維穩’,各級信訪部門不是信訪材料的中轉站,中央應該給他們尚方寶劍,這樣他們才敢碰硬!”

楊妮兒一席話,讓李老眼睛一亮,連忙說:“不簡單,不簡單,這可真是後生可畏啊!世東,就楊妮兒這水平,好好鍛煉鍛煉,完全可以當信訪局局長。楊妮兒,大學剛畢業吧,學什麽專業的?”

楊妮兒被李老誇得臉蛋绯紅,腼腆地說:“李老,我是學曆史的,主攻中國近代史,尤其對抗日戰争那段曆史感興趣,李老,我聽說,您的好幾位親人都是抗日英雄,而且都在抗戰中壯烈犧牲了,能給我們講一講嗎?”

楊妮兒話一出口,我發現夏書記目光驚異地看了一眼楊妮兒,我心裏更是詫異,楊妮兒是怎麽知道李老的家史的?顯然來之前做了功課,這丫頭可太有心計了,典型的狐狸精型美女。

李老見楊妮兒對自己的家史感興趣,非常欣慰,他感歎道:“楊妮兒,看來你這孩子是個有心人啊!我倒想問問,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幾位親人都是抗日英雄,而且都在抗戰中壯烈犧牲的?”

楊妮兒得意地說:“李老,現在是信息時代,你的家鄉是東州市萬壽縣洪家樓鄉北辛店村,我讀過《萬壽縣志》,裏面記載北辛店村是烈士村,光抗日英雄就有五位,其中三位是您的哥哥,我說的對嗎?”

李老聽罷,顯得很興奮,他頗爲感慨地說:“當年我大哥一直從事地下抗日救亡活動,曾經在東州創辦《晨報》,後來他棄筆從戎,參加了抗日遊擊隊,作戰機智勇敢,屢建奇功。1943年秋,在一次戰鬥中,爲營救被日寇包圍的機關幹部和群衆,不幸中彈壯烈犧牲,年僅27歲。在我大哥的帶動下,我二哥、三哥和同村的一些青年也都參加了抗日工作。1942年,我三哥在一次對日寇的阻擊戰中,壯烈犧牲,年僅18歲。我二哥參軍不久就擔任了八路軍冀魯豫軍區連長,1940年在山東新縣戰鬥中犧牲,年僅20歲。一晃兒七十年了,隻可惜……”

李老說到這兒長歎了一口氣,顯得頗爲遺憾,楊妮兒不失時機地問:“李老,隻可惜什麽?是不是缺一座紀念碑?”

顯然李老的心思被楊妮兒說中了,他既釋然又惆怅地笑道:“楊妮兒,你可真是個鬼機靈!修一座紀念碑要五六十萬,談何容易呀!”

夏書記大概也沒想到,兩次登門向李老讨要墨寶都吃了軟釘子,原因就是不能對症下藥打動李老,卻讓楊妮兒找到了症結,于是他不失時機地說:“李老,給烈士修紀念碑是大好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李老當即擺擺手說:“爲了讓後人牢記那段曆史,緬懷革命先輩在抗日戰争中的犧牲和貢獻,修建一座紀念碑是必要的,但絕不能靠權勢搞攤派,不然也不會拖到今天。家鄉的人找過我,希望利用我的影響捐資修建,我退下這麽多年了,一直深居簡出,哪兒還有什麽影響。”

我頓時理解了李老的心思,連忙接過話茬說:“李老,這好辦,企業捐款總可以吧,這事就交給我辦吧,一個月之内,我保證一座樸素而莊嚴的抗日紀念碑立在北辛店村的村口。”

李老将信将疑地問:“駐京辦屬于政府派出機構,怕也是用财政的錢吧?”

習海濤插話說:“李老,駐京辦光靠财政是吃不飽的,哪個駐京辦都有企業,再說我們也可以利用駐京辦的影響号召企業家捐款,您老就放心吧。”

李老聽罷高興地說:“世東,我這個人一向無功不受祿,既然如此,我也隻好寫幾個字表示感謝了。”

李老說完起身走進書房,衆人也都跟了進去,隻見李老立于案前思忖了一會兒,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首《大河曲》:“滾滾黑水河沃野東州,人傑地靈滿天星鬥。憶往昔,滔滔洪水萬衆悲愁;看今朝,高峽出平湖,功在當代,利澤千秋!大展宏圖正當時,衆志成城立潮頭。”

李老寫完,我和習海濤展開,夏書記用朱熹的《觀書有感》看似欣賞,實爲恭維地說:“這可真是‘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呀!李老,您的字用筆肥不剩肉,瘦不露骨,氣韻風神可與蘇東坡媲美呀!”

李老聽罷哈哈大笑,興奮地喊道:“老伴,上菜吧,今天是個好日子,我要和世東他們幾個痛飲幾杯。”



說句心裏話,去李老家,楊妮兒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當天晚上我就用日記記了下來。從那天起,我像着了魔似地觀察楊妮兒,每天都将她的一颦一笑像寫散文似的記錄下來。下面就是我憑借攝影般的記憶,對她最初到駐京辦給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所寫的日記,這些日記或許能說明我掉進楊妮兒的桃色陷阱是多麽的無辜。

星期四。晴空萬裏。楊妮兒到駐京辦快兩個月了,自從她來之後,我死水一般的心仿佛變成了洶湧的海洋,盡管海平面是平靜的。駐京辦一共招聘了四名女助理,楊妮兒無疑是最出色的。其他三位女助理見到我拘謹得很,因爲見到他們時我的表情一向是嚴肅的,從不給她們任何對我産生企圖的機會。原因很簡單,這三位女助理雖然很漂亮,但在我看來還沒有超越人性,因此隻能算漂亮女人,而楊妮兒是仙性的,有着精靈般的性感,這種性感有着難以捉摸、變幻不定、銷魂奪魄、甚至陰險狡黠的魅力。我斷定楊妮兒天生就是天使或魔鬼。我從不憑借容貌品味女人。在駐京辦主任的崗位上幹久了,對女人容貌上的漂亮不漂亮早就麻木了,如果不是因爲麻木,僅僅看見其他三位女助理中的任何一位,就精神錯亂了。我自認爲在京城駐京辦主任中,是最具藝術家氣質的,當然這與我經常爲領導們收藏藝術品而處心積慮有關。應該承認,駐京辦主任中有貪花好色之徒,但我不是,盡管我的生殖器官中也藏有烈性毒汁式的泡沫。我坦白,我渴望得到楊妮兒,但是我深知,楊妮兒這種仙女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我決定采取欲擒故縱之計,故意冷落她。這一招好像很奏效,她經常借機接觸我,到我辦公室彙報工作,次數多了,她不向我彙報工作,我就像少了點什麽似的。今天下午她到我辦公室遞給我一份如何給國部長過生日的方案,我簽字同意後,她莞爾一笑問我老婆孩子是不是在澳洲悉尼,我懵懂式的點了點頭,不知道她爲什麽突然對我的家庭感興趣。隻是和老婆孩子遠隔重洋,讓她這麽一提,竟然勾起我思念之情,便情不自禁地将我和老婆是如何相識的,如何結婚的,如何生的女兒,如何出的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她饒有興趣地聽着,我之所以講得這麽詳細,無非是想多看她幾眼,但我卻一直不敢和她對視,她一襲白底碎花長裙,襯得腰身窈窕婉轉,想入非非中,我心裏竟窘得像個小男生。

星期五。今天是國部長的生日,齊胖子、高嚴一起陪梁市長專程進京給國部長過生日。我借機讓楊妮兒陪我去首都機場接機。中途到善緣基金會接了那頂頂。這是楊妮兒第一次見那頂頂,那頂頂是服裝設計師出身,穿戴從來都很超凡脫俗,今天上身穿了一件粉色吊帶衫,胸前配了翡翠觀音佛像,頗有民族特色的綠色裙子,花紋細緻,紅綠搭配在我印象中應該是有點俗的,但是在那頂頂身上感覺異常清新。這個氣質特别的女人立即引起了楊妮兒的興趣。我從後視鏡下意識地偷看楊妮兒柔軟嬌嫩的美腿,卻發現她的眼神像個小間諜。那頂頂有些日子沒見到梁市長了,在楊妮兒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談起梁市長完全不像佛門的妙玉,幸福得像個小蕩婦。楊妮兒早就看透了那頂頂與梁市長的關系,一路恭維那頂頂,那頂頂口無遮攔連梁市長拜龍泉寺住持政言和尚爲師,做佛門俗家弟子,法号“色空”的事都和楊妮兒說了,楊妮兒便說自己也想做佛教徒,央求那頂頂做她的老師,教她佛學知識,那頂頂笑眯眯地說我哪兒有資格收學生,你要真想做佛門俗家弟子,有機會我将五台山白雲寺住持,也就是我師父介紹給你,請她收你爲徒,如果你真有佛緣,就可以做我的師妹了。到首都機場時,兩個人已經師姐師妹地稱呼起來。小妖精的本事,再一次讓我刮目相看。

星期六。晴。上午送走梁市長一行,楊妮兒鑽進我的車,我的心頓時一陣激動,今天是周末,我正琢磨怎麽讓她陪陪我,她竟然送上門來了。剛好是中午,正好可以請她吃飯,借機加深感情,沒想到她一上車竟聲稱要請我吃飯,我笑嘻嘻地問她,請我吃什麽?她似乎早有準備,莞爾一笑說:“燕莎下面的薩拉伯爾怎麽樣?”我心想,還真對我的口味,便一口答應了。一看就知道這丫頭沒少在薩拉伯爾吃飯,對這裏的菜熟悉得很,而且像是研究過我的口味,點的全是我喜歡吃的,連火鍋面放芝麻這種小細節都沒放過。本想借機灌醉楊妮兒,好借機占點便宜,沒想到讓她灌我肚子裏四壺燙熱的清酒,我頓時興奮起來。我的寶貝兒,我的心上人,她不時地給我斟酒,偶爾還露出一個好似點彩畫出的腋窩,一種熾熱的氣息立即使我激動不已,我隻能一面調節我的欲望,一邊裝得盡量像個紳士。我問她平時喜歡看什麽書,她說喜歡看政治小說。我問她都讀過什麽政治小說?最喜歡那個作家的哪一部小說?她說了一串書名,如《烏托邦》、《動物莊園》、《一九八四》、《美麗新世界》、《文靜的美國人》。但她說她最喜歡的是王曉方的長篇小說《蜘蛛》。我一下子想起習海濤送我的那本書,似乎找到了與楊妮兒的共同語言,便興奮地說:“我也看過這本小說,并沒覺得有什麽特别。”楊妮兒立即撅起小嘴反駁道:“難道你不覺得我們都是政治生活中的蜘蛛嗎?亞裏斯多德在《政治學》中說,人在本性上是政治動物,我一直不明白什麽是政治動物,讀了王曉方的《蜘蛛》我忽然明白了,蜘蛛就是一種政治動物。你這個駐京辦主任,我這個駐京辦主任助理都是屬蜘蛛的,我們在北京的主要任務就是織網,北京城有大大小小六萬多個駐京辦,說明北京城早就被蜘蛛網罩住了。隻是由于人們熟視無睹,沒太注意罷了。如果到處都是蜘蛛網,惡在世間就會暢通無阻,善卻不能閑庭信步。這恰恰是《蜘蛛》這部長篇小說的深刻之處。政治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惡’,正如英國動物學家戴思蒙·莫裏斯在《人這種動物》一書中所說:‘人這個動物一半是靈長類一半是食肉類,一半像猿一半像狼,一半是果實采集者一半是獵人。這種雙重性格直到今天依然存在,在人類現代生活方式中不斷有兩股主要力量交互運作’。在《蜘蛛》這部長篇小說中,蜘蛛網無不是一個個自相矛盾的怪圈,無不是一個個恐怖的黑洞,小說通過象征、寓言、誇張、變形、荒誕等藝術手法,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生活進行了蜘蛛式的解剖,使我們不僅發現了高尚與公正中暗藏的種種虛空和虛僞,更讓我們看到人對自己的本性有驚人的無知。頭兒,這麽好看的小說你竟然說沒什麽看頭,一看你就不是讀書人。”望着楊妮兒嬌嗔的樣子,我想起英國詩人葉芝的詩:“那姑娘在眼前亭亭玉立/什麽古羅馬、俄羅斯/還有西班牙政治/我哪兒有心思讀下去?”這就是我的心情,我享受的是和我的美人在一起的時光,管她談什麽呢!接下來她跟我談了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能不能不讓她作“跑部錢進”的工作,她說她在大學選修過企業管理,可不可以讓她負責聖京公司的工作?無論是“跑部錢進”還是聖京公司,都是由我這個一把手主管,可是我的寶貝兒第一次向我開口,我怎麽能不同意呢?便答應她說:“你是我的助理,這兩項工作由我主管,你當然都要助理了,不過今後工作可以多向企業方面側重。”楊妮兒高興地敬了我一杯,然後又提出一個邀請,令我心花怒放。她用試探的口吻問:“明天剛好是星期天,幾個大學同學約我去山裏野營,要求帶戀人,我又沒有男朋友,一時半會兒到哪兒去找戀人,幹脆,頭兒,明天你陪我去,給我當一天男朋友好不好?”我心裏竊喜地說:“我和你父母的年齡差不多,怎麽做你男朋友?”楊妮兒溫柔地說:“現在的女孩哪有喜歡小男生的,都喜歡事業有成的成熟男性,你那麽帥,我同學見了非羨慕死我不可。”天呐,我聽了楊妮兒的話,像中了風一樣,感覺半個臉都癱了!

星期日。早晨三輛三菱吉普車停在了北京花園門前,我吃過早餐走出旋轉門,楊妮兒和三個帥氣的小夥子迎過來,不用說這三個小夥子就是她的大學同學,昨天在一起吃飯時,她隻是說和大學同學一起去九谷口野營,要求帶戀人,我還以爲是三個女同學帶三個男朋友呢,原來是三個男同學帶了三個女朋友,我心裏頓時酸溜溜的直反醋味,但我并未露聲色,而是一番介紹寒暄後,分别上了車,楊妮兒上了我的奔馳吉普,三輛三菱吉普開道,我的奔馳吉普斷後,浩浩蕩蕩往京順路方向駛去。在車上,我好奇地問:“楊妮兒,你這三個男同學的父母是幹什麽的?怎麽看上去都像纨绔子弟呢?”楊妮兒目光柔媚地說:“頭兒,我這三個男同學的父親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說出來你可能都聽說過。小尉的父親是最高檢反貪局局長,小吳的父親是是中紀委三室的主任,小賀的父親是海關總署副署長兼走私犯罪偵察局局長。”不知道爲什麽,我聽了楊妮兒說出的三個部門,心裏升起一陣莫名的緊張,好家夥,又是最高檢反貪局的,又是中紀委三室的,還有海關總署走私犯罪偵察局的,要不是去九谷口野營,我還以爲三個部門聯合辦案呢,但是我覺得楊妮兒似乎在吹噓,便将信将疑地問:“楊妮兒,真的假的,不會這麽巧吧。三位實權派人物的兒子都成了你同學?”楊妮兒咯咯笑道:“頭兒,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不然緊張什麽?”她說出了那三個男同學父親的名字,我一聽還真不是假的,心想,乖乖,如果楊妮兒的父親是最高人民法院的,直接就可以判了。招聘女助理的事是習海濤一手操作的,我還真沒問過楊妮兒的父親是幹什麽的,想到這兒,便脫口而出:“楊妮兒,你的父母是幹什麽的?”楊妮兒歎了口氣說:“我的父母和他們的父母沒法兒比,父親是中學老師,母親是小學老師。”我如釋重負地說:“還好,不是最高人民法院的,否則我還真懷疑自己被專案組帶走了呢。”楊妮兒咯咯笑道:“頭兒,你别不愛聽,你要真是被專案組帶走了,即便是冤枉的,也不會有人相信。因爲你是駐京辦主任,誰會相信駐京辦主任是幹淨的?何況東州市駐京辦剛剛因索賄受賄判了一個副主任。對了,頭兒,我到咱們駐京辦時間不長,不太了解楊厚德的案子是怎麽回事,下面有人議論說,楊厚德是冤枉的,這怎麽可能呢?頭兒,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我說一說。”我知道楊厚德被判後,下面一直有人抱不平,沒想到竟然傳到楊妮兒耳朵裏,我當然要撥亂反正了,便把楊厚德索賄受賄的過程簡單做了介紹,楊妮兒聽了後,半天沒說話。很長時間沒有這麽開心了,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就拉着我的美人去野營,真夠浪漫的,嗅着她迷人的體香,我可憐的身體内最隐秘、最敏感的弦不停地被撥弄着。到了懷柔沿懷豐公路行駛過雁栖湖再北行五公裏就進入了九谷口風景區。這是個新開辟的風景區,人工雕琢的痕迹不多,因此頗有原汁原味、質樸無華的野趣。所謂九谷口是由九條山谷組成,分别是望城谷、銀河谷、白楊谷、響泉谷、一線天、鲸石谷、桃園谷、牛蹄谷、藤蘿谷等,這裏集山、水、長城于一體。山,奇峰起伏,交錯成趣;水,泉清瀑美,千姿百态;長城,雄偉壯麗,虎踞龍盤。我們是在藤蘿谷紮營的,在北京十多年了,自認爲閱盡京城古色,卻是第一次來到這九谷口的藤蘿谷,這裏是萬株藤蘿盤枝錯節,集奇、險、秀、幽、野于一體,讓人很有些“秀色天下絕,山高人未識”的感觸。想着今晚要與楊妮兒躺在帳篷中枕星月而合歡,心裏油然而生一種如醉如癡之感。帳篷支好後,大家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拍了許多照片,這是我與楊妮兒第一次合影,心裏美極了,楊妮兒在同學面前也不避諱,做了許多大膽親昵的動作。楊妮兒指揮三個男同學以及他們的漂亮女朋友釣魚的釣魚,燒烤的燒烤,說句心裏話,楊妮兒三個男同學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但是在我看來,都沒有楊妮兒身上的仙性,因此都吸引不起我的興趣。我一邊釣魚一邊暗中謀劃着,晚上在帳篷裏怎麽拿下楊妮兒。卻萬萬沒有想到,野餐時楊妮兒的三個男同學和我叫号喝酒,“早就聽說駐京辦主任個個都是酒神,我們誰也沒見過,不過,我們三個自從學會喝酒就不知道什麽是醉,怎麽樣,丁主任,敢不敢比試比試?”在楊妮兒面前我怎麽能敗在幾個毛頭小子手裏,立即應戰,結果兩瓶二鍋頭弄到肚子裏,竟然醉得不省人事。早晨醒來,頭昏沉沉的,嗅了嗅旁邊的枕頭,還散發着楊妮兒的發香,我腸子都悔青了。這麽難得的一次機會竟然因爲貪杯而錯過了,我的寶貝,我的美人,這對我是怎樣的一種懲罰啊!我把楊妮兒枕過的枕頭抱在懷裏,心裏想,不管怎麽說,我們睡在了一個帳篷裏。

星期一。很顯然,習海濤對楊妮兒心存不軌,不然不會動不動就湊到楊妮兒跟前搭讪,楊妮兒似乎對習海濤頗有好感,我經常看見他們兩個像特務似的幽會,好像他們之間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需要溝通。習海濤是個三十多歲的光棍漢,對仙女似的楊妮兒自然垂涎欲滴,但是楊妮兒是我的寶貝,我的美人,我怎麽能容忍别的男人對她有非分之想!我本想通過招聘女助理,給習海濤設下桃色陷阱,一個從未碰過女人的光棍漢碰上這麽多美女,一定會把持不住自己,一旦他掉進桃色陷阱,弄出桃色绯聞,我就給夏世東一個下馬威。想在我身上安插奸細,太小看我這個駐京辦主任了,北京城多麽秘密的信息我搞不到?我在那麽多京城大員身邊安插過奸細,即使夏世東是市委書記,跟一個駐京辦主任玩這套也太小兒科了。然而我卻不曾想本來是爲習海濤設下的桃色陷阱,我自己卻不小心掉下去了。毫無疑問,雖然習海濤親自招聘了四個女助理,但他隻相中了楊妮兒,這小子注定成了我的情敵。我該怎麽辦?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想辦法讓這小子身敗名裂,滾出東州市駐京辦,否則公平競争楊妮兒,我根本不是對手。因爲我畢竟是個有家的人,習海濤卻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又是一表人才,他與楊妮兒卿卿我我名正言順,我卻隻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這說明我和習海濤之間的競争永遠是不公平的。好在楊妮兒是我的助理,我有權支配她的工作,我有權找她談話,隻要我看見她和習海濤在一起,我立即就會用手機通知她要麽到我辦公室,要麽陪我出去應酬。總之,在楊妮兒身上,我充分行使我一把手的權力!白天還好過一些,最可憐的是晚上,在夢中每當我夢見楊妮兒妩媚地看着我,我的兩隻手就把楊妮兒香噴噴的魅影兒緊貼在我的臉上,不如此,我隻怕自己在難以忍受的誘惑下,會精神崩潰。楊妮兒,我的寶貝兒——我的生命和我的新娘。

星期二。昨晚喝多了,回到宿舍沖了個涼水澡,沒想到下半夜開始發燒。早晨竟然起不來床了。白麗莎見我沒到辦公室,便給我打手機,我告訴她我發燒了,渾身癱軟。沒想到白麗莎竟然和楊妮兒一起來看我,一進門兩個人就想送我去醫院,我說去什麽醫院,不過是發燒,吃點退燒藥,休息一天,就好了。想不到兩個人都說要照顧我。我的天呐,此時此刻,我多麽希望白麗莎快點消失,然而她卻又是給我倒開水吃藥,又是給我投熱毛巾蓋在我的額頭,好像她是我名副其實的女人似的。當然楊妮兒也沒閑着,她像家庭主婦一樣坐在我身邊,關切地問我想吃點什麽?她的可愛的鼻子、香噴噴的小嘴、暖烘烘的頭發離我的臉隻有三寸左右,我感到她的鼻孔呼出的熱氣癢癢得吹在我的臉上,此時此刻,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楊妮兒的臉上,就像四合院裏挂在樹上的大蜘蛛,呆在一個挂着露珠的網中央,準備罩住一切獵物。然而這隻能是個妄想,因爲白麗莎酸溜溜地走過來要給我量體溫。我隻好擺了擺手,礙于我的身份,我不能直說讓楊妮兒留下,讓白麗莎該幹啥幹啥去,隻能讓她們倆都離開,我說我吃了退燒藥有點困,睡一覺就好了。其實我心裏想的是要是楊妮兒一直坐在我身邊,我一直握着、摸着、捏着她白嫩嫩、暖烘烘的小手該有多好!可是讨厭的白麗莎不願意放過讨好我的機會,一雙顫微微的奶子快要垂到我的臉上了,俯下身子硬是将體溫計塞進我的胳肢窩内。這哪兒是在給我量體溫,簡直是性騷擾。白麗莎早就想找這種機會了,如果楊妮兒不在場,她會直接将奶頭塞進我的嘴裏。我在白麗莎面前一向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嗅着她身上有些嗆人的香氣,我浪漫的心靈變得冷冰粘濕。楊妮兒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提示白麗莎一起走,好讓我好好休息。臨走時還沖我溫柔地一笑說:“頭兒,你好好睡吧,我和麗莎姐走了,有什麽需要随時給我打電話。”我有需要,我當然需要,我就需要你像天使一樣坐在我身邊,伸出你的小手不停地撫摸我的臉,我的寶貝,我的美人,我甚至渴望馬上地震,然後方圓幾裏之内隻有我們倆是幸存者,你趴在我的懷裏不停地嗚咽,可憐得像個小白兔,我卻像大灰狼一樣,在廢墟中對你欣賞玩味。然而,這是一個多麽奢望的夢啊!

專案組領導,我相信你們從以上幾篇日記中一定讀出許多信息,是的,我之所以把這些日記提供給你們,目的隻有一個,公正客觀地評價我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我們之間一開始的關系是純潔的,美好的,浪漫的,令人羨慕的。誰能相信,一向以大蜘蛛自居的我,會成爲了一個晶瑩閃亮的蜘蛛網上的獵物。誰能想到,所有的浪漫都潛藏着惡毒,這竟然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這計劃雖然具有獨創性,卻不是天使的創造,而是惡魔的誘惑。你們可能不同意我的觀點,那麽就用事實證明這一切吧。



人生多奇怪啊!我們急于追求的恰恰是應該擺脫掉的命運。但是命運有一雙勾魂的手,它牽着我們的鼻子一步步走向宿命。楊厚德被判了二十年,看似由我造成的,其實是命運。我在這裏接受雙規,看似是楊妮兒造成的,其實是命運安排好的。每個人都渴望未蔔先知,如果大家都能看清自己的未來,也就沒有未來了,因爲誰都會想辦法擺脫命運強加給我們的災難。但是我仍然堅信腳上的泡是自己踩的,錯就錯在沒有人願意走窄門。現在我看清了我自己應該走的窄門,但是已經晚了,因爲噩夢從九谷口的那個夜晚就開始了。

爲了趕走習海濤,我一直暗中盯着他,也是周末,早晨我剛洗漱完畢,正站在宿舍落地窗前深呼吸,發現習海濤和楊妮兒站在北京花園停車場,旁邊還站着楊妮兒的三個男同學小尉、小吳和小賀,幾個人正比比劃劃地談着什麽,一看停車場上并排停着三輛三菱吉普,我妒火頓生,難道他們也要去野營?我立即穿好衣服走出宿舍,我準備跟着他們,倒要看看是不是這幾個人也要去九谷口。

我剛走出北京花園旋轉門,就發現習海濤和楊妮兒鑽進小賀開的三菱吉普,三輛吉普魚貫駛出停車場,我趕緊上了我的奔馳車緊緊地尾随了上去。果不其然,三輛吉普還真往京順路方向駛去。

我一邊開車,一邊感到内心深處隐隐作痛,很顯然此時的楊妮兒正搖擺在我和習海濤之間,這個小狐狸精,真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麽,如果她善的一面顯現,她就是天使,讓我擔心的是,如果她惡的一面顯現,她一定是魔鬼。不管楊妮兒是天使還是魔鬼,我都願意讓她引誘,但絕不允許她引誘别人。其實我一直在謀劃着如何引誘這個小狐狸精,可是我發現習海濤已經成了我和楊妮兒之間最大的障礙,我所有可憐的圖謀都受到了他的阻撓。在藤蘿谷的那個傍晚,夕陽映紅了整個谷底,楊妮兒和他三個男同學的女朋友,穿着五顔六色的泳裝,像美人魚一樣暢遊在谷底的溪潭之中,楊妮兒的雙腿魚尾一樣靈巧地擺動,兩隻小腳丫宛如水中盛開的蓮花,她在水面上的每一次搖曳和起伏,我那受到壓制、快要憋不住的獸性便激發得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當時谷底如果隻有我和楊妮兒,我一定會變成一條發情的公狗。藤蘿谷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我怎麽能夠容忍另一個男人與我分享。

我咬牙切齒地尾随着三輛吉普車,越往前我的心越往上懸,因爲我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三輛吉普駛過雁栖湖北行,前面還有五公裏就是九谷口了,我正猶豫着是否一直跟進風景區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一看是齊胖子打來的,隻好接聽。原來是有一船貨經過K省時,被K省邊防局的海警部隊給扣住了。我問他,海警爲什麽扣船?齊胖子說,海警懷疑走私。我問齊胖子,在出發港報關了嗎?他說報關了。我說報關了,海警憑什麽扣船?齊胖子說,海警完全是無理扣船,丁哥,K省邊防局我不熟,你通過K省駐京辦給想想辦法吧。我問齊胖子,船上是什麽貨?這家夥竟然說是成品油。我一直以爲齊胖子隻走私香煙和汽車,想不到連油也走私。沒辦法,我現在和齊胖子是栓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隻能同舟共濟,便答應幫他想辦法,隻是不能虧待了K省駐京辦主任。齊胖子當時答應捐一輛淩志給K省駐京辦。我說這就好辦了。

此時我尾随的三輛吉普早就無影無蹤了,我隻好将車停在馬路邊給K省駐京辦主任老唐打電話,老唐一聽需要協調K省邊防局,便支支吾吾地有些搪塞,我立即告訴他事成之後,大聖集團給K省駐京辦捐一輛淩志轎車,老唐态度馬上緩和起來,表示一定全力以赴,他先了解一下情況,過一會兒給我回電話。我挂斷了手機,隻好調頭回京城。

快進京城時,老唐打來電話,說是情況已經清楚了,K省邊防局不能定性那船是走私。我說如果邊防局不能定走私,是不是就應該轉給海關處理?老唐說,他已經請示了K省政府,已經轉給海關了。我一聽轉給海關了,一顆懸着的心立即放了下來,因爲這船在出發港已經報了關,轉到海關手續是齊全的,再加上K省政府有态度,船很快就會放行的。這事等于老唐給辦成了。我向老唐道了謝,立即撥通了齊胖子的手機。齊胖子聽了非常高興,同時告訴我,楊厚德的案子已經上訴了,這家夥似乎豁出去了,死活不認罪,向省人大寫了不少申訴材料,在看守所還在想辦法寫告我們的材料,形勢不容樂觀。特别是市委夏書記很同情楊厚德,前幾天在常委會上質疑楊厚德一案背後大有文章,很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陷害忠良。梁市長聽了很不舒服,在會上有理有據地駁斥了夏書記的質疑,黨政一把手在常委會上因楊厚德一案弄了個半紅臉。齊胖子估計夏書記不會善罷甘休。

我不以爲然地說:“他不善罷甘休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在我這兒他什麽也得不到,然後鄭重提示齊胖子,老弟,關鍵是你,你小子玩女人别玩出火星子來!”

齊胖子不解地問:“丁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客氣地說:“按理說,玩女人是你個人的隐私,大哥不便多言,但是你養的那個張晶晶很可能是個吃裏扒外的狐狸精,以前我一直瞞着,沒告訴你,就覺得這似乎是老弟自己的私事,如今形勢如此嚴峻我就不得不提醒你,楊厚德進去之前,我曾經看見張晶晶秘密約會楊厚德,楊厚德告我們的許多證據,很可能是張晶晶提供的。有一次我和楊厚德喝酒,他親口告訴我你迷奸張晶晶的過程,老弟,自古紅顔是禍水,你是幹大事的人,千萬别栽在女人手裏。”

我說完這番話,齊胖子半天沒說話,最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别看我說齊胖子一套一套的,人都是當局者迷,對于齊胖子來說,張晶晶是禍水的紅顔,但對于我來說,楊妮兒是任何女人都無法與之比拟的仙女,從見到楊妮兒的第一眼起,我就打算以最強烈的力量深謀遠慮地保護她的仙性。我卻爲我的苦心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就拿去九谷口這件事來說,此時此刻,習海濤一定像我一樣正垂涎欲滴地望着美人魚一般的小仙女,在溪潭裏遊來遊去,說不定晚上也睡在一個帳篷裏,可以撫摸、鼻嗅、耳聽、眼觀熟睡的楊妮兒,習海濤下流的動作僅此而已還算罷了,如果他得寸進尺,我的上帝,我在車裏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抓流氓!”便一腳踩在刹車上,奔馳車突然停住,害得後面的車險些追尾,開車的是個女的,她破口大罵:“你腦袋讓門擠了!會不會開車!”我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又緩緩地将車啓動。我一邊開車一邊祈禱:“楊妮兒,千萬将那個流氓灌醉,像灌醉我一樣,讓他醉得像一攤狗屎,什麽圖謀也不能得逞。”空洞無聊的夢想,我也隻能靠想象安慰我空虛的心靈了。我握方向盤的雙手仿佛在捧着楊妮兒天使般的臉,我的手掌心甚至感覺到了她肌膚的那種象牙般的光潤、滑溜的感覺。我的楊妮兒,那個融化在我的血液裏不朽的楊妮兒。專案組領導,我向組織發誓,這些都是我的真實感受,不怕你們笑話,别的事不好說,但在楊妮兒這件事上,我敢把自己的良心徹底抖落出來。



其實說清了我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也就說清了我的一切問題。别看楊妮兒的樣子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海裏颠鸾倒鳳地歡快晃動,但我自認爲除了習海濤以外,駐京辦沒有任何人看出來我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不過,我并沒有瞞過齊胖子的眼睛。

有一次齊胖子進京,我請他到京城會館潇灑,他一邊泡沖浪浴一邊取笑道:“丁哥,紅顔是禍水可是你說的,總不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吧。”

我沒聽明白這小子是什麽意思,便不以爲然地問:“齊天,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齊胖子笑嘻嘻地說:“你說張晶晶是禍水,誰能保證楊妮兒不是第二個張晶晶?”

我心想,張晶晶的确是一流美女,但怎麽能與楊妮兒相比,張晶晶再美,也是個騷貨,不然齊胖子這種人不可能看上,楊妮兒可是冰清玉潔的仙女,不是一般男人能識得的,我不是誇我是個非凡的男人,但我自認爲是個非凡的駐京辦主任。令我不太自在的是,我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不想讓任何人看出來,哪怕他是齊胖子。然而還是讓他看出來了,沒辦法,齊胖子是屬貓的,天生對腥味敏感。

我當即否認,辯駁道:“齊天,你小子可别往歪處想,我和楊妮兒接觸是多了點,但那隻是工作關系,她是我的助理,常在一起很正常。與你和張晶晶的關系完全是兩碼事。”

齊胖子當即“呸”了一聲,譏諷道:“丁哥,在我面前,你就别裝君子了,漂亮女人男人都喜歡,但千萬要提防别掉進桃色陷阱裏。”

我不解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齊胖子謹慎地說:“我可聽說習海濤與楊妮兒關系不一般,你别忘了,習海濤的後台是誰?楊妮兒可是習海濤招聘來的。”

我一聽就煩了,什麽事都與夏世東聯系,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小丫頭片子懂什麽桃色陷阱?便不耐煩地說:“你小子是不是太敏感了?”

齊胖子老謀深算地說:“丁哥,看過電影《色戒》吧?裏面那個可愛的女學生王佳芝是有原型的,名字叫鄭蘋如,是中統情報人員,典型的‘女特務’,她以名媛的身份登上過《良友畫報》,長眉彎彎,鵝蛋臉,眼睛有混血特征,标準的大家閨秀,隻有二十歲,姿态卻很成熟。上海淪陷後,鄭蘋如利用其得天獨厚的條件,混迹于日僞人員當中,獲取情報。後來鄭蘋如接到命令色誘大漢奸丁默村,并伺機刺殺他,結果行動失敗,不幸被捕遇害。臨刑前,鄭蘋如神色從容地對劊子手說:幹淨些,别把我弄得一塌糊塗。丁哥,據我觀察,楊妮兒很有點鄭蘋如的氣質。所以我才提醒你小心啊!”

想不到齊胖子還一套一套的,我卻不以爲然地駁斥道:“鄭蘋如和楊妮兒根本不可比,一個是經過中統特殊培訓的‘女特務’,一個是出水芙蓉一般天然雕飾的仙女。看來你小子玩女人玩的是‘性’,對性感卻一竅不通。”

齊胖子嘿嘿一笑說:“丁哥,這世上隻有兩種東西是用來玩的,一個是政治,另一個就是女人。不過玩這兩樣東西都離不開錢,因此我隻好對錢認真了。”

我點了點頭說:“你小子說的有道理,有了實力才能縱橫天下,上次那船貨我求K省駐京辦主任老唐幫忙,你一出手就是一輛淩志,人家見你如此大方,非要認識認識你這位能人,要請你吃飯呢。”

齊胖子一聽得意地說:“丁哥,我正有這個意思,我的油船要經常從K省的海面經過,少不得要麻煩老唐。客當然要由我來請,不過由你做東。”

我正想弄明白這小子是怎麽走私成品油的,知根知底才不至于翻船,可是齊胖子在生意上一直遮遮掩掩的,連我也沒全交過底,這次是實在沒招兒了,才在我面前露了底,我趕緊追問道:“齊天,咱們現在可站在一條船上,你小子一直在玩香煙和汽車,怎麽突然又弄起油來了?”

這話我問完後,心裏一陣凄楚,因爲大聖集團根本沒有進出口經營權,叫什麽走私?隻有駐京辦下屬的外貿公司有進出口權,在梁市長的支持下,與大聖合作成立聖京公司後,我忽然明白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大聖集團雖然是實際走私公司,但表面上走私的卻是駐京辦的外貿公司,也就是現在的聖京進出口有限公司。别看聖京公司實際上操縱在齊胖子手裏,我卻是這個公司的挂名董事長,如果齊胖子走私一旦東窗事發,豈不是所有罪名都落在了我的頭上?想到這兒,我暗罵梁宇宙,狗日的大貪官,可把我害慘了!可轉念一想,聖京公司是梁宇宙一手操作的,天塌了有大個頂着,我作爲下屬,隻是執行政令,頂多是犯了平庸之惡,有什麽了不起的。

此時齊胖子抹了一把肥臉上的汗水,貪婪地說:“丁哥,我在北京城光汽車就送出去幾十輛了,咱們有龐大的關系網和保護傘,幹嘛不好好撈一把。我現在不光做香煙和汽車,植物油、石油、化工原料和通訊器材我都做,誰和錢有仇啊?”

我越聽心裏越緊,便提醒道:“這些領域太敏感了,你就不怕被盯上?”

齊胖子詭谲地說:“油屬于危險品,海關要求先卸後報。我等到天黑海關下班時,讓我的船開到油庫,把三萬噸油卸下,如果海關發現我的船就報關,如果海關晚上沒發現我的船就開走。即使海關發現我運的三萬噸油到庫,我也可以說這些油是轉口到第三地的,然後再報有隻空船要把這三萬噸油運走,但實際上這隻船上也是裝滿三萬噸油的,這樣我就有兩船六萬噸油下庫。海關沒有查船到油庫是裝油還是卸油,再說,要想保證每個鏈條環環相扣,萬無一失,必須有咱自己的人,經營了這麽多年,别的不敢吹,船單、提單、預報表、船舶交換記錄、船務工作記錄、船務交換記錄、函電、過駁記錄、船員名單、危險品申請表、空船證明、船舶檢驗記錄本、登輪證、靠泊證、報關單、保證函、港務收費單據等等環節,誰查到也别想找到咱一點毛病,不僅如此,在東州地面上,誰想搞成品油走私,必須先向我申請‘指标’,否則休想過關。在東州,隻有大聖的成品油走私一路綠燈,暢通無阻。如果有誰敢冒犯我齊胖子,不到我這兒申請‘指标’,就敢染指成品油,立馬就有邊防、海關等執法部門攔截查扣,讓他們人财兩空。隻有先經我點頭認可,三七分成,大聖集團拿到七後,這才得到‘指标’,我才保他平安無事。丁哥,還是那句話,誰跟錢有仇?隻要哥們‘義’字當頭,票子開道,就沒有闖不過去的關。”

齊胖子說的躊躇滿志,像是精神飽滿的章魚,可能是水汽太大,我卻覺得膨脹的章魚像一個泡影,一個天堂的泡影在我内心深處緩緩破滅。其實整個世界都是一個泡影,就連我賴以生存的駐京辦總有一天也會像泡影一樣破滅的。因此,命運的肉身是最實在的,與其渴望多活幾個世紀,不如好好享受現實。我的現實就是楊妮兒,正如弗吉尼亞是愛倫·坡的姑娘,貝雅特麗齊是但丁的情人,而楊妮兒,是我的寶貝,我的美人。專案組領導,不瞞你們,我當時腦海裏就像女人懷了孩子一樣,整天想的都是楊妮兒,因此齊胖子用什麽“女特務”恐吓我,簡直就是對我智商的污辱。我之所以在這個墳墓般的小屋裏,肯于寫下這麽多肺腑之言,就是想向你們理清我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我現在腦子亂極了,我剛被雙規時,一直不敢正視我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但是不理清我們之間的關系,什麽事也說不清,我現在寫了兩百頁了,但是心卻被攪得更亂了,我一直試圖找到一個方向,卻發現這不過是一種理想,而我們所生活的這個紛繁的世界裏沒有一樣東西是真正符合理想的,過去楊妮兒讓我覺得世界是理想的,但是現在我卻因這個理想而被雙規在這個墳墓般的屋子裏幾個月了,别以爲反思會使人清醒,反思等于“抉心自食”,誰願意自己吃自己的心!楊妮兒,楊妮兒,楊妮兒,楊妮兒,楊妮兒,楊妮兒,楊妮兒,楊妮兒,楊妮兒,我隻想問你,爲什麽我們之間甜蜜濕潤的感覺和顫動的火焰會演變成罪惡的深淵?太陽就跟她掩蓋的罪惡一樣黑暗,天使和惡魔一樣狡詐!這麽形容一位仙女,我真的于心不忍,因爲有太多的美好,無法讓我與欺詐劃等号。在我們相處的那些身心舒爽的日子裏,楊妮兒曾經無數次地用她那溫柔、神秘、暧昧、朦胧,甚至勾魂奪魄的目光撫慰過我,我爲仙女的邪惡氣息所着魔,一個男人一旦對一個女人着了魔,周身的血液都會化作彩虹,此時此刻别說是精心設計的桃色陷阱躲不過去,就是一個小土坷垃,也會讓人命喪黃泉。我一直弄不明白,自從我戀上楊妮兒後,總有個魔影跟着我,我始終有一種做賊的感覺,當然我對仙女的魔力是有心理準備的,但對魔力的危險性并沒有準備。再說,誰會把美視作一種危險呢?正是因爲我對楊妮兒的美太珍視了,以至于一直耐着性子沒敢露出自己獵人的真面目。但是自從和她去九谷口野營以後,楊妮兒時不時就給我一種暗示,其實用“暗示”這個詞太暧昧,如果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不經意的一句話都透着一股子暧昧,這不是勾引是什麽?



當然最明目張膽的勾引是楊妮兒過生日的那次,當時她在鮮花餐廳定了包房,當我得知她過生日隻邀請了我一個人,習海濤根本沒沾着邊兒,我心裏一陣竊喜,我預感到這時一次圖謀不軌的良機。

我懷着鬼胎走進包房時,她竟然穿了一身那頂頂風格的服裝,用鬼魅似的目光望着我笑。身上的飾品多得讓人眼花缭亂,大臂上戴着臂镯,脖間的各式環狀珠鏈充滿了女神般氣質,讓人聯想到遙遠的西藏、蒙古草原、雪山、白雲,甚至唐卡,很有點原生态的神秘誘惑。楊妮兒身上本來就有天然的仙性,這麽一打扮比一直珍藏在我心中的那個天使更妩媚了。

我的心頓時一陣躁動。爲了掩飾我的邪念,我開玩笑地問:“怎麽,真拜那頂頂爲師姐了,該不會也和她一樣入佛門了吧?”

其實她從這身打扮來看,就知道楊妮兒與妙玉之間的關系已非同一般,應該說那頂頂性格的古怪勁兒不亞于《紅樓夢》裏的妙玉,再加上梁市長的寵愛,是個很難相處的人,楊妮兒用這麽短的時間不僅和她師姐師妹地相稱,而且妙玉還爲楊妮兒親自設計了禅氣十足的服裝,這說明那頂頂非常喜歡楊妮兒。這不免讓我心頭升起一種莫名的隐憂。

楊妮兒見我進來,用火辣辣的眼神勾魂似的看着我說:“人家今天過生日,你是不是應該有點表示!”

我把手裏的鮮花遞給她不自然地說:“生日快樂!”

楊妮兒撅着小嘴兒說:“難道這就是你的表示?”

我俗氣地說:“本想給你買條項鏈,但是時間來不及了,改天給你補上。”

楊妮兒像蛇一樣扭着身子說:“誰稀罕啊!你真是個木頭!”

說着投入我期待已久的懷抱,活脫脫像個輕賤的俏妞兒一樣火辣辣地吻了我麻木已久的嘴唇,我頓時像打了強心劑一樣精神舒爽起來,下面像吃了偉哥一樣挺起了一個棒槌。一陣神情恍惚之後,她那純潔無邪的嘴唇軟綿綿地離開了我,我那狠毒麻木的嘴被激活之後兇狠地吻着她,心突突跳着不願意分開。

楊妮兒推了我一把,妩媚地笑道:“傻瓜,該爲我幹一杯了!”

我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搞得像個憨乎乎的笨蛋,連忙倒了兩杯紅酒,色迷迷地說:“楊妮兒,你快讓我崩潰了!”

楊妮兒端起紅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把嘴湊到我的耳邊,然而我的心跳聲遮蔽了她熾烈的驚雷似的耳語,我用不敢相信的口吻又問了兩遍:“什麽?你說什麽?這是真的嗎?”

她咯咯地笑起來,捋了捋秀發,重複了一遍,我才受寵若驚地聽明白,盡管她的耳語說的很露骨,但我仍然覺得是一種暗示,直白的暗示,我明白大概不用我圖謀不軌,就會體會到太虛幻境,因爲她耳語的原話是,“哥,喜不喜歡雲雨情啊?!”這話簡直不是挑逗,也不是勾引,根本就是邀請。聽了這種耳語,任何男人都會想入非非,進入一種荒誕的夢境,我日思夜夢赤裸裸的交歡,就要變成現實了!這一激動,我幾乎喝光了整瓶紅酒。沒出息的丁則成,迫不及待地想成爲楊妮兒的俘虜。不,不是俘虜,我隻想做她名副其實的情人!隻想把我的陽物猛插進那天使的體内。

專案組領導,你們讀到這兒,可以認爲我獸性大發,我并不認爲這是獸性,這恰恰是最本真的人性。獸性和人性最根本的區别就在于美感,此時此刻,我的内心世界充滿了對一切美好的向往,我相信楊妮兒也是一樣,當性感變成一種彼岸,一種心靈世界的體悟,一種境界,一種愛的相吸,這不是美是什麽?難道我們走進寺廟中看見供奉的歡喜佛,不認爲是一種美嗎?佛經上講,“先以欲勾之,後會入佛智”,也就是說,先以愛欲供奉那些殘暴的神魔,使之受到感化,然後再把他們引到佛的境界中來。我不是佛教徒,對佛的境界不感興趣,我是身心健全的男人,隻對美的境界感興趣,哪怕楊妮兒是魚藍觀音化成的美女,爲了追求美,我甯願最後看見的是具骷髅。這恰恰是符合尼采日神精神追求美、酒神精神追求真的哲學思想。你們可能認爲我在詭辯,但哪一種思想、理論、主義爲了自圓其說,不在詭辯?我雖然酒喝多了,但沒有一點醉的感覺,頭腦異常清醒,不,這麽說不太準确,應該說,我徹底陶醉了,頭腦異常興奮!我和楊妮兒不知道喝了多少個交杯酒,最後她主動要求送我回宿舍。你們聽聽,是她主動要求的,我自認爲沒有喝醉,她要送我回宿舍,意思是不是再明白不過了?

我雖然沒有喝醉,卻也感到頭重腳輕,當楊妮兒挎着我的胳膊走出鮮花餐廳時,月亮像一隻鬼魅的眼睛窺視着我們,微風習習,我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

楊妮兒咯咯笑道:“打一個噴嚏說明有人想你,打兩個噴嚏說明有人罵你,打三個噴嚏那是你感冒了。我的情哥,你幹什麽壞事了,竟然有人在背後罵你?”

我或許是喝高了,脫口而出:“若是有人在背後罵我,估計隻能是楊厚德。”

楊妮兒立即停住腳步,眯縫着像月牙兒一樣鬼魅的眼睛問:“爲什麽?”

我像踩棉花似的一邊走向我的車一邊輕蔑地說:“楊妮兒,天底下不自量力的人很多,楊厚德就是一個,這種不識時務的人隻有一個結果,就是做屈死鬼。一個小小的駐京辦副主任敢和梁市長鬥,你說他是不是腦袋進水了。現如今弄得家破人亡,何苦呢?”

楊妮兒不依不饒地問:“丁哥,那麽你對他做了些什麽?他爲什麽要背後罵你?”

我淡淡一笑說:“我當然要和梁市長保持一緻了,這就叫講政治,你年輕,還不懂。”說完我把車鑰匙扔給楊妮兒,醋味十足地接着說:“我聽說習海濤幫你拿駕照了,你來開車吧,我來考核一下你的駕駛水平。”

楊妮兒到駐京辦時,根本不會開車,是白麗莎告訴我,楊妮兒不僅私下裏和習海濤學開車,而且習海濤還通過關系爲楊妮兒拿到了駕照。楊妮兒以爲她和習海濤學車沒人知道,被我一點破顯得有些發窘,要不是夜色的遮蔽,臉一定紅得跟櫻桃似的。

走到我的奔馳車旁邊,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爲有三輛三菱吉普并排停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趁楊妮兒坐進車裏之際,我搖搖晃晃地走到三菱吉普旁看了看,覺得像小尉、小吳和小賀的車,但又不像,因爲三菱吉普都是一個摸樣,隻是三輛并在一起,引起了我的懷疑。這時楊妮兒按了一下喇叭,我隻好三步并作兩步鑽進了車裏。

奔馳車緩緩駛離鮮花餐廳,我下意識地扒着窗戶往後看,想看看那三輛吉普是不是尾随上來,但是楊妮兒突然加快車速,我什麽也沒看見。

北京的馬路隻有夜半時分是通暢的,奔馳車貪婪地吞掉黑黢黢的馬路,楊妮兒一邊開車一邊笑嘻嘻地問:“丁哥,往後看什麽呢?是不是怕有人跟蹤啊?你可真是做賊心虛,我還沒和你上床呢,你怕什麽?”

這個鬼精靈,顯然看穿了我的不軌的心思,便遮掩道:“我是想觀察一下有沒有情敵跟蹤我們,今晚是花好月圓,誰也别想打擾我們。”

楊妮兒哈哈大笑道:“丁哥,你知道這個世界爲什麽不安甯嗎?就是因爲男人對女人的鬼胎太多。”

楊妮兒的話還真有些道理,我看着馬路兩邊的一個個路燈,就像男人們支離破碎的鬼胎,我之所以連鬼火一般的路燈都猜忌,是因爲我不想讓任何人占有我身邊這個玲珑剔透的寶貝兒,特别是那個工于心計,一直對我心懷叵測的習副主任。

就像一塊美玉突然發現了瑕疵一樣,楊妮兒剛把奔馳車停在北京花園停車場,我就透過車窗看見習海濤的車停在旋轉門前,看樣子這小子是剛到北京花園,我心裏頓時一緊,莫非習海濤一直跟着我們?不然怎麽這麽巧。

我胡思亂想着下了車,和楊妮兒并肩走進大堂,見習海濤正坐在大堂沙發上背對着我們打手機,我裝沒看見習海濤,快步走進電梯,楊妮兒斜睨了一眼習海濤的背影,不動聲色地挎着我的胳膊走進電梯。

随着電梯的上升,酒勁有些上湧,我的心口很不舒服,有一種想吐的感覺,情不自禁地閉起眼睛,這一閉眼睛腦海裏頓時閃現出三輛三菱吉普和習海濤坐在大堂裏打手機的背景,奶奶的,讓我耿耿于懷的九谷口情結頓時攪亂了我的心緒,自從那天我跟蹤失敗後,我就對楊妮兒和習海濤以及三個男同學去九谷口胡思亂想,晚上露營,楊妮兒和習海濤是不是睡在了一個帳篷裏?如果習海濤不想我似的,爛醉如泥,他會對楊妮兒怎樣?

正想着,隻聽“铛”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楊妮兒挽着我走出電梯異常溫柔地問:“丁哥,是不是酒喝多了,有些不舒服?”

我見楊妮兒像個發情的小母狗望着我這匹大灰狼,心頭所有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了,俗話說,春宵一刻值千金,楊妮兒這回可是主動送上門來的,我豈能錯過這魂牽夢繞過多少次的機會?我此時的心情就和亨伯特見到洛麗塔一樣,唯一的怨恨就是無法把我的楊妮兒從裏朝外翻過來,“用貪婪的嘴唇去親她那年輕的子宮,他那未經探究的心髒,她那珍珠質的肝髒,她那馬尾藻似的肺和她那一對好看的腎髒。”這是楊妮兒第一次走進我的宿舍,她懷着輕率的好奇心進入了我的天地。

一走進房間,楊妮兒的眼睛頓時像間諜一樣閃亮起來,她似乎對房間裏的一切都感興趣,特别是我的電腦,她随手就開了機。反正楊妮兒已經走進了狼窩,任憑她怎麽狡猾,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很快電腦屏幕上顯示出我老婆和女兒在悉尼歌劇院前的合影,楊妮兒用情敵似的目光凝視了一會兒,然後酸溜溜地說:“丁哥,看年齡我比你女兒大不了幾歲,你說要是我和你上了床,她是叫我媽好呢,還是叫我姐好呢?”

我覺得酒勁兒直沖腦門,頭暈得很,想不到今晚喝的紅酒後反勁,我不以爲然地說:“别貧嘴,快給我沏杯茶。”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她身邊,用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然後輕輕地吻着她的香唇說:“寶貝兒,先和我一起進入太虛幻境好不好?”

楊妮兒做了一個比任何肉體的愛撫都令人銷魂的嬌媚動作,将我的左耳垂含在嘴裏,甜滋滋地說:“丁哥,我隻想帶你下地獄,好不好?”她說話時從鼻孔中呼出的氣息暖烘烘地拂進我的耳朵裏,撩撥的我欲火中燒。

我一把抱起楊妮兒就往卧室裏走,楊妮兒蹬着一雙小腳丫,嬌媚地說:“饞貓兒,别急别急,我先給你倒杯茶,你先醒醒酒。”

沒辦法,楊妮兒掙脫得厲害,隻好把她放下,楊妮兒用食指輕輕地戳了我的腦門一下,然後嬌嗔地說:“饞貓兒,人家還沒準備好呢,等着我,我給你沏茶去。”說完勾魂地瞟了我一眼,像隻小母狗似的扭着屁股走出卧室。

我望着她修長的美腿和嫩白的肩膀,心旌蕩漾,想入非非。不一會兒,她端着熱茶走過來,不時用性感的小嘴吹着氣,其用意是想讓茶快涼一些,好讓我馬上喝到嘴裏,酒鬧得我的确口幹舌燥,接過茶杯,猛吹了幾口氣,便滋滋地喝起來,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龍井茶如此清香,香得像從仙境吹來的一股微風讓我更加神魂颠倒。我迫不及待地喝幹杯中茶,然後貪婪地望着楊妮兒,心裏盤算着怎麽剝光她的衣服。專案組領導,天地良心,就在此時,楊妮兒開始勾引我,她先是摘掉了挂在脖子上的五顔六色的項鏈,然後緩緩地妩媚地脫掉了那頂頂爲她專門設計的容易讓人聯想起雪域高原的上衣,頓時露出了她那奶白色的肌膚,細嫩得讓人想撲上去拼命地啜幾口,特别是被乳罩裹着的那對顫微微歡跳着的乳房,誘人的乳溝就像嬰兒嬌嫩的小屁股,此時此刻,我感到天堂裏已經燃起地獄之火,我像一頭發情的公鹿,準備着蠢蠢欲動,接着她做了一個讓我喜出望外的動作,一雙小手在身後輕輕一碰,随着她鬼魅一般的眼神輕輕一瞟我,裙子就掉了下去,露出粉紅繡花内褲,我的天啊,此時此刻我體會到的幸福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緊接着楊妮兒像鬼影兒一樣走過來,用一雙白色的胳膊摟着我的脖子,她的臉蛋散發着紅暈,飽滿的香唇閃閃發光地湊到我的嘴邊說:“丁哥,我想要!”

專案組領導,就在我想像公牛一樣将楊妮兒壓在身下時,頭卻突然一陣眩暈,我痛恨地想,怎麽酒勁在這麽關鍵的時刻又上來了?管他呢,就在我的手剛想伸進褲裆時,楊妮兒輕輕一推我,我便一頭倒在床上,好像喝醉了一樣倒頭睡去,雖然我感覺自己睡着了,但卻朦朦胧胧地好像還醒着,隻感覺有人将我身上的衣裳剝光了,然後将我的頭放在枕頭上,似乎身子也擺正了,然後給我蓋上被子,我潛意識裏不想睡,但眼皮無論怎麽努力,也睜不開,隻覺得自己身邊有好幾個人在蛐蛐地說着悄悄話,似乎在尋找着我夢想中的每一個角落,有人好像說:“找到了!找到了!”另一個人好像說:“這個證據可太有力了!”還有人憤憤地說:“想不到這些人這麽卑鄙!”說話的聲音我非常熟悉,似乎很像楊妮兒的三個男同學,也就是小尉、小吳和小賀,好像還有習海濤。不知爲什麽,我的耳邊一有習海濤的聲音,我的思緒頓時飛到了九谷口,我孤獨地立于九谷口長城上,放眼四望,長城兩翼齊飛于峻嶺群峰之巅,雖非當年雄姿勃發,但浩氣依舊,神韻依然。遠處一片原始次生林,千姿百态,或如刀槍劍戟森立刺天,或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朝霞中的長城金碧輝煌似一幅西方油畫;夕陽下的長城朦胧迷離像一幅邊關山水圖;就在我矗立于長城之上感歎歲月滄桑之際,見一對情侶手牽着手,卿卿我我地走在一條林蔭小道上,男的挺拔魁梧,女的窈窕婀娜,莫非是牛郎織女七夕相會?不對,他們的身影,我太熟悉了,定睛望去,不是别人,正是習海濤和楊妮兒。我頓時醋海翻波,怒火中燒。我想大喝他們站住,卻怎麽也喊不出來,急得我跳着腳,手舞足蹈之際,竟忘了自己正站在長城之上,一失足便栽了出去,隻覺得下面是萬丈深淵,我像一條死狗一樣直摔下去,吓得我大喊:“救命!”此時,有人輕輕推了我一下,我激靈一下醒了,發現左手正壓在胸口上。

一個溫柔的聲音問:“丁哥,做夢了?”

我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楊妮兒正坐在床上,上衣已經穿好了,一雙光腿還半隐半露在床上,很顯然我又和楊妮兒睡了一宿,但是似乎又錯過了千金一刻的春宵,爲了證實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試探地問:“妮兒,這一宿我都做什麽了?”

楊妮兒臉色羞紅地說:“傻瓜,都做了什麽你不知道?”

我懵懂地說:“真的,酒後亂性,我昨天喝高了。”

楊妮兒一骨碌從床上下了地,赤條條的一雙光腿散發着微光,她麻利地穿好裙裝妩媚地嬌嗔道:“大壞蛋,昨晚你都壞死了,簡直就是一條發了情的大公狗。”

這分明是說我該做的都做了,可是我卻什麽都不知道,一點遊龍戲鳳的快感也沒體會到,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宿的噩夢。此時楊妮兒已經走進衛生間洗漱,我拉開褲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像蔫兒黃瓜一樣的金鋼鑽,暗自罵道:“媽的,下次再有機會和楊妮兒上床,打死我,我也不喝一滴酒了!”

我之所以把這個過程詳細地講出來,就是想證明一點:是楊妮兒勾引了我!是楊妮兒利用她自己的生日讓我掉進了桃色陷阱。然而當時我并未意識到這一點,不僅如此,還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不得不承認,楊妮兒的勾引步步爲營,于端莊中透着風騷,于穩重中釋放着妩媚,我的生命像中了咒語似的被楊妮兒用充滿魅力、切合實際的方式操縱着。我卻自鳴得意地以爲,終于釣到了楊妮兒這條美人魚,是我把楊妮兒引誘到我的床上的,并沾沾自喜地想繼續引誘下去。我常常将北京花園皇帝套客廳中挂着的那幅叫做《搓麻将的女人》的油畫中的四個女人想象成那頂頂、張晶晶、陸小雅和楊妮兒,而且一直認爲如果這四個女人在一起打麻将的話,那後背紋着鳳凰的女子,開了一個東風明扛,卻做着不規矩的小動作的女人就是楊妮兒。我就像她手中的一顆麻将,而畫中站在旁邊手握着明晃晃的水果刀的打工妹,不再是打工妹,而是變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那個男人在我腦海中不時還将水果刀舞得上下翻飛,讓我心神不甯的是,那個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習海濤。不知爲什麽,每次和楊妮兒在一起,我的腦海中總浮現出習海濤的影子,每一次腦海中浮現出習海濤的影子,我都有一種畏罪的感覺。



但更讓我惶恐不安的是,我發現楊妮兒在我床上睡了一宿之後,我的日記丢了,那裏面除了記了一些我對楊妮兒意淫的話,更重要的是許多領導的隐私也記在了裏面,包括我陪市領導“跑部錢進”、跑官前進的一些秘密,毫不誇張地說,我的日記一旦公之于衆,整個中國都得嘩然,甚至會震動世界。

楊妮兒過生日的第二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想将一天的感想寫進日記,但是怎麽也找不到那個大開本的黑皮日記,我平時都放在宿舍電腦桌的抽屜裏,可是我翻遍了宿舍内的所有抽屜也沒有找到那本日記,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我趕緊又去辦公室找,也是一無所獲,我像魔怔似的找了一個星期,最後斷定日記是楊妮兒和我睡了一宿以後丢的,日記丢得蹊跷,一定與楊妮兒有關,莫非是她出于對我的好奇心想了解我更多,趁我睡着,偷偷摸摸将日記找出來放進了她的挎包内?如果是那樣,她看完之後,應該還給我,我的日記有太多觸目驚心的内容,她偷日記會不會另有企圖?我當即否定了這個判斷,我不相信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大學生會有這麽深的城府,她沒有這麽深的城府,習海濤可有,習海濤會不會利用她呢?想到這兒,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即使不是習海濤利用她,以楊妮兒和習海濤關系,看了日記後定然心驚肉跳,如果她出于恐懼給習海濤看了,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兒,我決定立即找楊妮兒探探口風。看看我的日記是不是被她拿走了。

快下班時,我以工作的名義讓楊妮兒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楊妮兒扭着婀娜的身姿進來後,我立即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并随手上了鎖,楊妮兒詫異地問:“頭兒,你不會這個時候要發情吧?”

楊妮兒說完咯咯笑着坐在我老闆台對面的黑色扶手椅中,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她的淺口休閑鞋上,她漫不經心地交叉着雙腿,揚起修長的脖子,妩媚地看着我,仿佛聊齋裏面的狐狸精,好像楊妮兒就是爲了媚惑我而生的,我一見她狐媚的目光,腿就發軟,楊妮兒将嬌媚、妩媚、柔媚、狐媚以及陰沉的愠怒和開朗的歡笑結合到一起,産生了一種天使與魔鬼合二爲一的特殊魅力,這種魅力透着天真和欺詐,充滿刺激,攪得我神經異常興奮。但是自從日記丢了以後,我的神經不再興奮,而是興奮過後的疼痛,我不僅神經痛,而且心也隐隐作痛,我去醫院檢查,大夫說是心絞痛,好在還不太嚴重。

望着楊妮兒若無其事的表情,我十分認真地說:“楊妮兒,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應該好好談一談了?”

楊妮兒頭一歪,勾魂的目光瞟了我一眼問:“談什麽?”

我一本正經地說:“我的日記丢了。”

楊妮兒哈哈笑道:“頭兒,你的日記丢了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黑起臉來說:“是你在我宿舍過夜後丢失的。”

楊妮兒縱聲笑道:“頭兒,你該不會認爲是我偷了你的日記吧?”

我仍然嚴肅地說:“不是你,還能有誰?楊妮兒,别跟我玩捉迷藏了,快還給我吧。”

楊妮兒粉嫩亮麗的臉蛋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她生氣地說:“丁則成,我爲什麽要偷你的日記?我憑什麽偷你的日記?我還真想聽一聽,你憑什麽說我偷你的日記?”

我覺得楊妮兒生氣的臉蛋嬌媚迷人,似乎比不生氣的時候還好看,硬起來的心立即就軟了下來,哄着說:“乖乖,我沒說是你偷的,我在日記裏寫了一些想你的話,我懷疑你好奇拿去看的,好妹妹,現在看完了,該還我了,還我吧,好不好?!”

楊妮兒又突然換了一幅乖巧的表情說:“親愛的,看來你是認定我偷的了,既然如此,我隻能告訴你,不還不還就不還!”

我一下子被激怒了,那個令我魂牽夢繞的小仙女似乎變成了粗俗不堪的敲詐婆,我募地感到一陣十分令人難受的眩暈,好像充滿仙性的天使隻是一個虛構的信念,現在被一本關系重大的日記給戳穿了。但是我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因爲那張皮膚光滑嬌嫩、充滿青春氣息的臉蛋是多麽可愛啊,然而這可愛的粉嫩點燃了我的怒火,一下子轉化爲粗俗的紅暈。

我不客氣地說:“楊妮兒,你知道不還我日記的後果嗎?我隻是想提醒你,感情歸感情,但千萬别拿我對你的感情開玩笑!”

這句話好像說到了楊妮兒的引爆點上,她出奇鎮靜地說:“我是拿感情開玩笑的人嗎?我把一切都給了你,想不到你卻認爲我們的感情不過是個玩笑。有這麽開玩笑的嗎?”

楊妮兒說完猛地站起身從自己的挎包内掏出一個紙單拍在我的老闆台上,我不知道她要玩什麽把戲,好奇地拿起那個單據仔細一看,頓時傻了眼,原來是一張懷孕化驗單,單據上的加号顯示,楊妮兒懷孕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語道:“這怎麽可能呢?”然後轉身質疑道:“楊妮兒,你從我那兒過夜到今天不到半個月,這怎麽可能呢?”

此時楊妮兒的臉上已經挂了兩串淚珠,那淚珠在夕陽的映射下光豔照人。她委屈地說:“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在九谷口藤蘿谷,你折磨了我一個晚上,該幹的你都幹了,你還想賴賬不成!”

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子就大了,要是這麽說,可有兩個月了,我頓時慌了手腳,心想,我已經有老婆和孩子了,平白無故又冒出個孩子,我老婆知道了非鬧翻天不可,我女兒也不會原諒我,然而楊妮兒也不是好惹的,一旦這事張揚出去,無論是黨紀還是政績都饒不了我。想到這兒,我牙一咬,心想,看來隻有勸楊妮兒打胎一條路了,但是楊妮兒的脾氣我了解,如果直截了當地勸她打胎,她非把孩子生下來不可,到時候我吃不了隻能兜着走。

因此我詭谲地靈機一動,裝作很男人地說:“妮兒,既然孩子已經懷上了,我也不能不負責,你有什麽要求盡管說!”

楊妮兒用鄙視的眼神看着我說:“口是心非,丁則成,你以爲你心裏想什麽我會不知道?巴不得我去醫院把孩子打掉是不?告訴你,門兒都沒有!如果你真有勇氣負責任,那麽我條件很簡單,名副其實地做我孩子的爸爸!”

我一聽就急了,威脅道:“楊妮兒,你這是敲詐,想讓我離婚,門兒都沒有!我勸你痛快去醫院,趕緊把孩子打掉,咱們一切如舊,否則别怪我不客氣!”

楊妮兒哈哈大笑道:“丁則成,這麽快你就露原形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對我不客氣。”然後目光如電地盯着我從牙縫兒裏擠出一句話:“這個孩子我生定了,知趣的話,趕緊離婚!”說完拎起挎包風情萬種地走到門前啪地一聲打開門鎖,然後半開着門回頭嫣然一笑說:“親愛的,抽空給兒子取個名字,你說叫‘丁跑部’怎麽樣?”說着将門一摔,門後傳來一陣狐媚的笑聲。

我就像頭部挨了一悶棍一樣呆呆地站着,心情複雜極了,從見楊妮兒第一面起,像過電影似的回憶到剛剛發生的一幕,我委屈極了,爲什麽?我從九谷口那個夜晚到楊妮兒過生日那個夜晚,都稀裏糊塗地醉了過去,說句心裏話,我連楊妮兒那小白兔般的乳房都沒看見完整的,怎麽就他媽的讓老槍走了火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專案組領導,你們千萬别把我身上發生的故事當成隻需注意關鍵情節的普通神秘的故事,否則我也不會被雙規在這間像墳墓似的小屋裏。我當時經過福爾摩斯似的推理,斷定楊妮兒肚子裏的孩子很有可能不是我的,那是誰的?那還用問,狗日的習海濤的呗!不是他,還能有誰?



就在我對楊妮兒懷孕一事一籌莫展之際,周中原進京開會,請我在官府私家菜館喝酒,往常周中原進京都是我請他喝酒,此次進京他非要請我喝酒,我覺得這家夥有話要說,就沒再争執。

按理說周中原是離不開女人的主兒,往常在一起喝酒這家夥總要帶個來曆不明的美女湊趣,今晚卻一個人枯坐在包房内,讓我感覺很蹊跷。平時晚上有應酬,一般我都帶楊妮兒的,可是自從她懷孕以後一反常态,我們一見面她就逼着我離婚,搞得我是苦不堪言,我絞盡腦汁想讓楊妮兒打胎,但卻無濟于事,正好周中原是個玩女人的高手,又是老朋友,說實話,我今天是本着取經的态度來赴宴的。

一進門,老周就催服務小姐,清煮河豚快點上,服務小姐笑着說,老闆别着急,清煮河豚要煮上一個小時以上才夠味,周中原隻好擺擺手,讓服務小姐上菜,然後對我說:“則成,我就得意這家菜館的清煮河豚,原汁原味,味道又鮮又純,地道得很啊!”

我惆怅地說:“眼下原汁原味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周中原似乎看出來我有鬧心事,便試探地問:“則成,情緒不對啊!是不是看上了合口味的女人,沒弄到手啊?”

我不得不佩服周中原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來我正在爲女人鬧心,便苦笑着說:“老周,還是你道行深,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不過不是沒上手,而是他媽的懷孕了,非要把孩子生下來不可。我怎麽勸也不行,快把我愁死了。”

周中原一聽嘿嘿笑道:“則成,有女人爲你生孩子是好事呀,你已經有了女兒,這個女人給你生個兒子,你就可以兒女雙全了。”

我苦惱地說:“我出了這麽大亂子,你老兄還拿我開心?我今天可是向你老兄來取經的。”

周中原見我很苦惱,便歎了口氣,坦誠地說:“則成,看在咱們哥們多年的交情上,我跟你說句實話,我也遇到過這種事。還是我剛當上東州市煙草專賣局局長不久,我看上了辦公室的打字員小張,幾次眉來眼去之後,就被我拿下了,結果玩‘潇灑’玩出了亂子,有一天她告訴我,懷孕了,我一聽就急了,逼着她去做人流,小張從未見過我對她發這麽大的脾氣,便委屈地答應我一定去做人流。也是我太大意了,也是這女孩太有心計,她背着我還是把孩子生了下來。結果是個兒子,我見木已成舟了,沒辦法,隻好面對現實,但是小張未婚就生了孩子,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我當時也是怕露餡,煞費苦心想出一個辦法。我在昌山市煙草專賣局當局長時有個老朋友的兒子經常找我辦事,如今見我到東州當局長了,也跟着把事業發展到了東州,這小子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史,正好适合爲我承擔這種事,我就跟他談,希望他爲我擔一擔,讓他和小張辦個結婚證,然後再離了。這小子的事業離不開我,便一口答應了。我利用這小子當了半年替身,房子、車子都給小張安置妥當後,他們又辦了離婚證。不瞞你則成,我現在有兩個家,一個明的,一個暗的,有兩個老婆,兩個孩子,啥事都沒有,老幸福了!”

周中原的話深深震動了我,這老周的膽子也太大了,要是用法律上的術語講,這叫重婚罪呀!對于黨員領導幹部來說,這是萬萬使不得的,這明顯是在玩火。都說玩火者必自焚,周中原玩火不僅沒燒着自己,還火燒旺運,燒出了幸福。這家夥能向我如此掏心窩子講話,看來不僅是出于坦誠,而是太幸福,急于與他人分享。

思忖良久,我覺得周中原的做法雖然有借鑒意義,但是風險太大,還是讓楊妮兒打胎最安全,想到這兒,我裝出佩服的樣子敷衍道:“你别說老周,找替身這招兒雖不是萬全之策,但也算得上是權宜之計,我心裏清爽不少,來,爲了你這份坦誠,我敬你一杯!”

周中原得意地幹掉杯中酒,然後神神秘秘地說:“則成,告訴你一個重要信息,齊胖子包養的那個女歌星失蹤了。”

我聽罷頓時心裏一驚,齊胖子心狠手辣,該不會因我告訴他張晶晶對他不忠,很可能壞事,這家夥一狠心把張晶晶做了?便脫口而問:“消息準嗎?”

周中原不容置疑地說:“千真萬确,你知道齊胖子與香港英美煙草公司搭上關系,是我給搭的橋,沒有我,他憑什麽做香煙的轉口貿易?可是,這家夥不夠義氣,不僅貪婪,而且吃獨食,生意上手後,一腳把我給蹬了,這種過河拆橋的人什麽時候都得防着點,因此我在他身邊安插了一個内線,内線告訴我,張晶晶失蹤一周了,齊胖子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正秘密撒下人馬,四處尋找呢。”

我一聽,既然齊胖子急成這樣,看來張晶晶并沒有被做掉,這說明是張晶晶自己躲了起來,張晶晶對齊胖子的生意了如指掌,這一失蹤,可不是個好兆頭,這麽大的事,狗日的齊胖子也不跟我說一聲。

不過我不能讓周中原看出我的擔心,因此佯裝不以爲然地說:“兩條腿的蛤蟆沒地方找,兩條腿的女人遍地都是,他齊胖子身邊什麽時候缺過女人,齊胖子早對張晶晶膩了,别說不一定就失蹤了,就是真失蹤了,齊胖子還愁再找個李晶晶、王晶晶?”

周中原當即搖了搖頭說:“則成,别看駐京辦與大聖集團合作成立了聖京公司,那不過是大聖集團以聖京公司的名義爲大聖集團代理香煙、汽車和成品油轉口貿易找一個空殼,因此齊胖子的轉口貿易是怎麽運作的,我估計你這個駐京辦主任并不知道。齊胖子是利用聖京公司的名義,假轉口真走私,進出口的單證全是大聖集團一手制作的,别看張晶晶表面上隻是個二奶,但這個女人是制作假單證的具體操作者之一,如今張晶晶突然消失了,你說齊胖子能不着急嗎?”

周中原的一番話,頓時讓我想起楊厚德被雙規前,我請他喝酒,他對我說起的那番話,當時他深惡痛絕地告訴我,張晶晶是齊胖子的受害者,一直懷恨在心,企圖報複齊胖子,恨不得立即置齊胖子于死地。我當時并未全信楊厚德聳聽的危言,我認爲他講那番話别有用心。但是從那兒以後,我特别關注張晶晶,覺得這個女人很有城府,也多次提醒齊胖子小心這個女人,可是齊胖子卻不以爲然,還将我看上楊妮兒的事奚落一番,提醒我小心身邊的“女特務”,現如今楊妮兒懷上了我的孩子,還逼着我離婚,這些事實證明,楊妮兒十分在意我,跟“女特務”根本扯不上關系,倒是張晶晶這麽一失蹤,還真有點“女特務”的味道。我心想,既然張晶晶突然躲了起來,隻能說明兩點:一是張晶晶要甩掉齊胖子,從此與他一刀兩斷,再也不發生任何關系,果真如此,便是齊胖子之福;二是,張晶晶已經完全掌握了齊胖子走私的證據,突然躲起來,是想采取置齊胖子死地的行動,若是這樣,張晶晶不僅僅是齊胖子包養的二奶,還是他的掘墓人。如果張晶晶是齊胖子的掘墓人,我跟齊胖子栓在一根繩上,齊胖子完蛋了,非把我捎上不可。這麽一想,我頓時心神不甯起來。雖然服務小姐将清炖河豚端上來時,奇香撲鼻,我吃到嘴裏卻覺得索然無味。

我見周中原吃得津津有味,似乎齊胖子的事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似的,殊不知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便用提示的口吻說:“老周,我覺得齊胖子并不是一個太小氣的人,在北京疏通關系,他動不動就送人家一輛汽車,你們兄弟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其實我們都站在梁市長這艘大船上,無論誰出事,都可能影響到這艘大船的安全,因此,你和齊胖子不和,最傷心的是梁市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讓他怎麽辦?”

周中原滋溜喝了一口河豚魚湯,然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憤憤地說:“則成,要不是看在梁市長的面子上,我能容他齊胖子騎在我脖子上拉屎?目前東州海關轉口香煙數量如此之大,在東州周邊地區,走私香煙充斥市場,泛濫成災,已是人所共知,早就引起廣泛關注,要不是我罩着他,十個齊胖子也早死了。這小子一輛奔馳車就想打發我,則成,你說說,有這麽做人的嗎?”

我深知以齊胖子的爲人絕不會用一輛奔馳打發周中原,怕是十輛汽車也不止,是周中原太貪婪了,引起了齊胖子的反感,我聽齊胖子說,周中原暗中養了一幫線人,專門在東州開發區貨場踩點,找齊胖子的麻煩,貨櫃出貨場後,基本有兩條線路,一條通往昌山市,一條駛往西州市,這些線人踩完點後,一有貨櫃出來,就向沿途市、縣執法部門舉報,十拿九穩,給大聖集團和煙販子們造成不少損失。看來周中原雖然善于鑽營,但并不真正懂得政治,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不定哪天,梁市長這艘大船就得翻在周中原這種人手裏。這隻是我心裏的想法,并未在周中原面前露出來。

但是今晚這頓酒着實喝得我心神不甯,因此席散後,我開車回北京花園的路上就撥通了高嚴的手機,我估計張晶晶失蹤的事,齊胖子不敢向梁市長說,但這個女人太重要了,這麽大的事必須讓梁市長心裏有數,我和高嚴通電話的目的,就是想讓他告訴梁市長張晶晶失蹤的事,相信梁市長知道後一定會找齊胖子了解情況的,隻要梁市長未雨綢缪,一切就在掌握之中。再說,向市領導通風報信是我這個駐京辦主任的職責,不然駐京辦設信息處幹什麽?

月亮不時從雲層背後露出臉來,仿佛要窺視這個世界的秘密。我猛然想起什麽詩人的一句詩:“死亡是甜蜜的,這是個秘密。”這句話一下子讓我聯想到楊妮兒肚子裏的孩子,如果楊妮兒到醫院把孩子做掉,孩子解脫了,不用到這個世界上遭受痛苦,沒有痛苦,當然是一種甜蜜,然而小生命畢竟消失了。我仿佛看見做完人流的楊妮兒,臉色蒼白,淚眼漣漣地看着我,鼻子紅紅的,潮濕的嘴巴抖動着,仿佛在控訴我這個殺死孩子的父親,卻由于巨大的悲痛而說不出話來。我知道這是一種幻覺,可是自從楊妮兒告訴我她懷孕以後,我就一直生活在這種幻覺中。

現在月亮随時可能從雲層後面露出來,像一張微笑的嘴,好像在幸災樂禍地審視着我,在我心目中,月亮是崇高的、純潔的,然而它此時躲在雲層後面,忽隐忽現地像個亂嚼舌頭的長舌婦,似乎想讓天上的雲都知道我的秘密。好像一個囚徒講過:“我應該在脖子後面長出第三隻眼睛,就在我脆弱的脊椎之間:一直瘋狂的眼,睜得很大,瞳孔不斷擴大,光滑的眼球上布有粉紅色的血脈。”這正是我的心聲,在這個充滿僞善的世界裏生活,每個人後脖頸子上都應該長出第三隻眼,然而長第三隻眼的人少,甚至沒有,可是長第三隻手的人卻像空氣裏的灰塵一樣多,我可以向窺視我的月亮保證,盡管我作爲駐京辦主任有滿足長第三隻手的領導的需求的職責,但是我是用兩隻手完成任務的。專案組領導,我對長有三隻手的領導,心中一直充滿惡心的恐懼,正因爲如此,我非常厭惡第三隻手,但是我的工作常常是被第三隻手指揮着,我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那些長有第三隻手的領導應該負有主要責任,如果這算是申訴的話,我從心裏希望這種申訴得到認可。

你們可能不相信我隻有兩隻手,我也沒有能力證明我隻有兩隻手,不過我一向認爲所謂腐敗有兩種:一種是暴利腐敗,這種腐敗的特點是不給錢不辦事,甚至給了錢也不辦事;另一種是溫和腐敗,也就是在爲人辦事的情況下收點人情費,禮尚往來幾千年了,幫朋友辦事,人家答謝一下,不收是對人家的不尊重,我這個人臉皮薄,人家一再堅持給,我怎麽好意思推辭?如果這也叫腐敗的話,那麽和前一種腐敗有本質的區别,完全是兩個性質的腐敗,你們也許不同意我的觀點,那天有位專案組領導聽了我這番話,說我不老實,講的都是些自欺欺人的鬼話,在耍“沸水煮青蛙”的把戲,妄想在不知不覺中麻痹整個社會的神經,降低正義和道義的門檻。專案組領導,你們太高看我了,如果是天下無賊,這種批評我接受,現在是腐敗如麻,難道我在腐敗分子中不是最清廉的嗎?你們可能認爲這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是五十步爲什麽不能笑百步?從量刑上看,五十步也有資格笑百步,最起碼“一百步者”很可能掉腦袋,五十步還可以重新做人。請原諒我的思維過于發散,這種跳躍性思維是多年的駐京辦主任生涯養成的,你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作爲駐京辦主任,今天跑這個部,明天跑那個部,今天接待這位領導,明天接待那位領導,思維不跳躍行嗎?

不過,自從楊妮兒懷孕以後,我的思維就再也跳不起來了,或者說隻在兩點上跳來跳去,這就是悉尼和北京,我想象着楊妮兒将孩子生出來後,我也像周中原一樣弄兩個家,一個在悉尼,一個在北京,隻是得先爲楊妮兒找個“假丈夫”做替身,我搜刮着腦海中适合做“假丈夫”的男人,想來想去,隻有一個人楊妮兒能同意,這就是習海濤,其他的男人,無論是誰,楊妮兒都不會同意的。

一想到習海濤我氣就不打一處來,如果楊妮兒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是狗日的習海濤的,那麽我讓習海濤做楊妮兒的“假丈夫”,豈不是正稱了兩個人的心願,這才叫弄假成真呢,不僅讓習海濤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媳婦,而且還外帶一個大胖小子,最可恨的是還要由我出錢爲他養老婆孩子,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這麽一分析,我倒覺得楊妮兒肚裏的孩子是我的面大一些,不然楊妮兒不會不依不饒地纏着我。



這些天讓懷孕這件事鬧的我幾乎忘了丢日記的事,張晶晶失蹤了,我覺得是件大事,得知後,我連忙給高嚴打電話,讓他通告梁市長,其實我的日記丢了這件事不知道要比張晶晶失蹤嚴重多少倍,這無異于賈寶玉丢了“通靈寶玉”,由于事關重大,我不敢向梁市長透一點點口風,隻能暗中不停地尋找。楊妮兒那裏是沒指望了,一見面,她就逼着我離婚。其實讓楊妮兒打胎也沒什麽難的,隻要跟齊胖子說一聲,這家夥有的是辦法,隻是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能那麽做,因爲太傷感情了。想到賈寶玉丢了“通靈寶玉”後,又找劉鐵嘴測字,又求妙玉扶乩,我何不也測一測字呢?這麽一想,心頭釋然了不少。

由于怕洩露天機,我在網上找了一個頗有人氣的小諸葛測字算命網,原來這測字算命就是諸葛亮發明的,據網上的自稱小諸葛的大師介紹,諸葛亮每遇難題,必暗自用一種獨到的算命法。心要誠,手要淨,焚香向天禱告,然後,在紙上寫三個字。這三個字,即是天靈與人心靈交流,也就是說,你的心事已得上天了解,而上天會對你作出指示。諸葛亮測字算命共三百八十爻,谶語句法,長短不一,寓意深遠,對測字者的思路有很大的啓發,特别是那些正陷于彷徨迷惘中的人,更有一種撥開雲霧重見天日的豁然開朗的感覺。因此這是可以作爲判斷兇吉,決定進退,選擇趨吉避兇的指南針。

小諸葛将自己的測字法吹得神乎其神,我正苦于不能雲開日散,便請他指點迷津,他便讓我寫個字,想起賈寶玉丢玉後,林之孝家的找劉鐵嘴測了個“賞”字,我也就往電腦裏敲了個“賞”字,不一會兒小諸葛告訴我,“賞”字拆開是兩個字,下面一個“見”字,上面一個“尚”字,意思是說我要想撥雲見日,必須見一個和尚。我想來想去,隻有龍泉寺的政言和尚,我最熟悉,政言和尚又是梁市長的師傅,莫非我見到政言師傅就能知道日記的去向?想到賈寶玉的玉和我的日記一樣丢得不明不白的,後來寶玉的玉是一位和尚給送回來的,寶钗也說:“說起那和尚來的蹤迹、去的影響,那玉并不是找來的。”這話讓我頓開茅塞,想必我那見不得人的日記也不是找來的,那麽怎麽回到我的手中呢?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政言和尚一探究竟。

剛好是周末,去龍泉寺之前,我和政言和尚通了電話,我是想在寺廟裏住兩天靜靜心,政言和尚一再表示歡迎,熱情地說:“隻是寺裏條件簡陋,怕你不習慣啊。”

我苦悶地說:“這些日子心裏煩悶,隻想讓自己清苦兩日,還望師傅指點迷津啊!”

政言師傅說:“那就來吧,我還真有話對你說。”

就這樣,我獨自驅車去了龍泉寺。進入龍泉山的山門,要經過一座看似普通但名字卻不同凡響的拱橋,此橋名爲界凡橋。傳說橋的南面是凡人世間,走進山門,便是神仙境界了。我駐足界凡橋上向四方望去,龍泉寺後有九峰環抱,寺前山峰如巨大屏風,俗話說:“前有照,後有靠,左右抱”,描述的就是龍泉寺所處的風水。龍泉寺依山取勢,殿堂逐級向上參差錯落層層排列,四周有高牆環繞,氣度恢弘。我忽然悟出,這龍泉寺的風水氣勢不就是駐京辦主任追求的最高境界嗎?哪個駐京辦主任不是處在“前有照,後有靠,左右抱”的氛圍中?也正因爲如此,我們才能做到左右逢源、詭谲圓滑,凡事都能辦得滴水不漏。佛家講,“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哪個駐京辦都是一個小世界,都有自己的小氣候,小流域。龍泉寺是依山取勢,靠的是寶珠峰,駐京辦是依京取勢,靠的是紫禁城,想不到這駐京辦與龍泉寺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正思忖,政言師傅迎了過來,一見我便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則成,久違了!難得你能想起老僧啊!”

我也學着政言的樣子雙手合十說:“政言師傅,我可是特意來叨擾的!”

一番寒暄後,我随政言去精舍。精舍前有一棵參天大樹,氣宇軒昂,不由得駐足仰視。政言見我被大樹的氣勢所吸引,便笑着介紹說:“則成,這棵樹叫帝王樹,高達四五十米,要六七個人才能合抱,已有千歲高齡了。相傳在清代,每有一代新皇帝繼位登基,就從此樹的根部長出一枝新幹來,以後逐漸與老幹合爲一體。乾隆皇帝到龍泉寺上香時,禦封此樹爲‘帝王樹’。六十年代初期,已經成爲普通百姓的清末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到龍泉寺來遊玩時,曾手指着帝王樹上東北側一根細幹,也就是那根未與主幹相合的側幹,感歎道:‘這根小樹就是我,因爲我不成材,所以她才長成了歪脖樹。’”

政言似乎話裏有話,“歪脖樹”三個字讓我聽得心裏不舒服,如果把北京城比作“帝王樹”的話,好像駐京辦猶如那根與主幹相合的側幹個個都是歪脖樹。政言師傅收的俗家弟子中藏龍卧虎,也不乏京城大員,或許老和尚聽到什麽不清淨的聲音了,借樹諷人給我聽?想到這兒,我便打定主意好好和老和尚唠一唠,說不定會大有所獲。

走進精舍落座,兩位小沙彌袖手低眉,進來斟茶。我一邊品茶一邊笑着問:“政言師傅近來又收了多少俗家弟子呀?”

我知道如今的和尚很喜歡收有錢有勢的俗家弟子,特别是像政言這種有身份的和尚更是喜歡靠手握重權或腰纏萬貫的俗家弟子供着,正是借着這些俗家弟子的權勢,政言很快獲得了北京市政協委員的身份。我之所以對他收俗家弟子感興趣,是因爲老和尚通過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俗家弟子知道很多鮮爲人知的信息。

政言慈善地笑道:“不多,收了兩個有佛緣的女弟子。”

我好奇地問:“怎麽看出來是有佛緣的呢?”

老和尚呷了口茶笑道:“其中一位叫楊妮兒,妮者尼也,名字裏就透着佛性。”

我一聽“楊妮兒”三個字,心裏頓時一緊,怕老和尚看出來,故作鎮靜地問:“另一個叫什麽?”

政言笑眯眯地說:“另一個叫張晶晶,是個很有佛緣的人。”

我聽到“張晶晶”的名字,腦袋嗡的一聲,想不到失蹤了的張晶晶,竟然躲在北京城,還和楊妮兒一起跑到龍泉寺拜政言爲師,做了俗家弟子,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恨不得馬上将這個消息告訴齊胖子,但是讓我倍感蹊跷的是,張晶晶怎麽會和楊妮兒在一起?齊胖子一直提醒我,楊妮兒是我身邊的“女特務”,我卻一直懷疑張晶晶是齊胖子身邊的“定時炸彈”,這兩個人是什麽時候成了好朋友的?好的竟然一起做佛門俗家弟子?這還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試探地問:“政言師傅,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也從未說過我有佛緣,這個張晶晶的佛緣是怎麽看出來的?”

政言和善地說:“佛緣,是少一些強求的欲望,佛經上說,未斷我愛,不如潔淨。愛恨恩仇,皆是情障。當你知道迷惑時,并不可憐,當你不知道迷惑時,才是最可憐的。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錯誤的東西,今日的執着,可能會造成明日的後悔。如果你不給自己煩惱,别人永遠也不可能給你煩惱,皆因你自己内心放不下強求的欲望。放下非分的欲望,便是佛緣。我與張晶晶交流後,感覺她是個内心很苦,看破一切,急于解脫的人,佛祖有言,地獄天宮皆爲淨土,無非解脫,則成,你雖然城府頗深,不過是善于掩飾心浮氣躁而已,人的心思很不穩定,就很容易受到引誘,更會在光怪陸離的誘惑中迷失方向。你在電話裏講,近來心裏煩悶,想讓我指點迷津,我現在說的這番話,你仔細品味品味,要是有佛緣的話,就應該悟到些什麽,等你悟出來了,咱們再好好談。”

這時進來一個小沙彌,通知吃齋飯了,我還真有點餓了,便和政言去了齋堂。菜擺了滿滿一桌,無非是日常蔬菜而已,卻是素菜葷做,什麽紅燒肉、糖醋魚,香氣撲鼻。我心想,連和尚們都吃着素的,心裏還想着葷的,何況像我這樣的俗人。由于我難得到龍泉寺吃一次素齋,幾位有身份的和尚坐陪。席間,我通過政言得知,張晶晶拜師後,并未留在北京,而是去了香港,怕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覺得楊妮兒和張晶晶一起拜政言爲師這件事,非同小可,本來這次來龍泉寺是想請政言爲我扶乩,看看我的日記能不能找回來,如今得知楊妮兒和張晶晶成了師姐妹,聯想到楊妮兒與那頂頂之間師姐師妹地稱呼,心裏一陣一陣驚愕,怕的是萬一日記在楊妮兒手裏,真要是被張晶晶發現了,或者張晶晶把齊胖子與梁市長之間、包括我在内幹的一些事告訴楊妮兒,楊妮兒不是齊胖子所說的“女特務”還則罷了,萬一是習海濤設的美人計,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這麽一想,想在龍泉寺住兩天的想法頓時打消了。此時此刻,我必須找到齊胖子,商量一下對策。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飯吃到一半時,我的手機響了,恰恰是齊胖子打來的。他告訴我剛到北京,住在昆侖飯店了,晚上一起吃飯,有事和我商量。我估計這家夥是爲張晶晶的事進京的,目的是找我商量辦法。我不知道我通知高嚴後,梁市長會不會找他。不過,從齊胖子的口氣,我能聽出來,有些焦慮。

盡管心裏有事,但我還是裝作心平氣和地吃完素面,素面不僅做的精緻,而且色味俱佳。放下筷子,又喝了杯茶,我才抱歉地說:“政言師傅,本來想在龍泉寺清靜兩天,但是駐京辦主任就是個身不由己的差事,這不,電話催我回去。怪不得大師說我沒佛緣呢,看來駐京辦主任就是個沒有佛緣的崗位啊!”

政言聽罷哈哈大笑道:“無緣不是絕緣,隻是當下無緣。則成,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成佛成魔,不過一念之間。正因爲駐京辦主任是個沒有佛緣的崗位,你才要好自爲之啊!”

政言師傅一直送我到界凡橋,走出山門,我回望了一眼寶珠峰,又看了一眼幽靜雅緻、碧瓦朱欄、流泉淙淙、修竹叢生的龍泉寺,心裏還真有些豔羨和尚們的生活,和尚們收俗家弟子送的東西叫供養,官員收下屬送的禮金叫受賄,這就是凡界的區别。像那政言老和尚怕是收了幾千個俗家弟子,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一年的供養費要是算在官員的頭上,不知要死幾個來回呢!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

鑽進奔馳車裏,腦海裏冒出幾句明朝吳惟英的幾句詩:“蘭若藏山腹,門中當遠峰。人閑堪僻靜,僧老渾高蹤。古柘栖馴鹿,寒潭隐蟄龍。更從何處去,前路野雲封。”我之所以記住了這幾句話,是因爲政言師傅寫成墨寶送給了我,就挂在我的辦公室裏,平時熟視無睹,今天突然想起來,聯想到目前自己的處境,還真有點“更從何處去,前路野雲封”的無奈。

回京城的路上,我偶然從後視鏡中發現一輛三菱吉普尾随在後面,我心裏一陣狐疑,莫非是楊妮兒的三個男同學……?我通過後視鏡仔細觀察,确實是一輛三菱吉普,而不是三輛,盡管我松了口氣,但是那輛三菱吉普緊緊尾随着我,我加快車速,它也加快,我放慢車速,它也慢了下來,好像是有意跟蹤我,我心想,倒要看看你想幹什麽,我突然向馬路邊一打輪,停了下來,那輛三菱吉普也突然停在了馬路邊,我的心一緊,通過後視鏡觀察它的動靜,不一會兒,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鑽進樹棵子裏小便,我一踩油門,奔馳車箭一般竄了出去,我一路加速,終于甩掉了那輛讨厭的三菱吉普。

齊胖子平時進京,大多住在北京花園,這次竟神神秘秘地住進了昆侖飯店,顯然是不想讓駐京辦的人看見。我開着車上了三環後,根本沒回駐京辦,而是從東三環下來,直接去了昆侖飯店。

來到齊胖子住的豪華套房門前,剛要按門鈴時,我聽見齊胖子正在和誰通電話,就駐足聽了一會兒,我聽見齊胖子畢恭畢敬地說:“大哥,這個習海濤确實是個禍害,看來他是想做第二個楊厚德呀,那咱們就成全他。不過,從這件事來看,夏書記是盯上大聖集團了,大哥,盯上了我,實際上是沖你去的,咱們不得不防啊!好的,好的,大哥,你放心吧!”齊胖子口口聲聲叫的大哥,不是别人,正是梁市長,看來齊胖子這次進京是沖習海濤來的,想必梁市長對這個習海濤有了新的察覺,這麽一想,我趕緊按了門鈴。

齊胖子打開門,看見是我,便興奮地說:“丁哥,你來的正好,我剛跟梁市長通完話,我知道張晶晶失蹤這件事是你告訴梁市長的,媽的,想不到周中原這個王八蛋竟然敢在我身邊安插内線,那天我跟高嚴通了電話後,高嚴就告訴了我,我立即找人将周中原的内線狠揍了一頓,然後讓他滾了,丁哥,你知道張晶晶是怎麽失蹤的嗎?你想都想不到,是他媽的習海濤幫他辦的去香港的單程證,這個婊子以爲逃到香港就逃出我的手心了呢,想得美!”

我沒想到張晶晶失蹤這件事這麽複雜,習海濤是夏書記一手提拔的,難道張晶晶失蹤也是夏書記指使的?這麽一想,我後脖頸子直冒涼氣,我點了一支煙,似乎想借煙頭上的微暗之火溫暖溫暖自己,便深吸了一口煙說:“你以爲張晶晶會在香港,香港不過是個中轉站,你齊胖子手再大也捂不住天,我早就提醒你,要小心張晶晶,她是你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你就是不聽。我剛從龍泉寺趕回來,政言大師說,張晶晶在去香港前,去龍泉寺拜政言爲師父,做了佛門俗家弟子,我看她拜師隻是個幌子,目的是想确認梁市長是不是‘色空’!”

齊胖子不解地問:“即使她知道梁市長就是色空又能怎樣?”

我輕蔑地一笑說:“你小子光知道撈錢,卻不懂政治,一個共産黨員的高級幹部,竟然求神拜佛,甚至改變信仰,這是政治蛻變,追究起來可比貪污受賄嚴重得多!”

齊胖子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楊妮兒和張晶晶一起拜政言爲師的事,我一點也沒敢露,更沒敢透露楊妮兒懷孕的事,因爲我至今還不想讓楊妮兒受到一點傷害,我不能因爲她爲我懷了孩子,逼我離婚,就對她下黑手,應該承認,他之所以要把孩子生下來,多數原因是不想失去我。當然,我這種想法,現在看來太天真了,一個工于心計的駐京辦主任竟然在一個出顧茅廬的小仙女面前變成了天真的蠢蛋,能怪誰?你們可能認爲我鬼迷了心竅,但我并不這麽看,我認爲,這就是命!

齊胖子聽了我的話,邁着熊步來回踱了幾圈,用手托着肥嘟嘟的下巴說:“怪不得梁市長跟我說,最近常做惡夢,看來有人把黑手伸到佛門淨地了。我從未在張晶晶面前說過梁市長拜龍泉寺政言師傅爲師的事,張晶晶想做佛門俗家弟子拜哪個廟的和尚不行,非到龍泉寺拜政言和尚,這肯定是習海濤預謀的,目的是通過政言了解梁市長拜佛的情況。丁哥,習海濤是夏世東的一條狗,我這次進京是梁市長讓我來的,他讓我和你好好商量商量,盡快除掉習海濤,挖掉夏世東安插在駐京辦的這隻眼睛。”

我一籌莫展地說“這小子一不好色,二不貪财,一點把柄都沒有,怎麽除?”

齊胖子不以爲然地說:“丁哥,誰說他不好色?連我都看出來,他和楊妮兒關系不一般,他們倆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你會看不出來?我知道,你也喜歡楊妮兒,丁哥,你就不怕這小子給你戴頂綠帽子?”說完,齊胖子哈哈大笑。

齊胖子的話深深地戳在了我的腰眼子上,我不高興地說:“齊胖子,拿大哥開心是不?”

齊胖子見我有些惱,便笑嘻嘻地說:“丁哥,你别生氣,我是想提醒你,正視現實。楊厚德也不貪不占不好色,不照樣拿下了,何況習海濤已經戀上楊妮兒了,隻要再找個女人從中插上一腿,挑得楊妮兒與習海濤内讧,不愁沒有好戲看。”

我最讨厭齊胖子老想打楊妮兒的主意,不過如果能讓楊妮兒與習海濤反目成仇,那麽齊胖子的辦法還真值得一試,我若有所思地問:“習海濤可不是楊厚德,難對付得很,一般女人根本靠不到身邊。”

齊胖子哧地一笑說:“你以爲習海濤是高大全呢,我就聽說這小子喜歡足療,丁哥,從現在開始我盯着他,看他常去哪家足療館,隻要拿下一兩個足療女,還愁拿不下習海濤。”

我不以爲然地說:“齊天,你也太小瞧習海濤了,要是連足療女他都能看得上,他會熬到三十多歲不結婚?施美人計也得找個能與楊妮兒抗衡的。”

齊胖子不屑地說:“丁哥,虧你也當了十年的駐京辦主任,隻要拿到習海濤與别的女人赤身裸體摟在一起的照片,也就達到了目的,到時候将照片發在網上,想辦法讓楊妮兒看到,還愁沒有好戲看?”

我在這方面的确不如齊胖子鬼點子多,覺得果真能拿到這樣的照片,神不知鬼不覺地發到網上,楊妮兒看了必對習海濤深惡痛絕,何愁習海濤不聽我的擺布。

我迫不及待地問:“怎麽才能拿到這張照片?”

齊胖子一對綠豆蠅似的小眼睛叽碌咕噜地轉了幾圈說:“做足療一般都得邊享受邊喝茶,隻要給茶裏做點手腳,什麽問題都解決了。這樣吧,丁哥,這件事我來辦,你負責在經濟上做點文章。”

我皺着眉說:“齊天,我跟你說過,這小子手腳幹淨得很,再說,駐京辦企業經營這一塊由我主管,習海濤隻負責截訪維穩。”

齊胖子詭谲地說:“丁哥,别忘了楊厚德是怎麽被雙規的,如法炮制不就結了嘛,你回去開個班子會,重新調整一下分工,企業經營這一塊交給習海濤不就行了。”

我當即反駁道:“讓他管企業經營,聖京公司的事,他還不給你查個底兒吊?習海濤正愁找不到我們的把柄呢,這不是拱手将證據送給人家嘛?”

齊胖子嘿嘿笑道:“聖京公司實際上由我掌握呢,他邊兒都摸不着,再說,不等他摸清情況,怕是他已經被人贓俱獲了。丁哥,夏世東現在拉着架子要整垮梁市長,俗話說,無毒不丈夫,爲了能保住梁市長這艘大船,也爲了你我能過太平日子,不得不如此了。最近楊厚德的案子被省高法撥回市中法重審了,形勢對咱們不太有利,扳倒習海濤無疑是給夏世東一個下馬威,咱們香煙走私量太大,鐵長城說,已經引起了海關總署的高度關注,他囑咐,這段時間,無論是香煙、汽車,還是兩油都要停一停,特别是香煙,必須暫停,我的意思是在扳倒習海濤之前,聖京公司所有業務暫停,丁哥,你說得對,女人是禍水,張晶晶就是個例子,因此我還是得提醒你,楊妮兒很可能是習海濤用來釣你的一個誘餌,你可千萬别蹈我的覆轍!”

聽了齊胖子的話,我半天沒言語,隻是靠在沙發上,拼命地吮着手裏的香煙。此時,我的耳畔似乎聽到了我的寶貝兒那種新奇的短促而尖銳的歡笑聲,這種笑聲很誘人,讓我平靜的心頓時漂浮不定起來,我知道無論如何,僅就懷孕這件事,我與楊妮兒之間也要做個了結。我腦海中想着談判時,我很男人地駕馭着楊妮兒,我認爲我應該也必須能駕馭這個小精靈兒,然而無論我多麽威嚴,我的寶貝兒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恐,她那雙美麗動人的大眼睛,充滿了算計,迷惑得我神情恍惚,我猛地吸一口手裏的煙頭,已經抽得隻剩下過濾嘴了,這麽狠的一吸,險些燒到我的手指頭。我承認,我不易察覺地陷入一種憂傷的麻木之中。



離開齊胖子我漫無目的地開着車,就像我生命的一面悄悄進入另一面,也就是一種獸性與美感在某一點交融在一起的感覺,或者說善與惡在一起一邊推杯換盞一邊争吵不休。實際上從我鑽進九谷口的帳篷那天開始,我的靈魂就一直在楊妮兒赤裸的身體四周徘徊,我當然企圖進入楊妮兒的肉體,但是總是不能如願以償,我不知道自己是像豬八戒吃人身果似的因口急而沒嘗到滋味,還是壓根兒就沒吃到“人身果”,對面的車燈直刺我的眼睛,我一陣暈眩,定了定神,總覺得楊妮兒對我來說是一個氣象堂皇的美夢。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我看了一眼短信,竟是那個小妖精發的,内容是:“我在後海放屁吧,喝悶酒,想你了,你在哪兒?能過來嗎?”你們說她是不是個小妖精,自己懷孕了,還敢喝酒,我連忙回短信:“馬上到。”

我知道放屁吧在後海煙袋斜街,是個男人俱樂部,之所以叫放屁吧,是因爲男人在那裏可以完全放松。我喜歡放屁吧的氛圍,在那裏可以抽雪茄、侃大山、喝大酒,酒吧内完全可以用烏煙瘴氣來形容,女孩子進去根本受不了。我自己一個人悶了,很喜歡到放屁吧放松放松,但從未領楊妮兒去過,不知道這個丫頭是怎麽知道放屁吧的。

我把車停好,走進放屁吧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前停的車是否有三菱吉普,不知道爲什麽,這些天我總有一種被跟蹤的感覺。

一推開放屁吧的門,濃霧般的煙氣撲面而來,吆五喝六的粗口讓人爲之一振。隻見吧台前楊妮兒正坐在高腳凳上,左手端着個冒煙的大煙鬥,右手正晃着一杯洋酒有滋有味地品着,見我走進來,醉眼迷離地向我招招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的寶貝具有頹廢美的樣子,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太美了,我的心願意和這種病态美一起腐爛。

楊妮兒見我走過來,深吸了一口煙鬥,然後從鼻孔裏往我臉上噴出一對獠牙似的煙霧,媚聲媚氣地說:“親愛的,咱們的寶寶今天晚上一點都不乖,在我肚子裏使勁踹我,我想他可能是想爸爸了,我心想,可憐的寶寶,你狠心的爸爸要逼你媽媽殺了你,你要想活下去必須求你的爸爸,”說着,低頭沖自己的肚子說,“乖乖,爸爸來了,有話快跟爸爸說吧。”

我哭笑不得地說:“妮兒,懷孕的女人不能又喝酒又抽煙的!”

楊妮兒用一種輕浮的語調說:“丁則成同志,你是我什麽人呀,連抽煙喝酒都要管?”說完又猛吸了一口煙噴在我的臉上,然後妩媚地說:“丁哥,這是哈瓦那煙絲,香得很,幹嘛不來一袋?”

我隻好要了一杯威士忌,并且接過楊妮兒手中的煙鬥,重新換了煙絲,點上火一邊吸一邊說:“妮兒,肚子裏的孩子拖不得,還是去醫院做了吧?隻要你答應去做人流,你提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楊妮兒漫不經心地說:“我讓你離婚,你也答應?”

我語塞了半天說:“妮兒,離婚會影響我的政治前途,你要真愛我,就應該爲我想一想。”

楊妮兒氣哼哼地說:“丁則成,你是天底下最自私的混蛋王八蛋,你讓我替你想一想,你爲什麽不多替我想一想,不替我肚子裏的孩子想一想?你要是沒有勇氣跟你老婆談,我跟她談;你要是沒有勇氣跟組織彙報,我去跟組織彙報,總之,我肚子裏的孩子不能生下來就沒有爸爸,你要是個真正的男人,做了,就應該敢于負責任!”

我看着眼前這個歇斯底裏的小仙女,又愛又恨又氣又憐,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簡直不可理喻!”

楊妮兒見我不高興了,又緩和了一下語氣,像小野鴿似的低聲說:“親愛的,不瞞你說,我已經拜龍泉寺的政言師傅爲師,做了佛門俗家弟子,我偷偷問過政言師傅,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個什麽命?政言師傅讓我抽了個簽,他老人家看了簽後,連忙向我道喜,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宰相命。”

我正想借機問問楊妮兒,什麽時候認識張晶晶的?一起拜政言師傅爲師到底是誰的主意,到底想幹什麽?還未等我開口問,楊妮兒接着說:“後來我又爲我自己的姻緣抽了一個簽,政言師傅看了簽後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楊妮兒抽簽問姻緣,那不就是問心上人是個什麽命運嗎?楊妮兒的心上人是誰,當然是我了,莫非還是習海濤,便迫不及待地問:“老和尚怎麽說?”

楊妮兒憋着笑說:“政言師傅說,你這位有緣人啊,身份可挺特殊,好像他當的官,别人管不着,地方沒法管,京城管不了。又當官,又做老闆,幹的是富貴集于一身的肥差。親愛的,你聽聽,什麽官這麽特殊,我想來想去,隻能是駐京辦主任。”說完,她咯咯地大笑起來。她前仰後合地笑完後,接着說:“親愛的,我們之間的姻緣是天定的,不信你等着瞧!”

不瞞你們說,儒釋道我全不信,我隻信自己。我對楊妮兒解簽的事根本不感興趣,隻對張晶晶與楊妮兒怎麽勾搭上的感興趣,便借機問:“妮兒,今天我去了龍泉寺,政言師傅說,和你一起拜師的還有張晶晶,你是什麽時候和張晶晶認識的?”

楊妮兒用暧昧的眼光看着我說:“孩子他爸,我在大學讀書時就認識張晶晶了,那時候我是校學生會文藝委員,多次請張晶晶到我們學校演出,後來他被一個混蛋給毀了,就像我被一個混蛋給毀了一樣。現在這兩個混蛋聯合起來幹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張晶晶看不下去,隻能求佛祖寬恕那個混蛋了,另一個混蛋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放過,我一個小女人能有什麽辦法,隻能求佛祖保佑我們母子平安了!”

楊妮兒說話時的表情像冥河中的水中仙女,她那懶洋洋的撩人姿态,很有點茶花女的風韻,襯托得我就像是一個無地自容的老鼠。想不到在我腦海中那麽複雜的情節,我甚至差一點将張晶晶與楊妮兒之間的關系想象成一場陰謀,被楊妮兒三言兩語就化解了,我凝視着楊妮兒閃現着夢幻一般迷人光彩的臉龐,模仿着哈姆雷特的口氣,自慚形穢地說:“女神,在你祈禱之中,不要忘記替我忏悔我的罪孽。還是進尼姑庵去吧!千萬不要生下那孩子,爲什麽要生養一群罪人出來呢?這世上的罪人夠多的了!我自己還不算是一個頂壞的人,我隻是一個與頂壞的人打交道的人。正因爲如此,我見過太多的罪惡,爲了不讓你肚子裏的孩子看見這些罪惡,還是不要生下來,孩子是無辜的,不要以爲美德可以拯救世界,就像美麗可以使貞潔變成淫蕩一樣,美德也會熏陶罪惡的本性。不要問爲什麽,因爲黑與白早就通奸了,當然也就無所謂真與假了!”

楊妮兒憋着笑學着我的樣子說:“殿下,看來有許多見不得人的事盤踞在你的靈魂裏,說出來吧,不然我怕它會産生非常危險的後果!”

這個晚上楊妮兒就這麽一驚一詐地蹂躏我,盡管我快被折磨得發瘋了,但是不得不用顫栗的讨好的微笑掩蓋我内心的極度的惶恐。因爲她時不時就揚言要去澳洲見我老婆,還時不時用威脅的口吻聲稱讓組織評評理,再這麽拖下去,我會讓楊妮兒逼瘋的。



沒辦法,我隻能催齊胖子趕緊實施“足療館計劃”,沒想到齊胖子很快将習海濤與足療女赤身裸體摟在一起的照片發到了我的郵箱裏,我打開郵箱欣賞這些照片時竟然有十幾張之多。

我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實施這一計劃,就是想看一看楊妮兒的反應,如果她無動于衷,說明她心裏根本沒有習海濤,那麽楊妮兒肚子裏的孩子确實是我的,我或許效仿周中原秘密爲楊妮兒安個家,如果楊妮兒一反常态,就說明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而是姓習的,到時候用這些照片反戈一擊,不僅可以讓習海濤變得聲名狼藉,灰溜溜滾出駐京辦,而且可以徹底控制住楊妮兒,服服帖帖做我的小仙女。然而,還未等我下手,齊胖子就背着我将那些照片散布到了網上。

第二天我剛進辦公室,白麗莎就神經兮兮地走進來,讓我趕緊打開電腦,我打開電腦後,白麗莎迫不及待地從網上調出習海濤睡足療女的照片讓我看,我目瞪口呆地看看照片,又看看白麗莎,白麗莎幸災樂禍地說:“頭兒,姓習的平時裝得跟正人君子似的,想不到竟然是個花花公子。”

我立即嚴肅地批評道:“麗莎,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千萬不要亂嚼舌頭!”

剛說完,我的辦公電話,我的手機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都是各地駐京辦主任給我打的,都說看到了網上的照片,都問我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不是習海濤得罪人了!我也隻能敷衍說:“事情正在調查中,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就在這時,習海濤氣哼哼地闖勁我的辦公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掏出煙點上火,悶哧悶哧地吸着,就像個快要爆炸的炸藥包。白麗莎見這情景,知趣地躲了出去。

我泰然自若地倒了杯茶,緩步走到習海濤身邊,遞給他,用老大哥的口吻說:“海濤,看來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急也沒用,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心裏大概有個譜,我知道你一定有話要說,你看是向駐京辦黨組說,再由駐京辦黨組向上級組織彙報,還是由你自己直接向上級組織說清楚。”

我說過,習海濤是偵察兵出身,在駐京辦,誰的腰闆也沒有他挺得直,今天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像得了大病似的打不起精神,我心裏别提多清爽了。沒想到習海濤倒驢不倒架,一開口還是那麽中氣十足,他猛吸幾口煙黑着臉說:“頭兒,這件事你怎麽看?”

我以爲他起碼得向我吐幾口苦水,沒想到竟然逼我表态,我圓滑地說:“海濤,事情既然已經出了,要有勇氣正視它。”

習海濤冷哼一聲說:“頭兒,你不覺得這是陷害楊厚德的升級版嗎?”

我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盡管有人私下裏爲楊厚德抱打不平,但是在駐京辦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這麽說話,你習海濤的風流照片都上網了,不檢點自己的行爲,竟然當着我的面說這是有人陷害你,還拿楊厚德說事,這分明是在暗指陷害你的人是我呀!我當即反駁道:“海濤,楊厚德是經過組織調查認定的腐敗分子,他有今天是罪有應得,你憑什麽說楊厚德是被陷害的?既然你自比楊厚德,就說明你在思想深處同情腐敗分子,有這樣的思想基礎,網上出現哪些風流照片也不足爲奇了。海濤,我倒很想聽聽你是怎麽被陷害的?”

習海濤憤憤不平地說:“陷害我的人非常了解我,最起碼知道我有做足療的嗜好,于是便買通給我做足療的女孩,在我喝的茶水中下了迷藥,趁我人事不省之時,扒光我的衣服,那個被買通的足療小姐便脫光衣服抱着我,擺了各種被睡過的姿勢,陷害者便拍下了罪惡的照片,然後發在網上,陷害者的目的很明顯,企圖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将我趕出駐京辦。頭兒,我不是楊厚德,這種小兒科的無恥伎倆,根本不可能得逞,盡管那個足療小姐失蹤了,但是她的照片留下了,我想警方找到她并不難,隻要找到足療小姐,一切就會大白于天下。”

習海濤不愧是偵察員出身,不僅夠沉着,而且分析得條條是道,本來占盡先機的我,卻顯得心很虛,我底氣不足地質問道:“你把話說清楚,誰是陷害者,他們憑什麽要将你趕出駐京辦?”

習海濤站起身輕蔑地一笑說:“頭兒,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誰是陷害者早晚會大白于天下的。至于他們爲什麽要将我趕出駐京辦,是因爲他們害怕我,他們似乎察覺到我掌握着他們見不得光的罪證。我看這件事就不用開什麽黨組會了,我會直接向夏書記說清楚的。”說完,習海濤揚長而去,好像網上的風流照片不是他的,而是我的。

我像吃了蒼蠅似地在辦公室裏來回踱了幾圈,突然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我以爲又是哪家駐京辦主任看見網上的風流照片了呢,結果打來電話的是高嚴,他向我傳達了梁市長的指示,借照片風波乘勝追擊,趕緊向市紀委書記林鐵衡彙報。放下電話,我覺得還是梁市長懂政治,駐京辦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我作爲駐京辦的一把手,當然應該向市紀委說明情況。想不到,我向市紀委書記林書記通報情況時,他已經知道了,隻想聽聽我的看法。

我義正言辭地說:“林書記,無數事實證明,一名官員如果在生活上堕落爲色鬼,玩弄女性、包養情婦,他往往會在政治上、經濟上淪落爲貪官,以權謀私、非法斂财。這是毋庸置疑的。習海濤生活腐化堕落這件事,我作爲駐京辦一把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對下屬監督不力,約束不夠,以至于一個有前途的年輕幹部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我心裏很慚愧!”

我本以爲林鐵衡聽了我的話一定會肯定我的認識有高度,沒想到他用質疑的口吻說:“丁則成,這件事情尚未查清楚,你下的結論是不是太早了?習海濤在部隊時就十分優秀,轉業到駐京辦後做你的下屬也有五六年了吧,你應當十分了解習海濤這個人。他平時在生活作風上是個不嚴肅的人嗎?”

我趕緊敷衍說:“并未發現這方面有什麽不檢點。”林鐵衡嚴肅地說:“所以說,你作爲駐京辦一把手怎麽能輕易否定自己的副手呢?有一點我明确告訴你,習海濤并不是帶病上崗的,組織上考核他時,他的群衆基礎非常好,至于網上的風流照片是怎麽回事,組織上會查清楚的。往網上發照片的人不僅卑鄙無恥,而且心懷叵測,你作爲駐京辦一把手要提高警惕呀!”說完林鐵衡重重地将電話一摔,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叫。

這個習海濤還真有些道行,出了這麽大的風流韻事,市紀委書記竟然會公開袒護他,這讓我心裏很不舒服。我靜靜地點了一支煙,坐在皮轉椅上有一種莫名的失落,煙抽到一半時,我猛然想起楊妮兒,此時此刻,楊妮兒一定知道了風流照片的事,她會是什麽反應?幹嘛不把她叫到辦公室讓她談談對照片事件的看法,想到這兒,我心裏又莫名地興奮起來。

我沒給楊妮兒直接打手機,而是用短信通知她,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有要事相商。不一會兒,楊妮兒就風擺荷塘地推門進來了。我就受不了她身上發出的那種獨有的撩人的柔媚,我在網上看見足療女與習海濤赤身裸體地缱绻在一起的照片時,沒有任何非分的想法,但是,一看見楊妮兒那仙性的臉蛋和勾魂的媚笑,我便欲火攻心,腦海中就意淫出無數美妙仙境。楊妮兒顯然知道我找她來的目的,從容地坐在我的面前。

我掩飾着抓心撓肝的意淫,不動聲色地問:“網上的照片看過了吧?”

楊妮兒泰然自若地問:“什麽照片?”

我心想,你裝什麽糊塗,便不耐煩地說:“習海濤的風流豔照已經上網了,難道你不知道?”

楊妮兒佯裝吃驚地站起身,走到我的電腦前問:“什麽豔照,我怎麽不知道。”

我便告訴他網址,她連忙點擊,然後失望地說:“親愛的,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哪兒有什麽豔照,網頁上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啊!”

“不可能!”

我連忙走到電腦前,仔細一看,确實已經沒有了,網頁上一片空白,很顯然,網站已經删除了網頁,這怎麽可能呢,我恨不得馬上給齊胖子打個電話問問,但是當着楊妮兒的面,我不能打,看着楊妮兒一臉得意的表情,我斷定删除豔照一定與楊妮兒有關。于是我黑着臉說:“丫頭,别演戲了,習海濤的豔照門事件都驚動了市紀委林書記,這一上午,我的手機和辦公電話都快給打爆了,就憑你和習海濤的關系,你會不知道?”

楊妮兒見我戳破她的表演,頓時揚起小嘴厲聲說:“丁則成,虧你還是駐京辦的一把手,自己的下屬被人陷害,你不僅不痛苦,還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我甚至懷疑,網上那些豔照是不是你發到網上的。”

我不允許楊妮兒如此袒護習海濤,醋味十足地質問道:“楊妮兒,說話不要血口噴人,我爲什麽要發那些照片?”

楊妮兒冷笑道:“排斥異己,嫉賢妒能!”

“你……!”我被氣得一時語塞。

楊妮兒陰風揚氣地說:“沒話說了吧,是不是被說中了要害?”

我終于看清了楊妮兒心裏真正愛的不是我,而是習海濤,楊妮兒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我頓時狐疑起來,一激動竟然說出了心裏話:“你這麽喜歡習海濤,怕是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他的吧?”

楊妮兒揚手打了我一個嘴巴,氣呼呼地罵道:“丁則成,你無恥!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把我們之間的事告訴了你老婆,正式要求她退出,這婚你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否則,我挺着大肚子去見市紀委林書記!”說完,楊妮兒氣哼哼地摔門而去。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一時手足無措,我不知道,楊妮兒是怎麽與我老婆談的,更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我老婆在悉尼的聯系方式的,如果楊妮兒說的是真的,那麽我必然面臨一場真正的離婚風暴,因爲我太了解我老婆了,我們是大學同班同學,互相牽手二十年了,典型的醋壇子,出國前她叮囑我一句話:“千萬别沾花惹草做對不起我和孩子的事,否則你别想再見到我和孩子。”

專案組領導,我向組織寫了這麽多掏心窩子的話,你們應該感覺到,我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也不是随随便便沾花惹草的人,我自從就任駐京辦主任以來,爲了“跑部錢進”也曾用過美人計,深知官場上倚紅偎翠的腐敗現象,那些因“貪色”而腐化的官員無不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正因爲如此,我一直遠離女人的誘惑,我一再向組織申訴,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被誘惑的,而是被陷害的。希望引起組織的重視。楊妮兒利用懷孕逼我老婆和我離婚就是她具體實施陷害的第一步。現在我就詳盡地将這段痛苦的經曆概述一遍。

十一

就在楊妮兒摔門而去,我有些不知所措之際,我接到那頂頂打來的電話,她要在北京花園國際會議廳搞一次善緣晚會,希望由駐京辦負責通知東州的企業家或對東州投資感興趣的企業家踴躍參加并捐款。盡管我此時心亂如麻,但是那頂頂在我心目中早就取代了市長夫人董梅的位置,因爲東州企業界的老闆們大多知道美麗而低調的那頂頂實際上是梁市長心中的“楊貴妃”。一些房地産老闆還給那頂頂起了個“土地奶奶”的綽号,因爲自從善緣基金會成立後,凡是在東州進行投資和開發房地産的老闆,不給善緣基金會捐款,不給土地奶奶燒香磕頭,就不可能拿到地皮。

當然我作爲東州市駐京辦主任,沒少爲那頂頂的善緣基金會做宣傳。起初東州的有錢人并未瞧得起這個設在北京不起眼的寫字樓裏的善緣基金會,但是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善緣基金會挂牌不到半年,東州的有錢人忽然意識到了捐款給善緣基金會的好處,于是紛紛踴躍捐款,特别是在梁市長的倡議下,國部長的新婚夫人陸小雅出任善緣基金會副理事長之後,捐款人更是趨之若鹜。那頂頂負責聯絡清江省政要的夫人們,陸小雅負責聯絡京城大員的夫人們,漸漸地兩個女人就掌握了一批熱心佛教事業的夫人們,東州的有錢人、有志于投資東州的富商、港澳台到東州投資的商人唯恨不得其門而入。這些有錢人發現,捐款的好處不僅是獲得投資東州的通行證,捐款超過三百萬以上者可獲得理事或常務理事的頭銜,有了頭銜就意味着能夠經常和這些領導的夫人們歡聚一堂,善緣基金會成了名副其實的夫人俱樂部。我敢斷言,如果把善緣基金會的捐款名單曝光的話,東州城的大亨們幾乎可以一網打盡,沒有在名單上的則已經被掐死了。

但是自從善緣基金會成立以來,規模不等的善緣晚會搞過多次,但是尚未在駐京辦搞過活動,這次那頂頂要在北京花園國際會議廳搞善緣晚會還是頭一次。别看那頂頂平時燒香拜佛、念經打坐,好像很低調,其實她每天穿梭在京城各大寺廟之間,早就與京城古刹名寺的住持、方丈結了善緣,因此那頂頂告訴我,這次在北京花園舉辦善緣晚會,她會邀請十幾個京城古刹的住持參加,而且還希望我能邀請政言師傅也參加。别看政言大師是色空的師傅,但是并不知道色空與妙玉之間的暧昧關系,也正因爲政言與色空是師徒關系,妙玉主政善緣基金會以來,唯獨沒拜訪過的京城古刹就是龍泉寺。

專案組領導,要不是我經過這麽多天的反省,心理頓悟了許多道理,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這次善緣晚會的細節的。不瞞你們說,我親自通知一百多位東州市民營企業家莅臨善緣晚會,得到通知的老闆們沒有不感激我的,善緣晚會上最核心的節目是那頂頂、陸小雅和楊妮兒聯手盛裝演唱的《大悲咒》,一看三個人的服裝就知道是那頂頂設計的,色彩強烈,有着很強的沖擊力,古典但不寡味,韻味豐厚的濃墨重彩,演繹的都是對佛教的頌贊。

我沒想到楊妮兒不僅被那頂頂邀請參加善緣晚會,而且還參加演出。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楊妮兒竟然會吹笛子,那幽遠的笛音配上那頂頂的揚琴和陸小雅的二胡,将《大悲咒》演唱得若醍醐灌頂,蕩滌心靈,使人如置身天籁,大有返樸歸真、淡雅甯靜之感。再加上三個人周圍圍坐着從孤兒院招來的小朋友,更是充滿了悲憫情懷,場面被烘托得祥和慈愛,一百多位企業家情不自禁地随着音樂和十幾位高僧一起頌唱起來,仿佛人人都進入了無爲虛空的涅槃世界。

原本安排齊胖子代表民營企業家緻辭,由于齊胖子陪鐵長城出國了,民企老闆們都推舉我代表他們講話,既然是衆望所歸,我也隻好胡亂講了幾句。其實我也并非濫竽充數,因爲我畢竟是北京花園和聖京公司的董事長,我主要闡述了企業家要回饋社會,就要多捐善款,多捐善款,多做善事,才能多結善緣。接着陸小雅代表夫人們講話,最後政言大師做了題爲“佛教的精髓對企業道德與發展的恩惠”的演講,博得企業家們的陣陣掌聲。大家無不踴躍捐款,總捐款額超過了一千萬。

善緣晚會後,梁市長親自打電話向我表示感謝,感謝我對佛教事業的大力幫助,搞得我既受寵若驚,又莫名其妙!緊接着我們就談到了習海濤的“豔照門事件”,梁市長的意見是生活作風問題很難将習海濤置于死地,還是要在經濟問題上做文章,讓我和齊胖子好好商量一下,要抓緊時間。挂斷電話後,我隐隐約約地感覺到自己正陷在某種命運的羅網中。

果不其然,就在善緣晚會結束的當天晚上,我突然接到我老婆從悉尼打來的電話,開口就罵我是喪盡天良的陳世美,她邊哭邊控訴道:“我當初怎麽就瞎了眼,看上你這麽個烏龜王八蛋,我說怎麽連哄帶騙非要讓我到悉尼陪女兒,原來是爲了包二奶,怕我在國内礙你的眼,你讓那個叫楊妮兒的小婊子把那個令人作嘔的照片發給我,不就是想逼我和你離婚嗎,我成全你,丁則成,像你這種畜生也隻配和臭不要臉的婊子在一起,不過,你别得意,這些照片我會寄給梁宇宙,我量他這個一市之長也不敢置之不理!”

無論我怎麽解釋,我老婆都聽不進去,看來楊妮兒發給她的那些照片對她産生了強烈的刺激,我苦苦哀求我老婆,看在女兒的份上,千萬别和我離婚,我老婆痛斥我,說我不配提我女兒,不配做我女兒的父親,總而言之,鐵定了要和我離婚,還聲稱已經委托北京天平律師事務所全權代理她的離婚事宜,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她發到我郵箱裏一封信,該說的話都在信中。

我趕緊回宿舍打開電腦,想不到楊妮兒也發給我一個郵件,我點開一看,是這麽寫的:“親愛的,想來想去都覺得應該跟你老婆談一談,因此就背着你把我們相愛的事寫了一封信發給了她,并附上了我們相愛和我已經懷孕的照片,我說過我的孩子不能生下來就沒有父親,則成,你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你老婆長期不在你身邊,根本談不上盡妻子的責任,隻有我最适合你,我的懷抱才是你溫暖的港灣。”

看完信後,我趕緊點開附件一,正是楊妮兒給我老婆的那封信:

大姐,你好!

我叫楊妮兒,是則成的心上人!我們相愛很久了,我很愛則成,他也很愛我,不瞞你說,我們已經有了相愛的結晶,也就是說,我已經懷了則成的孩子,孩子不能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因此,我決定和你談一談。大姐,請不要難爲則成,這是我們兩個女人之間的事。大姐,别看你們結婚已經二十年了,但是我覺得你并不愛則成,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你雖然是則成的妻子,但是并不理解他,根本不懂得做駐京辦主任的難處,做一個女人不在身邊的駐京辦主任不僅難,而且苦。你可能以爲則成這個駐京辦主任當得挺風光,但是風光背後藏着多少良心上的不安,你大概從來沒替他分擔過,則成身邊需要的不僅僅是女人,而是妻子,但是你根本沒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我盡到了,老天爺把我安排到他的身邊,就是讓我來愛他、照顧他、疼他的,大姐,沒有愛情的婚姻不僅是痛苦的,而且是不道德的,還是和則成離婚吧。我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女人,也是最适合他的妻子!對了,順便告訴你,我們的孩子已經有名字了,是我給孩子起的,叫丁駐京,從名字看,你就知道我有多麽愛則成,多麽理解則成,多麽理解和支持他的事業!大姐,爲我們祝福吧!祝你在澳洲一切順利!

小妹

楊妮兒

難怪我老婆跟我發那麽大的火,決意要和我離婚,哪個妻子看了這封信都會毅然決然地和丈夫離婚的。我又迫不及待地點開了附件二,也就是我老婆說的那些令人作嘔的照片,我點開第一張,既沒有頭,也沒有腿,隻是一個圓圓的大肚子,肚臍眼往下還有一條古銅色的妊娠紋,看肚皮鼓起來的程度,應該有六七個月了,這怎麽可能呢?楊妮兒懷孕還不到三個月,肚子根本沒顯呢,這不可能是楊妮兒懷孕的照片,再說,皮膚的顔色也不對,楊妮兒腹部的皮膚是白而細膩的,猶如夕陽照耀下的大漠,那蠱惑人心的肚臍眼就像大漠中的一個美麗泉眼。而照片中的皮膚顔色發黃,肚臍眼像荒地裏的一個墳包。楊妮兒的小腹我太熟悉了,我在夢中不知感受了多少次她小腹的柔軟、溫暖和曲線,越往下方越能感覺到誘人的體溫和舒适的手感。而照片中的圓肚皮不能激發我床上一點點想象空間。這顯然是楊妮兒從哪兒借用來的照片,是用來專門刺激我老婆跟我離婚的,死丫頭心地夠毒的。

我接着點開了其它照片,有在九谷口拍的,但沒有一張風光照,全是在帳篷裏暧昧的照片;也有她過生日那天拍的,但沒有一張是在飯桌上拍的,全是在我宿舍的卧室裏的床上拍的。無論是九谷口帳篷裏的照片,還是她過生日那天在我床上拍的照片,我向毛主席保證,我根本不知道拍過這麽多照片,因爲不論是在帳篷裏,還是在我的床上,我都爛醉如泥,我怎麽可能知道?再說,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不可能讓楊妮兒拍這麽不檢點的照片,我的身份根本不允許我拍這麽不檢點的照片。這些照片很顯然不是楊妮兒拍的,因爲有些角度的照片根本無法自拍,特别是在帳篷裏拍的那些卿卿我我的照片,隻有第三者才能拍下來,這麽一想,我頓時緊張起來,在帳篷裏拍的那些照片,還好解釋,因爲那天在藤蘿谷不僅有小尉、小吳和小賀,還有他們仨的女朋友,這些人都可能充當拍照片的人。但是那天楊妮兒過生日,在我的卧室裏隻有我們倆,那麽多床上的照片是怎麽拍的?我說過有些角度的照片不可能通過自拍完成,難道在我爛醉如泥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有别人進入了我的房間?這怎麽可能呢?我早晨醒來時,明明楊妮兒躺在我身邊,隻有我們兩個人。就像我沒想到楊妮兒會吹笛子一樣,難道楊妮兒在攝影方面技高一籌?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前幾天,有兩位專案組領導,找我談話,聽到我談這一段時,他們都情不自禁地笑了,我知道,他們是在嘲笑我,其實男人越聰明,在美女面前可能變得越傻,駐京辦主任個個都又精又靈的,無不是男人中頂尖聰明的,我又是駐京辦主任中的佼佼者,見了美女可能會變的更傻。這是有科學根據的。我曾經在網上看過一條科技信息,荷蘭心理學家做過一項科學實驗,實驗結果顯示,與美女交談會在短時間内令男人大腦功能減弱。這位心理學家發現,一名同事在與陌生美女交談時,總想如何引起對方注意,結果對方問起地址時,他腦子一片空白,無法想起自己住在哪裏。于是決定做一項實驗,招募了四十名非同性戀男性大學生做志願者,心理學家讓志願者以最快速度閱讀并默記一串字母,接受記憶測試。接下來,志願者與研究組美女成員交談七分鍾,然後再一次接受記憶測試。結果顯示,與美女交談後,志願者在測試中背誦字母的速度減慢,精确度下降,而且越想引起美女注意,測試分數越低。對一組女性志願者的測試顯示,無論交談對象是異性還是同性,女性志願者的測試結果不受影響。因此得出結論,男性的認知能力在與美麗女性交談後可能會降低。其原因是男人遇到美女會變成我們常說的“繁殖動物”。女性與男性交往也會尋找自己感興趣的特質,如财富、青春和仁慈。但這些無法一眼看出,所以僅看外表不會使女性産生同樣的效果。也就是說,對男性而言,看到異性的滿足感在相當大程度上受到異性外表魅力的影響;對女性而言,外表魅力的影響很小,甚至沒有。

既然女性可以使男人變得弱智,你們就不應該嘲笑我越來越不像駐京辦主任,因爲楊妮兒不是普通的魅力女性,她是仙女下凡,渾身上下散發着仙性。在我的寶貝兒面前,我的智商難免變得有些遲鈍。這種遲鈍其實是一種快感,坦率地說,我滿腦子都是蠕動的欲念,怎麽占有并奴役一個仙性美女,這是一種相當特殊的感覺,這種感覺已經調動我的全部智商蠢蠢欲動,但是我仍然不能達到我們向往的幸福狀态,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對付的不是仙女,而是鬼魂,一個可愛的勾魂的令人寝食難安的小鬼魂,這可真是痛并快樂的體驗,這種體驗讓我陷入一種癡迷狀态以至于讓楊妮兒牽着我的鼻子走到了我将離婚的地步。

我一臉惆怅地删掉楊妮兒發來的照片。一邊删一邊僥幸地想,多虧我老婆沒将這些照片寄給夏書記,而是寄給了梁市長,要是寄給了夏書記,我頭上的烏紗一準保不住了。由于楊厚德一案,夏書記正拉着架子找我毛病呢,這些照片要是到了夏書記手裏,他非指示市紀委成立調查組調查我不可,真要是動真格的調查,我那些爛屁眼子事哪一件也藏不住,到時候就不是保烏紗帽的問題了,弄不好就得被雙規。

一想到“雙規”兩個字,我的神經就十分緊張。我惴惴不安地打開老婆發來的信,讀着讀着,心都快碎了。信裏從我們談戀愛時說起,整整回顧了我們二十年婚姻走過的曆程,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該說的都說了,但是最後我老婆痛苦地說:“則成,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是喜新厭舊、忘恩負義的陳世美,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義,家裏全部财産必須歸我,你淨身出戶,否則你别想拿到離婚協議書,這輩子也别想再見到女兒,女兒得知你和楊妮兒的醜聞後,對你這個父親的所作所爲十分痛心,丁則成,你有什麽臉面再見女兒?”

應該說,我是懷着極大的勇氣讀完我老婆的信的,我坐在電腦前凝固得像一尊雕像,屋子裏死一樣的沉寂,我感到自己痛苦扭動的心不僅遭到我老婆的棄絕,而且還受到嘲弄和羞辱。二十年的相濡以沫一夜之間化作了無情的報複,我感到渾身發冷,盡管窗外華燈閃爍,但我卻冷得直惡心,我覺得自己坐在椅子上像一隻高貴的畜生,正等待着命運這個劊子手屠宰。我腦海中浮現出無數次與老婆做愛的情景,一次次做愛的高峰全都化作一個個荒涼的墳包,滿目蕭瑟。我喃喃地沖着真空自言自語道:“爲什麽?這是爲什麽?”說這話時,我發現自己的心髒像一隻老鼠活蹦亂跳起來,仿佛在告訴我:“傻瓜,你已經心想事成了,幹嘛沮喪得像個木乃伊似的!”我下意識地用舌尖舔了舔一顆早已被蛀空的牙上熟悉的小洞,心想,對呀,不是還有楊妮兒嗎,我曆盡千辛萬苦落得妻離子散的地步,爲了什麽?不就是從我老婆那衰老的懷抱投向楊妮兒那青春的懷抱嗎?應該承認,楊妮兒逼我老婆和我離婚這招兒夠毒,但毒中有美,毒中有愛。想到這兒,我的心既感動,又惶恐,就像自己剛剛由鬼魂又變成了人一樣。

十二

沒過幾天,有一位自稱是律師的穿得西裝革履的男人找到了我。這年頭,律師跟公務員沒什麽兩樣,而且給我的感覺律師還是比較低一些的公務員,我感覺律師公務員隊伍中遠沒有駐京辦主任受寵,你們可能不同意我的觀點,認爲律師不屬于公務員系列,在我看來,有椅子坐的人都是公務員。誰又不是萬裏長城上的一塊磚?正因爲如此,律師的摸樣沒什麽兩樣,就像法官的摸樣沒什麽兩樣一樣,因此,我對這位西裝革履的律師印象并不深。因爲一切我都深思熟慮了,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隻是與律師分手時,他說了一句:“丁先生,祝你好運!”這句話雖然很平常,卻讓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我邁着矯健的步履找到楊妮兒,我堅信,當她聽到我與我老婆離婚的消息後,一定會興奮不已,我也幻想着備受煎熬的愛的苦澀,能夠得到銷魂的回報,曾經的海市蜃樓真正化作沙漠綠洲,然而事與願違,當楊妮兒看見我遞給她的離婚協議書時,隻冷冷地說了一句:“恭喜你,丁世美先生!”

我聽了這句不倫不類的祝賀,像是頭上被澆了一盆冷水,哭笑不得地說:“妮兒,我這麽做,還不都是爲了你!”

楊妮兒突然大笑道:“寶貝,你可太可愛了,你爲了我可以離婚,那麽你爲了我可不可以去死呢?”

我實在受不了楊妮兒的嘲弄,從牙縫兒裏擠出兩個字:“可以!”

楊妮兒用一副動人的表情,将一張媚臉貼過來,厚薄均勻的香唇猶如含苞欲放的花蕾,使人心動情溢,我以爲楊妮兒“唇唇”欲動,是出于感動想回報我一個香吻,沒想到她卻将嘴湊到我的耳朵說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那你就去死吧!”說完将長發輕輕一甩,扭動着小蠻腰,像蛇在水上穿行一樣悠然而去。我的心一下子在從頭涼到了腳,心想,小妖精,爲了你我再也沒有可失去的東西了,隻剩下一條命了,難道老天爺派你到駐京辦就是來索我的命的嗎?微風拂面,我覺得臉有些熱,我下意識地用雙手搓了搓臉,有一種憤怒的感覺,我猛然睜開眼睛,試圖看清命運的銀幕上有沒有一對幸福的身影,沒有,有的隻是一陣眩暈。

這時白麗莎迎面走過來關切地問:“怎麽了,頭兒,臉色這麽不好,病了嗎?”

我遮掩地說:“眼睛眯了一下。”

白麗莎湊過來伸出一雙白嫩嫩的手要給我扒眼皮,我趕緊制止說:“沒事了,已經好了。”

白麗莎還是借機湊過來用打小報告的語氣說:“頭兒,好多人私下裏議論說,你離婚了,你知道這謠言是誰散布的嗎?”

我一聽頓時心裏一緊,消息怎麽這麽快就傳出去了,我離婚的事隻告訴了楊妮兒,很顯然是楊妮兒剛剛散布出去的,這個小妖精想幹什麽?搞得滿城風雨對她有什麽好處?像我這個級别的幹部離婚必須向組織彙報的,我本想在楊妮兒答應嫁給我之前一直隐瞞這個消息,想不到這麽快就傳開了,我相信很快就會傳到東州,爲了不至于讓自己太被動,隻好向梁市長彙報了,好在梁市長不是夏書記。于是我搪塞了白麗莎幾句,匆匆回到辦公室。

我先跟高嚴通了話,問梁市長方不方便,我有事情向他彙報。沒想到,高嚴一句話捅到了我的腰眼上:“丁哥,離婚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頓時心裏一緊,苦笑着問:“老弟是怎麽知道的?”

高嚴壓低聲音說:“丁哥,我也不瞞你了,嫂子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了我的郵箱,将你和楊妮兒在一起的照片從澳洲發給了我,還給梁市長寫了一封信,信裏痛斥你和楊妮兒之間的不道德行爲,痛斥你是當代陳世美,着實告了你一狀,要求梁市長爲她主持公道。”

我一聽腦門頓時滲出了細汗,趕緊問:“老弟,梁市長看到這些照片和信了嗎?”

高嚴買好地說:“丁哥,就憑咱們哥倆的關系,老弟能這麽做嗎?我給你壓下了,梁市長根本沒看見。丁哥,你是不是得好好謝謝老弟呀?”

我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如釋重負地說:“老弟,你讓哥怎麽謝你都行,隻是離婚的事紙裏包不住火,還望老弟在梁市長面前多替哥哥擔待幾句,既然梁市長正在開常務會議,那我就不打擾了,散會後還望老弟替哥哥打一打圓場,拜托了!”

挂斷電話,我長長地舒了口氣。想一想楊妮兒聽到我離婚後對我冷漠的态度,我覺得還是習海濤的因素在作崇,習海濤畢竟是沒結過婚的處男,又年輕又帥氣,而且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市駐京辦副主任,前途不可限量,我和習海濤比,唯一的優勢就是官位比他高半級,要是楊妮兒在我和習海濤之間選丈夫,當然應該首選習海濤,這麽一想,我心裏就緊張起來,一種危機感油然襲上心頭。爲了楊妮兒,我付出了離婚的代價,絕不能讓習海濤得逞。我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除掉習海濤。但是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我必須跟楊妮兒談談,首要的問題是先弄清她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如果是,絕對不能讓楊妮兒打掉孩子,要是男孩,我丁則成就兒女雙全了。我無法停止令我着魔的航程,我知道,對仙女的癡迷狂想不亞于一門精妙的藝術。

十三

鑒于習海濤的“豔照門事件”和我的離婚事件搞得駐京辦謠言滿天飛,結合學習科學發展觀活動,我召開了駐京辦幹部大會。爲了振奮駐京辦的精神狀态,開會前,我特意理了發,焗了頭并做了美容,而且開會那天我穿了一身新西裝,紮了一條金黃色的新領帶,特意帶了一塊勞力士手表這塊表還是我過生日時,齊胖子送給我的。我一走進會場,就發現與會者的目光爲之一亮,然後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會議由副主任常玉春主持。老常在開場白中着重強調了要成爲一名合格的駐京辦幹部管住嘴的重要性,然後請我做重要講話。

我神采飛揚地拿過話筒,一口氣講了兩個小時,着重強調了駐京辦的精神狀态問題,然後故意将了習海濤一軍:“既然大家對我和習副主任的隐私這麽感興趣,那麽我就鄭重在會上澄清一下,我和我老婆确實離婚了,大家也用不着私下裏爲這件事猜悶兒了,我現在和習副主任一樣,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了。”講到這裏,大家都被我逗笑了。我接着說,“我離婚的事是真的,但是習副主任的照片上網這件事卻另有隐情,根據組織上的初步調查,完全是在習副主任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拍下來的,然後又被别有用心的人發到了網上,照片中摟着習副主任的足療小姐是同謀,目前習副主任已經報了案,警方正在尋找這名失蹤的足療女。總之,所謂的‘豔照門事件’很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對習副主任居心叵測的陷害。我堅信,随着警方的介入,這件事一定會水落石出的。爲了澄清事實,制止謠言,具體經過請習副主任講一講。”我雖然用一副同情的口吻好像在爲習海濤澄清“豔照門事件”,但故意把事情說得含含糊糊的,給大家無限的聯想空間,造成不解釋還好一點,越解釋越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講到關鍵處将包袱突然甩給習海濤,搞得他既尴尬,又被動。講也不是,不講也不是。隻好硬着頭皮爲自己辯解,結果起到的效果是越描越黑。

召開幹部大會後,我又主持召開了班子會,對幾位主任以及六名助理的分工重新進行了調整,按齊胖子給我出的主意,我将駐京辦企業經營工作交給了習海濤。沒想到會後,楊妮兒主動要找我談談,我又借機将楊妮兒請到了我的宿舍。

如今我也是光棍一條了,追求愛情也是我的權利,因此和未婚女人在一起也用不着避人耳目了,我當着習海濤的面約楊妮兒到我宿舍坐一坐,當時習海濤聽了使勁擰了擰鼻子,我估計是鼻子氣歪了,不得不用手正過來。

就在我心裏爲可以堂而皇之地請楊妮兒到我宿舍暗自得意之機,這個小妖精一進屋竟然開口就罵:“你好卑鄙!”

我知道她是指我在駐京辦幹部大會上将了習海濤一軍的事,但是我根本不搭茬,而是逗趣地說:“你現在當我是你的好Baby,等你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有了小Baby,千萬别冷落了我這個大Baby!”

楊妮兒用厭惡的口吻說:“丁則成,你好無恥!你不是做夢都想讓我把孩子打掉嗎,怎麽又希望我把孩子生下來了?你就不怕我生的是别人的種?”

說句心裏話,楊妮兒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我心裏一直劃回兒,但是看了楊妮兒給我老婆的信後,我堅信孩子一定是我的,于是釋懷地說:“是别人的種,你會給孩子起名叫‘丁駐京’?其實孩子的名字你應該和我商量一下,我畢竟是孩子的父親,如果從駐京辦的核心功能方面考慮孩子的名字,叫‘丁跑部’更合适。這樣叫,人家就會一下子知道他爸爸是駐京辦主任。”

楊妮兒聽罷哈哈大笑道:“按你的邏輯,如果你要是個罪大惡極的貪官,孩子是不是應該叫‘丁貪官’或者叫‘丁腐敗’更合适?”

楊妮兒的話讓我聽着刺耳,便将臉一沉說:“妮兒,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說話?”

楊妮兒也收起壞笑,一本正經地說:“丁則成,我還真沒想到,你那麽喜歡我肚子裏的孩子,可是我叫你失望了,前兩天我又去醫院做了一次尿檢,你猜怎麽着?”

我頓時緊張地問:“怎麽了?”

楊妮兒佯裝痛苦地說:“醫生說我根本沒有懷孕,親愛的,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我知道楊妮兒愛開玩笑,根本不相信她說的話,用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蛋說:“你以爲我會信你媽?”

楊妮兒随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化驗單遞給我,笑眯眯地說:“親愛的,千真萬确,你看看化驗單就知道了!”

我接過化驗單一看,确實是楊妮兒的化驗單,化驗結果是陰性。我的龍鳳夢頓時破滅了,一種被愚弄的憤怒一下子襲上心頭,我壓着火氣氣急敗壞地問:“姑奶奶,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楊妮兒笑嘻嘻地說:“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上次化驗結果搞錯了呗,這年頭,醫生開刀可以把剪子落在病人肚子裏,搞錯一次化驗結果又算得了什麽,親愛的,你應該高興才是,你不是做夢都盼着我将孩子打掉嗎?現在好了,你不用提心吊膽了,我也不用遭受做人流的痛苦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哭笑不得地說:“逼你做人流,是我離婚之前的想法,現在我已經離婚了,當然希望你給我生一個兒子了!”

楊妮兒咯咯地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過之後,她用譏諷的語氣說:“親愛的,真對不起,是不是做黃粱夢的滋味不太好受?你不是在電腦上通過小諸葛測字了嗎?好像測的是一個‘賞’字,意思是和尚可以爲你指點迷津,你還真信了,去龍泉寺見了政言大和尚,怎麽,和尚算得不準?”

楊妮兒這番話讓我猛然一驚,我在電腦上測字,沒有任何人知道,楊妮兒是怎麽知道的?而且去龍泉寺見政言師傅的事,她也一清二楚,我突然想起齊胖子提醒我的話:“楊妮兒很可能是習海濤安插在你身邊的‘鄭蘋如’!”難道楊妮兒真是習海濤安插在我身邊的“女特務”?我一向自認爲自己在駐京辦主任裏是城府最深的,如果真要是讓齊胖子言中了的話,那麽從九谷口開始,楊妮兒就開始跟我演戲了。想到這兒,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情不自禁地問:“楊妮兒,你到底是什麽人?”

楊妮兒嬉皮笑臉地說:“丁哥,瞧你這話說的,我是什麽人難道你不知道嗎?是不是因爲我掌握了你上電腦的秘密,被我吓着了?傻瓜,人家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難道你沒聽說過肉雞或者灰鴿子病毒嗎?想知道你在電腦裏幹了些什麽,太容易了。我通過肉雞病毒還在你電腦裏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原來楊厚德還真是你誣告的。要不是我看見了你電腦裏儲存的那封誣告信,我還真不敢相信我心中的白馬王子會幹這種事。親愛的,人家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做了這麽多虧心事,怪不得晚上睡覺總做噩夢呢,在九谷口宿營的那天晚上,你就說了許多夢話,原來你知道那麽多領導的隐私,親愛的,那麽多領導的隐私你都是怎麽得來的?該不會也像我一樣,用肉雞或者灰鴿子病毒攻擊那些領導的電腦吧?肯定不會,因爲你說的那些領導的隐私好惡心,不可能儲存在電腦裏,親愛的,你教教我,怎麽才能掌握那麽多領導的隐私?”

我真被眼前這個小妖精吓着了,我突然意識到她要是想害我,我必死無疑!我定了定神,盡量平和地問:“這麽說,在九谷口宿營那天晚上,你是故意讓小尉、小吳和小賀灌醉我的?那天晚上,我爛醉如泥,根本沒和你發生什麽關系,對不對?”

楊妮兒一臉得意地說:“你想幹壞事,我得給你機會,不過我過生日那天,你是有機會的,可是你太貪睡了,機會給了你,你還是錯過了。”

我似乎明白了,既沮喪又氣憤地說:“楊妮兒,你這麽和習海濤聯手害得我妻離子散,究竟是爲什麽?”

楊妮兒用媚眼剜了我一眼,不以爲然地說:“我們倆之間的事,怎麽又扯到習海濤身上去了,丁則成,從見我第一天起,你對我就沒安好心眼,我不防着你這條大色狼,早就被你禍害了!你離婚是老天爺對你的報應,實話告訴你,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告訴你,習海濤是我的未婚夫,從今以後少來纏我!别以爲你和齊胖子聯手用什麽‘豔照門事件’想害海濤,我們不知道,奉勸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想鬥,我們就陪你玩,看誰能笑到最後!”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心目中無比聖潔的小仙女原來是個騙子,一切都是習海濤設下的圈套,這個混蛋用美人計一步一步牽着我走,其目的決不會僅僅是爲了保護自己那麽簡單,眼下讓我心驚肉跳的是我那本見不到光的日記,它一定是被小妖精偷走後交給習海濤了,他要真想用那本日記發難的話,怕是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倒黴,我當然更是首當其沖地第一個落馬。我幾乎是束手無策地看着楊妮兒扭着撩人的水蛇腰走出我的宿舍的,這個小妖精關上門後還哼起了小曲。

十四

一切都變得非常清楚了,我掉進了桃色陷阱,鬼迷心竅地中了美人計。命運相當親切地爲我安排了一場意想不到的劫難,毫無疑問,我遇上對手了,他們已經搞得我妻離子散了,下一步會對我做什麽?我不敢深想,經過楊妮兒一番奚落和嘲弄後,我心中所有的柔情都化作了惱羞成怒和絕望,就連楊妮兒烏黑的睫毛在我腦海中也糾纏成一張羅網。我極爲明晰地看清了我自己和我的處境,我就像一隻蒼蠅正嗡嗡地飛向落網。這就是我的結局嗎?不可能!那麽多京城大員都不是我的對手,我說拿下他們就拿下他們,每個人都有緻命的弱點,爲此我從不敢将自己的正面暴露給任何人,當然楊妮兒除外,也正因爲如此,我才着了習海濤的道兒,狗日的,想置我于死地,沒那麽容易,連老謀深算的楊厚德都不是我的對手,我就不信我會輸給你這個小牛犢子。

接下去一連幾天,我都苦苦思索對付習海濤的辦法,想來想去都覺得還是當初對付楊厚德的辦法管用,我早就聽說過有一種病毒叫灰鴿子,是一種極度危險的木馬程序,灰鴿子的背後已經形成了一個制造、販賣、銷售病毒的“傳銷”帝國,而處于這條産業鏈最底層的被稱爲“肉雞”,被木馬釋放者或者黑客遠程控制的電腦終端,可以是一台個人電腦,也可以是一個公司或網站,甚至是政府、軍隊的服務器。怪不得習海濤任駐京辦信息處處長時搞到的信息總是令人瞠目結舌,我懷疑這家夥一定是用了黑客手段。要登錄進入“肉雞”,必須知道三個參數,也就是遠程的電腦IP、用戶名和密碼,這些可以通過木馬程序入侵來獲得。當然,習海濤要想獲得我的這些信息,根本用不着木馬程序,有一個楊妮兒就夠了,那個小妖精連我的心都偷去了,還有什麽不能從我這裏偷走的?可怕的是,對于“灰鴿子”的操作者來說,“肉雞”幾乎可以讓操作者使用一切自身所擁有的資源。黑客遠程控制用戶的電腦後,不僅可以盜竊用戶的銀行賬号、密碼、身份信息,而且可以盜取用戶QQ、MSN、網絡遊戲、淘寶等賬号和密碼;不僅可以随意盜取用戶的各種隐私數據,比如:生活照片、視頻錄像、個人主要文件、商業機密文件等,而且如果用戶計算機配備了攝像頭,黑客還可以随意打開攝像頭偷盜用戶隐私生活,甚至生成視頻。爲了能見到遠在澳洲的女兒,我宿舍内的電腦一直裝有攝像頭。毫無疑問,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掌控在習海濤手裏了,我必須馬上行動,給他緻命一擊,否則我的後果不堪設想。

我從習海濤任信息處處長開始,一直琢磨到他任副主任。想來想去都沒發現他有貪污受賄的蛛絲馬迹,但是他任信息處處長時,每年用于獲取信息的經費非常可觀,我就不相信他會不做一點手腳,即使手腳一點沒做,隻要我替你做,就不愁抓住不住你的把柄。想到這兒,我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我先給齊胖子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可以在習海濤任信息處處長時貪污信息經費方面做文章,還是老辦法,贓款由齊胖子負責,匿名信由我負責。

齊胖子說讓我放心,他一定把事兒做得滴水不漏,然後壓低聲音告訴我:“丁哥,董梅好像知道梁市長外面有女人了,找我盤查好幾次了,我費好大勁兒才敷衍過去,我估計她很可能進京找你,因爲她已經預感到梁市長外面的女人可能是那頂頂,你前些日子不是幫那頂頂搞了一場善緣晚會嗎,董梅認定你一定了解内情。丁哥,董梅可不好對付,你得有個心理準備,千萬别弄漏兜子了!”

此時我心裏根本顧不上董梅,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收拾習海濤,便敷衍地說:“放心吧,齊天,對付官太太,駐京辦主任最拿手,我一定拿出‘跑部錢進’的勁頭,安撫好董梅。”

齊胖子笑着說:“丁哥,你如果有本事讓董梅和那頂頂握手言和,成爲姐妹,那麽你不僅是梁市長的和事老,還是月下老,梁市長一定虧待不了你!”

“你放心吧,董梅找我就等于找到救星了,”我搪塞地說,然後話鋒一轉,強調道,“齊天,我估計你的電腦,甚至大聖集團的電腦都被黑客控制了,你知道黑客是誰?就是習海濤。我勸你趕緊想辦法補救,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齊胖子氣憤地說:“習海濤有這本事?是不是那個叫楊妮兒的小狐狸幹的。丁哥,我再次提醒你,千萬别被楊妮兒那個小狐狸迷惑了,俗話說,旁觀者清,我可一直爲你捏着把汗呢!”

齊胖子的話句句像利劍一樣紮我的心,但是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他實情。我錯就錯在沒向齊胖子說實話,如果當時我說了實話,以齊胖子的手段,會毫不猶豫地将習海濤和楊妮兒做掉,齊胖子做這種事根本用不着他手下人動手,總之這家夥有的是辦法,果真如此,我就不會坐在這囚籠一樣的房間裏寫這些不堪回首的文字。

專案組領導,到現在你們該相信我是被誘惑進桃色陷阱裏的吧,已經到這種地步了,我知道跟你們撒謊已經毫無意義,因此我用人格發誓我說的不一定是心裏話,但句句是實話。盡管你們根本不相信我的人格,就像我根本不相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一樣。其實走到今天這一步,跟剛剛被蜘蛛吸幹的死蒼蠅沒什麽兩樣。現在我的窗戶外面一棵大楊樹的楊樹枝上挂着一張閃着光亮的蜘蛛網,網上的大蜘蛛已經用大理石花斑前肢吸幹了一隻漂亮的蜻蜓和三隻毛茸茸的飛蛾,似乎還未吃飽,正虎視眈眈地望着我的窗戶,看着被挂在蜘蛛網上的那幾個被吸幹的小動物,似乎預示着我的命運不會比它們好多少。但是當時我并不甘于這樣的命運。

考慮到我的電腦已被楊妮兒和習海濤控制,我用左手一連寫了二十幾封匿名信,信中除了檢舉揭發習海濤利用職權貪污受賄之外,還着重揭發了他采用非法手段刺探領導隐私和國家機密的犯罪行爲,并且将非法手段一一列舉。考慮到習海濤有市委書記夏世東撐腰,我不僅打算給東州市市委常委每個人都寄一封,而且打算給清江省委常委每人也寄一封,還打算将東州市駐京辦經常“跑部錢進”的機關單位的紀檢部門分别寄一封,目的是讓這些部委給東州市施壓,嚴厲查處習海濤的不法行爲。

既然楊妮兒已經和我攤牌了,她是習海濤的未婚妻,而且公然指責我和齊胖子是“豔照門事件”的罪魁禍首,就等于将我和習海濤的矛盾公開化了,眼下的局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此我行事必須處處謹慎小心,要知道習海濤在部隊可是幹果偵察連長的。正因爲如此,我選擇下半夜将這些匿名信寄出去。

下半夜三點鍾,我悄悄走出北京花園時,月亮如少婦白花花的半個屁股懸在空中,我快速走到停車場,鑽進我的奔馳車内,不知爲什麽,心裏慌慌的,總覺得後面有人盯着我,我惴惴不安地發動着車,輕踩油門,奔馳車像會移動的棺材一樣駛上街道。

别看是下半夜了,路上來往的車并不少,不時有車迎面開過來,或者飛速超過我,白亮的頭燈漸漸逼近,紅紅的尾燈漸漸遠去。

我一邊開車一邊盤算着事先選好的郵局地點,總覺得這時一個危險的夜晚,于是腦海裏生出許多奇思異想。我先沿着東三環路繞圈,因爲北三環東路中旅大廈附近有一家郵政支局,東三環北路亮馬河大廈附近、發展大廈附近,都有郵政支局。沒想到我的奔馳車剛上三環路,有三輛三菱吉普快速尾随上來,将我夾在了中間,我頓時緊張起來,企圖加速甩掉它們,然而,在我面前的那輛車始終壓着我,左右兩輛車也緊貼着我的奔馳,我快它們也快,我慢它們也慢,顯然是想給我點顔色看看。

這三輛三菱吉普我太熟悉了,在九谷口時,我就見過這三輛車,從九谷口宿營之後,這三輛車像幽靈一樣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好像楊妮兒的三個男同學認識我的目的就是爲了熟悉我之後,專門跟蹤我似的,如果說以前我隻是感覺這三輛車像鬼影一樣尾随着我,我一度認爲是自己做賊心虛導緻腦海裏出現的幻覺,那麽今天晚上三輛三菱吉普公然圍追堵截我,顯然充分證明了曾經的幻覺就是事實。楊妮兒的三個男同學小尉、小吳和小賀從九谷口宿營之後,就一直在暗處盯着我,這麽說,楊妮兒過生日那天晚上,在我的宿舍,我喝了楊妮兒給我沏的茶之後就昏睡不醒,但我的意識裏似乎覺得有三四個人進了我的房間,當時我以爲自己喝多了,是醉酒後的幻覺,如今看來并非幻覺,一定是小尉、小吳和小賀趁我昏睡進入了我的房間,說不定連習海濤也進去了,日記就是那天晚上被他們拿走的。對,一定是這樣的,這可真是一場惡夢啊!

就在我試圖脫身之際,我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我打開手機一看,竟然是楊妮兒發的,内容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以爲下半夜幹壞事就沒人知道了,還想用匿名信害人,你就死了這份心吧!我的我三個同學都是賽車俱樂部的,就你那倆下子,幹脆别現眼了!折騰一宿了,你累不累,還是回去睡覺吧,孩子他爹!”

我看了這條短信,又氣又恨又沮喪,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大有一種被小妖精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恥辱感,覺得自己像一個無力反抗的小醜,惱羞成怒地加大油門,企圖突出重圍,怎奈三輛三菱吉普車太靈巧了,一看就是玩車的高手,車技娴熟的令我束手無策,最後隻好取消計劃,下了三環路,駛回北京花園,三輛三菱吉普車一直“護送”回到北京花園停車場,然後像是告别似的,每輛車都響了一聲喇叭,呼嘯而去。我心有餘悸地坐在車裏,三聲喇叭仿佛是陣陣哄笑,氣得我下意識地往懷裏摸,心想,此時若是有一把上滿膛的手槍,我會迫不及待地扣動扳機。

回到宿舍,我感覺自己全身都快散架了,衣服也沒脫就躺在了床上,以前每當我躺在床上,腦海裏立即浮現出楊妮兒美麗的倩影,溫柔的微笑,甜蜜的香吻,而此時楊妮兒像鬼魂一樣在我腦海中漂蕩,回想起她進駐京辦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好像楊妮兒到駐京辦應聘的目的就是爲了害我來的,最毒不過女人心,人在官場,最怕自己的弱點暴露給對手,我可倒好,在駐京辦主任的崗位上淨給别人用美人計了,想不到着了楊妮兒這個小妖精的道兒,這可真是善使刀者死于刀下,善使劍者死于劍下。

十五

我迷迷糊糊、半夢半醒地睡到日上三竿,就聽見門鈴一個勁地響,白麗莎在門外使勁喊:“頭兒,快開門,我有事向你彙報。”

我一骨碌爬起來,開了門,睡眼惺忪地說:“麗莎,怎麽一大早就像踩了貓尾巴似的?什麽事呀,一驚一乍的?”

白麗莎急三火四地說:“頭兒,你開會的照片上網了,你快打開電腦看看吧!”

我丈二和尚地問:“我沒接受記者采訪,我開會的照片怎麽會上網?”

話一出口,我心裏一激靈,心想,壞了,是不是有人害我,像齊胖子害習海濤一樣,也将類似于“豔照門事件”之類的照片貼在了網上。正懵懂間,白麗莎已經打開了我的電腦,調出了網頁,我定睛一看,頓時驚呆了。

照片中端坐在主席台上講話的人恰恰是我,這正是我在駐京辦幹部大會主席台上的照片,與其他照片不同的是,我戴的勞力士手表被用紅圈圈成了一個特寫,我放在主席台上的大聖牌香煙,也被紅圈圈了起來,照片的标題是《且看抽天價煙、戴勞力士的東州市駐京辦主任丁則成如何大談廉潔自律》。下面還配有文字:這幾年,公務員的薪水确實是一漲再漲,但是是否真的已經高到足以承受每條兩千元的天價煙?戴十萬元一塊的勞力士手表?或許駐京辦主任壓根就是特殊的公務員,既是局級官員,又是紅頂商人,自然可以撈個盆滿缽滿?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抽天價煙、戴勞力士的駐京辦主任夠牛的,諸位網友不信可以“人肉”搜索一下這位主任,看看他是不是史上最牛的駐京辦主任?說不定這位駐京辦主任在北京僅豪宅就有好幾處!我敢保證,隻要大家“人肉”他一下,他一定會成爲一個風生水起的“網絡紅人”。

我看完這段文字後,鼻子都快氣歪了,我在北京哪兒有什麽豪宅,隻不過在商貿大廈有一套兩百米的公寓,商貿大廈是駐京辦自己的房地産公司開發的,我買的時候當然會便宜點,但也隻是打了個五折,老天爺,發帖子的人可太損了,号召網友對我進行“人肉搜索”,那還不把我翻個底朝上,這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啊!平時我一再嚴格要求自己,在出席公共活動的時候,特别是在開會或接受記者采訪時,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這才穿得西裝革履,不瞞大家說,齊胖子送我的那塊勞力士手表,我在那次幹部大會上是第一次戴,大聖·帝王牌香煙的确是兩千塊一條,但是聖京公司是倒騰香煙的,我抽這種煙根本不花錢,說白了,我太自信了,自認爲自己在駐京辦經營了十年了,下面的人早就讓我收拾得規規矩矩的了,沒想到,大意失荊州,小人是無處不在的。早知如此,我何苦非要在那次大會上戴名表抽天價煙,私下裏怎麽享受不行,非要授人以柄!想來想去,做這件事的隻能是楊妮兒和習海濤,可是習海濤那天一直和我在主席台上,楊妮兒和幾位助理坐在第一排,我記得那天楊妮兒就坐在我對面,正對着我,還時不時地玩弄自己的手機,四位女助理的手機都是駐京辦統一配置的最好的手機,均有攝像、照相、錄音和上網等功能,爲的是在公關、聯絡感情或搜集信息、“跑部錢進”時方便工作,沒想到,楊妮兒竟用到我的身上了。我越想越氣,心裏還緊張得不得了,因爲網友的跟帖已經上千條了,每條留言都義憤填膺的,如果不趕緊想辦法制止,事情非鬧大不可,一旦京城各大媒體跟着一起炒作,我這個駐京辦主任就算當到頭兒了。盡管我對楊妮兒恨得咬牙切齒,但是解鈴還須系鈴人,眼下的形勢還真容不得我激怒楊妮兒,隻能說軟話,求這個小妖精放我一馬了!

此時白麗莎還在我面前添油加醋地幫我分析誰是罪魁禍首,出于嫉賢妒能,對習海濤進了不少讒言。我不動聲色地順着她打了幾句圓場,又支給她兩個接待任務,總算将她打發走了。白麗莎走後,我趕緊洗漱打扮了一番,早餐也沒吃,就親自去了楊妮兒的辦公室。

我一進這個小妖精的辦公室,就發現她正在收拾東西,辦公桌上放了一個拉杆箱,辦公室内所有她自己的東西,全都放進了拉杆箱内,一副勝利大逃亡的景象。

我一臉堆笑地問:“楊妮兒,好像我沒給你出差任務,怎麽一副要出差的樣子?”

楊妮兒頭也不擡地說:“丁主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呀?”

我一邊壓着火一邊低三下四地說:“妮兒,不管怎麽說,我們也相愛過一場,最起碼我對你是一往情深的,看在我爲你離婚的份上,能不能放我一馬?”

楊妮兒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冷漠地問:“丁主任,求我放你一馬,你有沒有搞錯?你幹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求我放你一馬!”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和海濤好,我雙手支持,我向你發誓,我從來就沒有想害海濤的想法,海濤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又是你的未婚夫,爲了你,我也不能害他,你說是不是?”

楊妮兒又用刀子一樣的目光掃了我一眼,冷哼道:“丁則成,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隻好央求道:“妮兒,網上的照片你趕緊删除好不好,會出人命的!”

楊妮兒突然哈哈大笑道:“丁則成,想不到你這個手眼通天的駐京辦主任也有怕的時候,你害我父親的時候沒想到會有今天把?”

我聽了楊妮兒這句話,丈二和尚地問:“你父親?你父親是誰?”

楊妮兒說的雖然平靜,我卻覺得字字都振聾發聩,她目光如劍地盯着我說:“丁則成,你聽好了,我父親就是被你誣陷入獄的東州市駐京辦副主任楊厚德,我就是楊厚德和柳玉琴唯一的女兒楊妮兒,你和大私枭齊天狼狽爲奸,在梁宇宙、鐵長城、周中原以及國部長、官部長這些官場敗類的庇護下,猖獗走私、行賄受賄、腐敗透頂,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到駐京辦不爲别的,就是來索你命的,我要替父母報仇雪恨!”

楊妮兒的這番話猶如五雷轟頂,頓時将我震暈了,我竭力抑制住自己慌亂的心情,半信半疑地問:“你,你真是楊厚德和柳玉琴的女兒?”

楊妮兒呸了我一聲罵道:“丁則成,你不配提我父母的名字。既然窗戶紙捅破了,我也讓你死個明白。你輸給我這個黃毛丫頭肯定不服氣,那麽我就實話告訴你,你不是輸給了我,而是輸給了正義。丁則成,現在是我們之間算總賬的時候了,告訴你,我和海濤手裏不僅有你和齊胖子、梁宇宙之間官商勾結的犯罪證據,還有張晶晶提供的大聖集團瘋狂走私的鐵證,以及走私鏈背後隐藏着的一大批大大小小的蛀蟲。丁則成,我實話告訴你,在夏書記的指示下,海濤已經秘密将你們的犯罪證據送到了中紀委、海關總署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你們這些蛀蟲就等着壽終正寝吧!”

事情來的太突然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此刻,我從小妖精的臉上再也品味不出一點仙女的仙性,那張美得幾乎猙獰的臉越來越像魔鬼,想起那個在三環路上驚魂的晚上,我情不自禁地問:“楊妮兒,你那三個男同學的父親真的是在中紀委、海關總署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

楊妮兒爽朗地笑道:“蠢貨,哪兒有那麽巧的事,實話告訴你,他們都是夏書記派來的偵察員,既是爲了保護我的安全,更是爲了偵察你們的罪證。丁則成,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不過,我得聲明一點,逼你離婚完全是我的個人行爲,與海濤和夏書記無關,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讓你妻離子散,咱們算半斤對八兩,不過,你老婆跟你離婚是一種解脫,像你這種早晚要下地獄的人幹嘛要娶妻生子?好了,丁則成,姑奶奶我沒工夫跟你閑磨牙了,從今天起我正式辭職了,一會兒我和海濤就去登記,等你和梁宇宙、齊胖子下地獄時,我和海濤就舉辦婚禮,相信那時候我父親也就沉冤昭雪了,相信那一天不遠了。怎麽了,親愛的,怎麽像曬蔫的胡羅蔔似的,還不快給梁宇宙、齊胖子通風報信去,晚了可就來不及了!拜拜!”楊妮兒說完拎起拉杆箱像小母狗一樣扭着屁股咯咯笑着揚長而去,走廊裏傳來一陣高跟鞋“咯嗒咯嗒”清脆的聲響。

我像被雷擊了一樣,一屁股坐在楊妮兒的椅子上,胡亂地點上一支煙,狠吸幾口,猛然操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卻不知是應該先打給梁市長還是先打給齊胖子。我定了定神,将剛點上的煙狠狠地摁滅在煙灰缸裏,直接撥通了梁市長的手機。

十六

專案組領導,現在你們應該相信我了吧?我确實是被狐狸精誘惑進桃色陷阱的,像我這種在大染缸裏錘煉過的人都抵不住小妖精的魔力,你們就更不在話下了,你們可能不服氣,不是我自吹,如果你們中的某一位有幸是坐在我的位置上,不一定有我堅持得這麽久,我真希望你們能做一次實驗,不然好像我有意爲自己開脫似的,不瞞你們說,我的工作每天都在設計腐蝕領導,如果沒有一定的抗腐蝕力,怎麽可能幹十年駐京辦主任,在腐蝕領導的過程中,會不知不覺地跟着同流合污了。要不是楊妮兒那個小妖精用美人計害我,我不可能被雙規,像楊妮兒那樣的小狐狸精無論媚惑誰,都會十拿九穩,誰要是能抵禦住楊妮兒的魅惑,他一定不是人,而是神。在這個世界上,能對付魔的,大概隻剩下神了。梁宇宙不是也沒抵禦住那頂頂的魅惑嗎?

就在我撥梁市長手機号的時候,我的手機卻突然響了,我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顯示的正是梁市長的手機号。平時梁市長與我通話,幾乎都是通過高嚴,現在梁市長用自己的手機親自給我打電話,說不定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吩咐。我趕緊接聽,心想,正好借機将剛才的重要情況向梁市長彙報一下,現在的鬥争已經不是我和習海濤之間的了,而是轉化爲梁市長與夏書記之間的鬥争了,毫無疑問,夏書記占盡了先機,梁市長的處境非常被動。

梁市長一開口就給我出了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他一籌莫展地說:“則成,你嫂子已經登機了,你馬上去首都機場把她攔住,無論如何别讓她找到頂頂,這個敗家老娘們快把我作死了,說什麽我掙的錢都便宜狐狸精了,非追讨回來不可!妙玉做的是慈善事業,善緣基金跟我們家有什麽關系?跟她怎麽解釋,她都不信,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不然就揚言把我和妙玉的醜事捅到中紀委去。你說她是不是瘋了!則成,我爲官兩袖清風,這你最清楚,你務必把你嫂子攔住,你腦子靈光,一定替我好好勸勸她,千萬别讓她鬧出什麽事來!”

我聽了梁市長的話,心裏咯噔一下,心想,董梅說,梁市長賺的錢都藏在妙玉手裏了,莫非善緣基金是梁市長家的私人賬戶?果真如此,就憑楊妮兒與妙玉“師姐師妹”的關系,是不是對善緣基金的内幕也一清二楚了?妙玉能邀楊妮兒參加善緣晚會的演出,說明楊妮兒取得了妙玉的絕對信任,如果是那樣的話,梁市長可遇上大麻煩了!這不是打着慈善的名義騙錢嗎?僅一次善緣晚會騙得的捐款就夠掉腦袋的,如果将賬戶上的錢都加上,怕是十個腦袋也保不住了。梁市長這艘大船可千萬不能觸礁,否則我一點得救的希望也沒有了。

想到這兒,我迫不及待地将楊妮兒是楊厚德的女兒,是習海濤的未婚妻,這兩個人都是夏世東親自安插在駐京辦的,目的是秘密調查駐京辦與大聖集團聯手走私的事,矛頭直接指向了你梁市長,現在楊妮兒通過張晶晶、妙玉已經拿到了不少證據,習海濤還用楊妮兒做誘餌,通過美人計偷走了我的日記,習海濤已經将手裏的證據通過關系送到了中紀委、海關總署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不趕緊想辦法,恐怕要出大事!

梁市長聽罷,咬牙切齒地說:“夏世東這時要斬盡殺絕呀!你不仁就别怪我不義了!則成,遇事千萬要沉住氣,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撫住你嫂子,千萬别讓他再添亂了,其它的事,我來想辦法,記住: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挂斷電話,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悲涼!往常董梅進京,我會帶着白麗莎以及接待處的三四個人非常隆重地到首都機場去接她,可是這次非同尋常,我誰也沒帶,自己悄無聲息地開車去了機場。要是平時,我會将車開進停機坪去接董梅,但是今天我一點特殊化也沒搞,目的就是防止董梅大吵大鬧,造成不好的影響。董梅似乎早就判斷有人接她,随着人流走出來時,探頭探腦地像是在找人,我沒敢直接打招呼,等她走出接機口時,我才畢恭畢敬地迎上去,滿臉堆笑地說:“嫂子,我是特意來接你的。”

董梅冷哼一聲說:“丁則成,你不是來接我,怕是來堵我的吧。你要是不想找麻煩,我勸你趕緊安排我見那頂頂。否則,别怪我讓你下不來台!”

我嘿嘿一笑說:“嫂子,我先安排你住下,其它事咱們慢慢商量。”

其實,董梅這次進京我不來接她,她也得主動找我,因爲她心裏很清楚,沒有我幫她,諾大個北京城,她根本找不到那頂頂。接董梅的路上,我和那頂頂通了電話,我是想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她告訴我,梁市長什麽都跟她說了,也知道眼下的形勢很緊張,那頂頂說,通過陸小雅交了許多京城大員的夫人,隻要這些夫人們肯幫忙,未必過不了這一關,隻是關鍵時刻決不能節外生枝,爲此,那頂頂主動要求見董梅。我一聽就急了,連忙制止,那頂頂卻從容地說:“則成,放心吧,大姐是個明白人,我想事情說開了,她不僅不會鬧,還會把我當做她最親的妹妹的!”我聽了以後,丈二和尚似的直搖頭,既然那頂頂那麽有把握,我也隻好配合了。

我還是怕董梅這個醋缸萬一見到妙玉醋性大發,大吵大鬧起來,根本不敢安排她住北京花園,來機場的路上,我在昆侖飯店定了豪華套。董梅一路上都在罵齊胖子是個不要臉的皮條客,把她老公拉進了陰溝裏。

我逗趣地哄着說:“嫂子,或許不是陰溝,是金溝呢。”

董梅警覺地猜測說:“這麽說,我得到的消息是準确的,老梁的小金庫還真在哪個騷貨手裏。則成,你跟嫂子說句心裏話,那個狐狸精從宇宙身上刮了多少錢?”

我搪塞而又詭谲地說:“嫂子,你不是非要見那頂頂嗎?等你見到她以後,問問她不久清楚了!”

董梅醋勁十足地說:“怎麽,聽你的口氣,那個騷貨不僅不怕我,還敢來見我?”

我狡黠地一笑說:“說不定她已經在昆侖飯店等你了。”我這麽一說,董梅反倒顯得有些緊張,她試探地問:“聽你這意思,她知道我來,還知道我住在哪兒?”

我直言不諱地說:“嫂子,既然你來是爲了見她,我當然通知她了。”

董梅聽罷,好半天沒言語。我從董梅扭曲的表情中似乎體味到了我老婆得知我與楊妮兒有染時痛苦不堪的心情,我很難想象,水火不相容的兩個女人如何能夠相互容忍共同擁有一個男人,但是爲了共同的利益,這樣的例子也枚不勝舉。隻是這在我身上沒有發生,因爲我的情況屬于例外,我癡迷眷戀的不是女人,隻是一個誘餌,我落得個妻離子散的下場,完全是鬼迷心竅而中了楊妮兒的美人計。那頂頂不是楊妮兒,她确實眷戀梁市長,或者說她心甘情願做梁市長的女人,别看董梅一提起那頂頂醋海翻波的,真要叫起真兒來,她才不會跟梁市長離婚呢,一旦離婚,她就是個再也嫁不出去的黃臉婆,放着前呼後擁的市長夫人不做,拱手讓給那頂頂,去做無人理睬的黃臉婆,董梅不會糊塗到這個地步。依我看,她這次進京,抓狐狸精隻是個由頭,不過是借機了解一下善緣基金是不是她家的錢罷了。貪婪的女人可以容忍丈夫在外面養小,但決不能容忍自家的錢掌握在小老婆手裏。因此,董梅這次僅僅名義上是爲那頂頂而來,實際上是爲奪财權而來。

隻是董梅來的太不是時候了,眼下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很顯然,那頂頂是個十分敏銳的女人,她知道梁市長現在的處境很被動,這才主動要求見董梅的。董梅的眼裏隻有錢,而那頂頂不僅懂得理财,更懂政治,而且對梁市長一片癡情,怪不得梁市長對那頂頂如此眷戀。

這麽一想,我還真有點嫉妒梁市長的豔福,要是楊妮兒也能像那頂頂一樣,我會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眼下卻成了最倒黴的人。想到目前自己的處境,我的情緒一落千丈。

既然我已經上了梁市長的賊船,我就有責任有義務保護這艘船不翻,爲此,安頓好董梅後,趁那頂頂沒來,我苦口婆心地做起了董梅的思想政治工作,我采取的策略很簡單,将梁市長目前的處境如實告訴她,然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講解她與那頂頂同舟共濟的重要性。

起初,董梅說我危言聳聽,但是當我說明梁市長之所以處境被動,完全是夏世東導演的之後,董梅相信了,因爲她深知,梁宇宙與夏世東之間的鬥争從上任那天起就沒有停止過,隻是她不明白,爲什麽鬥來鬥去,自己的老公卻落到下風了。

我告訴她,眼下梁市長不隻是落到下風的問題,而是生死存亡的問題,夏世東已經派人将很多不利于梁市長的證據送到了中紀委,董梅一聽,那種咄咄逼人的鋒芒頓時收斂起來。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我知道一定是那頂頂到了,便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說:“嫂子,見了那頂頂可千萬要冷靜。”董梅将臉轉向窗戶,一副不屑的表情。

我惴惴不安地開了門,那頂頂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前,我使了個眼神,意思是讓那頂頂小心行事,沒想到那頂頂根本沒理我這茬,滿面春風地走到董梅身邊十分恭敬地說:“大姐,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快把小妹想死了,則成說你來了,把我高興壞了,大姐,小妹确實對不住你,你打也打得,罵也罵得,但是在打罵之前,務必聽小妹說幾句心裏話。”

也許是我事先做的思想政治工作起了作用,董梅并沒有暴跳如雷,隻是不耐煩地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那頂頂看了我一眼,然後用央求的語氣說:“大姐,則成雖然不是外人,但是我們姐倆的私房話,我不想讓他聽。”

董梅先是用眼剜了那頂頂一眼,然後像是心領神會地站起身,主動進了卧室,那頂頂緊随其後并且親手關上了門。

我見門已經關上了,便悄沒聲地走到門前,用力将耳朵貼在門上,隻聽見那頂頂說:“大姐,這是善緣基金的财務報表,你先看看,看完之後,你還有氣盡管撒在小妹身上,小妹絕不埋怨一句。”

緊接着是一陣沉默,隻有翻财務報表的聲音,良久隻聽見董梅吃驚得問:“這麽多,你和那個挨千刀的爲什麽瞞着我?”

那頂頂嬌聲嬌氣地說:“大姐,這麽多錢你敢存在你們家存折上嗎?隻能用善緣基金會的形式來管理,你又不能到北京來當理事長,又不能交給外人掌管,我生是宇宙的人,死是宇宙的鬼,我是管理善緣基金的最佳人選,大姐,這麽多錢還不都是你和宇哥的,我也不過是爲你們打理而已,如果你覺得不解氣,我現在就遠走高飛,善緣基金你來管,這兩年我擔驚受怕的,沒有功勞,還應該有苦勞吧,”說着,那頂頂哽咽起來,“大姐,反正這種日子我也受夠了,交給你我也就淨心了!”說完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頂頂這招兒還真靈,良久,董梅長歎了一聲說:“好了,我又沒說你什麽,别哭了,算我錯怪你們倆了行不行?”

一場風波就這樣化解了,兩個人又在卧室裏竊竊私語了半天,竟牽着手走了出來。剛好到了晚飯時間,那頂頂咯咯笑着說:“則成,你該忙啥忙啥去吧。”

說白了,這場風波是梁市長的家事,我怎麽都是個局外人,既然風波已經平息了,我當然就成了多餘的人。說一句不好聽的話,我自己的祖墳還沒哭呢,哪兒有心思哭亂墳崗子,巴不得快點離開呢。

走出昆侖飯店,我先給梁市長打了電話,告訴他已經平安無事了,這件事妙玉處理得非常好,董梅已經接納了她,兩個人已經姐妹相稱了,梁市長聽了很欣慰,他長舒了一口氣說:“則成,要想擺平夏世東的陷害,隻能啓動北京上層的關系了,好在這些年咱們積澱了豐厚的人脈,這件事不能怕花錢,齊胖子明天就進京,到時候你和齊胖子好好商量一下。”

我心想,從古到今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不差錢,我和齊胖子再拿出點“跑部錢進”的精神頭兒,說不定這場劫難還真就是虛驚一場。受梁市長電話的鼓舞,我一落千丈的情緒又一點一點地爬升起來。

十七

然而,我高興得太早了,第二天早晨,我剛起床,手機就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全是媒體記者打進來的,紛紛問我對網上“人肉搜索”的看法,我聽到“人肉搜索”幾個字腦袋嗡地一聲。

近兩年不少官員由于被網民“人肉搜索”而丢了烏紗帽,甚至锒铛入獄,我趕緊關掉手機,打開電腦,不上網不知道,一上網吓得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全身汗毛孔直冒冷汗。

随着“人肉搜索”引擎的開啓,網民不僅查出我戴過勞力士,還曾戴過江詩丹頓、尊皇和帝陀等名表,而且抽的天價香煙大聖·帝王是大聖集團的走私煙。于是不少網民對大聖集團齊胖子進行了“人肉搜索”,其結果更是讓我心驚肉跳,不僅将齊胖子走私的老底翻個底朝天,而且矛頭直指東州市市長梁宇宙是大聖集團的保護傘。

事情鬧大了,我深知具有中國特色的“人肉搜索”的力量,怕是美國聯邦調查局也要相形見绌。近三四億網民總動員,猶如洪水猛獸,不僅偵察能力超強、破案神速,而且具有窮追不舍、挖地三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勁頭。怪不得一大早,我的手機都快被打爆了,我現在等于被網民扒光了在網上展覽,看着那些連我祖宗八代都不放過的極其惡毒的謾罵,我的肺都快氣炸了。這一切都是楊妮兒那個小妖精幹的,我真想操起電話臭罵她一頓,可是我不敢開手機,此時我房間的座機也響個不停,我頭都大了,看了看時間,該去首都機場接齊胖子了。我心想,見了齊胖子再想辦法吧。

沒想到,剛走進電梯,就見大堂内幾十個記者正圍着主任助理鄧英和宋禮嚷嚷着要見我,吓得我又趕緊鑽進電梯,上到二層,然後又從安全通道走後門溜出北京花園。去首都機場的路上,我一邊開車一邊後怕,這要是讓記者圍住,就等于羊入虎口了。

齊胖子這次進京讓我很吃驚,不僅帶着老婆,還帶着龍鳳雙胞胎兒女,兩個孩子七八歲的樣子,歡蹦亂跳的。我認識齊胖子好多年了,從來沒見過他帶老婆孩子進過京,以前張晶晶在時,大多是帶着她。

一見面齊胖子就向我解釋:“兩個孩子沒來過北京,非嚷嚷着要來,剛好你弟妹明天過生日,我就帶她們來了。”

我連忙祝齊胖子的老婆生日快樂,聲稱明天一定給弟妹好好過生日。由于齊胖子的老婆、孩子在車上,一路上我們隻是閑聊了一些瑣事,根本沒談眼前的困境。齊胖子來之前,自己定了長城飯店,我也怕被習海濤等人盯上,沒敢讓他住北京花園。

一番安頓之後,已經臨近中午了,由于齊胖子帶了老婆、孩子,我不得不表示表示,便問兩個孩子愛吃什麽?男孩說愛吃麥當勞,女孩說愛吃肯德基。我一聽就被逗笑了,齊胖子的老婆說,兩個孩子都愛吃韓國菜。我笑着說,正好,這裏離燕莎商城很近,去吃薩拉伯爾吧。兩個孩子都高興地拍起手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一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陸小雅的号碼,心裏便一陣發緊,因爲陸小雅自從嫁給國部長後,很少給我打電話,突然打來電話,必有十分要緊的事,我便趕緊接聽。

我開口便說:“你好,小雅!”是想提示齊胖子這個電話很重要,齊胖子一聽是陸小雅打來電話,頓時警覺起來,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陸小雅聲音很憂慮地問:“丁哥,我剛才給齊天打電話一直關機,我就給高嚴打電話問他在哪兒,說是進京了,你和齊天是不是在一起?”

我平靜地說:“對,我剛從機場接到他,住進長城飯店了。”

陸小雅壓低聲音說:“那好,你和齊天到灣仔茶餐廳等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們,電話裏不便說。”

陸小雅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我趕緊把陸小雅的話複述給齊胖子,齊胖子聽罷,讓老婆孩子就在長城飯店中餐廳吃飯,千萬别離開飯店,然後催促我快點走。

灣仔茶餐廳在使館區内,我們開車沒多久就到了。我和齊胖子各懷心腹事地走進茶餐廳,發現陸小雅還沒有到,便随便找了個僻靜的位子坐下。

齊胖子憂心忡忡地問:“丁哥,你估計小雅找我們會是什麽事?”

我焦慮地說:“怕是聽到什麽重要信息了。”

齊胖子擔心地說:“該不會與咱們走私有關吧?”

我心神不甯地說:“先别急,等小雅來了就知道了。”

我話音剛落,陸小雅衣着華麗地走進來,分别和我、齊胖子打了招呼後,香氣怡人地坐在了我身邊。我趕緊給她倒了一杯茶。

陸小雅定了定神,又呷了一口茶,壓低聲音說:“我老公讓我務必找到你們,他說上邊成立專案組了,這一兩天就會去東州,主要是查大聖集團走私的事,這次行動來勢兇猛,表面上是沖大聖集團去的,但實際是沖着梁市長來的。我老公建議齊天趕緊出去躲一躲,躲得越遠越好,否則肯定牽連梁市長。”

齊胖子驚恐地問:“小雅,你的意思是隻要我躲出去,他們就不會對梁市長怎麽樣?”

陸小雅未置可否地說:“不僅僅是爲了梁市長,齊天,這也是很多人的意思。這次行動非同一般,據我老公說,中紀委、海關總署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同時接到一份内容詳實的舉報,這份舉報材料反映的問題非常具體,哪一日、哪一月、哪一年,一共有多少艘什麽名字的走私船,走私船停靠在什麽碼頭,船上裝載的是什麽貨物,而且還有非常具體的數字,海關總署的領導看了非常震驚,立即将材料送給了中紀委和監察部,剛好中紀委、監察部領導會同最高人民檢察院領導也在研究這份舉報材料,幾家領導開了碰頭會後,決定立即向中南海彙報,中央領導聽了彙報後非常重視,立即指示由中紀委、監察部、海關總署三家抽調精幹人員迅速成立專案組。現在專案組随時都可能突襲東州,丁哥,你趕緊幫齊天出境,我老公說再晚就來不及了。”

陸小雅說完匆匆離去,我和齊胖子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最後齊胖子執拗地說:“丁哥,我不走,我一走,我那一大攤子事業怎麽辦?再說了,咱們交了那麽多京城大員,我就不信沒有一個講義氣的。”

我深知國部長與梁市長、齊胖子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陸小雅今天冒險通風報信,表面上是爲了齊天、梁宇宙和我,實際上是爲了保他們自己,說實話,如果陸小雅說的是真的,我從骨子裏希望齊胖子趕緊逃,逃得越遠越好,這樣可以救很多人,當然也包括我。盡管這是一種僥幸心理,但此時我就是這麽想的。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齊胖子似乎根本沒有準備,但是他把老婆孩子都帶在身邊的舉動,似乎又表明他已經有所準備。爲了一探究竟,我沮喪地說:“兄弟,你得走,保命要緊。讓我看,去哪兒也不如去美國,隻是走得這麽急,簽證是個大問題啊!”

齊胖子不緊不慢地說:“簽證根本不算個問題,往拉斯維加斯存一百萬美金,簽證立即就下來。”

我驚異地問:“這怎麽可能呢?”

齊胖子胸有成竹地說:“這有什麽不可能的?隻要往拉斯維加斯任何一家銀行存一百萬美金,不僅簽證立即下來,而且入住賭城的任何一家酒店都不用花錢。”

既然齊胖子說的這麽有把握,我判定他已經拿到簽證了,而且已經做好了全家逃亡的準備。但是我仍然佯裝興奮地說:“兄弟,那你還等什麽?趕緊去辦啊!”

齊胖子哭喪着臉說:“丁哥,我怕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相信齊胖子這句話是發自肺腑的,他即使逃出去了,也隻能落得個亡命天涯的命運,這麽一想,我也傷感起來。動情地抱了抱齊胖子滾圓的肩膀說:“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趕緊走吧,你不爲自己想,還應該爲老婆孩子想一想,你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她們孤兒寡母怎麽活?”

我這麽一說,齊胖子的眼圈頓時紅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說:“丁哥,你不用管我了,讓我一個人靜靜心,好好想一想。”

當我憂心忡忡地走出灣仔茶餐廳時,我萬萬沒有想到,這竟然是我和齊胖子的生死決别。

十八

當天晚上我打齊胖子的手機,一直關機。我不知道這家夥到底離沒離開北京,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的,也可能是這兩天連着急帶上火的,我感覺全身不舒服,回到宿舍量了一下體溫,三十七度五,有點發燒,我要了一碗面條,胡亂吃了,倒頭便睡,卻翻過來調過去的睡不着,腦海裏像演電視劇一樣,一集一集地連綿不斷,每一集都少不了楊妮兒那個小妖精的表演。

此時此刻,仿佛楊妮兒就坐在我的對面,手裏端着一隻玻璃杯,杯子裏的紅葡萄酒在燈光的輝映下晶瑩剔透,她一臉媚笑地望着我,然後輕呷了一口紅酒,緩緩起身,扭動着讓人心癢的屁股走過來,向我抛了個媚眼,突然猛地将杯中酒潑在我僵死的臉上,我頓時一激靈,剛要發作,小妖精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空氣中彌漫着小妖精得意的笑聲。

我被這笑聲警醒,發現床頭櫃上的電話正響個不停,我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下半夜三點鍾了,誰會這麽晚給我打電話?

我昏昏沉沉地拿起電話,竟然是高嚴的聲音:“丁哥,出事了!”

我頓時驚坐起來問:“出什麽事了?”

高嚴壓低聲音說:“丁哥,中紀委專案組正在突襲大聖集團,有四五十個武警将大聖集團包圍了,整個東州市重要路口都被武警封鎖了,連梁市長都沒有通知,他們一定是沖齊胖子來的,齊胖子和你在一起嗎?”

我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麽快就動手了,幸虧齊胖子提前做了準備,我深知這個電話是梁市長讓高嚴打的,目的就是探一探齊胖子是否脫身,把準了高嚴的脈,我用安撫的語氣說:“應該出境了吧。”

高嚴将信将疑地問:“你确定?”

我猶豫了一下說:“傍晚時就打不通他的手機了,估計是已經在飛機上了!”

高嚴舒了一口氣說:“但願這小子脫身了,不然會有很多人跟着倒黴的。”

挂斷電話,我無心再睡,便試着撥通了鐵長城的手機,鐵長城一看是我的手機号,知道我爲什麽打電話給他,開口便說:“則成,齊天已經脫身了,飛機起飛前他給我發了一個短信。”

我試探地問:“剛才專案組突襲大聖集團,你沒有參加?”

鐵長城情緒低落地說:“沒有,他們根本沒有通知我,”接着他長歎了一口氣,“則成,咱們都好自爲之吧。”

按程序,專案組理應通知梁市長和鐵關長配合的,但是這兩個重量級的人物都沒有得到通知,說明專案組根本不信任這兩個人,這不是個好兆頭。

大約早晨六點鍾,我接到周中原打來的電話,他緊張兮兮地告訴我,昨晚專案組突襲大聖集團一無所獲,齊胖子跑了,現在正擴大抓捕範圍,整個清江省的出境關口重兵雲集,看架勢要出大事!

我用僥幸的口氣說:“老周,瞧把你緊張的,實話告訴你,齊胖子已經出境了,專案組是沖齊胖子去的,抓不到齊胖子能出什麽大事?”

周中原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便惴惴不安地挂斷電話。我知道今天注定是個不尋常的日子,爲了及時得到消息,我到餐廳簡單吃了早餐後,直接去了辦公室,一上午我都沒離開辦公室,除了喝茶抽煙看報紙,我什麽也沒幹,我以爲會有人向我通風報信,我迫切需要掌握專案組的一舉一動,但是一上午卻一個電話也沒接到,平時響個不停的手機和辦公電話仿佛欠費停機了一樣,辦公室靜得讓人心裏發瘆,中午很快就過去了,我由于心神不甯一點食欲也沒有,午飯根本沒去吃。

下午兩點鍾,有人敲我的辦公室,我控制住不安的情緒,喊了聲:“請進!”門開了,習海濤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我的對面,不懷好意地說:“頭兒,我來是想告訴你個壞消息,鐵長城出事了。”

盡管我心裏一陣驚恐,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問:“昨天晚上還和我通電話呢,能出什麽事?”

習海濤得意地說:“今天上午被中紀委專案組雙規了。”

我吃驚地脫口而出:“怎麽可能呢?”

習海濤淡然一笑說:“怎麽不可能?你以爲你把齊胖子放跑了,就萬事大吉了?難道你忘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習海濤顯然是來奚落我的,我強壓着怒火和驚恐質問道:“習海濤,你這是什麽意思?落井下石嗎?”

習海濤收起笑容說:“頭兒,你别激動嘛!不光是你,向齊胖子通風報信的大有人在,你們以爲,隻要專案組抓不到齊胖子,什麽事都好辦,以爲沒有齊胖子開口,死無對證,誰拿你們也沒辦法,依我看,你們是如意算盤撥錯了珠子,鐵長城被雙規了,難道還不說明問題嗎?頭兒,你冒死放了齊胖子,步鐵長城的後塵,怕也是遲早的事,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好自爲之吧!”

“你……”我被習海濤氣得說不出話來,習海濤卻洋洋自得地向我罷了擺手,“拜拜了,頭兒!”然後揚長而去。

這個狗日的,簡直是欺人太甚了!我氣呼呼地在辦公室來回踱了十幾圈,也沒能平息心中的怒火,都說困獸猶鬥,我卻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奈。

一連幾天,不斷地有東州官員被雙規的消息傳來,我越聽這些消息,心裏越發毛,好在梁市長這棵大樹還在,這是我心裏略感安慰的唯一理由,隻要梁市長這艘大船不翻,我這個駐京辦主任就不會有事。

爲了确認梁市長确實沒事,我每天都和那頂頂通個電話,每次那頂頂都信心十足地告訴我,她求五台山的師傅給梁市長算過,梁市長不僅官運亨通,而且可以進京爲官,她師傅還說,盡管東州這場風暴來勢兇猛,但也不過是外強中幹,水過地皮濕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再說,國部長、官部長他們也不會袖手旁觀呀!那頂頂的話猶如精神安慰劑,每次我和她通完話,都覺得心神安甯不少。那頂頂畢竟是梁市長的心上人,我堅信他們之間每天都通信息,既然那頂頂如此泰然,說明梁市長有能力擺平這場劫難。

直到昨天,我打了一天那頂頂的手機,一直響,但沒人接聽,我内心的驚恐徒然升騰起來,我在駐京辦主任崗位上混了這麽多年,深知一個人的手機一打就通,但就是沒人接意味着什麽,隻有被專案組控制起來的人,手機才隻響沒人接。爲了驗證我的判斷,我用公用電話又試了兩天,還是隻響沒人接。

我知道那頂頂出事了,正想給高嚴打手機驗證一下,高嚴卻給我打來電話,他告訴我,梁市長今晚進京,讓我接機,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問他梁市長進京幹什麽?他說見面時再說,便匆匆挂斷了電話,聽高嚴的語氣就讓人緊張,我的心頓時懸了起來。

我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感覺自己像孤獨的蜘蛛沾在絲網上,絕望地看着遠處一座座像囚籠一樣的大廈。太陽不時悄悄從雲層背後探出臉來,溢出的強光像探照燈一樣,像是在探尋什麽,我的眼睛被刺得眯成一條線,心裏被恐懼不停地撞擊着,以至于恨不得像柳玉琴那樣,一頭撞出去,以此結束毫無意義的一切。然而,當我試着往下看時,兩條腿不争氣地發起抖來,内心的恐懼幾乎要将我淹沒掉,我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一屁股癱在沙發上。

十九

我萬萬沒想到,梁市長走出機艙時,竟然戴了一副墨鏡,看上去很有點黑老大的氣派。但是由于是晚上,看上去讓人覺得很别扭。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梁市長戴墨鏡,很顯然是不想讓别人認出來,卻越發顯得乍眼。

一上車,梁市長親自給國部長家裏打電話,還好,國部長答應見他,于是連酒店也沒去,就徑直去了萬壽路甲十五号。路上,我從高嚴嘴裏證實,那頂頂被專案組帶走了,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梁市長才星夜進京見國部長。

車停到大門前,通過門衛給國部長家打了電話,平時都是秘書出來接,今天情況特殊,陸小雅竟然親自出來接我們。奔馳車停在國部長家的四合院門前,梁市長随陸小雅進了院子,車裏隻剩下我和高嚴。

高嚴告訴我,今天上午周中原也被雙規了,雙規時,他要求去衛生間方便一下,市紀委林書記怕他耍花招,便和專案組一位處長親自陪他進了衛生間,在衛生間,周中原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半天也沒撒出尿來。突然,周中原冷冷地問:“林書記,帶衛生紙了嗎?我肚子不太舒服,恐怕得蹲一會兒。”就在林書記翻口袋找衛生紙之際,周中原猛地竄向窗口,擡腳就往外跳,幸虧專案組的那位處長手疾眼快,一把拽住周中原的一條腿,把他從窗戶上拉了下來。搞得林書記虛驚一場。高嚴講得輕描淡寫,我卻覺得曆曆在目。心想,想不到周中原還有畏罪自殺的勇氣,要是輪到我,怕是早就兩腿篩糠了。

我實在擔心周中原的命運也落在我頭上,便試探地問:“高嚴,你估計這次梁市長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高嚴打馬虎眼地說:“丁哥,你覺得一個外科醫生既要給自己進行腹外科手術切除腫瘤,又要給自己做截肢手術,還要給自己換心髒瓣膜,這可能嗎?如果法律的準繩因鬥争的需要或某位領導的喜怒哀樂可長可短可松可緊,那麽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高嚴的話讓我心中充滿難以言表的落寞,但也可能是快樂的絕望。我搖下車窗,和高嚴互相點了一支煙,我們默默地吸着煙,各懷心腹事地沉默着,已經是下半夜一點鍾了,梁市長還沒有出來的迹象,我模糊地望着眼前的黑暗,似乎嗅到空氣中有一股腐臭的氣味。

我送梁市長和高嚴住進昆侖飯店時,已經是下半夜三點鍾了,我發現梁市長從國部長家出來,情緒并沒有任何好轉,似乎更沉重了,我本以爲他會透露一點與國部長談話的内容,但是似乎沒有值得透露的,一路上他一言未發,我也沒敢多嘴問。

安頓好梁市長,我心亂如麻地要告辭,梁市長突然叫住我說:“則成,明天上午和政言大師聯系一下,如果他有空,你和高嚴陪我一起去一趟龍泉寺。眼下也隻有求佛祖保佑了!”

梁市長最後這句話已經告訴了我一切,看來他已經無力回天,隻能聽天由命了。我覺得自己離開梁市長房間時,臉上的肌肉下意識地抽搐了幾下,我大概是想微笑着與梁市長告辭,卻沒笑出來,因此臉部肌肉顫抖了幾下。走出昆侖飯店時,盡管空氣很清新,我卻憋悶得透不過氣來,我用右拳捶了捶胸口,終于通透地放了一個響屁。

第二天我去接梁市長,發現一夜之間,他憔悴了許多,我進屋時,一個人正在桌子前寫着什麽,我湊上去看了一眼,發現梁市長在一張紙上寫滿了“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我雖然不通佛法,但當了十年駐京辦主任,沒少與北京各大古寺名剎的方丈住持交朋友,知道梁市長寫的是《心經》的話,本意是什麽我不明白,但總歸是祈求佛祖保佑,消災免難的意思。

我試探地問:“梁市長,佛祖真的能普渡衆生嗎?”

梁市長虔誠地說:“連毛澤東都說,共産黨就是信仰馬列主義這個‘佛’,毛主席爲什麽把馬列主義比作‘佛’?因爲馬列主義也好,共産主義也好,還不都是爲了普渡衆生,讓我說,共産主義不如改爲共禅主義,因爲佛教是最講辯證法的。就拿《心經》來講,所謂‘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是辯證法是什麽?”

高嚴接過話茬說:“毛主席說,‘信佛教的人和我們共産黨人合作,在爲衆生即爲人民群衆解除壓迫的痛苦這一點上是共同的’。後來他還稱贊趙樸初,‘這個和尚懂得辯證法’。”

梁市長歎了口氣說:“這說明毛主席也承認,佛教與共産主義有相通的東西。可是有人卻說,黨員領導幹部求神拜佛是精神空虛,背離了馬列主義,豈有此理。讓我說,有信仰總比什麽也不信好,天底下哪兒有有信仰的人反倒成了精神空虛的人,而什麽都不信者精神卻是充實的,哪裏還有半點實事求是!好了,咱們該上路了,還是讓政言法師給咱們指點指點迷津吧。”

正值晚夏時節,108國道兩側的樹木顯得蒼翠繁茂,色彩歡快的田野和我沉重的心情形成強烈的反差,我猛然打了幾個噴嚏,心想一定是楊妮兒那個小妖精在罵我,遠處密林覆蓋的群山雄峰拱翠,我的胸膛裏卻萬壑堆雲。不知爲什麽,往常駕車去龍泉寺,路上的風光很讓我受用,而此時沿途的自然美景卻令我生厭。盡管晴空萬裏,我卻覺得奔馳車剛剛駛出永恒的黑暗,正在向另一個永恒的黑暗駛去,但願龍泉寺是黑暗世界的出口,然而九龍峰之上雲霧缭繞,出口與深淵之間會不會有瞬息即逝的一線光明?

以前梁市長來龍泉寺,政言大師都會非常熱情地迎出山門,這次政言大師對梁市長的态度比往常冷了許多,不過是派了一個小沙彌迎出來,引領我們進了客堂,在客堂内,政言大師正襟危坐,一副嚴師的樣子,梁市長并未介意,畢恭畢敬地爲政言倒了杯茶。

政言一邊呷着茶,一邊說:“色空,你來得太晚了。”

梁市長虔誠地問:“師傅,此話怎講?”

政言放下茶杯緩緩地說:“我曾經囑咐過你,諾大個北京城,隻有龍泉寺大年初一的頭一炷香最靈驗,爲什麽?因爲一千七百多年來,龍泉寺都是北京城最大的皇家寺院,當年乾隆皇帝爲什麽給寺院裏千年的銀杏樹賜名爲‘帝王樹’,就是因爲龍泉寺的香火不僅靈驗,連樹都可預測廟堂之事。每年的大年初一,你知道有多少有頭有臉的人争着到龍泉寺燒頭柱香,九十九萬的功德你燒不起嗎?不是,說白了,色空,還是你心中無佛呀!這頭柱香别說九十九萬,就是九百九十九萬也未必預約得上,龍泉寺是佛門淨地,财大在這裏未必氣粗,東州大聖集團的齊董事長就很有氣魄,本來給你留着的頭柱香,讓他搶了先機,九百九十九萬的功德,現在看出靈驗了吧。”

我不解地問:“怎見得靈驗了?”

政言師傅雙手合十地說:“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正是因爲年他初燒了頭柱香,才躲過了眼下的一場劫難啊!”

老和尚這一席話,說得梁市長、高嚴和我面面相觑。很顯然,政言和尚已經知道了東州官場大地震的事,老和尚消息之靈通令我們刮目相看。

高嚴迫不及待地插嘴問:“大師,如果梁市長現在補上這九十九萬功德,能不能彌補?”

政言擺了擺手說:“晚了,時辰已經錯過了。”

梁市長一籌莫展地問:“師傅,弟子這次來就是爲了彌補過失的,難道真的不能補救了嗎?”

政言閉目養了一會兒神,然後微睜二目思忖着說:“俗話說,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講的是古時候,在雲南南部有一個小國,民衆笃信佛教。有一次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在深夜掙斷了鎖鏈和木枷越獄逃跑了。第二天清晨,官府發現後,立即派兵丁差役四處追捕。那個罪犯逃了一天一夜後已經精疲力竭,眼看追兵已近,他自知逃不掉了,便一頭撞進了一座寺院,這座寺院内供奉着佛祖坐像,佛像高大無比。罪犯一見佛像心裏悔恨不已,便抱着佛腳号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磕頭忏悔道:‘佛祖慈悲,我自知有罪,從今以後,再也不敢爲非作歹了!’不一會兒,他的頭就磕破了,弄得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正在這時,差役趕到,見此情景,竟被罪犯的虔誠向佛、真心悔過的态度感動了,便派人禀告了官府,官府也不敢做主,層層禀告,一直禀告到了國王,王國笃信佛教,赦免了罪犯。以老僧之見,你們也隻剩下臨時抱佛腳這一條路了。”

梁市長眼睛一亮說:“師傅,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到大雄寶殿之上,抱着佛腳忏悔就會得到佛祖的保佑?”

政言連連搖頭說:“龍泉寺最靈驗的是頭柱香,抱佛腳隻有無錫的靈山大佛最靈驗了,你們口口聲聲讓我指點迷津,去靈山大佛抱抱佛腳吧,阿彌陀佛!”

老和尚的話似乎給了我們一線希望,梁市長和高嚴都虔誠地燒了高香,借他們燒香之際,我向老和尚請教“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是什麽意思?老和尚雙手合十說:“這是《心經》中的四句咒語,念誦這四句咒,其效力等同于誦讀《心經》。意思是‘去啊,依無上妙智到彼岸’!”

聽了政言的解釋,我不解地問:“大師,都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難道一塊石頭靠自身的重量沉到了河裏,靠念經能讓這塊石頭浮上來嗎?”

政言淡淡一笑說:“都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瓜怎麽能得豆呢?”

老和尚如此一解釋,剛剛在我心中燃起的一線希望徹底破滅了。隻是在梁市長和高嚴面前不敢顯露出來。

回來的路上,梁市長的情緒異常高漲,就像臨死前的人突然回光返照了一樣,他興奮地讓我回去後抓緊訂明天去無錫的機票,讓我和高嚴陪他一起去靈山抱佛腳。然後他讓我趕緊将車載CD打開,放他最愛聽的《大悲咒》,我趕緊照做,很快奔馳車内回蕩起法器齊鳴、唱經如儀的歌聲。

二十

次日清晨,我去昆侖飯店接梁市長時,一進房間,發現高嚴正在用電子測壓儀給梁市長測血壓。我關切地問:“怎麽,梁市長,不舒服嗎?”

梁市長皺着眉頭說:“早晨起來頭重腳輕,我估計是血壓上來了。高嚴,多少?”

高嚴一副吃驚的表情說:“梁市長,血壓太高了,高壓200,低壓110。”

我擔心地問:“梁市長,你這麽高的血壓,能去無錫嗎?要不咱們緩一天,先去醫院調一調?”

梁市長口氣堅決地說:“抱佛腳必須心誠,我沒事,吃點降壓藥就好了,高嚴,收拾東西,北京的交通到處都堵,咱們得提前一點,别誤了飛機。”

梁市長說這句話時,目光扭曲地令人發毛,仿佛一面充滿裂縫的鏡子,從裏面看到的是一團荒誕離奇和不堪的東西,我無法判斷這種扭曲的目光中是否有什麽特殊的含義,隻覺得心裏發涼,就像一聲顫抖的歎息,讓人陷入一種絕望的麻木之中。

登機前,我的手機響了,是省駐京辦主任薪樹仁打來的,他告訴我一個讓我心驚肉跳的消息,董梅已經被中紀委專案組雙規了,我問他是怎麽知道的?他說正在省委辦事,剛剛聽說的。我謝過薪樹仁之後,惴惴不安地上了飛機。高嚴似乎看出來我情緒有點不對勁,問我誰打來的電話,考慮到梁市長的血壓那麽高,一旦得知董梅被雙規的消息非出事不可,便掩飾說是白麗莎打來的電話,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由于梁市長抱佛腳的心非常虔誠,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情緒上的變化。飛機一起飛,梁市長便酣然大睡,呼噜噜的聲音引得頭等艙幾名旅客投來驚異的目光。或許梁市長昨晚沒睡好,或許連日來的神經太緊張,太疲勞了,亦或許他相信隻要齊胖子抓不回來,一切都平安無事,更或許是他太相信政言大師的話了,以爲隻要抱了佛腳,佛祖就會顯靈保佑,總之,梁市長好像這輩子沒睡過覺似的,如果不是如雷的鼾聲,誰都會相信他已經睡死過去了。

飛機抵達無錫機場時,剛好是中午,一走出進港大廳,就覺得熱浪滾滾,想不到已經是夏末初秋,無錫仍然這麽熱。本來可以在機場内吃午飯,梁市長不同意,非要趕到靈山素菜館吃素面,我和高嚴也隻能餓着肚子依了他。我們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馬山鎮,想不到半路上梁市長非逼着出租車司機找賣烏龜的市場,出租車司機問,“沒有烏龜,有甲魚可不可以?附近有一個專門賣太湖水産的市場,裏面有太湖甲魚。”梁市長高興地同意了。我問梁市長買甲魚幹什麽?梁市長十分虔誠地說:“到了佛祖腳下,當然要放生了!”我聽了以後心裏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甲魚不就是俗稱的王八嗎?敢情我們大老遠趕來就是給烏龜王八放生的?

到了市場附近,高嚴買了三隻甲魚放到後備箱裏,出租車這才趕路。出城不久,迎面望見煙波浩渺的太湖,梁市長催着停車,要在這裏放生,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說:“老闆,在這裏放生,大佛看不見,還是到靈山園區裏去放生吧,那裏面有放生池,在放生池你們把三個王八放了,佛祖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們三個人都是第一次來無錫,哪裏知道靈山勝境内還有放生池,梁市長一聽靈山勝境内有專門放生的放生池,非常高興,便催出租車司機加快速度。體味着梁市長急于抱佛腳的迫切心情,再想一想他尚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已經被專案組雙規了,我的内心深處湧起陣陣悲涼。

靈山勝境就在眼前了,付了出租車費,我和梁市長下了出租車,感覺空氣又悶又熱,透不過起來,梁市長頭重腳輕地晃了幾晃,我趕緊扶住他,關切地問:“梁市長,沒事吧?”

他擺了擺手說:“不礙事。”

高嚴提溜着三個縮着腦袋的甲魚買了三張票,和我一起扶着梁市長走進正門,一面題有“湖光萬頃淨琉璃”的大照壁,氣勢恢宏,莊重大氣地矗立在眼前。此時靈山之上,巍然屹立的大佛雙眉半彎,慈目微閉,法相莊嚴,平和甯靜,梁市長不勝感慨道:“你們看,這裏三山環抱,大佛南面是太湖,背倚靈山,左挽青龍,右牽白虎,地靈形勝,風水佳絕,真是一塊難得的佛國寶地,怪不得政言大師讓我們到這裏來抱佛腳,這還真應了趙樸初先生那句詩:‘不意鹫峰飛到此,天花爛漫散吾家’啊!”

一路上我都擔心梁市長的身體,想不到他望見靈山大佛後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雙目放光,情緒高漲,精氣神十足,高嚴建議是不是先去素菜館吃了午飯,再去抱佛腳,立即被梁市長否定了,他非要先放生,再抱佛腳,等從山上下來後再吃飯。

我和高嚴面面相觑地搖了搖頭,隻好沿菩提大道來到祥符禅寺山門前,隻見這裏的放生池呈對稱分布,東西兩邊各有一個小亭,東邊的叫善緣亭,西邊的叫慧果亭,其實就是用石料圍成的一個池子,裏面的水是綠色的,毫無生機,水面上不時露出三四個小烏龜的腦袋窺視我們,我心想,這哪兒是什麽放生池,簡直就是一座水牢,我們買的三隻甲魚要是剛才放進碧波蕩漾的太湖,那可是湖闊憑魚躍,如今放進這個小池塘裏,就等于被永遠雙規了。

梁市長看見放生池很興奮,連忙從高嚴提溜的口袋裏挑了一個大一些的甲魚,直奔西邊的慧果亭,我和高嚴隻好各捧一隻王八去了東邊的善緣亭,我一邊将甲魚扔進池塘,一邊心裏歎道:“這三隻王八白扔在這裏太可惜了,要是炖成甲魚湯味道一定不錯。”這時,我和高嚴扔進池塘的兩隻甲魚,伸出兩隻小腦袋,看我們,高嚴找了一根樹枝,一邊撩水一邊逗弄兩隻甲魚,我發現對面的梁市長十分虔誠地捧着手裏的甲魚,念念有詞地嘟囔半天,才恭恭敬敬地将甲魚放進水裏,也是梁市長太虔誠了,放生時,甲魚猛一回頭,一口咬住了梁市長的無名指,他疼得頓時哎喲起來,不停地甩手,可能甲魚也是餓急眼了,梁市長越甩手,甲魚咬得越不松口,隻見梁市長站在亭子裏疼得直轉圈,甲魚被無名指提溜在半空,甚是滑稽。

高嚴連忙跑過去,拽住甲魚的下半身使勁往下扯,結果甲魚伸着細長的脖子咬得更緊了,眼見着梁市長的手指鮮血直流,手足無措的高嚴情急之下,掏出口袋裏的水果刀,一下子切斷了甲魚的脖子,甲魚頓時身首異處,高嚴連忙将手中無頭的甲魚身子扔進池塘,慌亂中,梁市長也将甲魚頭甩進了池塘内,想不到放生成了殺生,梁市長一臉的晦氣,幸虧大中午的沒人看見,我們匆匆離開放生池,高嚴從拉杆箱内取出兩貼創可貼纏在了梁市長的無名指上。梁市長一邊埋怨高嚴不冷靜,怎麽能在放生池裏殺生,一邊面朝靈山大佛連忙忏悔,折騰了好一陣子,我們才又重新上路,直奔登雲大道。

要想“平安抱佛腳”,必須登上這長長的階梯。從下往上看,隻見台階不見平台,再加上大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連我仰望大佛都頭暈目眩的,何況梁市長的血壓高得吓人,再加上剛才放生甲魚時受了驚吓,精氣神低落了許多,好在他有一顆虔誠的心,仿佛登上這兩百一十八級台階,就脫離了苦海似的,盡管他虛汗淋漓,氣喘籲籲,滿臉漲紅,仍然堅持往上爬,一邊爬,一邊還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們兩個誰能告訴我,這登大道爲什麽是七個平台嗎?”

高嚴搶嘴說:“是不是‘救一生靈,勝造七級浮屠’的意思。”

梁市長停住腳步一邊歇氣一邊說:“你小子剛才在放生池不僅殺生,而且是當着佛祖的面,罪加一等,一會兒到了大佛腳下可得好好忏悔,請求佛祖寬恕!”

高嚴狡辯地說:“梁市長,我殺生是爲了救生,佛祖不會怪罪的。”說完快步往上攀登。

梁市長搖了搖頭,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又步履維艱地往上攀。我擔心梁市長的身體,緊随其後。奇妙的是,無論我們是在山腳下,還是在攀登過程中,大佛的“眼神”始終雙目垂視,眼神睿智,慈祥地跟随着我們,關注着我們,當我們漸漸靠近大佛時,大佛的“眼睛”仿佛在微微開合,靠的愈近,眼睛就睜得愈開,嘴角似笑而未笑,欲言而未語,諸多囑咐即将出口,使人頓生崇敬之心,倍感親切,引發種種遐想。仿佛耳畔梵音袅袅,經聲曼妙,眼前瑞霭低垂,佛光普照。越靠近大佛愈需仰視,湛藍的天空中祥雲悠悠,讓人産生佛在“動”的感覺。大佛周圍信衆雲集,焚香頂禮。

我發現大佛的大拇腳指的高度與人的身高差不多,梁市長登上蓮花座已經累得像是虛脫了一樣,可是他連口氣也來不及喘,便一頭撲向大佛的大拇腳趾頭,将厚厚的嘴唇吻在了大佛的大拇腳趾上,隻聽見“哎喲”一聲,燙得他捂着嘴一個勁地轉圈圈。他忘了大佛是由銅闆焊接而成,烈日炎炎,手摸在銅闆上都燙得受不了,更何況嘴唇。然而,梁市長的嘴唇已經被燙得秃噜皮了,血糊糊的。

我和高嚴沒敢如法炮制,隻是用手摸了一遍大佛的十個腳趾頭,剛摸完,高嚴的手機突然響了,高嚴接聽電話,我趕緊去攙扶累得直打晃的梁市長,站到一個稍微陰涼的地方,然而信衆太多,蓮花座上地方有限,根本找不到坐的地方,此時梁市長臉漲得通紅,眼睛像得了甲亢一樣看着我,直嚷嚷頭疼,一隻手按着自己的太陽穴,另一隻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

就在這時,接完電話的高嚴神色慌張地走過來,将嘴湊在梁市長耳畔竊竊私語了幾句,梁市長不聽則已,聽了之後口吐白沫,身子後仰,一個仰八叉摔了下去。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和高嚴吓傻了,幸虧梁市長的頭先磕在高嚴的腳背上,高嚴疼得下意識地一抽腳,才又磕在了地面上,否則梁市長怕是要魂歸西天了。

我手足無措地埋怨道:“高嚴,你跟梁市長說了什麽?他怎麽聽了你的話,一下子就昏倒了?”

高嚴小臉吓得煞白,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大嫂被雙規了。”我氣得用手指指着高嚴想說:“你好糊塗啊,就不能瞞着下山後再說。”可是我又氣又急,一時語塞。心想,就怕梁市長聽了這個消息受不了,一路上我都瞞着,要是可以告訴梁市長,我早就告訴了,還能輪到你在大佛面前多嘴。

這時圍上來的信衆提醒了我,“還不快打120急救,他怕是中暑了!”

我趕緊掏出手機撥打120急救電話。大約二十幾分鍾後急救車才到,在衆人的幫助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梁市長擡到救護車上。

告别衆多好心人,我和高嚴像囚徒一樣上了救護車,救護車的警笛尖銳地響起來,一路上都在重複兩個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路上我惴惴不安地給市委書記夏世東打了電話,彙報了梁市長出事的過程,夏書記聽了以後長歎一聲,囑咐我和高嚴務必護理好梁市長,随時保持和他聯系,他立即派人趕到無錫。

二十一

專案組領導,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比我清楚,因爲當天傍晚你們就派人趕到了無錫市人民醫院,我和高嚴當場被實施雙規,跟随專案組的四位領導回東州,你們留下兩位領導專門護理梁市長。

我被雙規以後,盡管心裏非常挂念梁市長的病情,但是始終沒有得到他是死是活的消息。直到一個星期前,專案組兩名領導找我談話時,才向我透露,梁市長沒死,但也沒醒,已經住進了清江省人民醫院神經内科,據兩位領導透露,醫生說,梁市長怕是永遠要睡下去了。我聽了以後,心情非常沉重,之所以如此沉重,是因爲壓力太大了,本來駐京辦和大聖集團合作的事是梁市長一手促成的,聖京公司走私的事隻有齊胖子和梁市長能說得清,我雖然名義上是董事長,但僅僅是挂個名,走私具體怎麽操作的,我根本沒參與,但眼下齊胖子跑了,梁市長成了植物人,我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應該感謝我現在寫的這篇自白,這篇自白讓我理清了思路,更看清了我自己和我的愛情。上一次專案組領導找我談話時,向我透露,楊厚德的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他不僅恢複了自由,而且還恢複了工作,現在是東州市駐京辦副主任并主持工作,我能想象得到,不久的将來,楊厚德會取代我,爲駐京辦主任。如此一來,楊妮兒那個小妖精的全部目的都達到了,她現在很可能正依偎在習海濤的懷裏說着貼心細語。我現在被關在這墳墓一樣的房間裏隻能靠幻想和回憶打發每一天,盡管我不能被判死刑,但我的心已經死了。即使我真的死了,楊妮兒,我知道你不可能像寡婦一樣悲傷,更不可能在我的墳前站一站,獻上一束鮮花,但是你也不可能将我忘掉,一輩子都不可能将我忘掉,早晚有一天你會良心發現,對自己在我身上幹的那些卑鄙勾當感到惡心,我已經聽到你在夢中凄慘的尖叫,惡夢才剛剛開始,從今往後,我會像鬼魂一樣在你的夢中纏着你,直到有一天你進行忏悔,從這一點上說,你和我仍然是一體,别想甩了我,楊妮兒,你和我的故事并沒有完。我之所以将我們的故事寫下來,不僅僅是爲了拯救我的靈魂,也包括你。爲此,我沒有掩飾任何東西。我希望我寫的這份東西,不僅專案組領導能看到,更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看到,我已經體會到你看見這份東西時的神情,這絕對是一面鏡子,但不是你平時照的普通鏡子,而是一面魔鏡,絕對能夠照出你這個小魔女的靈魂。

故事講到這裏,我以爲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想着我了,然而,我錯了,那天專案組領導說有人從澳洲專程來看我,我冰冷的心頓時溫熱起來,我老婆,不,隻能慚愧地說是我的前妻,領着我女兒淚眼漣漣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們母女,即使我現在在她們面前長跪不起,也贖不了我對她們的過錯,她們卻不計前嫌,在我人生最最需要溫暖的時候,義無反顧地回到了我的身邊,我還能說什麽……

專案組領導安排我們見了二十分鍾,我老婆和我女兒哽咽着說不出話了,盡管沒說什麽,但是我什麽都明白了。她們戀戀不舍地離開我時,我透過窗戶像孩子一樣,嗚嗚地大哭起來,我生來從未流過這麽熾烈的眼淚,我感到淚水像刀片一樣劃過我的臉,流到我的下巴上,引起陣陣灼痛。我知道,這是忏悔的淚水,流得越多越能洗滌靈魂。終于,我的鼻子也被堵塞了,憋得喘不上氣來,然而我感覺我的靈魂卻開竅了!心中充滿了難以言表的模糊的希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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