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坊,二條街。
白姬、元曜進入大同坊之後,向街坊一打聽,沒費什麽功夫,二人便來到了吳家的豆腐坊。
無祿俗家有兩個兄弟,一個是她哥哥,一個是她弟弟。無祿的大哥大嫂和寡母三人經營着豆腐坊,以作生計。她弟弟吳悠年方二十歲,沒什麽正經事做,就在洛陽街頭當遊俠兒。與朋友一起去邙山遊玩失蹤,歸來後得了邪症的是吳悠。
吳大娘一聽白姬、元曜是女兒請來的術士,急忙熱情地招呼,将兩人帶到了内院。
白姬、元曜走進内院,跟随着吳大娘,去往南邊的廂房。
進入内院之後,吳大娘的腳步聲便放得很輕。
“啊啊啊——”
突然,廂房裏傳來了男子恐懼的尖叫聲。
白姬伸手捂住了耳朵。
元曜一驚,問道:“吳大娘,這是怎麽了?”
吳大娘哭道:“是我兒子……他肯定是聽見了你們的腳步聲,他一聽見腳步聲,就會發出這樣的尖叫,仿佛是被什麽吓破了膽。自從他回來後,怕他犯病,我們在院子裏都不敢放重腳步走路。”
說話之間,白姬、元曜、吳大娘三人已經走到了廂房門前。
吳大娘推開了房門,白姬、元曜走了進去。
廂房之中,十分淩亂,燭台、香爐、桌幾、飯碗胡亂放在地上,地上還殘留着一些驅邪儀式之後的香灰,和燒化的符紙,窗戶下還有半碗粗鹽,和一些豆子。一個面黃肌瘦的青年瑟瑟發抖地蜷縮在屋角的一張絨毯上,應該是吳悠。
吳悠臉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他的眼睛裏滿是恐懼,偶爾又會陷入一種失智的呆滞中。
白姬、元曜、吳大娘進來之後,吳悠就一邊呼喊着“不要過來,救命啊——救命啊——”,一邊拼命地往房間的角落裏擠,似乎隻有擠在房間的角落裏,他才能躲避一切恐怖的危險。
看着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變成了這副模樣,元曜心中有些難過。
吳大娘一邊落淚,一邊問道:“二位高人要怎樣驅邪?需要些什麽東西?檀香、符紙、朱砂前天請道士驅邪時還剩了一些……”
白姬望了一眼吳悠,道:“我們不需要這些。吳大娘,您兒子沒有中邪,他隻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吓,神志困入了心魔裏……您看,他的靈台上纏繞着一些藤蔓的陰影,那些藤蔓是他的噩夢之源,對于藤蔓的恐懼蒙蔽了他的心智……”
吳大娘擦了擦眼睛,望向自己的小兒子,疑惑地道:“什麽藤蔓?老身看不見……”
元曜仔細望向吳悠,隻看見他的頭頂有一團污糟糟的黑氣,并沒有什麽藤蔓。不過,白姬說有藤蔓,那就肯定有藤蔓了,她能看見的,是人類所看不見的。
白姬環顧四周,笑道:“吳大娘,能給我一杯茶水嗎?”
吳大娘一聽,以爲白姬想喝茶,頓時有些慚愧,道:“老身光顧着小兒的邪症,都忘了給二位高人端來茶水,待客不周,還請見諒……”
吳大娘急忙出去沏茶去了。
元曜環顧四周,道:“白姬,看樣子吳家做了很多次驅邪法事呀。不過,好像沒有什麽效果。”
白姬道:“又沒中邪,驅什麽邪?做一百次驅邪法事,也是白費功夫。”
元曜望了一眼吳悠,擔憂地道:“白姬,你能治好他嗎?”
白姬道:“大力士撿起一根稻草。”
元曜有點懵,問道:“什麽意思?”
白姬笑道:“輕而易舉。”
元曜冷汗,道:“白姬,你這是在自創什麽亂七八糟的歇後語?”
“嘻嘻。”
說話之間,吳大娘端了一個紅漆木托盤來到了廂房裏,托盤裏放着兩杯茶。
“老身怠慢了,兩位高人請用茶。”
元曜急忙接過一杯,道:“有勞吳大娘了。”
白姬端起一杯茶,走向蜷縮在屋角的吳悠,她将茶杯放在離吳悠七步遠的地方。
吳悠十分恐懼,他不明白白姬在幹什麽,但是有人接近自己,他本能地感到害怕,想要逃走。
白姬道:“吳大娘,軒之,你們過來按住他,不要讓他動彈。”
吳大娘這才明白,白姬要茶水不是爲了喝,而是要“驅邪”。她急忙走到牆角邊,駕輕就熟地一邊安撫兒子,一邊按住了兒子。因爲多次舉行驅邪法事,爲了防止兒子瘋狂奔逃,她早已經習慣了。
元曜放下茶杯,也走到角落裏,幫着吳大娘按住吳悠。
白姬走向窗戶邊,窗戶邊放着半碗粗鹽,一些散落的豆子。
白姬伸手,抓了一些粗鹽,回到了茶杯邊,将粗鹽丢入茶中。
白姬對着茶杯念念有詞,粗鹽在水中融化。随着粗鹽融化,茶杯上騰起了一縷一縷的金色霧氣。
一縷一縷的金色霧氣飄到了吳悠的頭頂,去糾纏他靈台上濃郁的黑影。
黑影在與金霧的糾纏之中,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蒙蔽吳悠神智的恐懼心魔被驅散了,吳悠的靈台逐漸恢複了清明,他的眼神也變得清醒了。
那杯加鹽的茶水,變成了渾濁的黑色。
吳悠清醒地望向四周,看見了吳大娘,虛弱地叫了一聲:“娘。”
吳大娘一見兒子清醒了,又驚又喜,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元曜放開了吳悠。
白姬笑道:“好了。吳大娘,您兒子已經沒事了,他不會再被恐懼的心魔所困。他的身體因爲恐懼而變得虛弱,這就需要卧床靜養一段時日了。”
吳大娘十分高興,道:“太好了!多謝二位高人。”
白姬笑道:“既然事情辦完了,我們也該告辭了。”
吳大娘千恩萬謝,她要酬謝白姬銀錢,白姬卻說是幫朋友的忙,推辭不受銀錢,隻讨要了那一杯變黑的鹽茶水。
吳大娘過意不去,她堅持送給白姬、元曜送了一大包自家的豆腐,白姬、元曜推辭不了,隻好接受了。
元曜捧着一大包豆腐,白姬端着一杯茶水,兩人走在回南市的路上。
元曜道:“白姬,小生現在滿腹疑問。”
白姬笑道:“離南市還有四個坊呢,軒之可以慢慢地問。”
元曜道:“茶水裏爲什麽要加粗鹽呢?”
白姬笑道:“鹽是很重要的東西,能夠化解煞氣,恐懼的心魔,也是煞氣的一種。茶水中加鹽,叫安引水,加上安神之咒,可以清潔人的靈台,安定人的心靈。”
元曜又問道:“白姬,你不好奇吳悠在邙山之中有什麽離奇的遭遇嗎?他清醒之後,你爲什麽不問問他?”
“問不出什麽的,吳悠現在已經不記得邙山裏的遭遇了。令他恐懼失智的記憶已經随着心魔進入了安引水之中。”白姬搖了搖手中的茶杯,笑道:“喏,軒之,吳悠關于邙山的恐怖記憶在這裏面呢!等回缥缈閣之後,我會有辦法弄清楚的。”
元曜恍然大悟。
白姬、元曜一邊閑聊,一邊走路。
“白姬,你爲什麽不收吳大娘的銀子?這可不像你。”
白姬道:“因爲這是幫玉鬼公主的忙呀。”
元曜道:“難道,你打算向玉鬼公主要銀子?”
白姬笑道:“玉鬼公主這麽可愛,我怎麽忍心向它要報酬?這一筆賬,記在軒之頭上,我會從軒之的工錢裏扣……”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道:“爲什麽幫玉鬼公主的忙,卻要扣小生的工錢?”
“因爲軒之的問題太多,所以忍不住想扣軒之的工錢……”
“白姬,這一包豆腐好重呀。我們今晚吃豆腐魚嗎?”
“這個問題,得問離奴。唔,豆腐魚,聽上去還不錯喲……”
“碰——”
白姬側頭跟元曜說話時,冷不丁跟一個迎面走來的人撞在了一起,她手中的裝着安引水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啪嗒”一聲,摔碎了。
黑色的污水滲入了泥土之中,消失無痕。
與白姬相撞的是一名壯年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鴉青色長袍,長袍上繡着薜荔花紋。他踏着一雙沾滿泥土的芒鞋,拄着一根竹杖,背着一個藥箱。藥箱上用木杆挑着一塊蒼色的舊布,舊布的一面寫着“醫”字,另一面寫着“巫”字。看模樣,是一位走街串巷的遊方巫醫。
遊方巫醫正值壯年,他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但是臉上卻充滿了難以化解的憂郁,兩鬓也已染上了不合年齡的飛霜。
“真是抱歉……”
因爲白姬手上的杯子跌碎了,遊方巫醫急忙因爲自己的冒失沖撞而道歉。
白姬低頭看了一眼消失的安引水,惋惜地道:“真可惜,好奇心得不到滿足了。”
白姬又擡頭看了一眼遊方巫醫,用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了他幾眼。
“沒關系。我也有過錯,我隻顧着說話,沒注意看路。”
白姬笑道。
遊方巫醫行了一禮,便與白姬、元曜二人擦肩而過。
白姬回頭,用灼灼的目光盯着遊方巫醫的背影。
元曜問道:“白姬,你看什麽?”
白姬道:“這個人身上有很重的妖氣,還有許多惡毒怨念的殘影。”
元曜揉了揉眼睛,望向遊方巫醫,道:“他是一個妖怪嗎?可是小生明明看見的是一個人啊!”
白姬道:“他是一個人類。不過,人類長期跟妖鬼混居在一起,身上也會有妖氣。比如軒之,你長期跟我和離奴待在一起,身上也會沾染妖氣。”
“白姬,你的意思是這位巫醫跟妖怪混在一起?”
白姬道:“是的。巫交鬼神,醫寄生死,對于遊方巫醫來說,跟非人混在一起,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不過,這位巫醫身上,還是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元曜道:“巫醫跟人還是非人混在一起,跟我們關系也不大。白姬,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回缥缈閣吧。走快一些的話,還來得及讓離奴老弟做豆腐魚呢。”
一聽到有豆腐魚吃,白姬便轉身而行,道:“唔,軒之,快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