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幽都。
幽都位于鬼市地下,常年不見陽光,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幽都中都是一片昏暗。因爲有地下暗河流過,又兼冥界三途川的支流彙聚于此,幽都的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腥腐之氣。
一陣帶着腥血味道的陰風吹過,掀起了婚轎的簾幕,元曜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元曜透過被陰風吹起的轎簾縫隙向外望去,因爲光線昏暗,他隻隐隐看出幽都好像也是一座城市,隻是空曠低窪,形狀奇特,山川、河流、草木都曲曲折折地排布着,大量的城廓、房舍的排布卻與一馬平川,方方正正的長安、洛陽不一樣,屋宇皆是高低錯落,有些甚至是倒懸而立的。
元曜十分好奇,待要細看,轎簾在轎身的颠簸之中卻又沒有縫隙了。
元曜待要伸手掀開轎簾,卻突然感覺到心髒的位置一陣一陣地絞痛,他胸口懸挂的魔魂之珠正溢出一縷一縷的詭異黑煙。
元曜感覺十分乏力,他無力地癱坐在轎子中,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骷髅隊伍停下來了。
“請新娘下轎。”
迎親的骷髅隊伍中的司儀道。
元曜聞言,隻能強忍着身體的不适,硬着頭皮下來了。
下轎之後,元曜擡頭望去,發現迎親的骷髅隊伍停在了一道金色的宮牆外。
魔尊波旬的盤踞之地是一片金碧輝煌、氣勢恢宏的宮殿。
幽都位于鬼市地下,常年不見陽光,剛才一路行來,所有的地方都是昏昧黑暗的,唯獨這片金色的宮殿金光萬丈,熠熠生輝,在黑暗中如同一粒金色的夜明珠一樣耀眼。
元曜所在的位置,明顯不是宮殿的正門,而是在宮牆角落的一處偏僻的側門。
因爲宮牆十分高闊,元曜看不清裏面,隻能隐隐看見一些飛檐鬥拱,重樓宮宇的輪廓。
側門之内,另有一行奇形怪狀的妖魔作人類打扮,它們擡着一架裝飾着紅綢的金色蓮花肩輿,似乎在等待着迎親隊伍。
骷髅司儀道:“請新娘乘坐肩輿入内。”
元曜隻好任由骷髅扶着,進入宮門,坐上了肩輿。
元曜忍不住問道:“正大光明地娶親,爲什麽新娘要從邊角側門而入,魔尊波旬未免也太失禮了。”
骷髅司儀道:“姑娘,不是魔尊大人失禮,而是因爲婚宴來了很多客人,現在魔宮正門口的廣場上有一大堆魔獸盤踞着呢。客人們都是東都西京,甚至從外地趕來的大惡妖,他們的坐騎和屬下都停在魔宮外的廣場上飲酒作樂。酒令人昏,非人也一樣,這些魔獸魔物一旦喝醉了,就沒有理智了,它們發狂縱性,連我們這些小骷髅一個不慎,都會被抓住吃掉,更不要說細皮嫩肉嬌滴滴的您了。因爲娶親是喜事,而客人們都是千裏迢迢趕來賀喜的,即使您或我們被喝醉發狂的魔獸吃了,魔尊大人也不好動怒給客人難堪。所以,我們被那些魔獸魔物吃了也是白死,爲了避免麻煩,咱們就從側門進去吧。您放心,明天您的屍體一定是從正門擡出去的,絕不會失禮。”
元曜一聽,十分害怕,隻想逃跑,但是又跑不掉。
鳳熾和胡阿錦看見元曜進了魔宮,也想跟進去,卻被骷髅們攔住了。
骷髅司儀道:“新娘的随從是不能進去的,你們就在這兒等着吧。明天早上會通知你們進去收屍的。”
鳳熾一聽,十分生氣,就要發作。
胡阿錦暗暗地扯了扯鳳熾的衣袖,對他使了一個眼色。
鳳熾才沉默不作反對了。
蓮花肩輿被擡起,元曜跪坐在肩輿上,被人擡走了。
宮門緩緩關閉。
迎親的骷髅隊伍完成了任務,四下散去。
鳳熾道:“傻狐狸,你剛才爲什麽制止我?”
胡阿錦道:“因爲你太笨了!剛才和他們起沖突有什麽好處?他們隻是一群小喽啰而已。”
鳳熾道:“咱們是來保護那書生的,現在跟他分開了,怎麽保護他?”
胡阿錦道:“不必擔心,至少在婚宴結束之前,元公子沒有危險。”
鳳熾問道:“咱們現在該幹什麽?”
胡阿錦沉思了一下,道:“白姬還沒有來。咱們先潛進去,一邊等白姬,一邊見機行事。”
鳳熾望着金光閃閃的宮牆,道:“這是魔尊波旬盤踞的魔宮,這宮牆上肯定有制止外人闖入的結界,咱們錯過了剛才的從門進入的機會,現在能進去嗎?”
“你也太笨了,蠢鳳凰。即使魔尊波旬的宮殿平常有森嚴的結界,今天肯定也會收了結界的,那麽多參加宴會的客人呢,很多客人的坐騎和屬下還會飲酒發狂,如果結界誤傷了客人,主人會很失禮的。”
胡阿錦縱身一躍,已經如飛燕一般,踩着宮牆進入了宮内。
鳳熾也急忙縱身躍入。
元曜跪坐在肩輿上,被擡向了一座巍峨華美,金光閃耀的宮殿。
元曜遠遠望去,但見那座宮殿上懸挂着一塊匾額,匾額上用朱砂寫自在天。
看見元曜一行人過來,宮殿門口的無面司儀發出了聲音。
“新娘到了。”
無面司儀一張口,宮殿裏面次第響起了相同的傳訊。
“新娘到了——新娘到了——新娘到了——”
随着傳訊聲響起,宮殿裏的樂聲變得輕柔緩慢,賓客們的喧嘩聲小了一些。
鬼怪們擡着元曜,進入了自在天。
元曜十分害怕,很想跳下肩輿逃跑,但是又不敢跑。
自在天内,白玉爲柱,青玉引階,翡翠鑲嵌在門楣上,琉璃雕镂爲花窗,屋梁上裝飾着琥珀。佛家七寶随意地散落在大殿之中,這些佛家寶物在這妖魔的宮殿裏毫無光澤,如同斷落的森森枯骨,又仿佛地上的塵埃。
雖然自在天外面金光環繞,但是殿内卻顯得陰氣森森,四面牆壁上都懸挂着一具一具人類的屍體,那些屍體被煉作了屍油之燈。屍油之燈有的發出紅光,有的發出碧光,慘白的燈身上凝固着人類臨死前痛苦而恐懼的表情,十分瘆人。
自在天内正在舉行一場群魔亂舞的盛宴。
參與宴會的客人約有百餘人,它們都不是人類,都長得奇形怪狀,兇惡恐怖。有着血紅雙目的獨角犀牛名叫紫翼獨角獸,它倚靠在白玉柱石上,正在品嘗美酒。一條巨蟒大小的上身是人形的千足蜈蚣正盤踞在青石階上,正在咀嚼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一個墨鬥大小的妖蛾在珍珠簾後吞雲吐霧,享受着宴席上擺放着的一盤冒着三色煙霧的仿佛赤裸嬰孩的佳肴。還有許多半人半獅、虎、熊、罴、鷹之類的惡妖,比如獅麋獸、赤血雷豹、雙頭魔狼、烈焰魔猿、銀獠暴熊等等等等都在宴會上肆意地飲酒作樂。
坐在自在天最上首的是魔尊波旬。
魔尊波旬大概是這群兇神惡煞、惡形惡狀的非人之中最像人類的存在了。
魔尊波旬身材偉岸,俊美絕倫。他褒衣闊袖,頭戴遠遊冠,腰束碧玉帶,一襲金色華衣拖曳在地上。他的頭發如同漆黑的夜空,皮膚隐隐泛着白玉石一樣的光澤。
魔尊波旬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普通的人類美男子,他甚至眉目和善,還帶着一絲平易近人的溫柔氣質,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他。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話,可能會誤以爲他是被這群魔亂舞的妖魔鬼怪擄進這妖魔巢穴的無辜人類,而非這座魔殿,這群妖魔鬼怪,這整個地下幽都的主人。
魔尊波旬望向被擡入殿的新娘,他俊美的鳳目掃視了元曜一眼,眼中有金光閃過。
似乎感應到了什麽,魔尊波旬的神色微微一凜,臉上露出了一絲冷厲的不悅之色。但是,繼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鳳目微睨,彎成了月牙。
魔尊波旬喃喃自語道:“本尊聞到了龍的氣息。今晚也許會有不速之客,這場婚宴想必會變得很有趣。”
元曜被擡進自在天,他環顧四周,幾乎被這群參加婚宴的惡妖吓破膽。他遠遠地看見一個正常的華服人類高坐在上,那人長相俊美,面容和善,他心中感到親切,正想向他求救,可是下一瞬間他就看見無面司儀向着那人行禮。
“禀報魔尊,新娘已經帶到了。”
猶如一盆冷水淋頭而下,元曜心灰意冷,萬念俱灰。
魔尊波旬一邊喝着金尊中的美酒,一邊道:“離子夜還早,還不到進行儀式的時間。無面,你帶着美麗如同皎潔明月一般的新娘,去接受大家的祝福。”
“是。魔尊。”
無面應聲道。
于是,無面司儀按照以往的慣例,帶着“若草”依次去接受一衆赴宴惡妖的祝福。
元曜遠遠看着這一衆兇神惡煞的大妖怪,就已經吓得心驚膽戰了,更不要提靠近它們。
這些大惡妖礙于魔尊波旬的威懾,倒也不敢對魔尊的新娘無禮,它們都客客氣氣的,在元曜經過它們身邊時,按照禮節說了幾句恭賀新婚的吉祥話,一些禮數周全的大妖怪還準備了要送給新娘的賀禮,一些钗環手镯之類的,讓無面司儀呈遞給新娘。
元曜渾渾噩噩地走在一衆妖鬼之間,接受衆妖的祝福。他悄悄側頭望向殿外,發現圓月已經升上中天,已經越來越接近子夜時分了,白姬卻還沒有來的迹象。
元曜心中忐忑,又很恐懼,不知道誰可以救自己。
就在這時,元曜被無面人帶到了一個巨型僵屍的面前。
那僵屍身形威猛,肌肉虬結,瞪着銅鈴般的眼睛。
元曜一看,十分眼熟,這不是盤踞在長安平康坊惡鬼道的鬼王嗎?!他怎麽也跑來洛陽參加魔尊波旬的婚宴了?!
元曜突然想起離奴說過,鬼王是魔尊波旬的衆多義弟之一,頓時明白了。
雖然以前在長安城生活時,元曜十分害怕鬼王,但是現在生死命懸一線,無人可以指望的時候,他鄉遇故知,遇見了老熟人,也是讓人心暖的。
元曜越看鬼王越親切,便忍不住縱身撲向他,扯住了他的衣袖。
“鬼王陛下,救命啊——”
“你……你爲什麽向本座求救……”
鬼王放下人骨酒樽,望着扯住自己衣袖的魔尊的新娘,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鬼王陛下,别人都是陌生人,隻有咱們是故交,隻能求您看在往日在長安的情分上出手相救……”
鬼王本來正和幾個多年未見的妖友借着婚宴的由頭豪爽暢飲,喝得醉醺醺的,此刻被“若草”一扯,和聽了她這一番話,他的酒都吓醒了。
鬼王旁邊一起喝酒的幾個大妖怪似乎明白了什麽,紛紛了然。
“鬼王,這是你的舊相好嗎?”
“鬼王,這可是義兄的新娘,是咱們的大嫂,你怎麽和大嫂有一腿,真狗血……”
“鬼王,咱們多年好友,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義兄咱們可惹不起,你還是狠狠心斬斷這段孽緣吧。”
鬼王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分辯道:“你們别胡亂猜測,本座根本不認識她!”
鬼王掄起巨手,将元曜甩開,道:“你這婦人休得胡說八道!你是義兄的新娘,本座跟你可沒什麽往日情分,也從來沒有見過你……”
元曜這才醒悟到,剛才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是若草的樣子,就直接向鬼王求助,才引起了誤會。
元曜又起身撲向鬼王,扯住他的衣袖,小聲道:“鬼王陛下,是小生啊!長安缥缈閣……”
鬼王本想再次摔開“若草”的拉扯,但是“長安缥缈閣”五個字入耳,仿佛雷霆在他的腦海中炸響。
鬼王一下子愣住了,他低頭望着“若草”,一瞬間明白了什麽,接下來又似乎想到了什麽。
“壞了,今晚魔宮要出大事了。現在馬上離開,還來不來得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