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笑容,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在裏面。
倘若說之前她在後宮裏還有一線生機的話,如今這最後一線,被她自己給親手斷了。
若是想要活下來,留給她的,或許隻有燕銘叛變這一條路可走。
柯依卿閉上眼睛,如此一來,德妃這邊的後路,就尤其重要。
“多謝皇後娘娘告知,命婦身子乏了,就不多打擾了。”
“去吧,本宮派人送去的安胎藥,正好也在路上了。”
她垂眸應好。
回去的路上夏荷見她一臉沉重,也很是擔心。
“夫人的臉色瞧着,怎得比剛進去時還要難看?”
“任誰聽了這些,臉色也不會比我好看到哪裏去。”
“錦姐姐已經備好了膳食,夫人回去用些吧。”
“你們吃吧,我沒胃口。”
若是剛出來時,她尚且還有心思,眼下卻半點胃口都沒有,她萬萬沒想到,廢太子案件根本不是普通的立儲之争,而是皇帝單方面的迫害。
上一世廢太子直接與聖上兵刃相向,裏面有沒有對這個父親的仇恨在?
肯定是有的。
柯依卿歎息,這皇家真不是個好相與的,不管怎樣,她一定要想法子帶着孩子走出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夫人當真半點不吃?”
她失落地搖頭,肚子明明已經餓得不行,但看着眼前的珍馐,她是一點欲望也沒有。
梓幸端着香噴噴的飯菜走過來,“薛姨太說了,人要先吃飽飯,才有力氣幹活,夫人覺得呢?”
看着眼前半大的丫頭,她有些失笑,“你這丫頭,道理說起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夫人依你便是。”
不得不說,薛姨太話糙理不糙,飯雖是勉強吃下的,但吃下後,果真覺得好受許多。
“夫人要歇着了麽?”
“不歇,下午還得出去一趟。”
夏荷給她按摩着腿,随着肚裏孩子越來越大,她的腿腳總是腫脹酸澀,燕銘在時倒是時常給她按摩揉捏,如今對方不在,夏荷的力道雖遠不如他,但也聊勝于無了。
“夫人要去哪裏?”
“去景仁宮一趟。”
“德妃娘娘那兒,夫人确實許久不去了。”
夏荷笑盈盈的,還以爲她這次去是爲了溝通感情,隻有柯依卿知曉,下午景仁宮這一趟,又是一場硬仗要打。
皇後告知的消息,就像一把雙刃劍,既封死了她的退路,也給她提供了新的思路。
怎麽樣才能讓德妃成爲她孩子的後路?
利以誘之,威以逼之,雙管齊下,方是上上之策。
景仁宮處,德妃的下人本想拒絕,但一見是她來了,那大宮女連忙呵退左右。
她扶着柯依卿親切道:“居然是夫人來了,娘娘早先聽聞您到皇後娘娘處去了,還以爲下午沒空過來呢。”
“想着許久沒來,這才特意趕來了。”
德妃本在無聊地看着話本子,突然聽大宮女歡喜道:“娘娘,快見見是誰來了?”
一聽這腳步聲,她便丢下手裏的話本子趕來。
“你這人,身子這般重,早上趕完皇後那兒,怎得下午還得空來本宮這兒?”
她笑道:“這不是想娘娘想得緊了,才巴巴的趕來,娘娘不要嫌我粘人才是。”
兩人進了屋裏,德妃立即屏退左右。
“你不是毛躁的性子,今天來回奔波,定是有要事找本宮,說吧,是何事?”
柯依卿走下塌子,徑直下跪道:“還請娘娘救我!”
德妃吃了一驚,連忙将她扶起來,“好妹妹,真是折煞我也,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了,何苦這般?”
她握住德妃的手,字字泣血:“太後與皇後聯手,等我産下皇孫,便要殺我!”
“你不是……”
德妃欲言又止,在她得知的消息裏,這柯夫人本就是生下孩子就要死的,爲何……
聯想到這陣子對方雖說虛弱許多,但沒有半點大限将至的模樣。
她小聲驚呼,“前一陣子聽聞聖藥被盜,莫非……”
柯依卿捂住德妃的口鼻,小聲道:“太後不知此事,但太後那份,确實被我吃下了。”
也正因如此,爲了斬草除根不留隐患,太後才會給她的死加了一個保證,萬一她産子未死,太後會親自殺了她。
德妃驚疑不定地看着她,人人求之若鹜的聖藥,居然被眼前柔弱美麗的夫人,一人吃下了兩份?
柯依卿苦笑,若是告知對方,岚貴妃那份也被自己吃了,不知她會是什麽反應?
“好妹妹,我雖出身世家,但太後的勢力,絕非我等可以撼動。”
“我知,今日過來,也并非爲了讓娘娘救我。”
德妃反應過來,對方這是找自己托孤呢。
她苦笑道:“你與我頗爲投緣,在後宮裏也算互爲依托,我承諾你,若是你生下的是個女兒,我尚且能爲你照看一二,可若是生下的兒子,隻怕我也左右不了什麽。”
柯依卿非常感動,眼下自己什麽保證都沒有,德妃全憑兩人間的情意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自己确實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事關重大,此事她還是必須要說。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娘娘,我的孩子,隻怕你是想護也得護,不想護還得護了。”
德妃臉色微變,對方不是蠻不講理的性子,自己也有回絕的底氣,柯依卿這麽說,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叫她不得不爲之的事情。
“你要說的事情,是不是與此事有關?”
“事到如今,再不敢瞞着娘娘了,宰相并非想要扶持十一皇子,他真正想扶持的人,遠在靖南。”
“你的意思是?”
“廢太子。”
德妃失聲道:“怎麽會是廢太子?”
她深呼一口氣,“娘娘,我知你對此頗多不解,但眼下時間緊迫,若是宰相與廢太子聯手,隻怕盛京危矣!”
上一世冠軍侯叛變乃是三年後的事情,如今提前了整整三年,恐怕靖南那邊的起義,也會提前。
德妃臉色慘白,“此事事關重大,你雖與我交好,但也不可胡言亂語!”
“我知,但若是冠軍侯的兵力被宰相拿到手裏,隻怕更難對付,德妃娘娘,決定需要早些做。”
“你讓我緩緩先,宰相爲什麽扶持的人是廢太子?爲什麽又會挑這時候叛變?你要我幫你,又是什麽原因?”
問題接踵而來,問完這些,德妃也有些尴尬。
“雖說我母族在朝廷中也權勢不小,但我到底是個宮妃……”
柯依卿笑道:“我知,但娘娘母族這次想明哲保身,卻是不能了。”
“爲何?”
“侯爺參與了廢太子謀害一案,早就被宰相設局,來日宰相叛逃,留在盛京的侯爺會是什麽下場?”
會是個替死鬼。
德妃呼吸一窒,“但、但世家同仇敵忾,他們……”
“廢太子一案,聖上接連扳倒兩大世家,侯爺在裏面是個什麽角色,娘娘應當比我更清楚。”
廢太子一案中,赢家除了聖上,還有一個宣平侯。
他雖赢了,但對八大世家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背刺?
宣平侯被懷恨在心的宰相做局成爲替死鬼,隻怕其餘四大世家不僅不會出手相助,反而會急着吞并他的勢力。
想清楚這一點,德妃臉上僅剩的血色,徹底退幹淨了。
不知不覺間,她和父親,原來早就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