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楊軍,正陪着爺爺楊文厚聊天。
爺倆盤腿坐在炕上,手裏各自捧着一杆槍。
爺爺的旱煙鍋子,楊軍的紙煙。
爺倆吞雲吐霧,一副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兒。
外面發生的事,楊軍一概不知。
他吩咐過羅小軍,沒什麽事不要打擾他,他隻想好好的陪陪爺爺。
“爺爺,今年煙葉多種一點。”
“咋了,你想抽?”
“嗯,我也想品一品人生。”
和楊文厚待了這麽長時間,楊軍覺得旱煙鍋子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嗆人。
當然,他并不是真的想改抽旱煙鍋子。
之所以那麽說,就是給爺爺一點念想。
給他找點事做,讓他有個精神寄托。
“成,回頭走的時候給你帶點。”
楊文厚說完,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大孫子,你有心了。”
“嘿,我不懂您老說什麽。”
楊軍指着牆上那袋裝着煙葉的布袋道:“您老可不能摳摳搜搜的,我最少要一半。”
“成,回頭都給伱帶上。”
說完,爺倆哈哈大笑。
楊文厚年齡大了,但是腦子并不糊塗。
他自然理解楊軍這麽做的用意。
爺倆也是沒話找話,東拉西扯的聊着。
一旦停下來,每個人都覺得心頭壓着什麽東西。
爺倆從天南聊到地北,從以前聊到現在。
基本上都是楊文厚在說,他在聽。
聽着爺爺楊文厚年輕時候的故事,楊軍适時的捧哏,逗得楊文厚哈哈大笑。
不一會兒,傳來敲門聲。
緊接着馬駒子就進來了。
“哥,我爸送來了飯菜,您看是在過去吃還是……”
楊軍沉思了一下,說道,
“挑兩個清淡的飯菜送這邊吧,我想單獨陪爺爺吃飯。”
馬駒子愣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知道了,哥。”
說完,就出去了。
他走後,楊文厚道:“三炮這碎娃子也算有心了,軍兒,抽空的時候,還是要感謝人家的。”
“我知道,爺爺,心裏頭記着呢,回頭給馬駒子漲一級工資。”楊軍道。
其實,這種事根本不用楊文厚提醒,他心裏門兒清呢。
爺爺眼裏看到的是人情來往,而他眼裏看到的卻是深一層次的東西。
楊文厚是個農民,整天和土地打交道,自然不知道他們這種人之間的事。
這不僅是利益的關系,甚至還關乎到如何用人的技巧。
馬駒子剛才的表情他看在眼裏,無非是想替自己父親馬三炮美言兩句,隻是楊軍的心思不在這兒,并沒有搭理這茬。
他目前關心的隻是爺爺的病情,至于其他的,他懶得過問。
過了一會兒,房門再次打開。
馬駒子拎着食盒進來了,他的身後還跟着馬三炮。
“軍子……”
不過,馬三炮剛想進來,羅小軍就把門關上了。
馬駒子是楊軍的司機兼保衛員,他進去沒什麽,但是馬三炮不行。
羅小軍是個合格的警衛員,必須對楊軍的安全負責,任何想靠近他的人必須經過他的審核。
馬三炮吃了個閉門羹,尴尬的站在那兒。
見羅小軍冷若寒霜的樣子,他隻好把那點小心思收了起來。
“這孩子坐了這麽長時間的車,肯定累了……”
馬三炮撓了撓頭,自言自語幾句,然後悻悻地離開了。
打開食盒,馬駒子把飯菜取出來放在桌子上。
看見飯菜,楊軍皺了皺眉頭。
讓馬駒子弄兩個清淡的,誰知這貨卻弄了四個菜,其中三個還是葷菜。
不過,他并沒說什麽。
畢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
“哥,飯菜齊了,您看還需要點别的嗎?”
馬駒子把碗筷擺好,雙手相互交叉,問道。
“不用了,夠了,回頭替我謝謝馬叔。”
馬駒子一聽,臉色頓時呈現菊花狀。
他老子的這番心意沒白費。
“哥,這算啥,知道你胃口叼,吃不慣這邊的飯菜,我大也就這點手藝了……”
楊軍擡手道:“行了,回頭把飯菜的錢給你大結了。”
“啊?”
馬駒子愣了一下。
“哥,不值幾個錢的,算了。”
“跟了我這麽長時間了,你見過我白吃白喝過?”
楊軍瞪眼道:“讓你結了就結了,哪來這麽多廢話。”
馬駒子聞言,仔細想了一下。
跟楊軍兩年多了,還從來沒講過他吃飯不給錢過,即使有人請客吃飯,也大多是他買單。
再說了,楊軍也不差錢,知道他的規矩,所以最好還是按照他說的辦。
“哥,我知道了,回頭就跟我大把賬結了。”
“嗯,回去後,跟楊老四報賬。”楊軍道。
“知道了,哥。”
馬駒子說完,見楊軍沒什麽吩咐的了,于是轉身就出去了。
等他走後,楊軍從蒸籠裏拿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白面滿頭遞給楊文厚。
“爺爺,趁熱吃。”
楊文厚接過滿頭,用手一捏,一個蓬松的滿頭頓時縮小三倍。
“嗯,不錯。”
楊文厚并沒有接着吃飯,而是一臉滿意的看着楊軍。
“軍兒,我說的不錯指的是你。”
“我知道。”
楊軍點頭道:“您老要是誇我大公無私,廉潔奉公那就算了,孫兒我自忖不是那樣的人,我純屬就是不差錢,懶得占人便宜。”
“你……”
楊文厚指了指楊軍,見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笑了。
“你呀你,就是嘴硬,咱老楊家的人世世代代清白,占便宜的事可不能幹,咱走到哪兒都堂堂正正。”
“知道了,爺爺,趕緊趁熱吃吧。”
楊軍自己心裏清楚。
他根本不是爺爺嘴裏的那種人,他剛才說得都是實話。
他根本不差錢,懶得做那些讓人背後戳脊梁骨的事。
……
吃完飯後,楊軍把帶來的兩位專家叫到爺爺房間。
同時,也把家裏的人也叫了過去。
哦,對了,除了二爸楊棟在和馬三炮吹牛打屁外,其他的人都到齊了。
不用楊軍發話,二媽秦秀芝就把這些天爺爺檢查的報告單以及片子、藥方什麽的全都拿了出來。
跟着一起來的兩位專家,一個是方乾,一個是萬奎,他們都是有着三十多年從醫經驗的專家,對肝髒這方面的經驗非常豐富。
兩人一拿到病例,就開始仔細的閱讀。
看完病例,又看了看拍的片子,然後又把化驗單什麽的又看了一遍,甚至連配的什麽藥也仔細核對一遍。
看完後,兩人眉頭緊鎖。
楊軍見狀,連忙問道,
“方教授、萬教授,哪裏不對嗎?”
兩人聞言,對視一眼,然後有方乾回答道,
“大領導,那我就實話實說了?”
“方教授,您請說!”楊軍正襟危坐。
方乾沉思了一下,重新組織語言道:“憑我三十多年的從醫經驗判斷,老爺子有可能得的不是肝癌,不過,具體什麽病我也不清楚,隻有做進一步檢查才能下此結論。”
“不是肝癌?”
楊軍聞言大喜。
然後回頭看向萬奎:“萬教授,您怎麽說?”
萬奎道:“我和老方的觀點是一樣,肯定不是肝癌。”
楊軍聞言,喜上心頭。
要知道方乾和萬奎是這方面頂級專家,他們同時判斷不是肝癌,那就說明肯定不是肝癌。
至于是什麽病,楊軍不在乎。
隻要不是必死的病,那說明還有得救。
“大領導,畢竟下面的醫療條件有限,誤診是常有的事,我看還是直接去縣醫院複查一遍吧?”方乾道。
楊軍道:“嗯,方教授,您說得有道理,至于具體什麽病,還是等明天複查後再說吧。”
“今天辛苦兩位了,床鋪已經準備好,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勞煩兩位跑一趟。”
方乾和萬奎見狀,雙方起身告辭。
“不辛苦,大領導,那我們先去歇息了。”
說完,楊軍示意楊安國領着兩位教授去歇息了。
“好,明天見。”
楊軍起身送他們到門外。
楊安國在村部找了間空房,抱了兩床被子就能直接睡。
回來的時候,路過中間的窯洞,發現楊棟和馬三炮還在那兒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楊軍搖了搖頭,轉身就回去了。
現在的楊棟再也不是往日那個老實巴結的楊棟了。
自從在村裏當上幹部後,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動不動的嘴上挂着‘我們老楊家怎麽樣怎麽樣’。
一天到晚就知道就知道吹牛皮,沒事的時候還到處蹭酒。
楊軍理解這種心态,得志便張揚了呗。
就像後世中了彩票報複性消費一樣。
不過,楊軍也懶得勸他。
一個小小的村幹部随他折騰去,隻要不違法亂紀,有他罩着,沒人敢動他。
回到楊文厚的窯洞。
楊軍脫鞋盤腿坐在炕上,一家人商量着明天去縣醫院複查的事。
“我看就甭費那個錢了,我這麽大歲數了,得什麽病的都已經無所謂了。”爺爺楊文厚道。
楊文厚抽着煙鍋,嘴巴吧唧吧唧的,煙霧缭繞中,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
“大,您怎麽這麽想呢,剛才兩位教授都說了,您這不是肝癌,咱們去醫院複查一下也好,這樣咱們也就放心了。”秦秀芝道。
“是啊,大,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們還希望您長命百歲呢。”王玉英附和道。
楊文厚歎息道:“看病要花錢呢,進去一趟,幾十塊錢就這麽沒了,不去,不去。”
“大……”
“大……”
王玉英和秦秀芝還想再勸,但是見楊文厚一臉堅決的樣子,隻好作罷。
别看這個小老頭一臉和善的樣子,但是脾氣倔得狠,他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楊軍見狀,擺擺手示意她們不要着急。
往楊文厚身邊挪了挪,一臉笑意的說道,
“二媽,明天去大集扯點布,再買點棉花,縫兩床棉被,再打一張木床,買臉盆、茶缸、牙粉牙刷、再買點吃食,大米、白面、雞蛋、黃酒、割兩斤豬肉、弄點粉條……”
看着楊軍沒完沒了的數着,楊文厚再也忍不住了。
“行了,行了,我明天去複查還不成嗎?”
楊軍聞言,笑了。
“爺爺,我還想請您幫我弄根魚竿呢,沒事的時候釣上幾條魚,用大鍋炖,美着呢。”
楊文厚苦笑不得道:“你呀你……”
“不就想賴着不走嗎?”
“爺爺我雖然老了,但是腦子并不糊塗,我一個土埋脖子的糟老頭子可不敢耽誤你娃的前途呢。”
楊軍豎着大拇指道:“您老英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