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吹雪,洛水成冰。
送完貨物,元曜走在結冰的洛水邊,準備回缥缈閣。
出門時,還沒有下雪的迹象,現在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
元曜沒有帶傘,隻能冒雪行路。
冷雪如刀,天寒地凍,洛水邊根本沒有行人,元曜被夾雪的寒風一吹,凍得鼻子都紅了。
離齊王府那件事情,已經過了半個月了。
那天晚上,李钰被宦娘作祟而死。
李钰死去之後,宦娘就徹底從齊王府消失了。
阿紫向齊王夫婦坦白了事情的原委,齊王夫婦十分傷心,他們卻似乎又預料到了這種結果,并沒有太過于意外,最後沉默地消化了喪子的悲傷。
出乎阿紫的意料,齊王得知它其實是他小時候救的那一隻紫貂之後,并沒有因爲恐懼和嫌棄身爲非人的它,而想要趕它走,反而希望它能夠留在齊王府,陪伴夫婦二人。
阿紫本想報完恩後,就回深山之中繼續修行,如今齊王夫婦挽留它,它想着齊王夫婦老來喪子,難免悲傷,就暫時留下來了。
裴玉娘醒來之後,得知丈夫暴斃而亡,她十分震驚。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她又慶幸,幸好死的是李钰,自己沒有被他連累,像無辜的于氏一樣被充滿怨念的宦娘作祟而亡。
慶幸完自己撿回一條命,裴玉娘又十分發愁,第二個丈夫也死掉了,不知道将來該怎麽辦。
因爲事情有隐情,一開始隐瞞了裴玉娘,齊王夫婦也有些愧疚,并不強求裴玉娘留在齊王府,葬送她的餘生給李钰守寡,一切尊重裴玉娘自己的選擇。
裴玉娘回了一趟裴府,和父母商量之後,決定先給李钰辦完喪事,在齊王府守喪三個月,然後就回裴府。
将來的事情,以後再說。
李钰的暴斃,裴玉娘并沒有感覺到特别傷心,隻是有一絲淡淡的悲傷情緒萦繞心頭。馬四死的時候,裴玉娘悲痛欲絕,茶飯不思,幾個月才緩過來。
裴玉娘想,大概她和馬四的感情更深厚一些,馬四雖然冒充了劉章,但是他是真心實意,用整個生命在愛着她,她也曾經深愛過馬四,就像翠娘深愛劉章一樣。而對于李钰,裴玉娘隻有相敬如賓的夫妻情分,加上成婚的時間不久,兩人并沒有太深,太濃烈的情感。所以,李钰死了,而且是因果報應,咎由自取的死法,裴玉娘并沒有多悲傷,她隻是有些煩惱再次喪夫後,自己的将來該怎麽辦。
幸好,裴家還算是過得去的士族大家,她回到裴府之後,也能衣食無憂,不愁生計。父母很疼愛她,堂兄裴先和叔伯們也是她的後盾,即使是齊王,也得禮讓裴家三分,不能勉強她,一切都能她自己說了算。
總之,先在齊王府守喪三個月,然後打道回裴府吧。
裴玉娘一邊思念曾經深愛的馬四,一邊憂愁自己迷茫的未來,不由得悲從中來,便在李钰的靈前哭得十分傷心。
離奴得知阿紫不回深山,留在齊王府,它有些擔心它,就讓它經常來缥缈閣走動。
于是,阿紫偶爾會來缥缈閣閑坐,探望離奴。
元曜行走在洛河畔,風雪撲面而來,隻覺得徹骨地寒冷。
宦娘和她的孩子被凍死的時候,大概也是這麽寒冷吧?
元曜心中十分難過。
這個因果,讓元曜難受。
李钰薄情,抛棄了宦娘,宦娘和孩子被凍死,化作了厲鬼。可是,她爲了報複李钰,卻又殺死了無辜的人。
于氏和那兩名姬妾因爲宦娘的怨恨,而無辜喪命,也十分可憐。
甚至齊王夫婦,和齊王府的人,如果不是阿紫爲了報恩而努力保護,他們也早就死了。
還有裴玉娘,如果不是自己和離奴潛入齊王府,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她,她也會無辜喪命于宦娘的怨恨之中。
李钰之死,是因果報應。
宦娘對李钰的怨恨,卻牽連了太多的無辜。
元曜一邊走路,一邊胡思亂想,他感覺十分寒冷,便加快了腳步,想要趕緊回缥缈閣,回到暖暖的火爐邊。
“哎呀——”
因爲走得太快,元曜一個趔趄,摔倒在雪地上。
元曜手撐積雪,正要爬起來。
突然,元曜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雪白的裙裾。
元曜的頭頂上,不再有雪花飄落,他周圍的風雪也都隔絕在了一把紅梅傘的範圍外。
一名白衣女子撐着一把紅梅傘走到了摔倒的元曜身邊
白衣女子彎下腰,伸出手,将紅梅傘撐在了元曜的頭頂。
“軒之,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一個人趴在地上玩雪?”
白姬笑眯眯地道。
“小生才沒有玩雪呢!小生是摔倒了!”
元曜下意識地回答道。
元曜說完,才意識到跟他說話的人是誰。
小書生猛然擡頭,就看見了朝朝暮暮,日思夜念的人。
白姬穿着一襲月下白繡浮雲羅裙,挽雪色鲛绡披帛,風雪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形,妖娆婆娑。
白姬斜绾着倭堕髻,髻上插着一枝半開的紅梅花,她脖頸的曲線纖細而優美,膚白如羽,唇紅似蓮。
白姬笑眯眯地望着元曜,眼神明亮,似星辰閃爍。
“白姬!你終于回來了!”
元曜驚喜地道。
白姬朝元曜伸出手,笑道:“快起來吧,軒之。再趴在雪地上,衣服都濕透了,會着涼的。”
元曜将手放在白姬的掌心,借着白姬的力量,從雪地上站起身來。
白姬的手柔軟而溫暖,又很有力量。
這份溫暖的力量,讓元曜覺得十分安心。
風雪好像也沒有那麽冷了。
元曜覺得,整個世界也變得明媚而溫暖了。
“白姬,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元曜起身後,拍了拍身上的雪,接過了白姬的紅梅傘,将傘撐在了白姬的頭上。
白姬愁道:“哎,一開始幾天,倒是玩得挺開心的。可是,後來,不知道爲什麽,漸漸的,看山像軒之,看水也像軒之,看飛鳥也像軒之,看遊魚也像軒之,看動物像軒之,看昆蟲也像軒之,看天上的浮雲,也像軒之。總之,一直想起軒之,玩得也不開心,就想回洛陽,于是就回來了。”
元曜迷惑,問道:“爲什麽這些東西會像小生?”
白姬也很迷惑,答道:“可能,因爲這些東西看起來像軒之一樣呆頭呆腦。又或者,我總是擔心我不在,軒之會偷懶不幹活兒。”
元曜不由得生氣,道:“白姬,小生哪裏偷懶不幹活了?你看,這麽冷的天,小生還冒着風雪在送貨呢。”
白姬笑道:“我隻是随口一說,軒之不要生氣。由此看來,軒之還是很勤勞的。”
元曜打量了白姬幾眼,道:“白姬,你好像清瘦了一些。而且,你出門遊山玩水,觀看新的風景,增長新的見聞,不是應該精神奕奕,容光煥發嗎?怎麽你看起來還是沒精神?”
白姬愁道:“哎,被虛花娘子騙了。我出門一趟,看了一些新風景,雖然一開始幾天,還是蠻興奮開心的,後來就累得半死了。這個季節出門遠遊,是十分失算的,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到處都十分蕭瑟凄涼,看得我更加心情低落了。更重要的是,大冬天的,到處都沒有吃的,好不容易遇見一兩家山野食店,飯菜卻都做得粗糙難吃,完全不如離奴做的飲食精細美味。我常常吃不下,吃不飽。所以,就餓瘦了。”
元曜冷汗,道:“這……看來,白姬你還是不太适合遠遊。”
白姬望着飛雪,愁道:“出門一趟,我算是明白了。像我這麽懶的一條龍,就适合在缥缈閣裏待着,睡睡懶覺,做做生意,收集一些因果。閑了,悶了時,帶着軒之在東都西京附近走一走,逛一逛,就很開心了。”
元曜笑道:“可以的,小生很樂意陪着白姬你解悶散心。”
“咕噜噜——”
白姬的肚子發出了饑餓的聲音。
白姬伸手摸了摸肚子,道:“好餓。不多說了,軒之,回缥缈閣吃飯吧。我是遊回來的,冬天遊泳更費力氣,好累,好餓。”
元曜奇道:“什麽叫遊回來?”
白姬一邊沿着洛水走,一邊道:“就是沿着河流從水底遊。因爲河面結着一層厚冰,在冰底下遊,看不清楚河岸,我就遊過頭了。我本打算遊到慈惠坊上岸,走回南市。結果,等我破冰上來,發現已經遊到了延慶坊。沒有辦法,隻能倒轉方向,走回來。我剛走到浮橋這兒,就看見軒之你了。””
元曜哭笑不得,道:“河水結冰,看不清岸邊,就會遊過頭,這确實是很苦惱的事情。白姬,你飛回來會不會快一些?”
白姬道:“飛回來太耗費妖力了。對于龍來說,比起飛,還是在河裏遊更舒服一些。而且,延慶坊外的洛水岸邊,有幾樹紅梅花開得很美,仿佛是幾堆雪地裏燃燒的火焰。如果飛回來,就看不見雪地紅梅的美景了。”
元曜有些神往,道:“聽起來好美,小生也想去看。”
白姬笑道:“如果雪停了,今天晚上帶軒之一起去踏雪尋梅。現在,先回缥缈閣去吃飯吧。”
元曜把紅梅傘傾斜向白姬,爲她遮住了所有的風雪。
元曜笑道:“白姬,你回來得正好。離奴老弟的表妹阿紫姑娘今天來缥缈閣做客,上午離奴老弟買了很多菜,準備招待她呢。你要是平時回來,離奴老弟圖省事,基本隻做魚片馎饦湯。”
白姬笑道:“阿紫?……這個名字怎麽有點耳熟啊……離奴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個表妹?”
元曜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