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半晌過後。
袁聰才慢吞吞地說:“沒……沒意見,我能有啥意見呢。”
見袁聰言不由衷的模樣,老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
老袁又扭頭對丁湘說:“丁湘呢,你有意見嗎?”
丁湘一愣,随即連忙說:“我沒意見。”
老袁笑了笑。
“那成,就這麽定了。”
約莫半小時後。
袁聰小兩口從老袁家出來,他們的車停在小區門口,剛上去袁聰就向胡薇抱怨。
“老爺子現在鬼迷心竅,一心向着那保姆,真是一點轍都沒有,他還好意思問我有意見沒,我當然有意見,可我不敢說。”
胡薇坐在副駕駛上,邊系安全帶邊說:“其實我在旁邊聽了心裏也不舒服,什麽永久居住權?保姆現在才五十出頭,按照北京的醫療條件和老人的平均壽命,不出意外的話,保姆最少也能活到80歲。這麽一來,也就是說,這套房子有可能需要給保姆單獨住20年。”
袁聰在夜色中,深深地瞅了一眼沁園小區。
深灰色的瓷磚外牆,幽靜的小區環境,即便在昏暗的燈光下,與周圍幾個小區相比,還是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這就是老爺子精明的地方,房子他是留給我,可保姆有永久的居住權,堵住我的嘴沒法反對。”袁聰恨恨地說。
見胡薇好像還是不太明白自己的話,袁聰便打了個比方。
他說:“說直白一點,老爺子這種操作,好比他有個冰箱,等他去世後,他的冰箱是留給我,但前提是得一直歸保姆使用,直到保姆死了爲止,我心裏雖然不樂意,但隻能幹瞪眼。”
02
胡薇覺得袁聰的這個比喻,真是貼切又形象。
還特别讓人心酸。
可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這套普通住宅的使用年限是70年,要是這位繼母活到八九十歲,最終留給他倆的,就是一套老舊房子。
值不值錢,還得看當時的房價。
胡薇問:“你當時爲啥不反對?”
袁聰皺着眉頭說:“我咋反對?老爺子的脾氣你知道的,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心裏主意大着呢,真要是與他對着幹,惹毛了他,吃虧的是咱們。”
胡薇柔聲安慰道:“退一步想吧,如果他真要把房子和錢都給那保姆,咱們不也沒轍?現在至少屬于你媽媽的那部分,他還是給你了。”
“那倒是。”袁聰說,“從這點上看,他還沒糊塗到家,還是有點道德底線。”
胡薇抿嘴憋着笑,“那保姆應該很有手腕,就連你爸這麽精明的人,都被她哄得團團轉。”
前面紅燈亮起,袁聰将車停下來。
他握着方向盤,看着車前方說:“是呀,一套150平的三居,按照現在的行情,在那個地段,一個月2萬的租金,别人搶着要吧?就這麽算,一年租金都有24萬。如果保姆比我爸多活20年,活到七八十歲,相當于在房子方面,她就占到500萬左右的好處。”
袁聰這麽一算,想起本來屬于自己的财産流失這麽多,頓時覺得好肉疼。
他煩惱地說:“也不是說不讓管她,以後給她另租一套小房子住,不行呀?或者到她閨女家住,讓她閨女照顧她,我家老爺子在經濟方面給她保障,這也不行呀?”
“我也想不通老爺子爲啥對她這麽好。”胡薇問:“剛才老爺子說存款的四分之一給保姆,你知道具體數字嗎?”
03
袁聰苦笑。
“我哪能知道?但看我爸給她配的保險和房子,錢能少得了嗎?這150平的大房子,每年物業費取暖費都不少,留給她的錢至少上百萬吧,說是隻給她四分之一,我媽又沒告訴我具體數字,到時他悄悄給保姆一半我也不知道。”
胡薇冷笑。
“好家夥,保姆也就辛苦不到一年,一下子就扒拉去至少600萬,開公司都沒這麽掙錢,唉……要是你媽活着多好。”
袁聰鼻子一酸,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胡薇見袁聰情緒突然變得很差,便說:“咱們現在也别想太多了,這種立遺囑的事情,今天高興這麽說,說不定明天老爺子與保姆鬧矛盾了,你爸又自個兒悄悄寫個新遺囑藏在哪裏。”
袁聰搖搖頭。
“沒用的,公證遺囑的法律效力最強,隻要是公證了,其他的自書遺囑、代書遺囑、錄音遺囑和口頭遺囑都沒用,除非重新公證,才能覆蓋以前的舊公證遺囑,以新的爲準。”
胡薇驚得合不上嘴。
“我一直以爲最新立的遺囑法律效力最強,當時還想着老爺子爲啥要去公證。”胡薇問:“對了,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剛才在他們家上廁所時,我悄悄在網上搜的。”袁聰說,“他就是防着咱們,怕他不在了,我們欺負保姆,将她趕走。”
“想的可真夠遠的。”胡薇諷刺道。
04
過了一會兒。
胡薇問袁聰:“你注意到沒?剛才在他們家,老爺子問你的意見,然後又問丁湘的意見,但将我當個小透明,早知道我就不來湊這熱鬧了。”
袁聰說:“你就别介意這些了,我也比你好不到哪裏去,他幹的這些事,和直接将我當個透明人有啥區别?”
頓了頓,袁聰補充道:“說白了,他就是仗着自己有錢又有人照顧,所以不在乎咱們的态度……他對自己生病期間,咱倆沒去照顧他,還是心存芥蒂的。”
胡薇沒好氣地說:“咱們要上班,又有孩子要管,每天自己都忙得不行,怎麽可能有時間去照顧他?他與保姆結婚的目的,不就是想着能得到好好的照顧嗎?不能好的時候兩個人愉快玩耍,不好的時候子女伺候,我爸去年生病了也是我媽在照顧,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可他不那麽想。”袁聰說,“估計那保姆再稍微一煽風點火,老爺子對咱倆早就怒火沖天了。”
胡薇問:“老爺子不會以爲丁湘可靠,以後想着去靠這繼女吧?”
“應該不會,老爺子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你說等咱老爺子不在了後,丁湘會不會也想着來繼承一些遺産?”胡薇突然問。
父母去世,兄弟姐妹爲财産打得頭破血流的事,有不少。
“怎麽可能?我爸和丁湘之間都沒有形成撫養關系,她是沒有權利繼承我爸遺産的。”
這一點法律知識,也是袁聰剛才坐馬桶上現學的。
胡薇感慨:“不是帶有偏見,老年人寂寞,想兩人搭伴過日子就挺好,最好别拿什麽結婚證,光财産問題,雙方子女糾纏起來,頭都疼。”
05
丁湘從丁母這裏回去,丁母将她送到小區下面。
站在花園中心,丁母突然說:“湘湘,今晚聽你袁伯伯的那些話,我很知足。”
丁湘想了想,輕輕地說:“媽媽覺得滿意就好。”
“滿意。”丁母站在路燈下,微弱的橘黃色燈光,将她的五官照得更加柔和。
她認真地說:“我很滿意,人家的房子和錢,都是跟前面的老伴一起攢下來的,不能說再婚沒過幾天,就想着弄點财産到自己手裏。”
丁湘立刻明白母親的意思。
母親壓根就不打算在房子和錢上糾纏,老袁給多少都行。
在這點上,丁湘與母親的觀點一緻。
她也從未想過要利用母親再婚得到點什麽。
母親再婚,隻要她幸福,就足夠了。
丁湘望着母親笑,“你不要解釋,你怎麽決定都行,我從未想過你老後不管你。”
“我就你這一個閨女,老了不靠你靠誰?”說罷,丁母猶豫了一下:“你袁伯伯準備……留200萬給我養老,他手裏的錢沒多少……”
丁湘吃驚地打斷母親。
“這還叫沒多少?他說給你四分之一,那他手裏怎麽也得有個八百萬。”
丁母趴在丁湘耳邊說:“哪有那麽多?他故意當着袁聰的面說四分之一,是擔心他們小兩口反對。”
06
丁湘半天才緩過神來。
她說:“媽媽,袁伯伯對你還真是用心良苦,他這樣對你,已經很夠意思了。”
丁湘在公司上班時,經常聽到同事講一些老年人再婚的事,這樣組合的大部分家庭,在關鍵時刻都是各自顧着各自的孩子,翻臉不認人。這麽周全地爲老伴安排的,還真的很少。
“我是很自足,有一種找到依靠的感覺。”丁母說,“這些年,媽媽什麽樣的雇主沒見過?讨生活不是容易的事情,老年能有這種保障,媽媽覺得很幸運。”
丁湘的心,像是被針猛地紮了一下。
媽媽含辛茹苦地将她培養成這個樣子,最終媽媽還是依靠她自己,才謀得一份晚年的安穩。
自己真失敗呀,丁湘懊惱地想。
“就是你很辛苦,袁伯伯身體不太好。”丁湘說。
丁母盯着路燈下自己的影子,輕輕地說:“有幾個人的婚姻不辛苦呢?不是精神辛苦,就是身體辛苦,你放心吧,這點照顧人的活,對媽來說,都不算個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