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草木染金。
一張花梨木案放在後院的回廊中,木案上擺着胡十三郎帶來的精美食物,一盤同心結生脯,一盤八寶葫蘆雞,一盤天竺畢羅,一盤花折鵝糕。木案的角落,放着一條烤得焦糊的草魚。
白姬、元曜、離奴、胡十三郎跪坐在木案邊吃晚飯。
元曜吃了一口八寶葫蘆雞,他覺得胡十三郎似乎改良了調味汁,葫蘆雞的味道吃起來比以前更加層次豐富,回味無窮。
白姬津津有味地吃着花折鵝糕。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糕點最好飯後再吃,你先吃糕點,就吃不下飯了。”
“哦。”
白姬不高興地道。
胡十三郎道:“白姬,元公子,你們一定要嘗一下這天竺畢羅,這是某新學的菜肴,裏面的羊肉加入了天竺黑鹽、白胡椒、番紅花、肉豆蔻、阿月渾子……吃起來與市面上賣的羊肉畢羅口味截然不同。”
白姬、元曜一聽,急忙拿了一個天竺畢羅,吃了起來。
元曜咬了一口天竺畢羅,皮薄松脆,肉汁鮮美,确實與市面上的羊肉畢羅不一樣,肉汁中帶着奇異的香料味道,有着獨特的口感,吃第一口時有些不習慣,但多吃了兩口以後,就覺得十分美味。
白姬、元曜贊不絕口。
元曜贊道:“十三郎,這些普通的吃食經過你改良之後,都格外美味了。”
白姬笑道:“十三郎,你很有做廚師的天賦呀。”
離奴倔強地吃着自己烤糊的魚,道:“嘁!有什麽了不起,爺也會做,就是懶得做而已。”
胡十三郎夾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粉紅色同心結生脯,放到離奴的碗裏,道:“一般同心結生脯都是用羊肉或豬肉切條做的,你喜歡吃魚,某特意改用了魚肉。爲了去掉生魚腥味,某在魚肉上刷了薄薄一層胡荽子油,還灑了一點郁金香粉,魚肉就變成了晶瑩剔透的粉紅色,而且口感格外細嫩。黑貓,你嘗嘗看。”
離奴勉爲其難地吃了一口,魚肉條入口之後,它的眼裏開始放光。
胡十三郎問道:“黑貓,好吃嗎?”
離奴默默地将烤糊的草魚端起來,放在了地上,又夾了一塊同心結生脯,一邊狼吞虎咽地吃,一邊嫌棄地道:“馬馬虎虎,湊合着吃吧。”
白姬問道:“十三郎,你怎麽有空來洛陽?”
胡十三郎吃了一口八寶葫蘆雞,道:“某是奉父親大人之命,來洛陽探望姑姑的。”
白姬道:“心月狐夫人?”
胡十三郎有些擔憂地道:“是的,姑姑生病了。”
白姬道:“她沒事吧?”
胡十三郎道:“父親大人說,姑姑可能還是多年的心病。不過,某過來一看,發現不止是心病,姑姑真的病了。她瘦了許多,看起來沒什麽氣色,而且心事重重,仿佛是一個失了魂的空殼……”
元曜問道:“看過大夫了嗎?大夫怎麽說?”
胡十三郎道:“看過了,大夫說是思慮過度引起了心疾,導緻了身體衰竭。要少思慮,多靜養。”
白姬道:“明天晚上,我正好要去鬼市,就去心月樓探望心月狐夫人吧。”
胡十三郎高興地道:“太好了。白姬,您去探望姑姑,跟她聊聊天,姑姑一定很開心。”
白姬笑道:“我也正好有事想問她呢。”
元曜有些好奇,問道:“心月狐夫人是什麽人?”
白姬、胡十三郎還沒回答,離奴一邊吃同心結生脯,一邊道:“書呆子,爺勸你離這心月狐八丈遠,她最恨你這樣的書呆子了。她年輕時愛上了一個讀書人,愛得死去活來,她陪着那個讀書人從一貧如洗到功成名就,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對了,倒貼,她連狐帶内丹都倒貼出去了,結果最後還是被抛棄了。她就得了心病,時不時要發作一下,她看見讀書人就勾引,玩膩了之後就吃掉。你這樣的,就是她的獵物。”
元曜一驚。
胡十三郎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元公子,你不要聽黑貓胡說八道,姑姑自從在鬼市開心月樓之後,已經從舊事中走出來了,她一心經營樂坊,很少再報複人類了。”
白姬也道:“離奴說的,都是一些陳年往事罷了。一往情深,癡心錯付,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元曜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點點頭。他覺得心月狐夫人的過往聽起來有些可憐,但無差别地報複人類,殺害人類,似乎又有些過分。
大家一時沉默,氣氛有些尴尬。
爲了打破尴尬的沉默,胡十三郎道:“對了,前幾天,某剛到洛陽時,遇見了一件詭異可怕的事情。”
白姬問道:“你遇見了什麽?”
胡十三郎臉上露出了一絲恐懼,道:“某深夜沿着伊水趕路,看見一個人一絲不挂地跪坐在水裏,他一邊拿匕首劃自己的肚子,一邊念着什麽‘極樂衆生,思衣得衣,思食得食,一切自然俱足。無貪,無嗔,無癡愚。一切衆生,恒聞妙法,是爲極樂世界’。等某走近一看,他已經死了,死狀很慘,腸子都掉出來了,但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快樂的笑容。某吓得差點暈過去,急忙就跑了……”
元曜一驚,道:“這也太可怕了吧?!”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又是極樂世界呀……”
離奴道:“聽起來像是妖怪在獵食?這吃相也太難看,太邋遢了……”
胡十三郎揉臉,道:“不是妖怪在獵食,周圍沒有一絲妖氣。某惦記這件事情,後來又回去打聽了,死的人是浮屠村的一個村民。某偷聽不良人的談話,他們說這位村民的死因是極樂散服用過量,坊間有好幾起類似的自殺事件,都跟極樂散有關。白姬,極樂散是什麽?”
白姬放下了碗筷,道:“極樂散是能讓人快樂的可怕東西。”
胡十三郎十分迷惑,道:“能讓人快樂的東西,爲什麽會可怕呢?”
白姬淡淡地道:“因爲,快樂是有代價的。”
胡十三郎似懂非懂。
吃過晚飯之後,胡十三郎禮貌地告辭了。
白姬見天色已晚,趕路不便,挽留胡十三郎住一晚再走,胡十三郎覺得徹夜不歸,姑姑會擔心,就謝過了白姬的好意,踏着月色離去了。
白姬站在草地上,望着宛如一把玉梳的上玄月。
離奴一邊哼着小曲兒,一邊在廚房裏刷鍋洗碗。
元曜關好了店門,在裏間之中點上了銅雀九枝燈。
元曜望向窗外,看見白姬穿着一襲勝雪的白衣站在草叢中。一陣秋風吹過,白姬挽着的月光色鲛绡披帛飛揚,給草木染上了一層夢幻般的白霜。
一隻紙鶴在夜色中飛來。
白姬伸出手,紙鶴在秋風中盤旋了一圈,停在了她的指尖。
白姬打開紙鶴。
原來,是一封信。
白姬讀完了信,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
白姬側過頭,笑道:“軒之,今晚月色很美,我們出去走走呀?”
元曜道:“好呀。”
離奴正好收拾完廚房,經過白姬身邊,道:“主人,離奴今天晚飯吃得太多,感覺有些積食,得運動一下,也想跟你們一起去吧。”
白姬笑道:“你也去?那就不用召喚天馬了。”
“主人,我們去哪兒?”
“明義坊,太平公主府。”
于是,離奴幻化成一隻猛虎大小的九尾貓獸,馱着白姬、元曜離開了缥缈閣,穿街跨坊,去往明義坊了。
月光下,城坊中,九尾貓獸在靜寂無人的街道上奔跑。
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咱們爲什麽要深夜拜訪太平公主?會不會有些失禮?”
白姬笑道:“太平公主今夜在開一場極樂宴,如果明天白天去,宴會就散場了。”
“白姬,剛才的紙鶴是太平公主來的信嗎?”
“是的。”
“信裏寫了什麽?”
“信裏寫了她有極樂散,而且今晚她府中有一場極樂宴。”
“是丹陽所說的極樂宴嗎?”
白姬沉吟了一下,道:“也許是吧。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我比較感興趣的,是極樂書。”
不多時,九尾貓獸就抵達了明義坊,遠遠地停在了公主府外。公主府外,朱門高牆,沿街停着一列裝飾華麗的馬車。看起來,參與極樂宴會的客人還不少。馬夫們都不在,想必是深夜風寒,在府内歇息。——閉坊之後,大街上不能行人,但人們在坊内是可以自由走動的,王孫貴族也可以在自己的府内舉行夜宴。
元曜望了一眼公主府的朱門,道:“白姬,我們有宴會的請帖嗎?”
白姬道:“沒有。”
“那,敲門拜訪?”
白姬促狹一笑,道:“不必那麽麻煩,我們從天而降,給公主一個驚喜。離奴,直接進去吧。”
“是。主人。”
九尾貓獸一躍而起,馱着白姬、元曜跨過公主府的高牆,進去了。
“……白姬,咱們這叫私闖公主府,是死罪。”
元曜顫聲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