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楊軍吃完早飯,在全家人依依不舍中踏上了回山西老家的旅途。
這次一共有五輛小轎車,除了楊軍的一個班的警衛員外,還有他請來給爺爺看病的兩位肝髒方面的專家。
楊軍目前的身份不同以往了,他想低調都不成。
他的安全問題必須得到保障,所以,身邊總是有不低于一個班的警衛力量。
本來他有更便捷的交通工具,隻要坐上飛機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家,但是他不想因爲私事而動用公共資源,所以,這次出行的一切開銷全都自費。
還像上次那樣,車子開了兩天兩夜才回到老家。
到老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時分了。
楊軍先讓車子停在山外休息了半個小時,然後繼續向村裏駛去。
看着熟悉的場景,楊軍竟然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就像一個離家多年遠方古來的遊子一般,内心那種忐忑的心情難以言表。
車子一進村,立馬引起了轟動。
小小山村從來沒見過一次性這麽多小轎車進村的場景。
村民們立馬放心手中的活兒,跟在車子後面圍觀。
“這又是哪個大領導來視察了?”
“還能是誰,你沒看是京牌嗎,肯定是老楊家的那個大孫子回來了。”
“哎,瞧瞧人老楊家,現在可出息了,一家全是吃商品糧的。”
車子離村越近,圍觀的人就越多。
以至于開到一半,車子就開不動了。
楊軍見狀,不好繼續坐在車裏,于是示意司機停下,從車裏下來。
“果然是那個在四九城當官的老楊家的大孫子。”
“哎呀,這氣派,多帶勁,多拉風。”
“呵呵,那當然,你不看是誰家的人。”
一個姓楊的族人與有榮焉的說道。
他們也不管和楊軍有沒有關系,隻要是姓楊的,都覺得面子上有光。
楊軍剛下車,羅小軍他們立馬帶着全副武裝的保衛員把楊軍保護起來。
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一臉警惕的觀察着周圍異常情況。
楊軍拍了拍羅小軍肩膀。
“自己人,都收起來。”
“是!”
羅小軍一揮手,保衛員們全都把槍都收了起來。
不過,他和孫招财依舊緊緊的貼着楊軍,一刻都不敢放松。
這時,圍觀的衆人呼啦啦的讓出一條路來。
隻見兩個身披棉服,嘴裏叼着旱煙嘴的人向這邊跑過來。
羅小軍見狀,連忙擋在楊軍身前,一個眼神過去,其他的人立馬警覺起來。
“收起來,收起來,怎麽我說話不聽呢?”
楊軍踹了他一腳。
羅小軍嘿嘿的笑了一下,然後一揮手,衆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家夥。
“大眼叔,馬叔,你們怎麽來了?”
來人是村支書劉大眼以及馬駒子的父親馬三炮。
這兩人要是不仔細看,還真的能弄混。
都穿着清一色的藍灰色棉服,額頭上裹着一塊白色的毛巾,嘴裏也裹着相同的旱煙嘴。
要不是馬三炮那鋼炮般的嗓子,還真不好分辨。
“哎呀,軍子,這得有兩年沒回來吧,馬叔想死伱了。”
馬三炮覺得自己兒子給楊軍開車,又去過京城一趟,論關系比劉大眼親近一些,所以一屁股把劉大眼撅到一邊,握着楊軍的手不停地抖着。
劉大眼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站穩身子,瞧着馬三炮一愣一愣的。
不過,他隻能幹瞪眼,誰讓人家有個争氣的兒子呢。
“嗐,馬叔,您最近身子可還好?”
楊軍拼命的往回抽手。
這個老家夥手勁還不小,他的手都快被撸掉一層皮了。
“好着呢,好着呢,一天三頓飯,頓頓不少,還能下地幹活,就是……”
說到這兒,似乎覺得現在說這個有些不妥。
臉色微紅,接着道:“就是你爺爺……哎。”
楊軍見狀,苦笑一下。
“人食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生老病死,自然規律。”
“是是是,當領導的覺悟就是高。”
這時,楊軍瞅見劉大眼尴尬的站在那兒,于是主動上前打招呼道。
“大眼叔,您來了。”
“咳……咳……,軍……那個領導啊,歡迎你榮歸故裏。”
劉大眼一副受寵若驚的上前和楊軍握手。
楊軍升任大領導的事,他早就從楊棟那裏得知了。
現在的楊軍不再是兩年前的那個楊軍了。
你看看人家現在的派頭,出行有專車司機,光保衛員就有十來個。
像楊軍這種人,不是他這個老農民能高攀的起的。
人家稱呼你一聲大眼叔那是客氣,但是你決不能沒有規矩稱呼人家的名字。
楊軍聞言,擺手笑道:“大眼叔,我這次回來不是公幹,官面上的稱呼就算了,您還是像以前那樣叫我軍子吧。”
“那……那能行呢,不能沒了規矩。”
“沒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就這麽辦。”
“那……那好吧。”
劉大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軍子啊,你爺爺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大眼叔也沒别的本事,幫不上什麽大忙,前段時間,你二叔帶你爺爺去公社複查,還是我讓社員開拖拉機送去的呢,你爺爺這病現在沒什麽好的辦法,隻能養着。”
楊軍一邊聽,一邊不停地點頭。
他算是聽出來了,劉大眼話裏話外是在向他邀功呢。
楊軍也心裏也明白,混到他這個地步,哪怕他一句話不說,下面拍他馬屁的人多得是。
“大眼叔,謝謝您,我聽二叔說了,這段時間多虧了你幫忙,真是太感謝了。”
楊軍一邊說,一邊從兜裏掏出一包大前門,撥了一支遞給他,順便給馬三炮也撥了一支。
劉大眼雙手恭敬的接過,激動的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好煙啊,好煙,這得不老少錢吧?”
劉大眼不舍得抽,直接夾子耳朵上。
楊軍心裏明白,抽旱煙鍋的人根本瞧不上這種紙煙,劉大眼之所以如此,就是想讓楊軍看到他誠惶誠恐的一面。
他也不戳破,畢竟沒人不愛享受别人的尊敬的。
把煙往劉大眼手裏一塞,說道:“大眼叔,您要是喜歡,就留着慢慢抽吧。”
不是說楊軍要拍劉大眼的馬屁。
而是,他覺得二叔一家将來還要在老家過日子的,有劉大眼這個村支書照應着也是一件好事。
一包煙的事。
“老貴呢,那……那怎麽好意思呢?”
嘴裏說着客氣話,手下卻誠實的接了過來。
煙夠不夠勁先不說,這可是面子問題。
當着這麽多村民的面,楊軍能高看他一眼那是多麽榮幸的事。
劉大眼接過煙,眼角瞥向站在一旁的馬三炮一眼,嘴角悄悄隆起一抹弧度。
瞧着沒有,别看你兒子給大領導開車,可我劉大眼畢竟是村支書,老楊家将來還是能用得上自己的。
馬三炮見狀,心裏不好受。
但是面子上不能表現出來,眼見着楊軍和劉大眼打得火熱,連忙擠了過來。
“軍子啊,你爺爺還在家等着呢,趕緊回去看看吧。”
“嗯,好的,馬叔,我這就回。”
楊軍說完,回頭對村支書劉大眼道:“大眼叔,我先回去看看爺爺,回頭再聊。”
“行,你趕緊回去吧,你爺爺一直念叨你呢。”
劉大眼說完,回頭沖着圍觀的村民道,
“都杵着幹啥,讓開,讓開。”
說完,親自在前面開路。
楊軍見狀,也不客氣,擡腳就跟了上去。
馬三炮還想往楊軍身邊湊,卻被馬駒子拉到一邊。
“大,差不多得了,軍子哥他現在煩着呢。”
“那……”
馬三炮一想也對,楊軍專門回家探望爺爺的,要不然他這麽大的領導哪有空回來閑逛。
于是道:“對對對,你先陪着你軍子哥,回頭我把你大哥二哥叫上,我親自掌勺,弄一桌像樣的飯菜送過去。”
“大,這才是您當下最應該做的。”
馬駒子沖他豎了個大拇指。
說完,轉身就追了上去。
楊軍在衆人的擁簇下向老家走去。
遠遠望去,隻見自家的祖宅坡地上有個人影。
那道人影他非常熟悉,正是他的爺爺楊文厚。
此刻,楊文厚手裏拄着一把頭,遠遠地看着一群人向這邊走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好停下手中的活兒靜靜地等待那兒。
随着人影越來越近,楊文厚好像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手指着人群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語。
“我老楊家的大孫子……”
“大孫子……”
老人扔下頭,步履蹒跚的向這邊走來。
楊軍遠遠的看見,見狀,連忙跑了過去。
“爺爺……”
村支書和一衆村民還想跟着,卻被羅小軍他們排成一行擋在門外。
楊軍緊走兩步,雙手拖着爺爺的雙臂,眸子裏淚水漣漣。
“爺爺!”
“哎!”
楊文厚重重的應了一聲,蒼白的臉蛋上出現一抹紅霞。
楊軍暗暗打量楊文厚,發現老人精神狀态還不錯,并沒有到卧床修養的地步。
楊軍不想給老人心裏壓力,于是閉口不提生病的事。
扶着爺爺蹲在地頭,楊軍瞅了瞅地。
“爺爺這是種的啥?”
楊文厚坐下後,從腰間掏出煙鍋,點上火抽了一口。
砸吧幾下嘴,咧着呀笑道:“翻翻土,準備種點煙葉,等到夏天的時候就能抽上新煙葉了。”
楊軍一聽,頓時感到心頭一沉。
爺爺樂觀的心态讓他自歎不如。
兩世爲人,還是看不透生死。
爺爺倒是已經看透了生死,明知自己得了絕症,還是爲來年做打算。
他從未想過能活到多久,反正他覺得能活一天算一天。
楊軍被他這種樂觀的心态打動着,看着這個滿頭白發一臉滄桑的老人,楊軍第一次感到那麽的安詳。
手一伸,說道:“爺爺,我想試試。”
楊文厚聞言,笑了。
笑呵呵的把煙鍋遞給他。
楊軍用手搓了搓煙嘴,放入嘴裏抽了一口。
一股辛辣的味道湧上心頭,嗆得他直咳嗽。
劇烈的呼吸讓他的腰呈大蝦狀。
爺爺楊文厚見狀,哈哈大笑。
接過煙鍋,吧唧吧唧抽了幾口,臉上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幽幽道:“大孫子,别看你現在是大領導,可要說這人生的心得你還嫩了點。”
“人生就像這煙葉一樣,幼時要精心呵護,壯年時要嚴格管理,老了就化一撮灰,冒一陣煙。”
“我抽的是煙,品的卻是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