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元曜和離奴就穿上了女裝,把發髻梳成了婦女的樣式,打扮成了丫鬟的樣子,化名爲小軒和小離,被裴先以禮物的名義,送進了齊王府。
唐朝社會,奴仆不是自由人,可以被主人随意地贈送或買賣,侯門士族互相贈送奴仆,是很常見的事情。
因爲是送給裴玉娘的,元曜和離奴進入内宅後,就被安排在嘉兒手下幹活。
嘉兒雖然被裴先事先打過招呼,但是看見元曜和離奴站在自己眼前,還是不由得平複了一下心情,才勉強接受了現實。
嘉兒打量着元曜和離奴,道:“還好,你倆的身形都不魁梧,容貌也不奇特,妝容畫得濃一點,看外形能蒙混過去,不被人察覺你倆是男的。你倆少開口說話,事情也不用你倆幹,你倆假在裝照顧娘子就行了。晚上你倆不能和别的丫鬟一起睡廂房,就睡在耳房旁邊的雜物間。唉,這都是什麽破事啊,你倆可千萬别露陷兒了。”
元曜連連點頭,道:“好的,一切全憑嘉兒姑娘的安排。”
離奴道:“丫頭,帶爺去見你主母。”
嘉兒不高興地道:“什麽丫頭,我叫嘉兒。在這王府裏,你得叫我嘉兒姐姐。”
離奴隻好道:“嘉兒姐姐,帶爺去見你主人。”
嘉兒帶着離奴、元曜掀開珠簾,進入内室。
裴玉娘還昏睡在羅漢床上,因爲窗邊的紅泥火爐上熬着藥的緣故,空氣之中浮動着藥草的香氣。
元曜遠遠地看了一眼,隻覺得比起上次相見,裴玉娘似乎消瘦憔悴了不少。他也不敢細看,隻遠遠地站着。
離奴卻跑到羅漢床邊,仔細觀望了一番裴玉娘,還在她身上嗅來嗅去。
元曜問道:“嘉兒姑娘,玉娘……啊,不,主母一直昏迷不醒,不進飲食嗎?”
嘉兒答道:“娘子偶爾也會醒一會兒,能喝點湯藥,吃點米粥,但是精神恍惚,不太清醒,也不能正常說話。”
元曜不知道該說什麽。
嘉兒問道:“你倆既然是将軍找來的高人,那你倆看看,娘子什麽時候能清醒呢?”
離奴翕動鼻翼,道:“你天天給她灌這迷魂藥,她清醒不了的。”
嘉兒震驚,道:“迷魂藥?這湯藥是阿紫送來的。她頗懂醫術,曾經救過齊王,我覺得她不會害娘子,才相信她,用了她的藥。”
離奴聞言,頓時閉嘴不說話了。
“爺想去見見齊王。嘉兒姐姐,你能不能找一個借口,讓爺見到他?”
離奴道。
嘉兒道:“這很容易。齊王和齊王妃很關心娘子的情況,要我每天派人去他們跟前彙報,今天你去呗。”
離奴點頭,便要去了。
嘉兒問道:“小離,這湯藥怎麽辦?要把阿紫叫來質問嗎?”
離奴道:“别管它。你就假裝不知道吧。你叫一個人給爺帶路,爺去見見齊王。爺對他很好奇。”
嘉兒便叫了一個小丫鬟,領着離奴去見齊王。
元曜和嘉兒待在内室,一起照顧裴玉娘。
嘉兒對着紅泥火爐上的藥罐發呆,元曜心中有很多疑惑的問題想要問嘉兒,但是因爲問題太多了,千頭萬緒,滿是不解,反而不知道該問什麽。
元曜和嘉兒兩個人各自想着心事,相對無言。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些動靜,似乎是有人走了進來。
元曜擡頭一看,就見珍珠簾外,走進來一個衣飾華美,妝容妖冶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輕移蓮步,袅袅娜娜地走了進來,懷裏還抱着一隻小小的寵物白貓。
嘉兒一見,便迎了出去,道:“徐娘子來了。”
徐氏悲戚地道:“妾身過來探望主母。”
嘉兒道:“有勞徐娘子記挂了。”
徐氏道:“主母還不醒,這可如何是好?世子昨晚還跟妾身說起,主母一直昏睡,臘月的家祭誰來操持?這個月的内務沒人安排,賬目沒人過目,下人們的月錢怕是不能按時發放了。”
元曜一聽,便知道這是李钰的愛妾徐氏。
小書生雖然愚笨,但是也聽得出來,這徐氏與其說是擔心裴玉娘的安危,好像更關心齊王府内宅的理家大權。她是一個妾室,身份是奴籍,似乎不該如此僭越。
嘉兒沒好氣地道:“徐娘子,您不用擔心,娘子就快醒了,耽誤不了臘月的家祭。這個月的内務賬目,王妃說她會暫時接手,不需要你來操心。”
徐氏悲傷地道:“妾身隻是擔心主母罷了。咦,這個丫鬟看着眼生,以前似乎不曾見過。”
嘉兒道:“她叫小軒,新來的。”
徐氏打量了元曜一眼,覺得他并不美麗出衆,便不在意了。
徐氏又說要嘉兒借她一些主母喜歡的繡樣,她打算給主母繡一些鞋襪飾品,算是她對主母關切的心意。
嘉兒沒有理由推辭,便帶着徐氏去對面的廂房找繡樣。
因爲怕貓兒在廂房抓壞東西,徐氏便把懷裏的小白貓放在地上,并囑咐元曜替她照看。
嘉兒和徐氏出門去了對面的廂房,元曜便留下來照看小白貓。
白貓像一個小雪團,十分可愛,蹲在地上喵喵叫。
元曜低頭望着小白貓,突然想起了離奴說它的表妹在齊王府。
離奴的表妹是不是就是這隻小白貓?
肯定是的。
這小白貓的眉眼臉型跟離奴長得差不多,一看就是親戚。
元曜對着小白貓作了一揖,道:“表妹,你好。小生名叫元曜,字軒之。”
小白貓根本不理小書生,隻是蹲在地上喵喵叫。它明顯未開靈智,不通人性。
元曜又走向小白貓,低頭道:“這位表妹,小生有很多疑惑,是關于齊王府的,不知道您能不能給小生解疑?”
齊王府的事情,離奴不肯告訴元曜,元曜有很多問題,不知道問誰。如今遇見了離奴的表妹,正好可以問一問。
小白貓見元曜向自己靠近,不由得有些害怕,它低頭龇牙咧嘴,然後轉頭便跑了。
“哎,表妹,你别跑啊——”
元曜急忙向小白貓追去。
小白貓跐溜一下蹿出了房門。
元曜追向房門外,正好和準備進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
那人被元曜一撞,退後了兩步。
元曜擡頭一看,那人是一名華服男子。
男子身段高挑而修長,穿着華美的衣飾,他有着刀削般的臉龐,直挺的鼻梁,但是一雙細長的眼睛裏,卻隐藏着一絲冷酷薄情。
男子立定身形,望了一眼元曜,道:“你是新來的?胡亂跑什麽?怎麽這麽沒規矩?”
元曜不認識這個人,正不知道怎麽辦。
嘉兒和徐氏正好從廂房裏取了繡樣回來,見到男子,兩人急忙行禮。
“世子。”
“世子。”
元曜這才知道,剛才撞上的人是齊王世子李钰。
元曜急忙也行了一禮,然後退到了一邊。
李钰心事重重,倒也沒在意元曜沖撞了自己,他問道:“嘉兒,玉娘今天好些了嗎?”
嘉兒行了一禮,道:“回世子,娘子還是老樣子。”
李钰又問道:“聽說,裴将軍送來了兩個丫鬟?”
嘉兒嘴角抽搐,伸手指着元曜,心虛地道:“是的。這是小軒,還有一個叫小離,剛才被我派去齊王那兒回話去了。”
李钰掃了一眼元曜,不高興地道:“裴将軍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齊王府買不起丫鬟,要他送人來?還是說,他覺得齊王府的人信不過,要謀害他的妹妹?!”
李钰聲音透露出一股怒氣,令嘉兒有些害怕。
嘉兒捏着裙角,嗫嚅道:“不是的,世子,裴将軍不是這個意思……”
徐氏見李钰發火,便走到李钰身邊,笑道:“世子,您消消氣,主母變成這個樣子,我們大家都很擔憂和難過。生氣也是無益,不如您去我那兒歇一會兒,喝杯新雪茶消消火。”
李钰聞言,便跟着徐氏走了。他雖然說是來探望裴玉娘,卻都沒有走進内室看她一眼。
嘉兒望着李钰和徐氏一起走遠,不由得生氣地唾道。
“呸!這狐狸精,真讨厭。”
元曜站在原地,似乎正在發呆。
嘉兒見了,沒好氣地道:“小軒,你還發什麽呆?裴将軍說娘子變成這樣是妖鬼作祟,你和小離都是玄門高人,能救娘子。我才冒險讓你們兩個男的裝成丫鬟進入内宅。你和小離真的能救娘子嗎?你倆既然是高人,倒是行動起來啊?也省得娘子一直昏迷不醒,讓那個姓徐的狐狸精在我眼前嚣張跋扈,惹人生氣!”
元曜發呆的原因是,他看見剛才李钰和徐氏站的地方,一團濃幽如夜的黑氣萦繞飄動,那是很強烈的怨恨和執念。
元曜被嘉兒一罵,才回過神來,問道:“嘉兒姑娘,這齊王府以前有怪力亂神的事情嗎?”
嘉兒聞言,猶豫了一下,才道:“……其實,是有的。我早就聽見過一些風言風語了。他們私底下說,娘子如今變成這樣,跟世子的亡妻于氏的情形一樣,都是被女鬼作祟。那個女鬼在于氏過門之前,就存在于齊王府了。她曾經作祟,害死了世子早先的兩個姬妾。後來,還驚得齊王大病一場,險些死去。多虧了阿紫,才救回來。齊王府曾經也請過和尚道士,作法驅鬼,但不知道爲什麽,不了了之。後來,也不請人驅鬼了,還不許大家談論怪力亂神的事情。”
嘉兒的話,和于校尉走訪的婢女的話差不多。
看來,可以确定,齊王府有女鬼作祟,于氏的亡故和裴玉娘如今的險境都和鬼怪作祟有關。
元曜不理解,道:“既然女鬼作祟,讓王府屢次遭遇不幸,爲什麽王府上下都不處理這件事呢?神都之中,很多能夠降妖除魔的高人,比如光臧國師,比如江城觀的道長們,把他們請來王府,什麽事都沒了。”
嘉兒撇嘴,道:“誰知道呢?王府不僅不驅鬼,還對女鬼的事情諱莫如深,不許談論。大概是有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吧。每一座深宅大院,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公之于衆的秘密。”
一陣冬風卷了進來,在虛空中打了一個流漩,吹散了滿屋的黑氣。
怨念與仇恨的黑氣随着冬風飄飛,散落到齊王府的每一個角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