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不是說你站得越高看得越遠。
即使兩世爲人的楊軍在品味人生意義這件事情上也做不到豁然開朗。
有的時候,人生的經曆需要品嘗和磨煉的。
就如爺爺楊文厚一樣,當死亡來臨之時,他依舊能坦然面對。
該吃的吃,該喝的喝。
生活幾乎無任何波瀾,該種地的種地,甚至連來年自留地裏種什麽都打算好了。
活到他這個歲數,生死已經看淡,他覺得生病就像寒暑交替一樣,該來的時候就來,該去的時候就去。
在他的認知中,這世上沒什麽不能舍去的,唯一不舍的也許就是對家人的那點眷戀。
看着爺爺楊文厚笑看風雲的坦蕩胸襟,楊軍愈發覺得自己非常浮躁。
别看他現在位高權重,是别人眼中敬的大領導,可是他的心性磨煉的還不夠,對比爺爺來說相差甚遠。
正像爺爺說得那樣,他還年輕,有些事隻有經過了才能明白其中的意義。
人生就像抽旱煙一樣,一邊抽一邊品味人生。
夕陽西下,滿天紅霞灑在自留地上。
田間伫立着一老一小兩個身影,畫面看上去溫馨而和諧。
楊軍在前面用頭刨着地,爺爺楊文厚拿着耙子镂地。
每當楊軍刨出一米見方的地,爺爺就趕緊用耙子镂平,爺倆配合的親密無間。
“爺爺,咱家還有多少自留地?”楊軍問道。
“加上窯洞頂那塊,連同這塊一起才七分多一點。”
爺爺楊文厚坐在田埂上,抽出旱煙鍋又點上了火,抽了兩口,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緩了一會道,
“窯頂那塊基本上不能種了,每到下雨天,窯洞一直漏雨,我想趁着農閑的時候修葺一下,可是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哎,你二叔每天在隊上忙,家裏的事又指望不上他,到現在……”
說到二叔楊棟,爺爺就忍不住一陣歎息。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從你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後,伱二叔提拔的像是坐火箭似的,先是大隊的副隊長,隊長,會計,現在是村支部的副書記了,哎,一天天的到處瞎逛,地裏的活兒也不幹了,哎,軍兒,你說說,這哪是一個本分農民該幹的事?”
楊軍聞言,嘿嘿直笑。
别看爺爺活得透徹,可要是論官場人心算計什麽的,一百個爺爺也抵不上他一個。
即使自己什麽都不說,下面的人也會替他把事情辦了的。
即使二叔楊棟不想當官,可有些人非得把他駕到那個位置。
如果不出意料的話,下一任村支書肯定是二叔楊棟。
說不定,過兩年二叔就調到公社去工作了。
這就是人心。
楊軍放下頭,坐在爺爺身邊,從兜裏掏出一支煙點上,吐出一口濃霧,幽幽道,
“爺爺,二叔的事您就甭管了,随他折騰去吧。”
“哎,我就是想管,他也不聽我的啊?”楊文厚歎息道。
“我就想着咱們楊家和老劉家祖祖輩輩都和睦相處,要是你二叔貿然坐上你大眼叔的位置,這不是搞得兩家生分了嗎?”
楊軍笑道:“爺爺,沒什麽不好的,這個村支書不是他老劉家的,搶了就搶了,有我在,難不成他老劉家敢找茬?”
楊文厚聞言,嘴角隆起一抹弧度,不過,很快就隐了去。
相對于和平相處,他更希望楊家的子孫有出息。
他楊文厚老實巴交一輩子了,從不與人交惡,平平安安的過了一生。
沒想到臨老臨老,楊家竟然出了個麒麟子,他楊文厚的長孫竟然出息了。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出息,竟然當上了人人羨慕的大領導。
别說十裏八村的羨慕了,就是公社、縣裏的領導隔三差五的拎着東西探望他。
活了八十多歲,一輩子的榮光竟然應在自己的大孫子身上,這讓他老懷甚慰。
楊文厚滿意的看了看楊軍一眼,然後眼角的餘光瞟向院門外裏三層外三層圍觀的村民。
看着村裏幾位領導幹部堵在門外,他心裏莫名的感到一陣舒爽。
不過,他知道‘水滿則溢’的道理。
于是,對楊軍道:“軍兒,這次回來要是待的時間長的話,可以去他們家坐坐,畢竟你的根在這兒,知道嗎?”
楊軍聞言,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的。
不過,看着一臉鄭重之色的爺爺,他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爺爺,我這次回來待不了多長時間,等給您檢查完身體後,如果還有空餘的時間,我會挨家挨戶坐坐的。”
楊文厚聞言,欣慰的點了點頭。
“軍兒,人不能忘本,無論你到哪兒,你的根在這兒,老了之後,還是要落葉歸根的。”
“知道了,爺爺。”
楊軍雖然口頭答應,但是心裏卻不以爲然。
父親離開後,不也是沒回來過,如今墓地還在四九城。
再說了,就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恐怕将來死後,屍骨葬在哪兒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幾十年後的事情,還早着呢,現在何必杞人憂天呢。
爺爺回眸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了。
不過,他什麽都沒說。
子孫大了,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爺倆聊完這個話題後,誰都不再說話,幹巴巴的坐在那兒抽煙。
抽了兩支煙後,楊軍再次拿起了頭。
楊文厚煙袋鍋子在鞋底上磕了幾下,插在腰間,然後拿起工具繼續幹活。
不一會兒,二叔楊棟就氣喘籲籲的回來了。
羅小軍不認識楊棟,見他硬往裏面闖,立馬沒個好臉色。
推搡他一下,甚至準備要掏家夥。
“這是我家,軍兒是我侄子,讓我進去。”
二叔楊棟站在自家籬笆牆門口,一邊跳腳一邊沖着院子裏正在幹活的楊軍道,
“軍子,我是二爸啊,你快讓你的人放我進去。”
楊軍回頭眯着眼看了一下,發現來人正是二叔,于是沖羅小軍揮手道,
“小軍,讓我二爸進來。”
“好的,師叔。”
說完,羅小軍沖楊棟回了一個歉意的眼神。
“師公,對不住了。”
楊棟非得不生氣,反而一臉笑意道,
“哎呀,都是自家人,你這麽做是對的,你是個稱職的保衛員,回頭我跟軍兒美言幾句,讓他提拔你。”
羅小軍聞言,苦笑不得道:“謝謝師公了。”
他還能說什麽,隻能說謝謝。
他已經是楊軍最信任的人了,還能怎麽提拔?
“好好幹。”
說完,楊棟笑呵呵的就進院子了。
然後回頭,沖着籬笆牆外圍觀的村民道,
“老少爺們,别看了,趕緊回家吃飯吧。”
“軍兒一時半會又不走,改天再來看。”
楊棟從沒有過這麽高光的時刻,老楊家幾百年來從沒有過如此的榮耀。
村子裏村裏紅白事外,誰家才能聚這麽多人。
即使村支書劉大眼召集全體村民開大會也不見得有這麽多人。
要不是覺得太高調,他甚至都想放一挂鞭炮慶祝一下。
村民們見狀,誰不樂意送個好。
“楊老二,不錯啊,你家當大領導的侄子榮歸故裏,你這個當二爸的臉上有光啊。”
“是啊,從今以後,你老楊家要雄起了。”
“二哥,回頭跟軍子說一聲,咱們都是一個祖宗的,讓他照顧一下本家兄弟。”
面對大家的馬屁奉承話,楊棟快要飄起來了。
雙手抱拳,笑呵呵道:“謝謝大家,都回吧。”
衆人見楊棟這麽說,知道不好再停留,眼見着天色黑了,隻能依依不舍的散去。
衆人走後,楊棟連忙跑了過來。
“大!”
路過楊文厚的時候,楊棟叫了一聲,然後越過他來到楊軍面前。
“軍兒,你來怎麽不打聲招呼,我好派村裏的驢車去接你啊。”
二爸楊棟一臉責怪的樣子。
楊軍聞言,笑了笑。
楊棟的心思他還能不明白,無非是在向他炫耀他這個村副書記的權威。
“二叔,哪能勞您大駕呢,我又不是找不到家。”
“那也不行,畢竟你現在是大領導了,排場這一塊可不能馬虎……”
還沒說完,就被楊文厚打斷了。
“閉嘴,丢人現眼的玩意兒。”
楊棟聞言,尴尬的笑了笑。
楊文厚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一天天的就知道排場,官不大,瘾還不小,芝麻綠豆大的官就敢到處嘚瑟?誰給你的自信?”
楊軍聞言,‘噗嗤’一笑。
幽幽道:“爺爺,村支書不是官。”
“哦,還不是官啊?”
楊文厚聞言,一臉吃驚的樣子看着楊軍。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瞪了楊棟一眼:“村支書不是官,那你這個副的就更不要說了?”
“你一天天的嘚瑟啥?天天見不到你人影,你要是真閑得慌,抽空把窯頂修一修,免得一到下雨天就漏雨。”
楊棟老臉青一陣紅一陣。
眸中幽怨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老爹,似乎在責怪他不該當着楊軍這個小輩讓他下不來台。
“大,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嗎,改天我就找倆人把窯洞修一修,順便把洞頂那塊自留地給您平整了,您看成嗎?”
“還改天?就明天。”楊文厚以一副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嗯……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