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走到大堂處,走得越近越覺得眼熟,等停住了才愕然道:“少夫人,您怎麽在這兒?”
柯依卿也非常意外,爲什麽玉長生的書童會在城外?
果然,遠遠地又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松柏,切不可動粗,要好好說話。”
她望去,來人身姿修長,着雪色狐裘,在這樣烏糟糟的環境裏,真真是個濁世佳公子。
“世子殿下怎麽在這兒?”
“我……”玉長生沒料到會在這種地方碰見他,當即把沾了泥土的手往後躲去,卻也讷讷不能言。
松柏身爲他的書童,也老早明白他這癡相,是說不出來什麽話的。
“回少夫人,我家世子宅心仁厚,聽聞城外流民苦不堪言,特意過來開設粥鋪。”
“開設粥鋪?”她向屋外望去,若是沒記錯的話,來的路上沒瞧見什麽粥鋪呀?
松柏也知曉柯依卿的困惑,當即對着李昌冷哼一聲,“我們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李昌,這是怎麽回事?”
李昌哆哆嗦嗦将事情交代清楚了,原來仗着這片地是自己東家的,他便再三阻撓,不願意讓玉長生他們開設粥鋪。
“若是粥鋪開在咱們邊上,哪裏還有人願意爲了土豆做工呢?”
本來他以爲對方不過是個有點家底的書生罷了,今日玉長生親自過來,瞧着人腳下鑲金的鞋履,李昌才知曉,自己這是又闖禍了。
他長跪不起,“大人,都是小的有眼無珠,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小的吧。”
玉長生一聽是個誤會,也不忍再多苛責,“這樣的世道裏開設學堂,想來你也是心地仁善的,既然說清楚了,日後還要相互照顧才是。”
話雖如此,但柯依卿覺得李昌的說法不無道理。
再這麽說這粥鋪也是開在她地皮上的,若是真攔着不讓開,估計玉長生一時半會兒也真沒法子。
若是真開了,那給她做工的人,是不是會少一半?
“敢問這是……”
玉長生是個通透的人,壓下了臉上的紅暈,也趕緊作揖解釋道:“夫人莫要見怪,此事乃長生倉促之舉,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夫人海涵。”
聽到這,柯依卿也松了口氣,若他是得了冠軍侯的旨意來的,恐怕不讓也得讓了。
“世子爲民着想,感人肺腑,隻是不知家中餘糧還夠嗎?”
“多謝夫人關心,我家中每年都會囤積些糧食,若是新米不多,但陳米卻實在不少。”
原來如此,冠軍侯再這麽着,也曾是個帶兵打仗的将軍,對米糧一事肯定比的清貴更爲在意,屯了許多也不意外。
或許,也可以問問他能不能出手些糧食。
但眼下糧食實在緊缺,除了玉長生這樣超脫凡俗的半仙,隻怕沒人願意松手。
柯依卿沉思了片刻,覺得還是有商讨的餘地,便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夫人有話請講。”
“世子老早猜出我是德濟堂的東家了,是也不是?”
玉長生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賞,“夫人聰慧,确實不假。”
她苦笑,兩人不過幾個照面,這人便知曉自己的身份,究竟是誰更聰慧?
“實不相瞞,最近我又将城郊的地皮買了個大半,若是世子想開粥鋪,确實要我點頭才行。”
這下玉長生真切地意外了,他有些遲疑着說:“夫人是否太冒險了?”
雖然饑荒之後,城郊的地皮确實會漲漲價,但眼下大家都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能熬到頭,買這麽些荒地,實在不如多想法子多置換糧食。
柯依卿知曉他是好意,但她買地确實有自己的用處,便閉嘴不答,反而切入正題。
“我就直說了吧,這學堂我建着也不是白建的,讓這些流民給我做工,人品又過關的,他們的孩子才能送過來。”
不愧是曾經的狀元郎,他很快心領神會,“夫人擔心的是,我若開設粥鋪,流民有了免費的吃食,就不願意爲你做工了?”
“确實不假。”
他軟了眼睛,好笑道:“夫人真看得起我,長生不過拿些家中省下的口糧,也不過千餘斤,實在比不上夫人。”
柯依卿歎氣,“千餘斤?世子到底不識人間疾苦呵!”
“長生有些不明白,還請夫人賜教。”
“世子殿下,一個月前,我曾上山救過災,你久居繁華的盛京,可見過災民?”
他一臉歉意地搖頭,“并未見過。”
說起一個月前見到的景象,她眼底也浮現真切的悲哀,“草根樹皮都吃幹淨了,僅剩的米粥,也是煮了又煮,寡淡的和水沒什麽兩樣,餓殍遍野,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慘劇。
世子殿下,您的千餘斤陳米,可以救活多少人的性命,您大概不知道吧。”
玉長生怔愣在原地,“怎、怎會如此?”
“若是不信,還請世子去看看吧。”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沒有親眼瞧見,恐怕他這谪仙般的人物,會一直活在盛京的繁華美夢裏。
李昌猶疑道:“夫人,就這麽兩個人去,會不會不太安全,要不小的吩咐些人跟着去?”
“我正要說,多帶些吧,他估計回來的不會太早。”
果然,距離關閉城門隻有半個時辰,松柏才一臉沉重地趕回來,他本是個活潑話痨,此時卻一言不發,身上幹淨的衣衫也變得髒污不堪。
柯依卿見怪不怪地叫人倒些熱茶,“你家世子呢?”
“世子在後面。”
她連忙跑去看,隻見那仙姿佚貌的人,此時一臉狼狽,他發冠被扯了,衣衫也被奪走,就這樣赤着雙足走回來。
瞧見玉長生這幅模樣,她已經先軟了語調:“世子殿下……”
他搖頭苦笑,“此前是長生天真了,若不是夫人派人接應,隻怕有去無回。”
起初,他被流民的慘像震驚,一路上慷慨解囊,收到他銀錢的人開始也感恩戴德,但越往後,他身上的東西便越來越少,得到東西少的人便開始心生怨恨。
到了最後,盡管他多次承諾自己會再帶吃食回去,但這些餓急眼的卻見目光投在他身上。
昂貴的錦緞,鑲金的鞋履,上好的發冠,乃至他這一生好皮肉,都是他們貪婪獵取的目标。
李昌派去跟着的人發現時已經有些晚了,好在人沒什麽事。
“世子生來尊貴,若不是我,也不必遭此橫禍,還望您不要怪罪才是。”
玉長生嘴唇發白,也不知是被吓得,還是被凍得,連她端來的熱茶也一口沒動。
“這、這好好的公子哥,是被吓傻了不成?”
“休要胡說!”
柯依卿望着外面要黑下來的天色,也知實在不能再留,便吩咐李昌燒些木炭好好招待,她明日再過來看看。
李昌心下納罕,瞧着不過是個普通富貴公子哥,何至于讓他東家這麽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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