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人太苦了,連一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明顯太小,褲腿連腳脖子都蓋不住。
孫招娣沒見過世面,有些怕生,見楊軍一直盯着她腳脖子看,她自卑的後退一步,小聲叫道,
“楊叔。”
于時運見狀,連忙糾正道,
“招娣,不能叫楊叔,要叫楊廠長。”
楊軍擡手打斷他的話:“沒什麽不能的,别人不能叫,你可以叫。”
于時運聞言,眸子裏閃過一絲豔羨。
拽了拽孫招娣的衣袖道:“快叫楊叔啊。”
“楊叔。”孫招娣紅着臉又叫了一聲。
“嗯。”
楊軍後退一步,離他遠一點,免得被她身高比了下去。
“一大早就來了?”
“不是的,楊叔,其實我是昨天夜裏到的。”孫招娣糾正道。
“昨天夜裏到的?”
楊軍楞了一下。
他沒想到這丫頭在門口等了一夜。
“還沒吃東西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去。”楊軍道。
孫招娣嘴唇張了張,看了看于時運,才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楊軍也沒上車,而是步行帶他去食堂吃飯。
至于送她來的那個于時運,楊軍表揚了他幾句,就讓他上班去了。
“你媽身體還好吧?”
路上,楊軍随便和他聊了兩句。
“我媽還那樣,每天照常下地幹活。”
沒有于時運在身邊,孫招娣說話更是小心翼翼,楊軍問的每一個問題,她都會仔細想上一會才回答。
“不用緊張,既然伱叫我楊叔,就把我當成親叔對待吧。”
“我爹我娘也是這麽說的,讓我把你當親叔對待,讓我什麽事都聽你的。”孫招娣道。
城裏人稱呼父母爲爸媽,農村人則稱呼爲爹娘,這種稱呼一點都不奇怪,甚至有時候混着稱呼。
不用想,來之前,孫大山夫婦肯定交代過了。
讓她到了軋鋼廠,啥事都聽楊軍的,肯定還說了,讓她好好幹,絕不能給楊軍丢臉等等。
楊軍也沒去一食堂,而是來到最近的十三食堂。
因爲這個星期該十三食堂給考古隊做早餐了,所以到這兒,肯定能找到吃的。
來到食堂,他直接把準備給考古隊吃的窩窩頭拿上五個,然後又盛了一大碗碴子粥端給孫招娣。
“吃吧,不夠再去拿。”
“謝謝楊叔。”
孫招娣猶豫了一下,就拿了個窩窩頭啃了起來。
楊軍怕她不好意思吃飯,也不陪她,直接來到窗口,把剛才的口糧錢付了。
“喲,軍子哥,找我有事?”
剛轉身,就看見錢向榮正領着考古隊的人過來吃飯。
楊軍翻了翻白眼,道:“你哪隻眼睛見我找你的?”
“軍子哥,别不好意思了,咱們都是兄弟,我不會笑話你的。”
錢向榮眨巴幾下楊軍,笑眯眯的道:“你是從來不道這個食堂吃飯的,是不是……”
“不是,你想多了,我就是來吃個早飯而已。”
錢向榮看着楊軍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嘿嘿的笑了。
楊軍也懶得理他,自顧自的找了個位置坐下。
錢向榮見楊軍既不吃飯,又坐在旁邊幹坐,他想着,楊軍肯定找他有事,隻不過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他連忙拿了兩個窩窩頭,端着一碗粥湊了過來。
“軍子哥,把弟弟當外人了是不?有事就說,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錢向榮以爲前段時間和楊軍鬧得不愉快,所以才不好意思的。
楊軍心裏那個煩呀。
看他就像看一頭巨大的蒼蠅那樣。
他眼珠子一轉,說道,
“我确實找你有事。”
“哥,你說。”錢向榮兩眼一亮,兩眼盯着他。
“兩件事。”
楊軍豎着兩根手指頭道:“第一件,你們什麽時候滾蛋?”
錢向榮聞言,臉色閃過一絲尴尬,苦着臉道,
“軍子哥,說這話多傷感情啊,弟弟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錢向榮沉思了一下,接着說道:“大約還得半年吧。”
“還得半年?”
楊軍一聽,頓時火大。
這都過去二個多月了,這貨竟然告訴自己,還得半年。
這幫考古隊的,在軋鋼廠就是特殊存在,白天在那裏拿個小刷子蹭啊蹭啊,晚上還得加班幹活,尤其是靠近古墓的那兩個車間,都不能好好生産了。
車間的正門被堵住,隻能在旁邊開了個側門,平時進出,給生産帶來了極大的不便,職工們對此非常地不滿。
“我也沒辦法啊,考古就是個細緻活,快不得啊。”錢向榮苦着臉解釋道。
楊軍翻了翻白眼,把頭偏向一邊。
他覺得跟這個二貨說話腦仁疼。
“軍子哥,别生氣,還是說說第二件事吧。”
楊軍點上一根煙,吐出一口濃煙,幽幽地說道,
“借點錢花花呗?”
有人說,要想讓這人不煩你,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口向他借錢。
這種方式是結束談話的最佳方式,也是不使麻煩找上自己的最好辦法。
“那……個,軍子哥,那邊催我上工了,我先過去了。”
錢向榮也不是個傻子。
楊軍能缺錢嗎?
他算是看出來了,楊軍這是下逐客令啊。
兩件事,一個是攆他滾,另一件事還是攆他滾。
要是自己再沒點眼力勁,恐怕以後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楊軍瞧他一副狼狽的樣子,眸子裏閃過一絲鄙視。
這小子就是欠抽。
一根煙抽完,孫招娣那邊也吃完了。
楊軍見她正撿桌子上掉的窩頭渣渣吃,并沒有急着過去,免得她尴尬。
又等了一會兒,孫招娣就過來了。
“楊叔,我吃飽了。”
“好,我帶你去報道。”
孫招娣根本就沒吃飽,旁邊考古隊的人正在吃飯,她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飯菜看。
不過,楊軍并沒打算讓她繼續吃,暴飲暴食恐怕她的胃承受不了。
“蔡大姐,我帶個人來報道,你安排一下。”
楊軍直接來到蔡玉芬的辦公室,讓她給辦理入職手續。
“呀,廠長你怎麽親自來了,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
蔡玉芬擡頭見是楊軍,連忙熱情的把他讓了進去。
并且親自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廠長,你看安排在哪個部門合适。”
蔡玉芬看了一眼孫招娣,小心翼翼的問道。
她可從來沒見過楊軍帶人來報道的。
她心裏一直在猜測面前這個農村姑娘的身份,看她的打扮,不像是富裕的人家的孩子,但是這人畢竟是楊軍帶來的,她必須小心對待。
“保衛科吧。”
楊軍覺得孫招娣這個個頭,不去保衛科可惜了,再說了,她什麽都不懂,讓她去車間也不現實。
“行,我馬上安排。”
蔡玉芬說完,就出去安排了。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些年,能進保衛科的都是楊軍信得過的人,她也知道,保衛科是楊軍的禁脔,要想進保衛科,沒有楊軍的簽字是進不去的。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的樣子,蔡玉芬回來了,她身後還跟着兩名辦事員,他們手裏拎着飯盒、臉盆、被褥、工服、以及其他的零碎的東西。
“廠長,手續辦好了,您簽個字。”
蔡玉芬把手續擺在楊軍面前,拿過一支筆遞了過去。
楊軍接過筆,看了一眼。
發現蔡玉芬安排的是一級工待遇,滿意地點了點頭。
于是,就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廠長,孫招娣這麽高的個子,沒有合适的工服,我特意去倉庫挑了身大号的工服。”
蔡玉芬有些讨好的說道。
楊軍擡頭看了一眼孫招娣,然後道:“再給她拿身工裝。”
“啊?”
蔡玉芬楞了一下,然後立馬說道:“好的,好的,我馬上去辦。”
她沒想到,廠長對這個女孩這麽照顧。
要知道,新職工入職都是一身工裝的。
無論衣服髒成什麽樣子,或者陰天下雨的,隻有這一身工裝,沒想到,廠長爲了這個女孩破例多發了一身,這怎能不讓她吃驚。
楊軍是真的心疼這個女孩。
孫招娣骨子裏透着一股自卑,總是在刻意的躲避陌生人的眼光。
她腼腆,不愛說話,時不時的把自己隐藏起來,努力的讓别人忽視他的存在。
尤其,她身上的這身衣服更是深深地刺痛楊軍的心,一想到她把衣服穿出來了,她的母親怎麽辦?
在農村,夫妻倆穿一身衣服的也是常有的事,誰下地幹活誰就穿衣服,在家的那個隻能躲在被窩裏。
楊軍可以想象的出,那種艱難活着的悲怆。
他隻希望在自己能力的範圍内,盡可能多的照顧他們。
楊軍拒絕了蔡大姐給孫招娣分配的女工宿舍。
那種六個人一間宿舍不适合孫招娣。
他可以想象得出,這個農村來的孫招娣是如何被同寝室的人如何嘲笑和譏諷的。
孫招娣夠自卑的了,楊軍怕她承受不了那種嘲笑,會給她留下難以磨滅的心靈創傷,所以,他決定把自己的那兩套幹部住房其中的一套借給她住。
借給她住房有兩個目的。
一是給她提供一個封閉的個人空間,另外一個就是讓别人不敢輕視她。
這兩套幹部住房一直空着,長時間沒人住,房子老化的特别快,有個人住進去,也不是一件壞事。
楊軍親自把她領回幹部住房,把房門打開後,就把鑰匙給她了。
看着三室一廳的房子,孫招娣熱淚盈眶,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楊叔,你對我太好了,我……我還是給你磕一個吧。”
說着,就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趕快起來,你這是幹什麽?”
楊軍把她扶起來,有些生氣的道:“你都叫我叔了,我能不管你嗎?”
他看得出來,孫招娣對他的感激是發自内心的。
她的額頭起了個大包,隐隐有一絲血迹往外滲。
放下行李後,楊軍就帶她去見馬武梅。
馬武梅見孫招娣這麽大的塊頭,也是滿心歡喜,她非常喜歡這個樸實的姑娘。
女兵的隊伍中又多了一個能幹的人。
報完到後,楊軍又帶她回了自己辦公室。
這麽大的姑娘第一次出遠門,總得跟家裏報個平安吧。
電話是打給黃台公社榆樹村村部的。
接電話的是于滿山,聽到孫招娣被安排進廠了,語氣酸酸的,并不停地向孫招娣道賀,同時也在爲李子軒的事給楊軍道歉。
楊軍和他寒暄了幾句,就讓他去叫孫大山去了。
過了十分鍾後,再次撥通了村部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孫大山的聲音。
“楊廠長,我這是遇到貴人了,你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啊,我……我……”
電話那頭,傳來孫大山泣不成聲的哭聲。
“孫大哥,我早就說過了,咱們有緣,你現在相信了吧?”
孫大山:“信,我當然相信。”
楊軍:“招娣有我照顧着,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
孫大山:“我放心的哩,交給你,我放一百個心。”
楊軍:“我讓招娣跟你說兩句。”
楊軍說完,就把話筒遞給了孫招娣。
孫招娣接過話筒,局促的放在耳邊。
“爹,我這邊好着哩,楊叔還發了我兩身衣服呢。”
“啊?兩身衣服。”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驚叫,緊接着就聽見孫大山那火急火燎的聲音。
“妮兒,趕緊把你娘那身衣服寄回來,家裏還等着她下地幹活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