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終于來到一個破敗的小村莊。
村口有一顆幾人合抱的老榆樹。
榆樹下已經圍着很多人,旁邊還有一排擺放整齊的桌椅闆凳。
車子一停下。
榆樹村村支書于滿山就領着一衆村幹部迎了上來。
“歡迎領導來我們村開展免費醫療援助活動,我于滿山代表榆樹村的全體村民謝謝你們了。”
于滿山激動地和伊秋水握手。
他不知道領隊的是哪個,但是見伊秋水穿着一身白大褂從吉普車上下來,自動把她當成領隊的了。
“不敢當,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伊秋水說話的時候,看了楊軍一眼。
楊軍見狀,微微搖頭,立馬去幫忙卸車去了。
今天就是來陪伊秋水的,他可不想出風頭。
尤其是被人知道身份後,會被人架在火上烤的,到時候,麻煩事不斷。
伊秋水隻是簡單的把醫療隊的人跟村支書他們介紹認識,然後就開始準備卸車了。
村支書于滿山想叫人幫忙,卻被伊秋水制止了。
車子上都是醫療用品,她怕村民們不小心弄壞了,所以,她隻讓于滿山帶人維持秩序就行。
醫療隊來榆樹村是提前一天通知的。
于滿山一大早就帶人布置好工作場所,并且通知村民們有病的看病,沒病的不要搗亂。
農村人哪有不生病的。
他們平時吃得很差,地裏的活兒又重,沒病才怪呢。
他們不是腰疼、頭疼、就是眼睛看不清,還有的就是肚子特别大,就跟有了身孕的人一樣。
反正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病都有。
一共有十個醫生坐診,每人各負責一個科室,護士們建了一個導診台,大體問你一下他們得的什麽病,然後引導他們到對應的醫生面前。
伊秋水負責内科,她這邊排了一個長長的隊伍。
“大姐,伱哪裏不舒服?”
伊秋水對坐在跟前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
“大夫,我最近肚子特别疼,您幫我瞧瞧。”
那婦女穿着一身灰土色的衣褲,頂着個藍色的方巾,衣服上有好幾個補丁,也許是因爲害羞的原因吧,一臉緊張的望着周邊的人。
來看病的不止榆樹村的人,隔壁村莊的人聽說醫療隊在這邊,上百口子都圍着瞧熱鬧。
伊秋水站起身來,隔着衣服按她肚子幾下。
“是這裏疼嗎?”
“不是,往下一點。”
中年婦女臉色一紅,用手指了指下面。
“是這裏疼嗎?”伊秋水往下按了按。
“不是,再往下。”
伊秋水一怔,看了看滿臉羞紅的婦女一眼,然後回頭對旁邊坐診的女醫生道。
“王醫生,你是婦科醫生,你幫這位大姐看一下。”
“好的,科長。”
王醫生招手示意那個婦女過去。
那位婦女猶豫了一下,然後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伊秋水。
“放心地去吧,在這方面,王醫生更專業。”
在伊秋水的鼓勵下,那位中年婦女就過去了。
那位婦女過去後,王醫生指了指身後臨時搭起的帳篷,示意她進去檢查。
可那婦女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就落荒而逃。
“别走啊……”
聽見王醫生叫她,那位婦女跑的更快了。
那模樣就像收到驚吓一樣。
王醫生搖了搖頭,無奈的繼續給下一位患者看病。
這種情況,她見得多了,這幾日在各個村都有這樣的人。
他們諱疾忌醫,不願意看醫生,害怕檢查出什麽病來。
楊軍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頓時就覺得沒意思了。
雖然他不懂醫,但是他看得出來,所謂的醫療援助,隻能解決小毛病,開點藥就打發走了,至于那些大病重病,他們又看不了。
像這種醫療援助,隻是治标不治本。
小病能看就看,看不了就讓他們去大醫院。
一聽說要去大醫院看病,老鄉們紛紛搖頭走了。
大醫院不是他們能看得起的,動不動就是二三十元的診費,他們一年收入也沒這麽多,更别提看病了。
楊軍搖了搖頭,看不下去了。
這種無力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過,他同時也比較欣慰,最起碼弄的這批藥品也起了點作用,能稍許安慰那顆揪着的心。
回到車子裏坐了一會,實在是無聊,就下車進村轉了轉。
榆樹村非常大,光生産隊就十三個。
每個生産隊六十戶人家,四百多口人,整個村子大約四五千口人。
随着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村民趕來看病,一聽說有免費的藥吃,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活兒過來了。
村裏的廣播不時地播着,今天全體休息,不安排生産任務,告誡所有的人過來看病。
醫療隊的人,坐診的的坐診,看病的看病,就連馬駒子他們也幫着維持秩序,隻有楊軍一人閑着無事。
他準備進村逛逛,路過村口田地時,看見一個姑娘正在翻地,她拿着個鋤頭刨地,幹活非常賣力,但是從她生疏的動作上看,似乎不像個農村人。
仔細望去,果然不是農村人。
農村人幹活,就一門心思的幹活,可那個姑娘和别人不一樣,隻要有土濺到身上,她立馬停下來拍拍身上的泥土。
楊軍一下猜到,這個姑娘肯定是知青。
不過,于滿山一直在廣播裏通知今天沒有生産任務,讓所有的人來看病,爲何這個姑娘不來的。
也許是想到這個姑娘是城裏人的緣故吧,每隔十天半個月的就回去一趟,想必是看不上這種醫療隊的。
楊軍也沒多想,繼續往村莊裏走去。
一路上的景色給他很大的震撼。
雖然說前世的他也是農村人,知道農村的日子苦,可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他才被那種破敗的景象吓了一跳。
這已經不是‘窮’能形容的了。
這些土裏刨食的農民的終極目标不是爲了填飽肚子,而是想盡方法爲了活下去。
滿村莊的土牆土屋,随處可見的白灰書寫的标語,以及那黃褐色的絕望景色,讓人感到非常的壓抑。
這時,一位頂着藍色方巾的婦女迎面走來,她的肩上看着一把鋤頭,看樣子是準備下地幹活的。
楊軍和她打了個照面,感覺挺面熟的。
仔細一想,這個婦女不就是剛才在伊秋水那看病的那個人嗎?
剛剛她還說肚子疼的,怎麽想着還帶病下地幹活呢?
那位婦女正走着,突然身子一頓,整個人彎下腰。
楊軍一愣,怔怔的站在那兒。
還以爲她肚子又疼了呢。
仔細望去,那個婦女一臉的痛苦,右手捂着小腹,低頭看着腳底。
楊軍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頓時吓了一跳。
她的腳底流着一攤血水,地上有一個血肉模糊、肉乎乎的東西。
楊軍一下就意識到什麽了。
這位農村大姐小産了。
“大姐,你應該回家躺着。”
“我馬上給你去叫醫生。”
那位大姐緩了緩,直起腰,用腳踢了一下地上那血呼哧啦的東西,把它踢到路邊的陰溝裏,然後擺擺手道,
“不用了,我還要下地幹活呢。”
說完,不等楊軍說話,她就扛着鋤頭走了。
“大姐,你這樣不行的,身體會落下病根的。”
楊軍追上去勸道。
他沒想到,農村的人這麽不注重身體健康。
一般人小産,最少也要在家躺一個月吧。
可這位大姐真的是在玩命,明知自己小産,還要執意下地幹活,太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了。
“沒事的,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去吧。”
那位大姐見楊軍一直追着他,臉色通紅,小跑着走了。
楊軍追了幾步,見勸不動她,也就不再勸了。
他也想通了。
勸了能怎麽樣,她可以躺一個月,可家裏的實際情況不允許她這麽做,還有好幾張嘴等着吃飯呢。
楊軍站在那裏,無力地望着那位大姐的背影,他的思緒飛揚,腦子裏懵懵的,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他能力再大,也改變不了現狀。
經過這次的事後,楊軍的心情非常沉重,他已經沒了閑逛的心思,轉身就回村口。
路過那片田地的時候,他發現原先那個正在翻地的姑娘雙肩聳動,不時地抹着淚水。
他想過去瞧瞧,卻又停下腳步。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誰都有糟心的事。
也許這位姑娘就和那位大姐一樣,有不得不做的苦衷呢。
他想清楚以後,轉身又回去了。
回到醫療隊,就回車上抽煙。
兩根煙抽完,他的心情愈發地沉重了。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能爲力。
就在那一刻,他都想沖動的從空間職工取出物資幫助他們。
可世上的窮人太多,他又能幫幾個呢。
插上鑰匙,直接啓動車子出了榆樹村。
今天答應伊秋水他們吃紅燒肉的,他得出去逛一圈,順便把肉取出來。
一個多小時後,楊軍又回來了。
一停下車,他就把馬駒子叫了過去。
“駒子,中午吃紅燒肉,你趕緊處理一下。”
“真的,哥,太好了。”
馬駒子一聽中午有紅燒肉吃,嘴巴都咧到耳朵後了。
不用楊軍囑咐,他直接把車上那二十多斤的豬肉拎了下來。
他從卡車上拿下一口三張大的鍋,招呼何大壯把鍋支上。
何大壯見狀,也是高興的合不攏嘴。
把外套一脫,直接搬着兩塊石頭把鍋支了起來。
支好鍋後,他自發的去找柴火去了,留下馬駒子一人處理豬肉。
馬駒子刀工不錯,三下五除二就把豬肉上的毛清理幹淨了,去一戶老鄉家中拎來一桶水,開始煮肉。
“同志,你們中午吃肉啊?”
“是啊。”
馬駒子樂呵呵的,擡頭一看,見是于滿山,便說道:“要不于書記中午留下一塊吃吧。”
“不了,我就是随口問問。”
“我……我們已經給你們準備好飯了,沒想到你們準備肉了。”
于滿山抽着旱煙鍋,嘴巴一裹一裹的,銅鍋中的光線也随着喉結同步呼吸,看得出來,他也是饞了。
(本章完)