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依卿與燕銘對視一眼,雙方眼中都有真切的疑惑。
話題被默契地中止了。
趙嬷嬷進門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詫異道:“夫人的臉色,近來怎得這般差了?”
她掩着帕子低咳了幾聲,“命婦月份越發大了,加上最近染上了風寒,所以才……叫嬷嬷擔心了,是命婦不好。”
燕銘沉默不語。
這可把趙嬷嬷心疼壞了,“好夫人,太後還惦念着您呢,正吩咐老奴過來瞧瞧。”
柯依卿艱難地下床行了一禮,“勞太後娘娘挂心了,命婦……咳咳咳咳!”
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雪白的帕子裏,隐約可見血迹。
趙嬷嬷大驚失色,連忙打發人去喊太醫過來把脈。
夏荷小聲嗚咽道:“嬷嬷,沒用的,這是夫人的老毛病了……”
老毛病了?上次她來看望,人瞧着精神倒很是不錯啊……趙嬷嬷忍不住向燕銘看去。
卻見對方别過臉去,肩膀還微微聳動,似乎在強忍悲痛。
她心中安定了幾分,“夫人,您還懷着孩子,切不可諱疾忌醫啊,還是叫太醫過來瞧瞧才是正經的。”
柯依卿擡起雪白的臉,虛弱地一笑:“嬷嬷說的是,還是叫太醫來看看吧。”
不多時,那張太醫趕來了。
“張太醫,快來給柯夫人看看,奴婢瞧着剛剛人都咯血了。”
張太醫将絹布搭在她腕子上,不注意與柯依卿對視了一番,對方沖他柔柔一笑。
這一笑,直接把他冷汗都笑出來了。
他後退一步下跪行禮道:“柯夫人早前中過毒,如今毒入肺腑,加上此前用的方子……”
趙嬷嬷厲聲打斷他:“莫說那些不相幹的!柯夫人如今的身子,究竟怎麽樣了?”
“夫人如今的身子,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說完他将頭深深地磕了下去,态度畢恭畢敬。
這時,屋外也傳來了太後駕到的聲音。
衆人具是一愣,太後怎麽也來了?
“都快快請起,哀家是過來問問柯夫人身子的。”
張太醫擦擦冷汗,将剛剛的話又複述了一遍,太後卻疑心道:“哀家記着,前些日子柯夫人尚佳,怎得不過短短幾天,人就強弩之末了?”
這次不用張太醫多說,趙嬷嬷自己暗中拉了拉太後,還小聲附耳道:“太後娘娘,那方子……”
太後目露了然,也不再多問了。
“哀家有旨,盡全力确保柯夫人的孩子平安降生!”
聽到這裏,燕銘攥緊拳頭,卻一言不發。
太後将這些都看在了眼裏,她并未多說,隻是又說了幾句體己的話,大緻意思是,隻要柯依卿乖乖把孩子生了,德濟堂一衆的榮華富貴,她保定了。
柯依卿垂下眼睛謝恩道:“命婦多謝太後娘娘,願太後萬福金安。”
“嗯,哀家也乏了,張太醫,柯夫人這邊的情況,就全權交給你來醫治,若是得力,哀家重重有賞!”
“微臣遵旨。”
太後走了,别院裏一片靜默。
張太醫熟練地收拾了一番随身醫盒,正準備走時,卻被她喊住了。
“如今太後都來了,還要勞煩大人你開一副藥,不然隻怕太後那邊大人不好交代吧?”
張太醫賠笑道:“既然夫人要求,那下官照做便是。”
活閻羅就在身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頂着莫大的壓力,張太醫抖着手寫了一副藥方。
夏荷熟練地謄抄了一份,這一份是要送出宮去到謝黎那備份的。
“是和之前的一樣吧?沒有任何纰漏?”
張太醫忙不疊地點頭稱是。
“那就有勞張太醫了,您先回去吧。”
“哎,是、是,下官這就走。”
等人走遠了,燕銘才蹙眉道:“把臉上妝卸了吧,人都走了。”
“算了,謝黎調出來的東西,用一點便少一點,我還是省着些吧。”
柯依卿敏銳地察覺出他的沉默,納悶道:“這東西我不是天天塗麽,你怎得今日反應這般大?”
早在知曉藥方子不對勁時,兩人就琢磨着将這張太醫拉攏過來,無奈對方乃是太後的人,一般人輕易動不得,最後兩人軟硬兼施,她在前許以重利,燕銘在後以強權脅迫。
無奈之下,張太醫隻能倒戈。
爲了掩飾自己越來越好的消息,她特意讓謝黎給她調制出了這款脂粉,隻要塗上了,看起來就像是命不久矣的短命鬼。
“太後這次來,你覺得是爲什麽?”
她冷嗤道:“太後和聖上又不傻,你用個假的聖藥放在那兒,以爲真的可以瞞天過海?”
燕銘苦笑,“我隻是沒想到,太後也會懷疑到我身上。”
“此事确實是你所爲,她猜測你也沒什麽不對,另外,不管太後再怎麽疼愛你,她都先是太後,再者才是你的祖母。”
平陽公主被聖上偷偷藏在後宮裏的事情,不僅楚韻沒告知他,就連一直對他寵愛有加的太後,也一直幫着聖上瞞着他。
一想到這裏,燕銘的臉上的譏諷就更爲明顯。
“是啊,不僅父不慈,而且子也不孝,哈哈哈哈哈哈!”
人雖然在笑着,卻有抑制不住的悲傷蔓延出來,柯依卿看他如此模樣,内心也不舒坦,但眼下沒有時間悲傷,他們都要振作起來複仇,否則迎接他們的,隻有來自敵人的猛烈回擊。
夏荷急得直跺腳,“夫人,這次潑茶也沒有啊!”
地上的人還在打滾,嘴裏一直桀桀怪笑。
柯依卿強行撐起身子,她費力地蹲下,使勁一揪,燕銘的耳朵被她提起來了。
他殺氣四溢道:“依卿,連你也要阻止我麽?”
“幫我,我可以讓你親手殺了楚韻。”
“不夠!這遠遠不夠!”
她俯低身子,低聲道:“若你肯信我,皇帝也可以殺。”
燕銘擡起頭,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這麽多年,這個念頭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裏,但一直被壓抑着,被禁锢着。
眼前嬌美如花的女人,就這麽含笑着看他,好似說的不是弑君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而是今天的花開得真好一般。
她那麽美麗,那麽嬌弱,紅唇微張,卻像業鬼低語一般,将他引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燕銘,你肯幫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