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交鋒
東汽集團即将剝離掉不良資産,将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讓給港商的消息一公布,便在東州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以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趙國光爲首的一些人大代表認爲,這是“爲了一塊牛排而出賣了法國”;以市政協主席張宏昌爲代表的一些政協委員卻認爲,這是在爲東州的改革開放放國際衛星,是東州裝備制造業走向國際化的破冰之旅。
兩個人分别找到了夏聞天,趙國光提醒夏聞天,振興東汽集團必須靠踏踏實實的技術創新和機制創新,靠空手套白狼的所謂資本運作專家,其結果隻能是肥水澆了外人田,目前國有資産大量流失已經是國企改革中凸現的一個“黑洞”。
張宏昌找到夏聞天先是遞交了一份自己親筆寫就的文章《解放思想、銳意進取——論國企改革如何殺出一條血路》,文章痛陳這些年國企改革由于不敢爲天下先,而雷聲大雨點小的墨守成規、不敢越雷池的思維,建議國有企業改革必須解放思想,要有殺出一條血路的膽識和氣魄,敢爲天下先,放開手腳,勇于創新,大膽探索。
夏聞天看了張宏昌的文章後,心情十分複雜,他深知解放思想是深化國企改革的動力源泉,但是解放思想也要處理好改革、發展與穩定之間的關系。趙國光和張宏昌的建議都有道理,有争論是好事,但是不能影響團結。
爲了統一認識,夏聞天連夜與在中央黨校地廳級進修班學習的周永年進行了電話溝通,周永年在電話裏講了一句話,“穩定壓倒一切,但不去解決矛盾,矛盾最後就會壓倒穩定。”這句話對夏聞天觸動很大,他建議召開市委常委會來一次解放思想的大讨論。周永年說,太好了,我要請假回去參加常委會。
兩天後的上午,夏聞天以“解放思想如何殺出一條血路”爲題召開了市委常委會,會議氣氛一開始就帶着火藥味。
最近趙國光帶領部分人大代表視察了東汽集團,工人們聽說集團公司要改制,搞股份制,可能有大批個人要下崗,群情激奮,大有一觸即發、群訪鬧事的态勢。趙國光視察完東汽集團憂心忡忡,他率先想到的是一定要維護好東州市來之不易的穩定局面,沒有穩定,東州的改革開放大業就是一句空話。
因此,趙國光的發言有理有據有節,發言前他先是用鷹一樣的目光環視一圈,然後輕咳一聲又呷了一口茶,清清嗓子說:“同志們,這幾年東州的發展坎坎坷坷,始終沒有理出頭緒,走出低谷,先是‘肖賈大案’讓東州經濟發展傷了元氣,接着就是何振東前腐後繼,讓東州經濟發展雪上加霜,再就是由于洪文山同志錯誤的發展觀,導緻東州這台全省經濟騰飛的發動機幾乎熄火,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東州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不能再有什麽閃失了。否則,我們如何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還是那句話,沒有穩定就沒有發展,穩定壓倒一切,我擔心東汽集團這次改制可能成爲東州裝備制造業國有資産流失的導火索,不僅會帶來連鎖反映,還會造成大批工人下崗,給剛剛安定下來的東州局面帶來新的不穩定因素。”
“國光同志,”張宏昌沒等趙國光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題反駁道,“東汽集團已經到了破産倒閉的邊緣,早就資不抵債了,還談什麽國有資産流失?現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發面需要酵母,然而這個‘酵母’在哪裏?一句話,就是資本運作!我們都是這方面的門外漢,香港銀鑽财務有限公司已經成功使國内一些知名企業起死回生,這些企業在香港、新加坡等地成功上市後,融到大筆資金,資金是企業的‘血液’呀!有了‘血液’,使東汽集團的循環系統暢通起來,才能擺脫‘高負債——高籌資成本——低利潤——低資本儲備——更高債務’的惡性循環。”
“宏昌,資金不是财富本身,把自己的資金循環窒息後,又指望外商來給我們‘輸血’,别忘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外來的資本沒準是‘雅格的紅豆湯’啊!”趙國光提高嗓音說。
“這話有道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朱文錦贊同地接過話茬,“我也擔心東汽集團一旦大批工人下崗,會引起連鎖反應,再說那個叫金偉民的港商不會不知道東汽集團目前的困境,那麽他爲什麽還要合資?無非是看上了東汽集團良好的工業基礎,利用資本運作的方式盤活資産是好事,關鍵是盤活的是百分之五十一的國有資本,還是百分之四十九的港商資本?研究一下美國的法律就知道了,到美國上市談何容易,美國有苛刻的‘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還有由華盛頓‘鷹派政客’組成的‘美中經濟安全審查委員會’,這都是橫亘在中國國企與華爾街之間的壁壘,要上市也可以在國内或香港上嘛,幹嘛非得在美國上市呢?這才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我看這個金偉民有空手套白狼之嫌,最終的結果是,在美國上市是假,國有資産流進他的腰包是真,倒黴的是那些下崗工人,一旦這些工人失控進京告狀,中央和省委都得打我們的闆子,所以我建議這件事要慎而又慎呀!”
朱文錦的話,周永年實在聽不下去了,最近那他在中央黨校學習頗有心得,他的哲學作業《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看穩定》還上了《理論前沿》。
周永年一如既往地表情嚴肅,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眉頭緊鎖地說:“穩定不是裹足不前,改革也不是因噎廢食。最近在中央黨校學習,大家讨論最多的話題就是如何克服‘求穩怕亂’的思想,認爲‘求穩怕亂’的思想已經成爲改革路上的絆腳石,我不是說穩定不重要,處理好改革、發展和穩定的關系至關重要,問題的關鍵是我們需要的是什麽樣的穩定,是國泰民強的真穩定,還是不管是什麽性質的矛盾都捂着蓋着,人民内部有點沖突矛盾,就唯恐天下要塌下來了,人爲地把老百姓利益上的訴求政治化,甚至意識形态化?在利益時代,利益矛盾、利益沖突、利益博弈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穩定不是要求我們草木皆兵,不穩定也不是洪水猛獸,關鍵是我們要建立在一系列讓人們群衆充分享受表達權的機制,不解決不同群體表達權和權力均衡的問題,利益關系就理不順,就會爲穩定而穩定,改革就會畏首畏尾。拿東汽集團來說,這些年錯過了多少次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良機,這個金偉民,我在北京聽駐京辦主任丁能通介紹過,他們是大學同學,也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個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儒商,各位擔心與金偉民先生合作會造成國有資産流失,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金偉民與東汽集團合作要承擔多麽大的風險?真正做大事的人都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冒險精神,東汽集團隻有冒死挺進才有生的希望。即使國有資産有一些流失也是必然的,制度創新必須要支付巨大的實驗成本,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領導者應該率先做改革者,思想解放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作爲改革者,就不應該懼怕風險,總書記早就告誡我們,‘一切妨礙發展的思想觀念都要堅決沖破,一切束縛發展的做法和規定都要堅決改變,一切影響發展的體制弊端都要堅決革除’,小平同志也早就說過,‘不争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發展才是硬道理’。同志們,東汽集團這條資本運作之路走的好,無論成敗與否,都将給東州裝備制造業振興以新的啓迪。”
周永年的話不僅大膽,而且充滿新意,會場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一直沉默靜聽的吳東明不失時機地揮了揮手說:“同志們,永年同志的觀點很犀利,但也很中肯,東汽集團美國上市這步棋是一招險棋,可貴就可貴在這個‘險’字上了,明天的中國隻有兩類公司可以生存,要不就是徹底的遊擊隊,要不就是絕對的正規軍,東汽集團想發展成正規軍,必須經過國際資本市場的洗禮,這種洗禮的最好方式就是到美國上市,長痛不如短痛,在我看來,國企的尾巴太多,很多尾巴纏在一起,怎麽辦?唯一的辦法就是砍掉這些尾巴。東汽集團美國上市就是一把刀,不要計較什麽犧牲、流失,要有信心赢,殺出一條血路出來,不這麽走,國有資産流失得更嚴重,甚至因嚴重虧損而導緻破産。”
吳東明的一席話,讓夏聞天深有感觸,他摘下眼鏡習慣性地擦了擦鏡片,又重新戴上,目光炯炯地說:“同志們,經濟要想真正跨出國門,思想必須先走出國門,改革絕不能作繭自縛,絕不能搞思想上的閉關鎖國,古人講:處非常之時,幹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東汽集團已經處在非常之時,到美國去上市就是非常之事,但非常之人不是我們,是紀東翔和金偉民。從英國長達兩個世紀的經濟發展曆程來看,從蘇東等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探索,到‘東亞模式’的成功經驗來看,結合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實踐,不難得出結論:資本配置必須以市場爲主導,政府有限幹預是必要的,但必須建立在尊重市場經濟規律的基礎上。什麽是科學發展觀?就是尊重規律,如果把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比作四條牛腿,那麽科學發展觀就是牛鼻子,同志們,古人說,西出陽關無故人,讓我說,西出陽關天地廣啊!”
“聞天同志,我不是說上市融資不好,海外上市的路很多,爲什麽不選擇操作起來可以更加便捷的香港而非要舍近求遠,棄易趨難,非要選擇美國呢?你們就沒想過,一旦失敗的後果嗎?”趙國光陰着臉質問道。
“老趙,”吳東明接過話茬說,“改革開放初期,‘解放思想’有明确對立面,如‘兩個凡是’,也正是因爲去除了後者,改革開放大幕才得以開啓。改革要冒風險,發展要付成本,穩定要花代價,我就是要通過以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爲龍頭,形成一個新的振興東州裝備制造業的沖擊波,掃除一切阻礙發展的思想障礙,清除一切影響發展的制度瓶頸。說句心裏話,我從昌山市調到東州,隻身一人,無牽無挂,所以我會無恃無畏地推動國企改革突破雷區。我會用累不垮的精神,耗不盡的精力,幹不厭的激情,折不撓的毅力,和同志們及全市人民一起,拉動東州裝備制造業這艘巨輪,乘風破浪,快速平穩地前行!”
吳東明的話很動情,與會者無不感動得報以熱烈的掌聲。
19、溝通
散會後,夏聞天請吳東明到辦公室坐一坐。自從吳東明到東州後,這是夏聞天第二次請吳東明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一坐。
第一次是吳東明上任後不久,兩個人就東州裝備制造業發展在夏聞天的辦公室深談過一次,那次談話兩個人雖然都有魯肅探營的心态,但是都不謀而合地認爲,裝備制造業立市是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發展的根本。兩個人談到了制博會,談到了東汽集團的改制,兩個人都認爲抓東汽集團改制可以起到多米諾骨牌的效應,但是是技術改造先行,還是資本運作先行,兩個人産生了分歧,談話不歡而散。
夏聞天畢竟是經濟學博士,他深知隻帶着東汽集團的歐華汽車廠去美國上市,成功了再折返過來從頭開始搞汽車的生産管理,以至于再搞輕型客車或轎車、發動機的研究開發,這是一條和大多數制造業企業發展方向相逆的路徑。然而,但凡思想的先行者,往往是沒有辦法知道在這條路上哪些地方可能存在什麽樣的陷阱的,何況這麽一個變數重重的年代,誰都是如履薄冰,任何判斷都往往被結果所嘲笑。好在夏聞天與潘政召深談後,又見了金偉民,夏聞天覺得吳東明親自選的這個人是個搶先一步在全球下棋的人。金偉民不是憑借産品在全球落子,搶占棋盤,而是利用資本杠杆撬動全球資源,包括資金、人才、技術等,迅速向自己靠攏,爲我所用,極力改變傳統說法中“中國制造”極薄利潤、低成本、低附加值的形象,要給“中國:世界大加工廠”的說法以金偉民式的一擊。
夏聞天的思想轉的很快,他不僅接受了吳東明的觀點,而且保持謹慎的樂觀。他希望金偉民和紀東翔能把握行動超前現實的分寸,既追求過程的轟轟烈烈,也要結果的圓滿。他這才在趙國光和張宏昌的争論中召開了常委會,提出了解放思想必須殺出一條血路的觀點。
吳東明走進夏聞天辦公室時,夏聞天的秘書龍小波已經爲兩位領導沏好了茶。
“東明啊,你知道這茶是誰給的嗎?”夏聞天賣關子地問。
“這味道好像是鐵觀音,這麽好的茶,你是從哪兒受賄來的?”吳東明開玩笑地問。
“告訴你吧,上次我到省委彙報工作,這是林書記送的。”夏聞天一邊呷着茶,一邊笑着說。
“我明白了,林書記是想給你敗敗火,你呢,是想給我敗敗火,對不對?”吳東明斂起笑容逗趣地說。
“東明,你沒發現,今天的常委會上林大可一言未發嗎?”夏聞天話鋒一轉,語氣深沉地問道。
“聞天,我一到東州就發現林大可對我有抵觸情緒,這個人是不是權力欲望太強了?”吳東明不瞞地問。
“東明,你還不太了解大可同志,大可的确是一個權力欲極強的人,但他謀的并不是烏紗!”夏聞天把茶杯往茶幾上輕輕一頓,語氣堅定地說。
“那他謀的是什麽?”吳東明不屑地反問道。
“和你一樣,想在東州幹一番事業,做一個合格的纖夫。”夏聞天首肯地說。
吳東明沒有想到夏聞天這麽爲林大可争口袋,心裏很不舒服,他毫不隐諱地說:“聞天,我知道你當上市委書記後,林大可接任市長的呼聲很高,我也知道當初你向省委和中組部推薦的接替你做東州市市長的人選是林大可,隻是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你們誰也沒有料到,這頂烏紗帽落到了我吳東明的頭上。聞天,我這個人有個特點,不來則已,一來就紮根,我勸你還是和大可好好談談,真要是抱着當纖夫的心理就不要對我這麽耿耿于懷的,組織上對東州的人事安排,一定經過了仰觀俯查,不是我吳東明擋了林大可的仕途之路,這是組織上慎之又慎的決定。”
吳東明顯得有些激動,話說到這份上,夏聞天不得不安撫一下吳東明的情緒,“東明,你想的太多了,大可可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再說一個擁有八百萬人口的副省會城市的市長,沒有點統籌全局、運籌帷幄的文韬武略,怎麽能駕馭得了?當初聽說你要來接任市長,我就多了個心眼,對你這個搭檔做了一些側面了解,說實話,東明,你在改革上看似特立獨行,但始終很好地遵守着體制内的遊戲規則,别看你對事很嚴肅,但對人是極具親和力的,你在昌山市任市長時就跟省裏職能部門保持着充分的溝通,在大可的問題上,我看你還是繼續發揮溝通能力強的特點,主動溝通溝通,話說開了,工作配合起來也順,你說是不是?”
夏聞天的話綿裏藏針,剛中有柔,吳東明歎了口氣說:“聞天,大可那個人啊,幹練有餘而情趣不足,幹巴巴、硬梆梆,就像咬不動、砸不爛、鑽不透的銅豌豆,溝通起來難啊!不過,你當班長的說話了,我總得試試啊!”
夏聞天哈哈地笑了起來,“東明啊,大可的事就說到這兒,我找你來主要是想聽聽你對東州房地産業的看法。你知道文山同志就栽在‘房地産立市’上了,但是房地産和裝備制造業都是東州市的支柱産業,你到東州後,不止一次地說,決不讓開發商插手城市改造,開發商現在恨你恨得牙癢癢啊!”
“聞天,有些城市,政府想改造城市但是沒有錢,隻有靠劃紅線成片開發房地産,那不就是靠房地産改造城市嗎?房地産商會白出錢給你改造城市?這樣搞一定搞砸!我是不會讓房地産商來改造城市的。”吳東明固執地說。
“那舊城改造怎麽辦?”夏聞天擔心地問。
“舊城改造就更不能讓開發商參與了,舊城是城市文化精髓最集中的地區,政府改造不了就給後代來改,這就跟現在不能挖掘秦始皇陵一個道理,如果不能充分保護就不能挖掘,甯可不改造,如果對文化精髓的傳承不保護,那不是改造,是破壞!”吳東明大手一揮說。
“東明,這樣一來,你就把自己逼到了背水一戰的地步,要知道中國幾乎所有地方的執政官員都在以賣地爲生,以賣地出政績,這已經是政界的一項慣例了,幾乎沒有人認爲政府官員與開發商爲伍,政府部門借房地産業拉動地方經濟發展有何不妥,現在你公然訓斥哄擡房價如同打劫并與房地産開發商決裂,最直接的後果是政府将失去第二财政,土地是地方政府的銀行,如今你放棄了土地财政,就隻能靠搞活裝備制造業了,東明,我擔心的是你能不能堅持住!”夏聞天坦誠地說。
“聞天,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早就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我就是爲振興東州的裝備制造業而來的,在我任期内裝備制造業沒有起色,我主動辭職!”吳東明信誓旦旦地說。
“好,東明,你有這份決心我就放心了,東州老工業基地可謂積重難返啊,要想振興必須有置于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啊!”
夏聞天很欣賞吳東明身上的掠野之氣,不管吳東明的觀點對或者是錯,起碼他能夠鮮明地亮出自己的思想,不中庸,不騎牆,敢于公開負責任地直面矛盾,表明态度,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
夏聞天慶幸吳東明不是一個工于心計的官場老油條,不過,他總覺得他隻要看到了吳東明的一個方面,吳東明還應該有另一方面,這另一方面究竟是什麽,夏聞天又參不太透,總覺得眼前這個特立獨行的搭檔,除了暗含着強悍的霸氣之外,還暗藏着某種詭秘,這種詭秘沒有一定政治經驗的人是看不出來的,即使夏聞天也拿捏不太準,隻是心裏時不時地有一些隐憂揮之不去……
20、養蜂夾道
紀東翔和金偉民、李欣汝一起飛到了北京,住進了北京花園。紀東翔之所以和金偉民、李欣汝一起飛到北京,有兩個目的,一是爲東汽集團與香港銀鑽财務有限公司的合資公司駐京辦選址;二是到中國人民銀行和國家證監會探讨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事宜。
爲了節省時間,再加上丁能通比老北京還熟悉北京城,企業駐京辦選址的事就委托丁能通找地方。紀東翔、金偉民和李欣汝馬不停蹄地拜訪了中國人民銀行,國家證監會等部門的領導。
跑了一天,傍晚回到北京花園時,三個人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打不起精神,因爲國内每一道審批程序都是一道壁壘。原先紀東翔以爲國有企業在紐約證交所上市之前,由中國證監會批準就可以了,結果由中國證監會批準隻是最後一道關,在此之前,還必須得到國務院、财政部等部門的批準。
這是金偉民第一次運作國有企業到紐約證交所上市,他原以爲上市的主要壁壘應該在美國,沒想到國内也要過這麽多的審批程序。不過金偉民并沒有氣餒,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老同學丁能通是個跑“部”“錢”進的高手,一定有辦法。隻是新的合資企業注冊資金遠高于三千萬美元。國務院規定對投資高于三千萬美元以上的合資企業必須由國家發改委審批立項,金偉民最擔心的是一旦上報國家發改委能不能順利批下來,如果批不下來,一切夢想都将成爲泡影。
晚上,丁能通在位于西城區西絨線胡同的四川飯店設宴款待金偉民、李欣汝和紀東翔。四川飯店是老稱呼,現在的名稱是北京天府俱樂部。
這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四合院,與故宮和天安門廣場臨近,曾經是清朝康熙皇帝第二十四子後人的府邸,雖經曆百年滄桑,但至今仍維持着昔日宮殿高雅富麗的建築特色。由于這家俱樂部有港資背景,自從朱明麗任北京花園董事長後,沒少拽丁能通到這裏品嘗改良後可口的“川菜”。
走進古香古色的餐廳,金偉民和李欣汝對這裏感到非常新奇,特别是李欣汝,她一進餐廳就興奮地問:“丁大哥,聽說這裏曾經是‘老革命們吃飯的地方’,是真的嗎?”
丁能通微笑着說:“對呀,這裏原先叫四川飯店,成立于1959年10月1日,是由朱德、陳毅等将帥提議,周恩來總理親自命名,并請郭沫若先生親筆書匾的一家專營四川菜的特級飯店。毛主席最喜歡這裏的網油燈籠雞;鄧小平喜歡炒豌豆尖、樟茶鴨、豆渣鴨脯;楊尚昆喜歡樟茶肉和幹燒桂魚;董必武喜歡吃宜賓糟蛋,怎麽樣,這些菜欣汝要不要嘗嘗?”
李欣汝拍着嬌嫩的雙手說:“太好了,丁大哥,我越來越喜歡北京了。隻是爲什麽又改成俱樂部了呢?”
“是啊,是一九九六年以後改的,實行會員制,欣汝,這裏的會員大多數來自世界各地的知名人士,包括政治家、皇族成員、知名企業家、藝術家以及外資企業的高級行政人員,我呀還是借明麗的光來的,明麗是這裏的VIP會員。”
丁能通一邊解釋一邊請衆人入座,他今天隻帶了兩個人,一個是朱明麗,另一個就是習濤。帶朱明麗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爲了請金偉民、李欣汝和紀東翔到這裏嘗嘗鮮,再一個就是這裏是會員制,隻有會員可以在這裏訂餐并宴請朋友;帶習濤是因爲習濤爲金偉民選了一個耳目一新的駐京辦所在地,同時丁能通也有意收服習濤,因爲丁能通越來越感到習濤的哥哥習海在幫助駐京辦跑“部”“錢”進方面,可以發揮巨大作用。
酒菜上齊以後,丁能通以東道主的身份,連敬了三杯,紀東翔回敬時一籌莫展地說:“能通,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東汽集團能不能在美國上市,第一關就卡住了,注冊資金超過三千萬美元的項目必須上報國家發改委,如果報上去批不下來,我與偉民的合作就成立泡影,你是偉民的老同學,可不能不管啊!”
丁能通哈哈大笑地指着紀東翔的鼻子說:“老紀,怪不得東汽集團搞不上去呢,一點都不會變通,東州市是副省級省會城市,可以批三千萬以下的項目,幹嘛非要注冊資金超過三千萬美元,你把注冊資金定在2999美元不就勸解決了,先把合資企業辦起來再說嘛!”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金偉民、李欣汝、紀東翔三個人都興奮起來。
“能通,”金偉民佩服地說,“都說駐京辦主任是人精,我看你丁能通是猴精!”
衆人聽罷哈哈大笑。
“偉民、老紀,你們今天要好好敬敬習濤,他可是給你們找了一處非常好的四合院做駐京辦。”丁能通打趣地說。
“四合院?丁大哥,你是說習助理爲我們找了一處四合院做駐京辦?”李欣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地問。
“對,而且在一條神秘的胡同裏。”丁能通确認地道。
“能通,你就别賣關子了,習助理,你快說說是怎麽回事吧?”金偉民催促道。
習濤是一個不露聲色的人,但是自從李欣汝一進屋,他的心就變成了一隻歡快的小兔子,沒完沒了地跳起來。他不時地偷看一眼李欣汝黑漆漆的眸子,每一次偷看都好像被李欣汝發現了一樣,李欣汝報以莞爾一笑。于是,習濤的腦海裏頓時浮想聯翩,春心蕩漾起來。
但是,多年的反間諜職業生涯,讓習濤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能掩飾住自己的心迹,聽到金偉民詢問,他淡淡地一笑說:“丁主任說的這套四合院位于養蜂夾道胡同,歸中央警衛局服務處管轄,我是通過我哥的關系才租下來的,丁主任說,讓我幫你們租一個跑‘部’‘錢’進最方便的地方,我覺得沒有比這套四合院更方便了。”
“爲什麽呢?”李欣汝好奇地問。
“因爲這條不寬的胡同盡頭有一座神秘的院落,是養蜂夾道一号,平常,這座院子的大門緊閉着,隻有副部長以上領導的專車出入時,大門才會打開。”
習濤這麽一說,李欣汝就更覺得新奇了,她進一步追問道:“那麽這座神秘的院子到底是幹什麽的呢?”
丁能通接過話茬笑着說:“其實這座院子一點都不神秘,就是個高幹俱樂部。全國解放以後,生活日益安定,一些老同志提出,我們的中央領導同志日理萬機,操勞國家大事,尚沒有一個休息、健身、娛樂的集中場所,直接到社會上去,安全難以保證,毛主席在天津,想吃一碗民間小吃,群衆人山人海圍觀歡呼,老帥們外出也是一樣,不能正常地活動和休息。鄧小平、彭真等中央書記處的同志,根據大家的意見,提議在北京建立一個俱樂部,爲黨内副部長以上、軍隊少将以上的領導幹部提供一個休息健身的舒适環境。經過選點,俱樂部确定在北海兩側的養蜂夾道一号。養蜂夾道位于市中心,與中南海北門隻有一街之隔,各路首長來這裏活動都很方便,這裏還不斷有中央書記處、國家發改委、經委、财委等部門的小型會議。”
“怪不得你說那套四合院是離跑‘部’‘錢’進最近的地方,紀總、欣汝,咱們一起舉杯敬習助理一杯,咱們今天算是遇上真神了,咱們合資企業美國上市審批的事還得拜托習助理幫忙啊!”金偉民恍然大悟地說。
李欣汝趕緊給習濤的酒杯裏滿上酒,習濤端起酒杯與紀東翔、金偉民、李欣汝碰杯以後,看似不經意地凝視了李欣汝一眼,美滋滋地一飲而盡。
朱明麗聽過不少老革命在四川飯店的故事,正是這些故事吸引她成爲北京天府俱樂部的會員,不曾想養蜂夾道比四川飯店還令人神往,她好奇地問:“爲什麽叫養蜂夾道胡同,難道這裏養過蜜蜂不成?”朱明麗這麽一問,丁能通和習濤都哈哈大笑起來。
“明麗,你這是典型的望文生意,北京的地名一聽就懂,一看便明白,比如那些帶‘井字’的地名,曆史上大多有過水井,如王府井、小井胡同、大甜水井胡同什麽的,再比如那些帶橋的地名,過去也确實有過或大或小的橋梁,如天橋、北新橋、甘石橋等,還有那虎坊路,古時候也确實飼養過老虎,但也有一些地名從字面上看是一種意思,而尋其本意并非如字面之意,是典型的‘名不副實’。這養蜂夾道就是如此,其實養蜂夾道是明朝養羊的地方。曆史上北京地區專門養羊和販羊的地方不少,所以過去帶‘羊’字的地名很多,後來不再養羊、販羊了,再叫原來的名字實有不雅,于是諧音成養房夾道。民國又改爲養蜂夾道。其實那裏根本沒養過蜜蜂。”
丁能通一番解釋,衆人才恍然大悟,紀東翔感慨地說:“我讀二月河的《雍正王朝》,書裏說太子被廢,老十三也受到牽連被幽禁在‘養蜂夾道’裏整整十年,一個意氣風發的将軍出來時已經面目全非了。我原以爲是二月河杜撰的,看來是真有養蜂夾道啊!”
“十三爺是不是真的在養蜂夾道關了十年,我不知道,不過明孝宗卻是在那裏閃閃躲躲度過了自己的童年,羊房夾道曆經四百多年,一直保留到民國年間,後來以訛傳訛,漸漸變成養蜂夾道了。”丁能通補充道。
“聽你們這麽一說,我對養蜂夾道已經心馳神往了,能通,習助理,本來明天想拜訪一下國家發改委,先不去了,去見識見識養蜂夾道,後天我去美國,最好我去之前把駐京辦的位置定下來,這樣欣汝就可以開展工作了。”金偉民急巴巴地說。
“偉民,到美國要不要向導和翻譯?需要的話,我給你推薦一位女博士。”丁能通一本正經地說。
“女博士”三個字一出口,朱明麗心裏頓時一緊,内心的不安就像腫瘤細胞一樣繁殖起來,她當然知道丁能通說的是金冉冉,想不到丁能通心裏還掂記着這個漂亮女人,朱明麗扭動着她那雙纖纖玉手,前後不停地絞着。
“向導我不需要,我倒是需要一名臨時翻譯,如果熟悉美國證券就更好了。”金偉民誠懇地說。
“偉民,算你有福氣,這位女博士是學金融的,當然懂得美國證券,好像還在美國的證券公司打過工。”丁能通極力推薦道。
“那太好了,他叫什麽名字?到美國後我怎麽找他?”金偉民迫不及待地問。
“她叫金冉冉,起初在美國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一直說要轉到紐約市中心的哥倫比亞大學去,也不知最近轉沒轉,回頭我把聯系方式給你!”丁能通甜滋滋地說。
“能通,什麽時候認識的這位女博士,該不會是紅顔知己吧?”金偉民開玩笑地說。
“金總,何止紅顔知己,人家去美國讀書都是丁能通親自送出去的,時不時還給人家寄學費呢!”朱明麗在一旁酸溜溜地說。
李欣汝最喜歡愛情故事,她從朱明麗醋海翻波的表情看出了微妙,烏黑的眉毛打着結,就像小學生在聽課。
丁能通怕衆人拿自己說事,趕緊舉杯岔開話題說:“偉民、東翔、欣汝,咱們爲東汽集團早日騰飛幹一杯!”
不等衆人響應,丁能通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金冉冉”三個字卻像蛇一樣纏着丁能通的心。按理說,丁能通的神經久經曆練,早就麻木了,可是近來腦海中一想起金冉冉,立刻就會想到衣雪。
久未聽到衣雪和兒子的聲音了,自從羅小梅身陷囹圄,金冉冉留學美國以後,丁能通就像閃了腰一樣失落。這段時間,他一直反思自己的情感生活,越反思他的内心越痛苦。思來想去,衣雪就像幽靈一樣藏在自己的心靈深處。
當初武斷地指責衣雪紅杏出牆,不過是爲了自己越軌找一個借口。如今身邊的女人都走光了,心也沒有以前浮躁了,他才感到,對羅小梅、金冉冉在性的需求方面多一些,而對衣雪更多的是情。
對于男人來說,性的誘惑力往往比情大得多,性欲來自荷爾蒙,荷爾蒙是激素,來自于腦垂體;情卻往往來自于心靈。但是丁能通又無法接受這樣一種判斷,他覺得按男人的本性就應該一夫多妻的,但是本性不是人性,人性是理性的,本性是非理性的,所有的痛苦都是人性與本性的鬥争中産生的。羅小梅、金冉冉對自己是本性,衣雪對自己是人性,那麽自己對她們是什麽性?
丁能通越想越覺得恍惚,幾杯酒下肚,竟有了七分醉意……
21、安樂窩
辛翠蓮天天鬧着吳東明給自己安排工作,還非要去地稅局,吳東明思來想去覺得讓辛翠蓮去地稅局不太合适,地稅局的業務性太強了,辛翠蓮才初中畢業,怕适應不了,盡管自己已經煞費苦心給她弄到了大學本科文憑。
吳東明幾乎将市政府管轄的所有委辦局思慮了一遍,覺得最好混的地方就是市安全局,何況局長兼黨委書記王鼎臣是自己的老同學、老朋友,事情辦起來也順手。
做通辛翠蓮的工作以後,吳東明親自打電話約王鼎臣一起吃晚飯。王鼎臣一直想請吳東明吃飯,約了幾次,都因吳東明晚上宴請外賓推掉了。這次吳東明竟然主動來電話約自己一起吃晚飯,王鼎臣哪肯放過機會,他立即反客爲主介紹說,市安全局在草河口風景區有一處培訓中心,對外叫東州市真空電子研究所,内部都叫“安樂窩”,實際上是一處相當于五星級酒店的休閑度假中心,從不對外,到那兒去泡個桑拿,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吳東明問,有沒有台球?王鼎臣說,應有盡有。吳東明立即就同意了。
傍晚下班以後,吳東明放走了焦雲龍和司機,自己一個人鑽進了王鼎臣挂着武警牌子的沙漠風暴。大約半個多小時,沙漠風暴就鑽進了草河口風景區。
在夕陽的昏紅中,山中清溪翠谷,藏幽蘊秀,奇花佳木,堆藍蓋紫,吳東明的心情随着清蔭翠綠的風光一下子舒暢起來。
沙漠風暴沿着盤山小柏油路七拐八拐轉進了谷底,迎面高牆圍着一座山莊,大鐵門前挂着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東州市真空電子研究所。
保安見王鼎臣的車來了,離老遠就打開了大鐵門,沙漠風暴一點速度沒減,像奔牛一樣鑽進大院。
院子中央有一棟五層樓,樓的周圍散落着七八棟别墅,院子裏古木參天,蔭蔽幽靜,宛若世外桃源。
吳東明一下車就嚷嚷,“鼎臣,怪不得我給你市政府秘書長你都不幹,原來這安全局别有洞天啊!”
“東明,我知道你平時喜歡蒸蒸桑拿、打打台球,在外面蒸桑拿、打台球非有人嚼舌頭不可,以後累了就來這休息,保你萬無一失。”王鼎臣拍着胸脯說。
“好,太好了,鼎臣,這莫非就是北京的養蜂夾道吧?”吳東明滿意地問。
“差不多,我們内部稱這裏爲‘安樂窩’,聞天、國光、宏昌他們也常來。”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進主樓。
晚飯吃的很簡單,但吃的很舒服,吳東明自從來到東州以後,就沒洗過桑拿,平時在家簡簡單單沖沖。在昌山市任職時,市迎賓館專門爲副市級領導搞了個康樂中心,吳東明是那裏的常客。來到東州以後,一時還摸不着休閑的好去處,王鼎臣領的這個地方,讓吳東明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吳東明經常在心裏抱怨,這官當大了,找個休閑娛樂的地方都難啊!
剛吃完飯,吳東明就嚷嚷着要泡個澡,兩個人就進了康樂中心,在這裏不僅可以洗澡、按摩,還可以打台球、打麻将、打乒乓球、下棋。
吳東明泡在大池子裏,全身的筋骨頓時舒展開了,服務生爲兩個人泡了一壺鐵觀音,吳東明一邊呷着鐵觀音一邊問:“鼎臣,你說實話,我到東州後,你覺得我頭三腳踢得怎麽樣?”
“東明,東州振興老工業基地喊了多少年了,現在還在喊,我一直搞不清楚,老工業基地振興的标準是什麽?你到東州以後,牽住了裝備制造業這個牛鼻子不撒手,特别是對東汽集團,頂住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極力主張東汽集團走美國上市的路子,我似乎明白了,如果東州的裝備制造業都進行了股份制改造,重組的重組,兼并的兼并,真正建立起現代企業制度,是不是可以說老工業基地就振興了!”王鼎臣表面裝糊塗,實則恭維地說。
“鼎臣,我認爲中國的改革開放,有兩大創舉,一個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第二個是股份制改造,有了這兩大創舉,中國的改革開放想退也退不回去了。”吳東明一屁股坐在大池子台階上說。
“有道理,那麽你認爲改革開放最大的遺憾是什麽?”王鼎臣饒有興趣地問。
“我認爲是行業壟斷,行業壟斷不消除,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市場經濟,就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産權制度改革。”吳東明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說。
“行業壟斷其實就是行政壟斷,行政壟斷其實是官僚所有制的産物,真要改,那得觸動許多人的既得利益,這種改革是最難的。不過,我認爲還有一個更大的遺憾。”王鼎臣也從水裏出來坐在台階上說。
“什麽遺憾?”吳東明認真地問。
“就是社會保障制度建立沒跟上,導緻改革開放的成果,老百姓并沒有充分享受,甚至沒有享受到,好在國家已經看到了這個問題,東明,在抓裝備制造業騰飛和關注民生兩個方面,你這個一市之長可要搞好平衡啊!”王鼎臣意味深長地說。
“這話怎麽說?”吳東明前傾了傾身子問。
“我看現在民生更時髦啊,振興老工業基地不過是喊一喊而已,有幾個真抓實幹的?還不都是靠賣地增加财政收入,有的地方财政收入每年以百分之四五十的速度增長,靠老工業基地能增長這麽快?都是靠賣地賺的。我覺得你一來就聲稱‘舊城改造不能讓房地産商插手’,我覺得你這是自己斷自己的财路。”王鼎臣詭谲地提示道。
“我知道,東州的房地産商恨我恨得牙癢癢,但是鼎臣,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吳東明點了一支煙深吸道,“省委極力向中央推薦我來東州主政,就是因爲我在昌山抓裝備制造業成績顯著,再說,洪文山爲什麽倒的?還不是栽在了土地上,抓裝備制造業永遠不會錯!”
吳東明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王鼎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由于身體胖,肚子向外凸凸着,動作有些遲緩,他呷了一口茶,表情沉甸甸的,露出十分關切的神情說:“東明,我覺得你一上來就放棄了土地這座金庫,将來财政會捉襟見肘,搞活老工業基地哪那麽容易,德國魯爾調整了三四十年才轉型成功,人家是什麽機制,咱們是什麽機制,你想用三五年時間就想讓裝備制造業上一個台階,難啊!莫不如嘴上喊抓裝備制造業,但主要精力用在抓民生上來,更容易出政績,中央現在特别重視民生,你莫不如在全省率先将東州的社會保障體制完善起來,我說的完善包括農民。”
“鼎臣,你站着說話不腰疼,錢從哪裏來,眼下建地鐵的錢就吃緊得很,真要修到半截沒錢了,我還不知道怎麽辦呢!”吳東明固步自封的目光主宰着面部的表情。
“東明,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王鼎臣身體像厚厚的一堵牆前傾過來詭谲地說,“我的意見是高喊抓老工業基地,用賣地的錢抓民生,但賣地的事不張揚,時間長了,人家就以爲你是靠搞活裝備制造業帶動了民生,這正是上面喜歡的典型,不愁你将來接不上趙長征,我可聽說林白要調中央,一旦林書記上調中央,趙長征準能接省委書記,那麽誰接省長,縱觀全省十四個市隻有你和夏聞天有一搏了。”
“鼎臣,你這招叫掩耳盜鈴,我吳東明學不來,我的長項就是抓裝備制造業,我就不信不靠賣地,地方财政就活不了,不過你說靠搞活裝備制造業帶動民生,這才是條正路,不管怎麽說,這些年,你這個特務頭子沒白當,花花腸子不少,我身邊就缺你這麽一個能出謀劃策的秘書長啊!”
聽了吳東明的誇贊,王鼎臣并未得意,心裏反倒有幾分失望,他覺得吳東明雖然比自己的位置高,但卻比自己蠢,如果自己去做這個市長,一定比吳東明做的有聲有色,可惜造化弄人,自己在東州官場熬了二十年,不過是一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市安全局局長。自從做了心髒搭橋手術,經過九死一生後,他更覺得在官場上靠工于心計、溜須拍馬換得烏紗,如果也算作一種成功的話,那也不過是沒有靈魂的平庸的成功。正因爲有了這種想法,他斷然謝絕了吳東明送給他的市政府秘書長的烏紗帽,他覺得如果說官場上也有世外桃源的話,莫過于市安全局了。
“東明,沒想到你還是和讀大學時一樣,對事業充滿了激情,和你比起來我自愧不如啊!”王鼎臣自謙地恭維道。
“鼎臣,你老兄活得與世無争,活得泰然自若,令人羨慕啊,我這一天到晚忙得連什麽叫情趣都不知道了,對了,我還有事想求你呢,咱醜話說在前頭,這件事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吳東明揮着大手不容置疑地說。
“東明,什麽大不了的事呀,還勞您市長大人以權壓人!”王鼎臣眼珠子裏盤旋着谑笑的目光。
“鼎臣,我有個遠房外甥女,大學畢業一直沒找到工作,你給想想辦法安排到市安全局吧。”吳東明用期待的口氣說。
“我當什麽事呢,沒問題,明天我就讓人事處辦,不過,東明,你說老實話,真是外甥女?”王鼎臣不愧是市安全局局長,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那還有假!”吳東明目光閃爍地說。
“東明,外甥女,還是個遠房的,值得你這麽大動幹戈,親自找我這個市安全局局長安排工作?我看春華的工作調動你也沒這麽上心,說實話,是不是紅顔知己呀?你老兄一個人在東州,難免紅袖添香啊!”王鼎臣眯着眼睛問,從眼縫兒裏透出的目光捉摸不定。
吳東明一邊暗罵王鼎臣是個老狐狸,一邊悠悠一笑道:“鼎臣,你這家夥在安全局呆得快成猴子了,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老兄可是我在東州最知心的朋友了。先到你們局辦公室做個文秘吧!”
王鼎臣嘻嘻笑道:“東明,要不要到反間諜處培訓培訓?說不定将來能幫上你什麽忙!”
吳東明聽罷眼睛一亮,火一樣的目光灼得王鼎臣心裏發虛,他以爲自己說錯了話,“鼎臣,還是你想得周全,那就拜托你了!”
王鼎臣如釋重負地說:“東明,我記得南唐後主李煜有一首《一斛珠》,最後一句是,‘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這大概就是男人朝思暮想的豔福吧!”
“鼎臣,今兒我可不是跟你來談女人的,我聽說你老兄高爾夫打得不錯,不知道斯諾克的水平如何,我今天是特意向你挑戰來的!”吳東興奮地說。
“東明,那你可遇上對手了,在東州官場上打斯諾克我可号稱孤獨求敗!”
“遇上我,你這個孤獨求敗準成熱鬧盼勝!”
兩個人相視哈哈大笑。
22、紐約
金偉民一向認爲紐約是全世界最現代而張揚的城市,猶如汽車的發動機,紐約是資本主義的心髒地帶。他喜歡紐約,他覺得能征服華爾街的男人才是頂級的男人,每次踏上這片土地,金偉民的心中就會燃燒起征服者的激情。此時他的耳畔似乎已經聽到了從華爾街擁有兩百年曆史的教堂裏傳出的鍾聲。
飛機抵達紐約上空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透過機窗看到曼哈頓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樓裏耀眼的燈光,金偉民有一種踏在漫天繁星之上的感覺。他不經意地想起《北京人在紐約》裏的一句話:“紐約既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堂,是戰場!”金偉民喜歡“戰場”這個詞,充滿了火藥味。
金偉民住進了皇後區法拉盛29大道135-20号的法拉盛喜來登酒店。登機前金偉民就與金冉冉約好晚飯後在法拉盛喜來登酒店的酒吧裏見面。
金偉民剛走進酒吧找準位置坐下,一位身着黑色針織衫、牛仔褲,肩挎淺棕色手袋的女孩徑直走了過來,披肩長發顯得女孩不僅清純,而且成熟。
“請問,您是金偉民先生嗎?”
“正是,你是金冉冉吧?”
“是的,金先生,想不到我們都姓金,五百年前是一家呀!”金冉冉伸出柔嫩的玉手與金偉民握了握開着玩笑寒暄道。
“那就喊我金大哥吧,快請坐,冉冉,我可沒少聽能通說起你,每次談起你,他都一臉的自豪!”金偉民笑容可掬地說。
侍者爲兩個人每人上了一杯咖啡,金偉民輕輕呷了一口,心中嘀咕道,“但願這女孩的才氣能配得上她的美貌。”
“我聽能通說,你是學金融的,對美國的證券業熟悉嗎?”金偉民試探地問。
“你來之前,通哥就向我介紹了你此行的目的和東汽集團的情況,也知道您是個資本運作的高手,曾經有過非凡的戰績,說實話,我是抱着學習的态度來見您的。”金冉冉謙虛地說。
“冉冉,我是曾經成功地将幾家國企包裝到香港和新加坡上市了,但與這次推東汽集團到美國上市比起來隻能算小打小鬧,我這是第一次嘗試着将一個大型國企推到美國上市,不瞞你說,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金偉民誠懇地說。
“金大哥,在美國資本市場上,企業上市方式主要有兩種:首次公開發行和反向收購。首次公開發行是主流的上市方式,但是上市費用比較高,風險也較大。反向收購就是拟上市企業同美國的一家上市公司,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殼公司,進行合并或者重組,然後把拟上市企業的資産注入上市公司,實現借殼上市。”金冉冉十分專業地介紹說。
“冉冉,反向收購我們不考慮,東汽集團既然要到美國上市,當然要采取主流上市方式,我希望借助這次上市爲東汽集團弄出春雷般的大聲響來。不僅要融資成功,而且要大幅度提高東汽集團的國際形象,讓供貨商、銷售商和其他合作夥伴都刮目相看,從而借助這次出海上市開拓全球市場,尋找國際合作夥伴,在更高的層次上開拓業務。何況美國上市公司完善的公司治理機制,有助于東汽集團轉變觀念和經營機制,促使東汽集團真正建立起現代企業制度。因此,冉冉,這次來美國,我要找最好的投資銀行,最好的律師事務所,最好的會計師事務所,來同世界一流的律師和會計師事務所合作,把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的事情做起來。”金偉民信誓旦旦地說。
金冉冉事先從丁能通那裏得知,金偉民這次推東汽集團到美國上市勢在必得,因此見金偉民之前金冉冉做了充分的準備。
“金大哥,這是排在全世界前六名的投資銀行、證券公司和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的名單,您請過目,隻要敢擔當大風險,舍得投入大資金,就沒有辦不成的大事情。”金冉冉說着,從淺棕色手提包裏取出一張單子放在金偉民面前。
金偉民接過單子,仔細看起來,幾經比較,他把視線投向了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銀行、美林證券股份有限公司、所羅門投資銀行和安達信會計師事務所、貝克·麥肯思國際律師事務所。
“冉冉,我需要弄明白紐約證券交易所對非美國公司的上市公司最低公衆持股數量和業績、最低市值、盈利要求、采用會計原則、公司注冊和業務地點、經營業務信息披露規定等基本要求,也就是東汽集團成功在美國上市的步驟和要旨。”金偉民的表情裏有些如饑似渴。
“金大哥,其實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銀行、美林證券、安達信這幾家投資銀行、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都是跨國大機構,來自中國公司的所有業務都由他們的香港分部受理、承辦,你在香港就可以和他們接觸。”金冉冉莞爾一笑地說。
“太好了,不過冉冉,我還是希望你陪我走幾家律師事務所,我急需了解有待搭建的企業上市主體的法律結構,期望律師視情況幫我拿出良策。”金偉民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貝克·麥肯思國際律師事務所有我的朋友,我明天陪你去吧,不過您的香港銀鑽财務有限公司并不控股東汽集團,這就是說東汽集團是個十足的國企,而且我聽通哥說已經到了資不抵債的地步,這樣的企業來美國上市很難通過‘薩斯班—奧克斯利法案’的。”金冉冉提醒道。
“這個問題也是我最頭痛的,冉冉,以你之見呢?”金偉民表情凝重地問。
金冉冉沒有馬上回答,她呷了一口咖啡沉思片刻說:“我認真研究了非美國上市公司的注冊地,很多公司都是在百慕大注冊的。”
金偉民對百慕大并不陌生,将近一半在香港上市的公司注冊地都是在百慕大。六萬人的百慕大是全球最北的珊瑚島群,在美國卡羅來納州海岸的對面。西距北美大陸最近處也有九百公裏,由三百多個大小島嶼和礁石組成53平方公裏疆土的邊界,因爲島上從來不征企業所得稅,爲國際上著名的避稅地之一。因此,全世界有幾十萬家公司都登上主島哈密爾頓,選擇百慕大爲企業的注冊地。
“冉冉,你的意思是說,将香港銀鑽财務投資東汽集團的49%的股份單獨拿出來在百慕大注冊?”金偉民确認道。
“在中國境内的企業到海外上市,受到公司主體管轄權的障礙,必須把控股投資人的公司轉向境外注冊,境外造殼上市。單獨把你的49%的股份拿出來在百慕大注冊,你就成了真正的控股投資人。”金冉冉解釋道。
“冉冉,東汽集團不會同意的,東州市委、市政府也不會同意,再說這也不是我的初衷,我還是希望東汽集團整體在美國上市。”金偉民強調道。
“金大哥,整體上市不現實,不過有個折衷的辦法,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金冉冉詭谲地笑了笑說。
“怎麽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金偉民不解地問。
“讓東汽集團将2%的股份轉讓給在百慕大注冊的公司,這樣在在百慕大注冊的公司就擁有了東汽集團51%的股份,再把香港銀鑽财務占有的49%的股份剝離出2%轉讓給東汽集團,問題不就解決了。”
金偉民頓時對金冉冉刮目相看起來,他心想如果金冉冉在資本市場上曆練曆練,也會成爲資本運作專家的。隻是如此一來,東汽集團實際上已經完全喪失了的控股權。
“冉冉,這個辦法太好了,隻是我還需要說服東汽集團和東州市委、市政府。”金偉民惆怅地說。
“金大哥,SEC規定像東汽集團這樣的制造業企業上市,将歸在A職能類的公司内,需合并财務報表,但要合并财務報表,必須持有合資公司51%以上的股份。在百慕大注冊的合資公司你們必須擁有51%以上的股份,也就是再增加不低于2%的股份,才能跨進SEC的上市門坎。金大哥,成敗其實就在2%股份上了!”金冉冉強調地說,“其實,公司注冊在百慕大後,根本用不着派出人馬租借辦公室營業,隻要留下公司登記注冊的資料,每年委托當地律師向政府繳納1000美元既可。投資人在百慕大注冊或者收購島上已經存續的公司,用以控股境内資産,而境内則成立相應的由這家外商控股的公司,并将超出51%股份的收益及利潤并入在百慕大注冊的公司,以符合SEC的規定,就能夠實現境内企業的資産通過在百慕大注冊的公司,去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的目的。道理跟他們講清楚,我想他們會同意的。”
“冉冉,這次來美國,你讓我茅塞頓開呀,東汽集團到美國成功上市後,我一定在美國注冊一家分公司交給你來打理。真想不到丁能通還有這麽優秀的妹妹,簡直是才貌雙全啊!”金偉民語氣雖然溫文爾雅,但目光卻充滿了豔羨。
“金大哥,既然你和通哥是大學同學,又是很好的朋友,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金冉冉目光閃爍地問。
“什麽忙?你盡管說!”
金偉民早就從金冉冉的眼神中體味到她對丁能通的摯愛,因爲每當提到“丁能通”這三個字的時候,金冉冉的目光中就充滿了期待。
金偉民無法判斷丁能通對金冉冉是怎麽想的,因爲丁能通是個深沉練達的家夥,輕易不讓人窺透他的心思,不過,金冉冉對丁能通的癡情是一目了然的,隻是這種癡情多了些純愛,多了些理智,以至于沒有發展到癡心的程度。
金冉冉一直在尋找彌合衣雪和丁能通兩個人感情創傷的機遇,當她得知丁能通的大學同學、好朋友要來美國的消息後,她覺得機會來了。她想通過金偉民做一做丁能通的工作,告訴他衣雪還在愛着他,而且衣雪并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試探一下丁能通的态度。
金冉冉自從上次開車去加拿大見了衣雪和丁宇後,幾乎每個月都去看望她們母子,衣雪從心裏原諒了金冉冉、接受了金冉冉,兩個人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金大哥,你和通哥的愛人衣雪熟不熟?”金冉冉試探地問。
“熟啊,他們不是離婚了嗎?”金偉民猜不透金冉冉的心思,懵懂地問。
“金大哥,我希望你在美國辦完事後去加拿大看望一下衣雪姐和孩子,衣雪姐好可憐,她心裏還愛着通哥,我希望你幫我做做工作,讓他們重歸于好!”金冉冉動情地說。
金偉民聽了金冉冉的話,心裏咯噔一下,這真是一個出乎金偉民預料的請求,“冉冉,恕我直言,我也側面了解了你和能通的關系,我能看出來你深深地愛着丁能通,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麽會把自己深愛着的男人拱手讓給别的女人呢?其實,丁能通和衣雪離婚不正是你的機會嗎?”金偉民直言不諱地說。
“金大哥,其實通哥和衣雪姐離婚我是有責任的,正是因爲我深愛着通哥,才希望他們能重歸于好!”金冉冉深情地說。
“冉冉,這我就不明白了,愛情是自私的,怎麽到你這裏成了無私的了呢?”金偉民頗感興趣地笑着問。
“自私的愛情不是真正的愛情,隻是占有,無私的愛情也不是真正的愛情,隻是奉獻,其實真正的愛就是心疼,我愛通哥,所以我心疼他,但是通哥不心疼我,隻是喜歡我,他骨子裏心疼的還是衣雪姐,他之所以離開了衣雪姐,是被性沖昏了頭腦,性是肉體的,情才是精神的,你來之前通哥和我通電話,我從他的言語間能體味出他和衣雪姐離婚後的痛苦。”
金冉冉還未說完,金偉民便插嘴問:“冉冉,你的意思是說,能通和衣雪離婚後悔了?”
“最強烈的愛都根源于絕望,我能感覺到通哥内心深處絕望般的痛苦,隻是男人的自尊心讓他不敢面對罷了!”金冉冉深刻地說。
“以前我以爲丁能通是個刀槍不入的人,原來他也有阿喀琉斯之踵。冉冉,想不到你對愛情的理解也這麽獨特,好,一切聽你的安排,我在美國辦完事後,随你一起去加拿大看看衣雪,我這個人最喜歡成人之美了!”金偉民心悅誠服地說。
送走金冉冉後,金偉民回到房間,他依窗望着華彩燦爛的夜景,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能不能把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這台大戲唱出滿堂彩來,唱到在鮮花和掌聲中謝幕,金偉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反複琢磨着在百慕大做殼的事,心想,還是金冉冉說得對,看來把東汽集團直接拿到紐約來上市的設想,要改一改、變一變了。隻要香港銀鑽财務控股東汽集團,那麽東汽集團屬于港商名下的資産在境外上市,怎麽折騰下去國内也管不了,隻要規範操作,依法行事,國外不會管,如此運作,東汽集團就滿盤皆活了。
想到這兒,金偉民回身坐在沙發上,打開放在茶幾上的所有東汽集團的資料袋,認真看起來,台燈映得他的額頭油光閃亮,他眉頭緊鎖,眼前卻一片光明。
23、刁狀
最近白麗娜和習濤的關系搞得很僵,習濤無論是收集信息的費用,還是對外聯絡的費用都高的令人咂舌,這些費用都要從接待費裏出,這極大地損害了白麗娜的利益。
接待工作一直由白麗娜主抓,接待費用也一直由白麗娜掌控,如今習濤隔三岔五地就找白麗娜簽字,不領情不道謝的,讓白麗娜窩了一肚子火。但是,她又不敢當着習濤的面發,因爲白麗娜心裏很清楚,習濤是吳市長派到駐京辦的欽差大臣,連丁能通都禮讓三分,自己如果硬頂,說不定剛剛到手的主任助理就保不住了,甚至幹了多年的接待處處長也得讓出去。
但是白麗娜實在看不慣習濤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一大早就進了丁能通的辦公室告刁狀,心想,得想辦法點一點丁能通心裏的火,丁能通心中的火要是點起來了,你習濤即便是吳市長的欽差,也照樣變成茄子。白麗娜深知丁能通工于心計的本事。
丁能通這幾天一直爲制博會的事跑“部”“錢”進,這是吳東明就任東州市市長以來給不太景氣的東州經濟燒的第一把火,也是吳市長親自給駐京辦第一次布置工作。丁能通很想通過這件事在吳市長面前露露臉,一連跑了半個月總算有了些眉目,這是半個月以來第一次他一大早坐在辦公室看《京華時報》,白麗娜就拉拉着大白臉推門進來了。
丁能通一看白麗娜的表情,就噗哧一聲笑了,“怎麽了,麗娜,跟被哪個男人甩了似的。”
“頭兒,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人家心裏煩着呢!”白麗娜隔着老闆台一屁股坐在了丁能通的對面,撅着嘴說。
自從胡占發、榮國庫調走以後,白麗娜成了丁能通最貼心的部下,本來楊善水在丁能通面前一直能擺正位置,可是自從習濤來了以後,楊善水就像變了一個人,班子會上動不動就弄出點不同的聲音來,弄得丁能通心裏很不舒服。丁能通覺得楊善水的氣可能來源于胡占發和榮國庫的提升,别看駐成都辦事處主任和駐廣州辦事處主任都是副局級,但卻是一把手啊,丁能通也認爲無論調楊善水到成都還是到廣州,都是最合适的,怎奈自己說了不算,這全是吳市長一手按排的。
但是楊善水卻不這麽認爲,他認爲在這件事上,丁能通有私心,根本沒有力推自己,卻力推了胡占發和榮國庫,因爲這兩個人是丁能通的人。其實丁能通是啞吧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麗娜,是不是因爲習濤啊!”丁能通毫不忌諱地問。
“頭兒,原來你知道啊,我想問問你,東州市駐京辦到底你是主任,還是他是主任,我怎麽看不明白了呢?”白麗娜氣哼哼地質問道。
“麗娜,你說心裏話,自從習濤來了以後,信息工作和對外聯絡工作上沒上一個新的台階?”丁能通放下手中的報紙,點上一支煙微笑着問。
“頭兒,新的台階都是用錢堆起來的,别的不說,就說那二十部手機就是二十多萬。”白麗娜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口吻。
“麗娜,你知道好萊塢有一部大片,叫《碟中諜》嗎?這二十部手機就相當于那些間諜用的信标,這就是習濤的高明之處。駐京辦一年光接待費就三四千萬,這二十多萬創造的效益要比那三四千萬大多了。”丁能通冷漠地微笑着說。
“頭兒,讓我看習濤仗着是吳市長的人,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裏,花什麽錢都不跟你打招呼,你卻一味地遷就他,頭兒,你這麽姑息養奸,我看你是怕得罪習濤!”白麗娜如竹筒倒豆子般口無遮攔地說。
丁能通本想勸慰白麗娜幾句,反被她搶白一番。在駐京辦,能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講話的人,除了白麗娜斷沒有第三個人。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平常聽慣了恭維話,冷不丁被下屬數落幾句,丁能通一時哭笑不得。
“麗娜,習濤在我面前可不敢這麽說話。”丁能通繃着臉回了一句。
白麗娜也覺得自己的話說過了火,撅着嘴像一個站在父親面前做錯了事的小女孩一樣嘟囔着說:“頭兒,人家是個直腸子,話雖然難聽,但都是爲了你好!”
“麗娜,”丁能通站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語重心長地說,“你隻看到了習濤的表面,卻沒透視他的心理。習濤是個頗有心計的人,雖然深得吳市長的信任,但并沒有得意忘形的表現,他的花費大一些是吳市長允許的,無非是爲了工作。鹬蚌相争的結果,隻能是兩敗俱傷,莫不如我們采取既籠絡又牽制的方法,爲我所用,這樣豈不是更好?”
“頭兒,你累不累啊!”白麗娜無奈地說。
“麗娜,這種累正是官場上的樂趣啊!我問你,大凡工作上不去都是因爲什麽呀?”丁能通開心地問道。
白麗娜自感自己的心智比丁能通差一大截,仔細想想謹慎地說:“是不是内耗啊!”
丁能通憋着笑說:“我告訴你吧,工作搞不好的原因隻有三條:一是像寡婦睡覺,上面沒人;二是像小姐睡覺,上面總換人;三是像和老婆睡覺,總是自己搞自己人!”
白麗娜原以爲丁能通一定像做報告似的說出一二三來,沒成想弄出一個段子來,而且既形象又幽默,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笑聲剛止,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丁能通趕緊拿起電話。
“你好!我是丁能通。”
“能通,我是姐夫,我到北京了,我是和韓縣長一起來的,晚上韓縣長想請你吃飯,有時間嗎?”
“姐夫,你什麽時候來的,事先也不打個電話,我好去接你。”
“能通,如今咱們蠍神集團在北京也有駐京辦了,當然由我們駐京辦自己的人來接。”
邱興本說的駐京辦其實就是官府私家菜酒店,讓邱興本高價兌了下來後,改成了蠍神官府私家菜酒店,旁邊還多了一塊牌子,東州蠍神集團駐北京辦事處。
“姐夫,你和亞洲住在哪兒了?”
“昆侖飯店,離我們駐京辦近啊,能通,晚上到我們駐京辦吧,韓縣長請你吃飯。”
“好吧,和亞洲好長時間沒見面了,晚上好好喝幾杯。”
白麗娜從丁能通接電話的話裏話外聽明白邱興本來北京了,她心裏一陣興奮,自從白麗娜傍過腐敗市長肖鴻林以後,無論她如何費盡心機,卻再也沒有狐媚住一位有權有勢的大人物,這對白麗娜的自尊心打擊很大,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特别是當有人私下裏議論說白麗娜是女巫,跟誰誰倒黴,人家肖鴻林當市長當得好好的,被白麗娜一勾引,把命搭上了。這些議論第一次傳到白麗娜耳朵裏的時候,白麗娜有一種萬箭穿心的感覺,她第一次體會到沒有男人愛的女人是多麽的痛苦。她也曾故伎重演,狐媚過一些市領導,但不知爲什麽,這些市領導都像柳下惠一樣坐懷不亂。
白麗娜失望極了,她太留戀與肖鴻林相愛的日子了,她活在世上是需要男人愛的,有男人疼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就在白麗娜對自己的魅力心灰意冷的時候,邱興本像王子一樣出現在她的面前,以至于讓自己找到了一些初戀的感覺。當然這種感覺白麗娜是萬萬不敢跟丁能通分享的,但是她卻不願意放棄見邱興本的機會。
“頭兒,是不是萬壽縣的韓亞洲來了?”白麗娜明知故問,而且故意不提邱興本。
“對,還有我姐夫,晚上他們在蠍神集團駐京辦請我吃飯,你也一起去吧,韓亞洲的酒量沒底,你也幫我擋擋駕。”丁能通不假思索地說。
這正是白麗娜求之不得的,她按耐不住興奮說:“頭兒,蠍神駐京辦不就是官府私家菜館嗎,他們那也叫駐京辦?”
白麗娜的口氣裏有幾分譏诮,丁能通也戲谑地說:“麗娜,跟你說句心裏話,不管我姐夫生意做到多大規模,他在我心裏都是個賣豬肉的。”
“賣豬肉的有什麽不好,北大畢業生裏還有賣豬肉的呢,賣什麽不是賣?張飛賣肉,千古流芳!何況你姐夫現在已經從豬倌上升爲蠍神了。”白麗娜抱打不平地說。
“什麽蠍神,我看是蠍子巴巴獨一糞。”
丁能通剛谑完,白麗娜又捧腹大笑起來。
24、驢三樣
自從邱興本兌下官府私家菜酒店做蠍神集團駐京辦以後,增加了一間叫萬壽縣的包房,傍晚,當丁能通和白麗娜走進萬壽縣包房時,韓亞洲攜邱興本和新任蠍神集團駐京辦主任潘富貴已經點好了菜。席中間擺的正是蠍神集團的主打産品蠍神酒。這還是丁能通第一次見到蠍神酒。
包房内除了蠍神酒具有萬壽縣特點外,牆上還挂着一張萬壽縣的風光照片,恰恰就是丁能通的家鄉雨露村的田園風光,這張照片一下子就勾起了丁能通的思鄉之情。
衆人寒暄客套後,大家一起入了座,潘富貴拍了拍巴掌示意服務小姐走菜,韓亞洲不失時機地煽情說:“爲什麽我的眼裏常含着淚水?因爲我對這塊土地愛得深沉……能通,想家了吧?”
“不是想家了,是想娘了,姐夫,上次你說娘的胃不太好,現在怎麽樣了?”丁能通表情愧疚地問。
“還那樣,吃藥就好一些,過一段就又犯了。想帶她到省城全面檢查一下,咱娘死活不去。能通,抽空回去看看娘吧,娘想你,更想孫子,老念叨着,盼着衣雪能帶丁宇回來過個年。”邱興本動情地說。
一提起衣雪和兒子,丁能通的心裏立即就倒海翻江起來。
韓亞洲看出了端倪,連忙轉移話題說:“能通,我這次可是代表萬壽縣縣委、縣政府來求你來了。”
“亞洲,我姐夫給我打電話隻說你請我喝酒,可沒說你有什麽事要求我啊!”丁能通笑嗔道。
“能通,你别忘了,萬壽縣是你的家鄉,爲家鄉做貢獻是你義不容辭的責任。”韓亞洲半真半假地說。
“亞洲,我就知道你的酒不好喝,說吧,什麽事?”
丁能通話音剛落,服務小姐把頭道菜上來了,小姐報了菜名:“青龍踏雪。”丁能通仔細看了一眼,沒太看明白,隻見切得一片片黑乎乎的類似冷盤香腸之類的東西擺在白糖上。
“韓縣長,這青龍是什麽呀?”白麗娜好奇地問。
韓亞洲臉微微一紅說:“興本,趕緊給麗娜解釋解釋把!”
邱興本嬉皮笑臉地說:“麗娜,這青龍是用驢三樣做的。”
“什麽是驢三樣啊?”白麗娜懵懂地問。
“就是驢的老槍。”潘富貴插了一句嘴。
“驢的老槍是什麽呀?”白麗娜執着地問。
“麗娜,你還不明白,牛有牛鞭,鹿有鹿鞭,這是驢鞭!”丁能通一臉壞笑地補充道。
“哎呀媽呀,你們怎麽什麽都吃呢?”白麗娜臉騰地紅了,嗔怪地說。
衆人哈哈大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韓亞洲敬了丁能通一杯酒後,說:“能通,蠍神集團申請《直銷生産許可證》的事,省商務廳已經報給國家商務部了,這件事吳市長很重視,據說競争非常激烈,光咱們省就報了七家保健品企業,能通,這跑‘部’‘錢’進你是專家,所以下一步就看你的了,蠍神集團目前的發展勢頭可以說是猶如雨後的春筍啊,如果再拿下這個《直銷生産許可證》,能通,我敢保證不出兩年,蠍神集團就能進入中國中小企業五百強。”
韓亞洲胖乎乎的圓臉因喝多了幾杯蠍神酒紅得像黃昏中的太陽,說起話來激情澎湃。
邱興本連忙溜逢道:“能通,蠍神集團能有今天這麽好的局面,多虧了韓縣長的大力扶持啊!”
“關鍵是你們創建了‘公司加農戶’這種模式,可以帶領更多的農民共同緻富啊!能通,你知道咱們萬壽縣在清江省是個最窮的縣,縣裏能出一個像蠍神集團這樣的利稅大戶不容易呀!”韓亞洲一副父母官的神态。
“丁大哥,現在不光農民,連城裏人也參與進來了,那些下崗職工等于在家找了一份好工作。”潘富貴插嘴說。
“姐夫,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麽一個‘公司加農戶’呀?”丁能通心裏一直沒太弄明白養蠍子怎麽能讓那麽多人緻富。
“所謂‘公司加農戶’,當然現在也包括‘公司加市民’了,就是公司委托農民或市民養殖蠍子,公司收取蠍種保證金,一定時期後本金返給養殖戶,并支付不菲的勞務費,這是姐夫的首創。”邱興本用得意的口吻說。
“興本,幹嘛你們公司不自己養殖,非要找養殖戶養殖呢?”白麗娜好奇地問。
“對呀,企業可以自己買原料啊!”丁能通也叮了一句。
“說實話,我們沒有那麽大的基地,目前我們在全清江省都有養殖戶,按理說,搞這幾年,勞務費能蓋幾個基地了,但是蓋起來有什麽用?我現在一舉兩得,我用你養的蠍子,一是不占我公司的地方,二是我公司不用出人,自己購買原料成本太高,不劃算。”邱興本津津有味地解釋道。
“那麽你們怎麽返利呢?”丁能通接着問。
“以一萬塊錢爲例,養殖戶交錢後可以從公司領兩箱蠍子回去,公司會在農業銀行爲養殖戶辦理一個存折,返的利就直接打到帳戶上。”邱興本認真地說。
“姐夫,你這麽一說,我就放心了,不瞞你說,我就怕你搞的是名爲直銷,實爲傳銷。”丁能通如釋重負地說。
“能通,說來說去你還是對姐夫不放心啊!你别忘了,沒有姐夫幫你讀大學,你哪兒有機會當這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駐京辦主任,說不定在家跟你姐養蠍子呢!”邱興本一副挑理的口吻說。
“姐夫,你别生氣,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問清了才好幫忙。現在我向你保證,這個《直銷生産許可證》我就是頭拱地也争取幫你拿下來。這不光是爲姐夫你,也算我爲家鄉做件實事!來,麗娜,給我姐夫和亞洲把酒倒上,我倆敬他們一杯!”
丁能通和白麗娜敬完酒,邱興本露出了笑模樣,他色迷迷地看着白麗娜問:“麗娜,我們生産的蠍神酒喝起來感覺不錯吧?”
白麗娜第一次喝蠍神酒,隻感覺心裏熱乎乎的,她心裏向往邱興本已久了。好像有千言萬語要對心中的白馬王子說,此時此刻聽到邱興本一語雙關的問話,她更是春心蕩漾。但是她不得不掩飾住自己的春情。
“興本,我父親一天到晚沒精神,你是保健品專家,送點什麽好呢?”白麗娜搭讪着問。
“送蠍神酒啊!”邱興本讨好地說。
“管用嗎?”白麗娜嬌柔而妩媚地問。
“誰用誰知道啊!”邱興本說完,開懷大笑。
酒席散後,本來丁能通要開車送白麗娜的,白麗娜卻說:“頭兒,你先走吧,我到你姐夫那兒給我爸選點蠍神産品,然後讓富貴開車送我吧。”
丁能通也沒多想便鑽進了奔馳車,他覺得自己沒喝幾杯蠍神酒,心裏卻有一種盈盈的快感,心想,看來這蠍神酒還真是他媽的好東西。以前跑“部”“錢”進總愁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土特産,這回好了,有了蠍神酒,保準他們喝了都說好!
25、紅顔
車快到北京花園時,丁能通的下身不知不覺搭起了涼棚,渾身上下有一種膨脹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撥通了朱明麗的電話。
“喂,明麗,幹啥呢?”
“想你呢,你信嗎?”
此時朱明麗在自己的房間裏剛剛卸下拘謹的套裝,洗去一臉的鉛華,秀發松松巧巧地梳在腦後高高地挽起,穿着一襲絹絲吊帶睡裙,端着一杯香槟酒,坐在沙發前看鳳凰衛視的锵锵三人行。
“到三裏屯酒吧坐一坐怎麽樣?”丁能通的語氣仿佛吃了春藥。
“通哥,有沒有膽量到我房間坐一坐,我請你喝香槟。”朱明麗用挑逗的語氣問。
“有什麽不敢的,你以爲你的房間是碉堡啊?等着我,我馬上就到。”
丁能通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爲什麽這麽興奮,就想找個女人聊聊天,不,就想找個女人上床!丁能通許久沒和女人上床了,自從羅小梅入獄、金冉冉出國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女人。
一段時期以來,丁能通感覺自己對女人已經麻木了,甚至早就忘記了做愛的快感。不知爲什麽,今天晚上好像一頭發情的野豬,興奮、沖動,就好像喝了鹿茸血。丁能通爲自己重新恢複了男人本色而暗自高興。
丁能通興沖沖地推開朱明麗房間的門時,被站在眼前的美麗女人深深地震撼了。彈性而豐腴的肌膚緊貼在花團錦簇、柔順爽滑的睡裙裏,姹紫嫣紅的圖案,富貴華麗的色彩,燦然妩媚的笑魇,曲直有緻的妖娆,性感飄逸的美,簡直讓丁能通不能自己。
朱明麗今天晚上獨自去看了青春版《牡丹亭》,興緻未消,便學着《牡丹亭》裏女主角杜麗娘的腔調說:“相公,請進!”
本來朱明麗買了兩張票想約丁能通一起去的,丁能通說家鄉來人了,實在抽不開身,朱明麗心裏很失望。她暗戀丁能通,自認爲不亞于杜麗娘愛柳夢梅,隻是向丁能通暗示了不知多少次,丁能通卻像杜府後花園的太湖石一樣無動于衷。這讓朱明麗很傷心!
今晚看了青春版的《牡丹亭》以後,朱明麗被杜麗娘和柳夢梅沖破生死的愛情深深地感動了,正琢磨着應該找丁能通好好談談了,沒想到丁能通醉醺醺地送上門來了。
丁能通一進門,朱明麗就發現丁能通看自己的眼神不同以往,臉色潮紅,目光淫邪,像吃了春藥似的,朱明麗反倒警覺起來。
丁能通進屋後,晃晃悠悠地坐在沙發上,朱明麗趕緊給他沏了杯茶,丁能通卻推開茶,端起朱明麗放在茶幾上的半杯香槟一飲而盡。
“好酒,明麗,再來一杯!”丁能通手舞足蹈地說。
“天殺的,不能再喝了,”朱明麗奪過酒杯嬌嗔地說,“通哥,你姐夫又不是美女,至于醉成這樣嗎?”
“明麗,我的酒量你也不是不知道,啥時候醉過!”丁能通大大咧咧地說。
“還說沒醉呢,那我問你,雞和鵝一起放進了冰箱裏,雞死了,鵝卻沒死,爲什麽?”朱明麗憋着笑問。
丁能通冷不丁被問住了,他晃了晃腦袋,微微張開嘴,茫然若失地看着朱明麗美麗的眸子,想了想問:“爲什麽?”
“不知道了吧?還說自己沒喝醉,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了,”朱明麗得意地說,“告訴你吧,那隻鵝是企鵝。”朱明麗說完,開心地大笑起來。
丁能通也跟着笑了起來,隻是笑得有些詭谲,“那我問你,那隻企鵝和一頭豬一起放進冰箱裏,企鵝死了,豬卻沒事,爲什麽?”
朱明麗沒想到丁能通會反問自己,也一下子被問住了,他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小樣,還說我喝多了,我看你才喝多了呢,”丁能通拿起茶幾上的酒瓶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香槟,一仰脖子又幹了,然後說,“告訴你吧,豬也不知道。”丁能通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朱明麗惱羞地用一雙小拳頭捶着丁能通的肩說:“你才是豬呢,你才是豬呢!大笨豬!”
丁能通一把将朱明麗摟在懷裏問:“明麗,今晚你是喜歡我做柳下惠,還是柳夢梅?”
“通哥,恐怕你心裏不光夢梅吧,說不定正在夢蘭、夢竹、夢菊呢!”朱明麗譏笑地說完,推開丁能通。
丁能通有些失落,他又自斟自飲地幹了一杯香槟,“明麗,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我又不是白癡,我心裏清清楚楚的,隻是我背的情債太多了,早已經還不清還不起了,不想再欠了!我既不是柳下惠,也不是柳夢梅,我隻不過是千人罵萬人恨的陳世美,爲了陳世美,明麗,你不值得!”
朱明麗聽了丁能通的這番話,心裏很受震動,她第一次感覺到一向練達、遊刃有餘的丁能通,心裏原來是這麽苦的,這說明他内心深處壓抑着一份摯愛,隻是愛的是誰可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所以才這麽苦。不對,既然他罵自己是陳世美,莫非他仍然愛着衣雪?
朱明麗心裏咯噔一下,她試探着問:“通哥,那爲什麽不把秦香蓮追回來呢?”
丁能通聽了朱明麗的問話,工于心計地笑了笑,他根本不回答朱明麗的問題,而是捂着腮幫子咧着嘴問:“有維生素B2嗎?我牙龈潰瘍了。”
朱明麗知道丁能通又在與自己耍心眼,氣惱地嗔道:“隻有維生素B1了。”
“那就給我兩粒維生素B1吧。”丁能通一臉壞笑地說。
“維生素B1也不治牙龈潰瘍,吃它幹什麽?”朱明麗不解地問。
“傻丫頭,吃兩粒維生素B1不就相當于吃了維生素B2了嘛!”丁能通诙諧地說。
朱明麗哭笑不得地說:“酒鬼,還說你沒醉!”
“明麗,難得哥高興,陪我喝點,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丁能通的話一下子讓朱明麗聯想到“便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的苦楚,心中生出千分柔情,萬分感慨,心想,醉便醉了,也好知道這呆子心中到底藏着什麽樣的女人,什麽樣的愛。
想到這兒,朱明麗起身又取來一支高腳杯,拿起茶幾上的大半瓶香槟,将兩隻高腳杯倒滿,端起其中一杯爽快地說:“通哥,今晚小妹就陪你一醉方休!”
“好,這才是我心中的杜麗娘,不,朱明麗!”丁能通調侃地說。
于是兩個人推杯換盞地豪飲起來,不消半個時辰,大半瓶香槟就剩下了個瓶底了。因爲朱明麗有意灌丁能通,想聽聽這個平常不露心迹的滑頭說點心裏話,加上先前的蠍神酒,酒勁上頂,結果丁能通很快被灌得酩酊大醉。
一開始丁能通滿嘴跑火車,後來幹脆趴在朱明麗的肩頭呓語起來。起初,丁能通嘟嘟囔囔的,朱明麗沒太聽清楚,她起身扶丁能通躺在沙發上,回卧室拿了毛毯給他蓋上,此時酣然入夢的丁能通一句夢話,驚得朱明麗醋海翻波。
丁能通流着口水說:“對不起,雪兒,對不起,雪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