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交由裴先決斷,裴先一頭霧水,滿心迷惑,他望着昏迷不醒的裴玉娘,又看了一眼垂頭不語的阿紫,沒有辦法決斷這件事情,不知道該怎麽辦。
裴先思忖,自己對齊王府的内情一無所知,如果因爲自己的錯誤判斷,冤枉了人,那就不好了。
裴先以這是齊王府的内務,自己不便插手爲由,推說一切都聽憑齊王的處置。
齊王有心偏袒阿紫,再加上嘉兒臨時推翻了說法,說阿紫是無辜的,于是這件事情就以裴玉娘自己不慎失足落井結案了。
裴玉娘昏迷不醒,裴先是男子,不便留在齊王府的内宅照看堂妹,便殷殷叮囑嘉兒,讓她一定好好照顧主人。如果有什麽事情,務必第一時間差人去裴府向他通報。
裴先離開了齊王府,一連幾天,都在記挂裴玉娘的事情。
裴玉娘一直昏睡着,裴先十分憂心,他思考了一番,就主動去接近了李钰的亡妻于氏的弟弟——于校尉。
于校尉與裴先雖然隸屬不同,但一樣也是武将。于校尉爲人爽朗,裴先與他結交,問起他死去的姐姐的事情,于校尉也沒有隐瞞。
根據于校尉所言,他的姐姐于氏嫁入齊王府,一開始一切都好,後來于氏似乎有了苦惱,回娘家與嫡母和姐妹閑談之間,仿佛有什麽恐懼難言的隐情。
于校尉的父親有一妻五妾,他的兄弟姐妹很多,父親對于一衆子女也不太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仕途。
于校尉和于氏是一母所生,在一衆兄弟姐妹之中,他們姐弟的感情格外親厚一些。他們的母親早就去世了,嫡母雖然從未苛待他們,但畢竟不是生母,而且于家兄弟姐妹衆多,嫡母也并沒有格外疼愛他們,也就是維持着外人看起來滿堂和睦的美滿場面。
于氏真正有苦惱了,回娘家是說不出口的,也不知道可以對誰訴說,她無法尋求到真正有用的幫助。
于家的人隻知道于氏出嫁之後,身體不好,經常生病,導緻逢年過節偶爾回娘家時,也神思憂慮,疑神疑鬼。
當時,于校尉還不是校尉,隻是一名京畿營裏的兵士。他一直待在京畿的營地之中,常年不在家。于氏出嫁後,他一年也難得見姐姐一次,所以當時并不知道姐姐的處境,更不知道她的苦惱。
回憶中,于校尉最後一次見到活着的姐姐時,是寒冬時節他從京畿營地回家休沐假。
京畿營的沐假有半個月,于校尉趁着休假,就去齊王府探望許久不見的姐姐。
當時,于校尉簡直沒認出自己的姐姐。
于氏從内室走出來,她清瘦了很多,形銷骨立,死氣沉沉,雖然畫了美麗的妝容,貼着華豔的花钿,但是滿臉都是愁苦之色,無神的雙眼裏寫滿了憂懼。
于校尉十分吃驚,他試探着和于氏叙話,想知道姐姐爲何愁苦憂懼。
于氏沉默寡言,不發一語。
在于校尉的記憶裏,姐姐一直是一個開朗愛笑,性格爽利的人。是什麽讓她變成了這樣,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
這一次的相見,于氏并沒有對弟弟說什麽,兩人相聚時,她一直魂不守舍,沉默寡言。
于氏留于校尉在王府吃飯,但是于校尉早就與同僚約好了一場聚會,不能留下。
最後,離别時,于氏的雙眼終于煥發了一絲神采,她對弟弟道:“入冬了,天寒地凍,軍營裏生活清苦,你要記得添衣,多吃飯。”
于校尉點頭。
于校尉便告辭離開了,他想着反正自己的沐假有半個月,過幾天再來齊王府看望姐姐,到時候再和姐姐好好聊一聊。
誰知,這一别,便是陰陽相隔,不複相見。
兩天後,于氏的死訊傳到了于家。
齊王府給出的說法是,于氏生病而死。
于校尉得到這個消息時,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于校尉的父母接受了這個說法,于家上下和齊王府上下都表現出了哀悼亡人的悲傷。
于氏的葬禮十分隆重。
于校尉在姐姐的葬禮結束之後,還一直神思恍忽,渾渾噩噩。
當時,于校尉并沒有懷疑姐姐的死因,他也跟大家一起接受了于氏是病死的這個說法,并在心中對姐姐華年早逝而感到悲傷,爲自己失去了最親的姐姐而難過。
三年後,于校尉在父親的斡旋之下,升上了校尉,從京畿營掉到了南衙任職。開始在家裏生活後,他無意中窺破了當年姐姐死亡的一絲真相。
一次宴飲時,父親喝醉了酒,失言告訴于校尉當年于氏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上吊而亡。
當年,嫡母接到喪報,帶着女眷去齊王府爲女兒斂屍哀悼時,發現死去的于氏的脖頸處有繩索的勒痕。
齊王妃尉遲氏見瞞不過去,便坦白了于氏是上吊自殺。
于氏上吊自殺這種事情,一旦宣揚開去,無論對齊王府,還是于家,都是莫大的醜聞,會被人指指點點,淪爲衆人的話柄。所以,爲了兩家的面子,齊王府認爲,最好把于氏的死亡原因掩蓋爲病死。
于氏确實生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病,心魔恐怖,精神惶恐,她的上吊自殺,也正是因爲生病的緣故。
嫡母震驚,她不知道怎麽辦,趕緊回去告訴了自己的丈夫。
于校尉的父親根本不關心女兒是怎麽死的,他反而痛罵于氏不争氣,居然如此短命無福,不管她爲什麽要自尋短見,都是不應該的。不管她受了什麽委屈,受了什麽驚吓,受了什麽折磨,都不應該自尋短見。
在于校尉的父親的規劃中,隻要于氏熬到齊王去世,世子承襲齊王的爵位,她就是王妃了。而他,就是齊王妃的父親了。齊王雖然還有幾個兒子,但是都是庶出,年紀也小,他是好不容易,才給于氏攀上齊王嫡子這門好親事。
于校尉的父親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于氏是病死的這個掩蓋說辭,因爲他不希望醜聞和流言影響他的仕途,影響他接下來給别的子女議定的鞏固自己仕途人脈的親事。如果于氏上吊而亡的醜聞傳開,必然會發酵成更無稽的流言蜚語,那麽他想攀附和結交的人家可能會受流言的影響,不願娶于家的女兒,也不願将女兒嫁給于家。
于校尉的父親還擔心于氏一死,自己失去齊王這個姻親,在仕途上也失去了勢力靠山,甚至打算再把别的女兒嫁給齊王世子續弦。但是,被齊王一家婉拒了。
于校尉的父親酒後失言,卻不是哀悼早亡的女兒,他一點悲傷也沒有,他隻是絮絮叨叨地向于校尉抱怨,抱怨這個短命無福,早早退場的,浪費了他的人脈規劃的棋子。
于校尉十分震驚。
震驚之餘,于校尉又十分悲傷,繼而十分憤怒。他的姐姐明明是那麽開朗愛笑,樂觀爽利的人,她怎麽可能因爲生病了就萌生死志,上吊自殺呢?肯定是李钰殺了她!即便不是李钰殺了她,也是因爲李钰的緣故,才會讓她覺得生不如死,選擇上吊而死。是李钰害死了自己的姐姐,是齊王府害死了自己最親的姐姐。
于校尉越是思念姐姐,就越不能原諒李钰和齊王府。他曾經去質問李钰,李钰卻不承認,隻一口咬定了于氏是病死。
于氏下葬了三年,屍體早已腐壞,沒法挖屍驗證,于校尉的父親也站在齊王府那邊,幫着齊王府掩蓋自己女兒的真實死因,于校尉拿李钰沒有辦法,隻是義憤填膺,仇恨難抑,見到了李钰就要和他起沖突。
裴先從于校尉口中得知這些事情,心中更愁了。
昨天下午,于校尉突然派人給裴先傳來消息,說是知道了當年于氏的死因,于是兩人相約晚上在銅駝陌的桃花春相見。
原來,于校尉自從得知姐姐是上吊而亡,便一直在打探齊王府的事情,他找到了一個因爲偷竊,被趕出齊王府的婢女。
那婢女在齊王府當差時,正好是于氏還活着的時候。
于校尉給了那窮困潦倒的婢女一些銀子,那婢女便吐露了一些齊王府的秘密。
“裴将軍,齊王府鬧鬼!我姐姐可能是被鬼害死的。”
于校尉對裴先說道。
裴先驚奇,道:“說來聽聽。”
“那婢女說,我姐姐還沒嫁入齊王府,齊王府裏就已經開始鬧鬼了。那是一個可怕的女鬼,據見過女鬼的下人說,她的一半臉美豔絕倫,一半臉卻又醜陋可怖,還抱着一個啼哭的嬰孩。”
根據婢女的說法,那女鬼一直在齊王府陰魂不散,曾經把齊王都吓得大病一場。
李钰曾經有兩個美貌的姬妾,被那女鬼作祟,全都死了。後來,李钰又納了阿紫和徐氏。
齊王府忌諱鬧出流言蜚語,把王府鬧鬼的事情封鎖了,不許任何下人在外言談。王府中也曾秘密請了一些和尚道士,來驅逐妖邪,但是都沒有什麽用,後來不了了之。
當時的主母于氏,曾經屢次被鬼驚吓,纏綿病榻,神思衰竭。
據婢女回憶,她被賣出齊王府時,于氏還在被鬼驚擾。
于校尉道:“我姐姐曾經被女鬼作祟,驚吓患病。令妹如今的遭遇,隻怕也和齊王府的女鬼有關。”
裴先愁道:“如果是怪力亂神的事情,本來也好解決,我認識一個很擅長解決這種事情的朋友,隻是她突然遠遊去了……”
于校尉道:“裴将軍,我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裴先問道:“什麽事?”
于校尉道:“齊王府鬧鬼,這也不是什麽奇事。東都西京裏,一直不乏妖邪作祟,禍亂擾人的事情,上至皇宮王府,下到市井民宅,都有這些鬼魅的蹤迹。我奇怪的是這女鬼在齊王府作祟,齊王夫婦沒事,齊王世子沒事,家仆奴婢沒事,爲什麽唯獨出事的是李钰的妻子和姬妾呢?我的姐姐嫁給李钰,死得不明不白,您的妹妹嫁給李钰,如今命懸一線……曾經還死過兩個小妾……”
裴先一聽,心中也頓時覺得疑惑。
可是,齊王府的謎團太多,他知道的消息太少,根本看不清迷霧之中的真相。
于校尉也是疑惑重重,愁緒滿懷。
裴先和于校尉相對無言,喝了一夜悶酒。
洛水,浮橋上,元曜聽完裴先的叙述,不由得有些吃驚。
裴先愁道:“軒之,玉娘命懸一線,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事情涉及怪力亂神,本來想求助于白姬,白姬也答應相助了,可是她突然走了……”
元曜也十分擔心裴玉娘的安危,他又想到離奴說了即使白姬不在,也得幫她收集因果,而離奴平時吹噓自己妖力強大,法力無邊,想來也能對付得了齊王府裏的女鬼。
白姬離開前,答應了裴先替他解決裴玉娘的事情,那這件事也算是缥缈閣的因果,不如讓離奴去降伏女鬼,這樣既能救裴玉娘一命,也是幫白姬收集了一個因果,一舉兩得,再好不過。
念及至此,元曜便道:“這樣吧,仲華。小生回去跟離奴老弟商量一下。雖然白姬不在,但是離奴老弟也頗有一些降妖除魔的道行,如果真是女鬼在齊王府作祟,那離奴老弟解決這件事情應該沒有問題。你明天抽空來一趟缥缈閣,小生和離奴老弟會給你回話。”
“啊?那個離奴也能降妖除鬼?我還以爲他隻會做飯呢!”
裴先驚愕道。
元曜笑了,道:“離奴老弟降妖除鬼的能力和他做飯的廚藝一樣高超。這件事情,問題不大,離奴老弟肯定也願意幫助解決。”
裴先聞言,雖然有些不放心,但還是道:“那好,我明天去一趟缥缈閣。”
于是,商議已定,元曜和裴先便在浮橋上分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