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正心中吃驚,卻又看見白姬在張昌宗的額頭上畫了一個咒符,口中念念有詞。那一抹金色的靈魂似乎掙脫不出咒符的束縛,又回到了張昌宗體内。
張昌宗渾身抽搐了幾下,暈厥過去。
白姬放開張昌宗,道:“好險。原來,這極樂散還真能讓人樂極生悲呀……”
太平公主疑惑地問道:“祀人,他死了嗎?”
白姬笑道:“沒死。如果剛才遲了一步,他的身體損壞,魂魄離體,就死了。”
元曜問道:“白姬,剛才小生看見他魂魄離體,是怎麽一回事?”
白姬道:“應該是極樂散的藥效。這種極樂散之中,除了五石散,還混合着讓人緻幻和離魂的藥石,使人的魂魄抽離身體,掙脫身體的束縛,享受更多的感官刺激,在幻覺之中去往另一個極樂世界。配出這種極樂散的人十分惡毒,他的目的是讓人在極樂的幻覺中摧毀自己的身體,讓靈魂回不了軀殼……”
元曜一驚,問道:“這也太吓人了!可是,配出這種極樂散的人,爲什麽要這麽做呢?”
白姬道:“隻有找到這個人,才能知道了。”
太平公主收斂了驚容,道:“幸好,我覺得不對勁,隻用了普通的五石散。不然,我這極樂夜宴就變成血屍之宴了……”
白姬笑道:“公主,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夜已深沉,您繼續享受歡樂,我們就此告辭了。”
太平公主沒有挽留,她擔心張昌宗醒了之後還會發狂自殘,讓自己受到驚吓,便叫人把他綁起來,扔在了殿外。
元曜去舞池中叫離奴,離奴還沒跳夠婆羅舞,他磨磨蹭蹭地蹦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舞池。
夜宴之中的男女仍然在縱情歡樂,他們在絲竹紅紗的遮蔽之中,陷入了短暫的瘋狂。
離奴在水殿之外的僻靜處幻化成一隻九尾貓獸,馱着白姬、元曜踏着月色,離開了公主府,回到了缥缈閣。
第二天,秋陽明媚,晴空萬裏。
因爲今天傍晚要去鬼市,元曜心中十分不安,一整天都心神不甯,連記賬都出錯了幾次。
白姬打算順便去看望生病的心月狐夫人,看望病人,總不能空手去,所以又叫了一盒七巧齋的玫瑰乳酥。妖雀們送來了點心之後,白姬拿漂亮的朱漆禮盒裝了,又用秋日的重陽菊裝點了一番。裝點完之後,白姬又覺得顔色不合适,便把重陽菊丢了,改用了木芙蓉。
離奴昨晚在極樂宴上跳婆羅舞,似乎跳過了頭,樂極生悲,今天它一直叫喚着腰酸腿疼。離奴使喚元曜去市集上找走方郎中,替它買來了活血止疼的狗皮膏藥,胡亂地貼在了腰上和腿上。
“離奴老弟,你今晚去鬼市嗎?”
元曜問道。
離奴愁眉苦臉地道:“爺倒是想去,但去不了了。昨夜跳舞跳過了頭,今天爺的貓腿又酸又疼,買魚做飯都是勉強在做。書呆子,爺去不了鬼市,你替爺從鬼市帶點東西回來。”
元曜問道:“帶什麽?”
離奴道:“你進入鬼市後,會看見一條主街,叫百鬼街。百鬼街上,有一家棺材鋪,挂着一個貓形的牌子。你進去找掌櫃,掌櫃是一隻三花貓,就說爺讓你取東西,它就會把一包東西給你。你拿回來,就是了。不用給它們錢,爺已經付過錢了。”
元曜有些好奇,道:“離奴老弟,你讓小生取的,是什麽東西?”
離奴猶豫了一下,才道:“鼠肉幹。”
元曜一想,又問道:“離奴老弟,你爲什麽要去鬼市的棺材鋪買鼠肉幹?”
離奴含糊地道:“鬼市裏的鼠肉幹更肥一些。書呆子,就你問題多,讓你去取,你就去取啦。”
“哦。”
元曜道。
因爲白姬、元曜傍晚要出門,離奴早早地做好了簡單的晚飯,三個人一起吃了。
晚飯過後,白姬并不急着出門,而是在後院的草叢中走來走去,似乎在尋找什麽。
元曜一看時辰,覺得再不出門的話,就趕不及在城門關閉時出城了。
元曜正要去催促白姬,離奴又一瘸一拐地走出來,攔住了元曜。
離奴把一包狗皮膏藥遞給元曜。
“書呆子,把這個給那隻臭狐狸帶去。”
元曜一驚,道:“十三郎沒傷沒病,你送它狗皮膏藥做什麽?”
黑貓道:“那狐狸昨天送來的同心結魚脯很好吃,都被爺吃光了,爺沒什麽東西作回禮,就送它狗皮膏藥吧。這膏藥還挺管用的,貼上去涼涼的,十分舒服,爺現在覺得腳好多了。給它送一些,等将來它扭傷腳或腰了,可以用。”
“這……也行吧。”
元曜接過狗皮膏藥,放入懷中。
元曜收好了狗皮膏藥,白姬似乎也在草叢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白姬摘下了三個白花燈籠草,放入了衣袖。
“軒之,拿上禮盒,我們出發吧。”
白姬笑眯眯地道。
“好的。”
元曜答道。
元曜提着送給心月狐夫人的禮盒,在漫天霞光之中,跟白姬一起離開缥缈閣,朝上東門而去。
上東門離南市不算遠,從浮橋穿過洛水,再經過三個坊,就到了。
白姬、元曜走出上東門時,城内閉坊的下街鼓才剛剛響起。
元曜走出城外,手搭涼棚,環顧一看,不遠處的一座茶肆裏,韋彥正坐着喝茶。
韋彥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上東門,似乎等白姬、元曜等了許久。
“丹陽——”
元曜喊道。
“軒之!”
韋彥看見了白姬、元曜,十分激動。
韋彥急忙在茶桌上扔下了幾枚銅錢,拿起沉甸甸的包袱,跑向了白姬、元曜。
“白姬、軒之,你們怎麽才來。我還以爲你們不來了,正在愁今晚怎麽在這郊外過夜呢。這近郊的旅店都是給行路客商住的,沒有一個像樣的,估計被子裏還有跳蚤……”
白姬笑着打量了韋彥一眼,目光落在了他沉甸甸的包袱上。
“韋公子說笑了,我最守誠信,怎麽可能食言不來呢?如果我們不來的話,你不是白帶了那麽多的金銀錢财了嗎?”
元曜望了一眼韋彥沉甸甸的包袱,忍不住道:“丹陽,你不會把你的積蓄都帶來了吧?你究竟準備在鬼市裏買多少東西呀?”
韋彥笑道:“嘿嘿,總覺得鬼市裏賣的都是我想要的玩意兒,難得去一次,我打算把這些錢都花光。白姬,你見多識廣,又舌綻蓮花,可得替我砍價呀。”
白姬笑道:“韋公子,忘了告訴你,鬼市跟人市不一樣。鬼市裏的買賣,都是不還價的。鬼市裏沒有欺詐,沒有心機,隻有買或不買。你覺得貴了,可以不買,但不能還價。”
“這樣做買賣,幹脆而省事,我喜歡。”
韋彥笑道。
元曜望了一眼逐漸黑下來的天色,道:“白姬,我們怎麽去鬼市?該往哪個方向走?”
白姬望了一眼地平線,道:“走着去鬼市,天亮了都走不到。我定了一輛鬼車,載我們去鬼市,但現在還不到約定的時間。我們到那邊荒無人煙的地方去等着。”
于是,白姬、元曜、韋彥便沿着荒野行走。三人走了一會兒,在荒野之中的一棵死樹下停下。
“就在這兒等吧。”
白姬笑道。
白姬見死樹的枝丫上可以坐人,便飄上死樹,背靠着枝桠坐着,閉目養神。
元曜、韋彥上不去,隻好站在樹下聊天。
“軒之,你提着的禮盒裏裝着什麽?”
韋彥問道。
“玫瑰乳酥。”
元曜答道。
“……我肚子餓了,能吃一塊嗎?”
韋彥垂涎欲滴。
元曜道:“不行。這是探病的禮物。”
“誰病了?”
韋彥奇道。
“心月狐夫人。”
元曜答道。
韋彥若有所思,道:“哦,就是那位賣極樂宴入場券的心月狐夫人?”
元曜一聽極樂宴,就覺得頭疼。
“丹陽,不要再提極樂宴了,小生現在一聽見極樂宴,就有不好的聯想,眼睛疼,頭也疼。”
“……”
元曜、韋彥正在閑聊,突然,荒野之中,傳來了車輛行駛的“骨碌骨碌——”的聲音。
“啊,鬼車來了。”
白姬在樹上道。
元曜、韋彥停下了閑談,四處張望。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今夜烏雲遮月,荒郊野外也沒有燈火,所以看不清楚馬車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元曜正睨目四望,韋彥卻顫聲道:“軒之,看天上。”
韋彥顫抖的聲音中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
元曜擡頭一看,正好烏雲散開,月色如燈。
天上飛來了一隻巨鳥,那鳥一身九頭,其狀如雞,羽毛赤紅,兩翅如車輪般推行。剛才,元曜聽見的骨碌骨碌如車輛行駛一般的聲音,就是它飛行時發出的。
白姬飄下了死樹,站在韋彥、元曜身邊,笑道:“這是鬼車鳥。鬼車鳥以前可是神鳥呢。我們今夜搭乘它,去往鬼市。”
鬼車鳥斂翅停下,道:“什麽神鳥不神鳥,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在這人間過日子,鳥生不易,生計艱難,不像别人隻有一個頭,我有九個頭,九張嘴等着吃飯,隻能做一些拉人載貨的營生糊口了。白姬,你是熟客,載三個人,本來是十五兩銀子,就隻收你十兩吧。要不要加車身?”
白姬笑道:“要加。有車身,舒适一些。”
鬼車鳥道:“一共二十兩。”
白姬笑道:“韋公子,我出門匆忙,忘了帶錢包……”
韋彥沒有辦法,隻好解開包袱,取了二十兩銀子,遞給鬼車鳥。
鬼車鳥接過銀子,退到了荒野之中。
元曜見鬼車鳥的一個頭倏然吐出了一陣煙霧,籠罩了鳥身。
不多時,煙霧散去,鬼車鳥的身上多了一個車身,就跟馬車一樣,不過沒有車蓋。
鬼車鳥蹲下,白姬便走了上去,元曜、韋彥也急忙上去了。
白姬、元曜、韋彥三人跪坐在鬼車鳥上。
夜雲缥缈,月光如紗,鬼車鳥展開了巨大的翅膀,載着白姬、元曜、韋彥飛上了夜空,朝鬼市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